第169章
信念化为了力量支撑着道长们前行,恐怕他们早就已经被绝望和窒息所击倒。 而此时,听到为首道长的话,其余道长面带羞赧,低下头去。 他们很快达成了一致,留下几名道长继续在公路和山林中搜寻节目组人员,在燕时洵需要时予以帮助。 其余几名道长则向官方负责人等人的所在地跑去,挂念众人的安危。 临转身之前,为首道长深深的看了眼公路已经浓雾渐起的另一端,心中郑重拜托燕时洵。 燕道友,阴路……就拜托了。请务必,将阴路终止于九之前。 同一时间,燕时洵似有所感,转身抬眸,冷冷向公路的另一侧看去。 “时洵?”邺澧轻声询问,顺着燕时洵的目光向那边看去。 穿过寂静无人的公路,邺澧看到远处道长纵身飞跃又落下,迅速奔跑向官方负责人和其他人的所在地。 “在担心其他人吗?” 邺澧含笑低声道:“放心,海云观的道士就在附近,他们在驱鬼者中还算得上不错。” “你挂念的生命,会被他们保护得很好。” 邺澧伸手捉住了燕时洵的手腕,与他对视:“你想要保护的人,也会是我将要保护的。” 燕时洵原本紧皱的长眉渐渐松开,向邺澧点了点头:“我信任海云观。” 邺澧挑了下眉:“那我呢?” 燕时洵:“?” 邺澧:“你就不信任我吗?” 燕时洵:“…………” 他无语的看着邺澧,像是在问:你在说什么呢? 旁边路星星看得心惊胆战。 他既是高兴师婶肯定了海云观――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高兴,就像是被老师夸奖了的学生一样,但他又有些担心,该不会这两个人下一刻会打起来吧? 神仙打架,他们遭殃啊。 安南原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甚至还因为感受到了从靠在自己身上的路星星传来的颤抖,而纳闷的扭头看路星星。 干什么呢?你憋尿? 路星星:你才憋尿!滚!我这是为了我们的小命着想,你不懂。 要是师婶想要揍他,他可以向师叔求助。要是师叔揍他,他可以喊师婶救他。 但是如果这两个人打起来,波及到了旁边的他们…… 路星星想象了一下以前见过的燕时洵斩杀邪物的场面,不自觉又抖了抖。 安南原无语。 和路星星专心于做音乐,独立音乐工作室的环境相对要简单很多不同,安南原是一路从大公司底层拼杀上来的练习生,见多了这里面的东西,自然也看到过不少人谈恋爱的模样。 安南原虽然专心事业,从没有对情情爱爱感兴趣过,但是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在这一方面,他眼光毒辣。 从刚才一看到邺澧对待燕时洵的模样,他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很喜欢燕哥。 不是三四个月两三年的欢愉,也没有任何因素掺杂其中。 这个人……深深的被燕时洵所吸引,那是恨不得与燕时洵合二为一没有任何失去他可能的眼神。 令安南原心惊。 他刚刚无意间瞥到那个人看着燕时洵热烈如火山的眼神时,觉得整个人都被骇住了。 他没见过如此浓烈纯粹的情感。 不过好在燕哥不解风情的发言,打破了安南原的震撼,让他瞬间就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 所以安南原才会对路星星的担忧不屑一顾。 没什么可担忧的,只要燕哥在,燕哥还想要护着他们,他们就绝不会有事。 燕时洵向周围扫了一圈,冲路星星招了招手:“安南原和成景暂时交给你,你在这里等我。” 路星星眨了下眼睛,还在担忧另一件事的大脑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接了句:“……你去买几个橘子?” 燕时洵:…… 你看我像你爹吗! 他的额角迸出青筋。 然后燕时洵果断看向兰泽:“兰泽,我去把另外两个人带回来,这期间,其他人的安全就交给你了。” 兰泽没想到燕时洵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一时愣住了。 刚一回神的路星星,就猛然听到了燕时洵的话,顿时口水呛住了。 “哈?” 路星星不可思议的看了看兰泽,又看向燕时洵:“可是他是……” 燕时洵没有理会路星星,只挑眉看向兰泽:“怎么,做不到?” “不是……” 兰泽抿了抿唇,发丝从耳后散落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眸,在他俊秀苍白的面容上落下一片阴影。 他还记得生前,滨大校园中往日可亲的同学们,只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利益和误解,就对他恶语相向,任由他如何解释也不肯相信他。 而死亡之后,他听到在节目组的车中,有人关心他的新闻,真诚的祈祷他平安无事。 他想要帮那个女孩,回报那一点善意。 可是人鬼终究已经阴阳相隔,为人所忌惮异类是否会伤及自身,满心警惕。 那个女孩看向他时眼中的畏惧,刺伤了兰泽。 这是他第一次对死亡有了实感。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和人完全不一样的鬼魂了。 人不会信任他。 可,燕时洵却不仅没有对他出手,像电影中演过的道士那样把鬼魂打得魂飞魄散,反倒将一直纠缠着他,侵蚀着他的鬼气从他的魂魄中最大程度的剔除了出来。 而现在,燕时洵又一副信任着自己的样子,说要让自己保护生人…… 兰泽踌躇不敢应下,怕自己在接受了燕时洵的信任之后,却辜负了这份信任,让其他人受了伤。 他甚至不敢回头,生怕看到旁边道士看着自己怀疑的眼神。 就像是车上的那个女孩一样。 每一眼都在提醒着他,他已经不是活人了。 他与深爱着的爱人阴阳相隔,再无延续爱意的可能,而世人也都惧怕他,视他为伤人厉鬼…… “就这么说定了。” 燕时洵不再给兰泽犹豫思考的时间,点了点头平静道:“他们交到你手上,我很放心。” 燕时洵看出了兰泽的犹豫不决,只是在等谁来推他一把,让他在迷茫中得以找到方向。 所以,燕时洵愿意来做这个人。 “燕先生!” 兰泽错愕抬头。 “成景和他们一样,都是生人,你不必害怕,只要把他们当做是普通的生人就可以。” 燕时洵嗤笑:“放心,旁边那个道士不及成景万分聪慧,他还没有那个脑子对付你,你安心就好。” 路星星:“???” 师叔!我怀疑你在骂我,但我不敢说! “你对于成景的执念强烈到跨越生死,甚至引动了阴路。你身上的鬼气与阴路同根同源,虽然对你来说必须要防备因此而被阴路带走,但却是最好的保护其他人的工具。” 燕时洵隔空点了点兰泽魂魄上缠绕着的丝丝缕缕黑气,道:“它就像是迷彩服,可以迷惑阴兵,让它们发现不了鬼气中的人。” “兰泽,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们,包括成景。” 燕时洵定定的看着兰泽:“所以,我相信你。” 兰泽愕然。 但同时,一股暖意也流入了他心中,让他早就已经冰冷的残躯也温暖了起来。 在燕时洵面前,他不是怪物,他还是兰泽。 也只是兰泽。 是可以被信任的同伴,可以交付后背的同类。 他不是吃人的厉鬼。 兰泽还想再说什么,但当他抬头,留给他的,只是燕时洵转身向前走去的背影。 燕时洵长腿微屈借力弹跳,手掌握紧公路的栏杆向上跃去,敏捷的越过栏杆,稳稳的落在公路上,在渐渐蔓延过来的雾气中,坚定向前走去。 邺澧借给他的力量还在他的经脉中奔涌,像是广阔深海,从无枯竭。 这也支撑着燕时洵在鬼气遮蔽天地的此刻,还能起卦问卜,沟通天地。 燕时洵沉稳迈步,手中一刻不停的掐算着赵真和宋辞如今的方位。 东南,在下,属木。 像是看不到前面远方正对着他走来的阴兵,燕时洵直直的走在公路上,不避不闪。 他按照卦象给出的指引,默念到九十九之后,停住了脚步,视线平静的向公路旁边看去。 深秋的凌晨,郊外冷风瑟瑟,寒霜挂在了已经枯萎的草木上。 田野里被收割了作物后,剩下的杂草秸秆堆积成了小山包立在边缘。 而小山包旁边的田埂上还残留着凌乱的脚印,枯草被踩踏,本来被村民捆好的杂草也凌乱的散落了很多下来。 看来是有人动过了这里。 燕时洵的眼眸中浮现出笑意。 找到了。 正如卦象所言,赵真和宋辞就躲在这里。 就在燕时洵停下脚步观察的同时,草垛后面,宋辞也像是竖起耳朵警惕的猫一样,眼睛睁得圆溜溜的,透过草垛的缝隙向外看去,生怕那些东西找到了他们的藏身处。 鬼气世界坍塌的那一瞬间,当时就在公路上行走的两人对此的感受是最深刻的。 他们彼此搀扶着试图稳住身形,本就力竭的宋辞要是没有赵真抓住他,早就已经跌倒在地上了。 等地震一样的震动过去之后,两人惊愕的发现,原本横在他们和路星星中间的那条深渊,竟然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熟悉的公路围栏。 他们在兴奋之余,却发现路星星等人并不在他们印象中的地方。 赵真冷静分析,说这可能是他们被从鬼打墙里放出来的时候,他们原本因为空间重合而相近的位置,发生了差值,让他们落在了截然不同的地方。 两人在公路上看不到路标,确定不了自己的具体位置,也没有手机可以求助和查询,只好依靠着路边的指示牌,摸索着想要回到一开始节目组出车祸的地方。 但没等他们走出多远,公路上忽然大雾弥漫。 之前紧追在他们身后的阴兵,重又出现在远方。 宋辞和赵真对视一眼,大概换算了一下距离和他们速度,然后果断翻过围栏向旁边跑去。 小少爷体力不支,跨在围栏上下不来也翻不过去,又羞又怒红了脸炸毛。 赵真好笑又无奈的伸出手,直接把小少爷从腋下举起,轻松将小少爷从围栏上取了下来。 两人看了一圈,深秋树叶都掉光了,小少爷担心躲在树后面会被发现,于是拽着赵真躲进了堆积成小山包的草垛里。 赵真原本紧张的心情在看到宋辞猫一样的模样后,也不觉有些好笑,竟然就这么放松了下来。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逃难,他真的不确定自己能够支撑多久。 但是有同伴在身边,互相扶持着――尤其猫猫生气的时候还会挠你两爪子,让你清醒清醒,根本生不出绝望等死的念头。 赵真忽然觉得,在所有的倒霉中,能找到宋辞和他一起走,也算是幸运了。 宋辞翻了个白眼,觉得赵真说给他听的感慨像是有病。 布偶猫冷漠脸:奴才又发疯了,但我要包容他,毕竟是我家奴才。 护短,哼! 这么想着的时候,宋辞却忽然发现,公路上的薄雾中,竟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那人站在公路的围栏后,静静的向这边望来,平静的模样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中极为骇人。 宋辞被吓得心中一突,一时也顾不上自己脚扭得疼,拽起赵真就往后跑。 赵真却敏锐的发现了那道身影是燕时洵。 “等下,等下。” 赵真好笑的安抚炸毛猫咪:“那是燕哥,不是鬼。” 而这时,燕时洵也屈起修长的手指敲了敲金属围栏,发出声响示意两人看过来。 “你们往远跑,越远越好,别回头。” 燕时洵平静道:“从这一刻起,无论你们听到什么声音,别回头,别看,别回答任何人呼唤你们的名字,不要呼唤彼此的全名。” “我会在公路上,确保不会有切实的危险危及到你们。” 越发浓郁的大雾和阴寒气息,让燕时洵的眼眸锋利如刀,连带着他的声音都带上了足以刺伤人的锐度。 但却是令赵真和宋辞心安的源泉。 他们一直提着的心,忽然就落回了胸膛中,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宋辞仰头看了眼燕时洵,郑重的向他点了点头。 然后他拽起赵真就往田野另一端跑,从身边刮过的狂风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猫一样。 赵真奇怪:“这么开心?” “嗯!” 宋辞心情好到飞扬,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这就是我一直追求的东西,当然开心!” 曾经只有张无病能够感受到的快乐,现在终于也轮到他了! 他身边那些富二代三代只会无聊的豪车名表,顶多爬雪山玩降落伞,极限运动的刺激也有限,无聊得经常让人怀疑自己是否还活着。 但是,但是! 这种以生命做赌注,输了就会迎来死亡被恶鬼吞噬的游戏,难道不是最有趣最令人心跳加速的趣味吗! 燕时洵,燕时洵! 他今年做过最正确的事情,就是用节目播出权和张无病换了嘉宾位,参与了这档节目! 宋辞快乐得像是扑蝴蝶的猫。 赵真却眼神复杂。 他之前,好像低估了小少爷啊…… 目送着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燕时洵这才收回目光,冷漠看向公路前方。 浓雾重到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只有公路上稀薄的灯光穿不透浓雾,只能照亮一块狭小空间,模糊了光暗的界限,让人分不清何处是人间。 鬼影绰绰。 锁链从公路上拖过,交织在一起的哀嚎声骇人心神。 但是燕时洵就站在此处,丝毫没有躲避的意思。 相反,他垂着眼眸,在等待。 令他束手束脚的生命都已经被妥善安排,现在……就是他们的战场了。 燕时洵静静垂眸,半晌,唇边勾起一个笑来。 “锵――!” 锣声就敲响在燕时洵身前不远处。 极近的距离之下,鬼影已经穿过浓雾,显现在燕时洵面前。 他抬眸,不带丝毫畏惧的平静向前看去,以凡人之身,直面阴兵厉鬼。 燕时洵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身上缠绕着沉重锁链的小吏,眼珠通红如血,面色青黑交织,皮肤如焦炭,看不清本来面目,而小吏身上穿着的服饰也已经朝代久远。 小吏干枯僵硬的手像是碳化的鸡爪,手中拎着锣,一路走来为身后众阴差阴兵开路。 而在小吏身后,上百阴差穿着粗布白服,头戴白色高帽,面覆白纸遮住面孔。 从阴差的袖?中,垂下一根根锁链,延伸向身后与身侧。 那里,是数不尽的恶鬼。 它们死状各异,残躯魂魄你腐烂各不一致,只有牢牢缠绕在它们身上的锁链,和锁链扣眼里残留的斑驳血迹和碎肉,表明了它们的身份。 恶鬼每走一步,就像是行走在刀尖上一样,疼痛得它们只能张开嘴厉声哀嚎,原本就狰狞骇人的鬼面越发扭曲丑陋,令人见之畏惧。 可就在它们张开嘴的那一刹那,烧红的炭块被无形的力量塞进它们的嘴里,通过细细的嗓子眼,硬生生塞进喉咙。 滚烫的火焰灼烧着它们,透过残缺的身躯都能看到那一团火在它们腹部熊熊燃烧,时刻灼烧着它们的魂魄。 每一分疼痛,都让它们重新回忆起自己是因何而遭受地狱惩罚,于是悔恨与痛苦一层层积累在它们的鬼魂中。 虽然它们挣脱了地狱,但是地狱从来没有离开它们。 阴差沉默不语,只扬起锁链,重重抽打在恶鬼身上。 恶鬼愈发痛苦哀嚎,回荡在寂寥的山野间,空荡荡渗人。 而在远处,还有身披铠甲的阴兵。 他们身上重甲加身,凛冽寒光,手持武器,令人生畏。 只是在重重的铠甲之下,每一张在盔甲下的脸都只有黑黝黝的一团,像是那里面根本就没有脸,只有黑气在支撑着整具铠甲行走。 马蹄落在地面上,长矛彼此交错发出金属清脆撞击声,寒光冰冷,鬼气阴森。 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够直面的场景。 甚至只要一眼,就会被厚重的死气所伤,魂魄动摇离体死亡。 但是燕时洵天生的恶鬼入骨相,却让他对此适应良好,没有任何不适。 甚至这份鬼气一丝丝渗透进他的经脉,反而让他本来平静的心境荡起波纹,眼眸明亮锋利,如长刀出鞘。 刀光胜雪。 走在最前面开路的小吏没有想到竟然会有生人敢来拦路,它早已经死亡的大脑迟钝的想要转动,不能理解为什么眼前的生人竟然没有流露出一丝畏惧,甚至还隐隐有所期待。 但鬼吏源自于魂魄中的求生本能,还是让它定住了脚步,原本敲锣的焦黑枯骨,无论怎样都敲不下去。 燕时洵看过来的那一眼,令鬼吏心惊。 而随着最前方的鬼吏停下,后面本来垂着头不发一言前行的阴差,也一个接一个站住了脚,缓缓抬起头,用被白纸遮住的面孔冷冷的向前方看去。 燕时洵咧开笑容:“朋友,走错路了。” “这是通往人间的路,而你们……应该回到地府才对。” 阴差没有接话,但是死气和寒意都透过白纸传了出来。 它们夸大的白色袖子中,垂下一根根锁链,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下一秒,所有的锁链都毫无征兆的直接疾速向燕时洵飞来。 燕时洵早有准备,他敏捷的一矮身,避过原本所站立的地方,然后催动起了一直掐在手中的符咒。 金色的光芒在他身周一圈圈扩大,像是波纹荡漾在空气中。 而燕时洵抓住凝实如有实质的金色符咒,凭空画符后就直接手指一伸,贴向前面的阴差。 白色的遮面纸迅速燃烧,露出了下面腐烂狰狞的脸。 燕时洵刚一看到那张脸,目光就一凝。 这不对……这不是阴差应该有的面孔! 与其他在这个没落的时代,连请神或请阴差帮忙都费力的驱鬼者或道长不同,因为李乘云走遍了大江南北,有鬼怪作祟之地,必有他的身影,所以李乘云是真正见过阴差,甚至请动过阴差帮忙的人。 也因此,李乘云向燕时洵说过阴差形成的来源。 它们都是已死却身有因果的鬼魂,除了力量之外,它们与恶鬼不同的是,它们在身带罪孽的同时,也身有些许功德。 所以阎王判它们在地府服役,直到偿还的罪孽低于功德,方可转世为人,或者留在地府担任真正的官职。 就像是人间的实习转正。 所以,阴差因此而得以保住原本的面容,乍一看就与殡仪馆里的死人无异,而非是恶鬼那样的狰狞恐怖。 可是现在出现在燕时洵面前的,却是一张高度腐烂的脸,眼球坠在外面,嘴唇已经腐烂得丁点不剩,甚至能够看到里面黑色的舌头和被腐蚀的牙颌骨。 一如燕时洵见过无数次的恶鬼。 燕时洵心中一惊,看向阴差的目光也带上了探究。 地府早已经坍塌,但是阴差却没有在地府继续看守鬼魂,而是出现在了阳间。 甚至按照海云观道长的说法,这不是阴路第一次出现,多年间已经有过数次,并且一次比一次危险。 是期间发生过什么无人所知的事情吗? 阎王身死,力量逐渐消弭,连带着地府的阴差阴兵也受到了影响? 燕时洵迅速思考,手下的动作丝毫没有停止。 那些金色的符咒在空气中触碰到阴差手中的锁链,就将锁链截断,无法再攻击他。 而被金光笼罩的恶鬼和鬼吏,都开始痛苦嚎叫起来,像是被点了火一样,灼烧得剧痛。 隔着雾气,阴差冷冷的看向前方的燕时洵,并没有因为恶鬼们的嚎叫而有任何动容。 整队延伸到浓雾之后,漫长看不到终点的阴兵,都渐次停了下来。 马蹄落下,长矛拄地,铠甲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浓雾包围之下,一道道惨白的身影显现。 燕时洵不由得呼吸一轻。 成千上万数不尽的阴差,逐渐出现在他眼前,身后还带着来时刮过的浓雾,缥缈幽冷。 一双双在遮面纸下的眼睛,冷冷的看向燕时洵,仿佛他已经是一个死人。 下一刻,千万锁链的声音响起。 带着血液锈迹的锁链从四面八方冲向燕时洵,交织如天罗地网,没有逃跑的空隙。 “看来,你们迷路了啊……那就,让我送你们,下地狱!” 燕时洵眼神一厉,横冲向前。 第181章 晋江 锁链铺天盖地袭来。 燕时洵甚至能够看清锁链扣眼中残留的斑驳血迹,鼻尖也缭绕着长久堆积下来的腥臭气息。 他微微侧身,就避过了直冲他天灵盖而来的锁链,堪堪擦身而过。 燕时洵修长的身姿在锁链中辗转腾挪,轻盈灵活,像是敏捷的豹子。 他精准的踩在锁链与锁链之间微小的间隙中,在血腥气的风中和擦身而过的锁链中,沉稳而从容向前,一步步靠近前方的阴差。 打头的鬼吏承受不住燕时洵手中符咒的力量,已经在哀嚎中迅速风化,身上本就腐烂的血肉干瘪了下去紧贴着骨头,很快就化作一堆支离枯骨,古旧的官服空荡荡的落下来,罩在枯骨之上。 而那面不知道传承了几百年的锣,也从鬼吏手中落了下来。 “锵!”的一声,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 原本沉默站在原地注视着燕时洵的阴差们,一个接一个,缓缓抬起了头,遮面纸纷纷扬扬落下。 像是纷杨洒在空中的纸钱,抬棺送葬。 这一瞬间,燕时洵看清了所有阴差的面目。 他们都与李乘云曾经描述过的、燕时洵曾经看到过的不同,不再是带着官方的威严,而变得丑陋狰狞,就像是刚刚第一个脱落了遮面纸的阴差那样。 鲜红的眼珠没有震慑的官威,却充斥着浓郁的怨恨和不甘,几乎喷涌而出。 而他们的脸上也都坠着腐肉,高度腐烂的面容下看得见骷髅,辨不出原本的模样。 燕时洵心中一惊,他没有想到,不仅只有一个阴差出现了问题……竟然是,所有的阴差都变成了厉鬼模样。 当他们失去了遮面纸带来的震慑力之后,看起来竟然与他们身边被铁链拴着的恶鬼,没什么差别。 在滨大遇到海云观道长的时候,对方也有提及,在公路这边的道长,本来是负责追踪阴路的……这些阴差,不是第一次押送恶鬼,开辟阴路从人间穿行。 但是,地府已经塌陷,所有的管理者身死道消,连阎王都没能逃得过,这些阴差本应该在地府更加严苛的看守,防备恶鬼因为镇压的力量松动而出逃才对。 又为什么会如此高调的出现在人间? 况且。 燕时洵手中的符咒逐渐驱散开了周围阴气化作的浓雾,看不到尽头的远方慢慢显露在他的眼前。 他的眼眸,缓缓睁大。 ――这队阴兵阴差所押送的恶鬼,竟然一眼望不到头! 恶鬼们身上穿着的服饰各异,哀嚎中所经受的刑罚也各不相同,看起来朝代很多已经间隔千年百年。 即便是燕时洵粗略在心中估计,这一队也要有上万恶鬼。 在看清的一瞬间,燕时洵甚至怀疑,难不成是地狱全都跑出来了吗,为什么会有这么众多的恶鬼。 而且从阴差们灵活有力的动作来看,他刚刚封锁了整个鬼气深渊,将地狱重新镇压在人间之下的事,对这些阴差并无影响。 可是……怎么会? 燕时洵心中惊涛骇浪,面容上半点不显,依旧是唇边带笑,丝毫不畏惧阴差的模样。 从白茫茫一片的阴差身后吹来的狂风猛烈吹向燕时洵,阻力如有千斤。 但他行于风中,大衣衣角在身后烈烈翻飞,却依旧步履从容,像是丝毫不受阻力的干扰,马丁靴坚实落在地面上。 而随着他的行走,符咒金色的光芒一圈圈荡开,不可抵挡的驱散开周围的阴气,扫荡出一片干净的空间。 但被波及到的恶鬼却并不这么想。 它们疯狂颤抖着,哀嚎着,却还是只能感受着血肉一块块从枯骨上剥落的痛苦,眼睁睁的看着带着强大震慑之力的符咒向它们靠近,想要逃跑却偏偏被阴差的锁链锁着,无处可逃。 为首的阴差被远远超出生人极限的符咒力量所惊动,他缓缓抬起头,白色高帽下的血红色眼珠定定的看向燕时洵,视线阴冷的扫视过眼前的生人。 “你……是什么东西?” 阴差张开了嘴,用残缺不全的牙颌骨开开合合,声音嘶哑呕哳像是树皮磨过石头,比贴地而行的冷血蛇类还要阴冷令人惧怕。 “你不是人。” 阴差笃定道:“人神鬼中,都没有你的位置。你究竟,是什么怪物?” 燕时洵掀了掀眼眸,唇边扬起笑意。 他仰了仰首,桀骜回应:“我是,大道注定了能杀你的凡人。” “你可以称我为怪物,因为我杀的,本来就是你们这种怪物……” 话音未落,燕时洵已经脚下发力,迅如离弦之箭,手中掐诀冲向阴差。 “说过了,这不是你们应该走的路!” 燕时洵眸光冷肃,连语气中都夹杂着冰霜一般的锐利:“你们若是不想离开,那我就帮你们离开!” 过于讯速的动作掀起狂风,在空气中带起一连串的破空呼啸。 他掐诀的修长手指伸向空气,无形的空气在金色的光芒中化作有形之物,八卦剑的模样逐渐成型,被他一把握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燕时洵此时与大道同在,天地垂眼向他,于是草木山河,皆倾倒向他。 无害的空气化作最锋利的长剑,横扫身前。 阴阳之间本就有其界限,不得扰乱人间。 即便有什么存在想要突破那一道无形的界限,但只要大道在,界限就永远在,沉默守护生死。 而现在,那道被大量的阴气模糊了的界限,就在燕时洵身前,重新出现。 历风刮过,在公路上划下一道深深的沟壑,碎石飞溅。 所有被剑风扫过的恶鬼,都和最前方的鬼吏一样,哀嚎着化为一滩枯骨,迅速倒在地面上,血液和碎肉流淌了满地。 燕时洵剑指向下,咧开笑意直视阴差。 “就此转身吧,阴阳有别,再向前……” 明明没有刀锋,也没有剑气,但是不可冒犯的威严依旧震慑住了对面的众阴差。 白色的高帽下,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直视着金光中的燕时洵。 他们意识到,这个挡住了他们前路却没有化为碎肉枯骨的生人,与他们之前所见到的所有生人,全都不同。 一直站在原地的阴差,终于动了。 白色的孝布拖在地面上,半掩在其下的脚步却始终悬空,没有落在公路之上。 在阴差们的脚下,阴路一直向前蔓延,甚至冲向燕时洵本来划下的界限,准备冲破它吞噬整片公路与山林。 然而,就在阴气与界限相接触的瞬间,空气中响起尖啸的爆鸣声,金色的火花爆开,“呼!”的一瞬间燃烧了起来,火墙窜起数米高。 本来飘过去的一个阴差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火舌卷到了白色孝布,瞬间火势沿着衣角迅猛向上蔓延。 顷刻间,火焰竟然直接吞噬了阴差。 其他阴差被震在原地,一时连伸出去的手都垂了下来,看向在火焰中连哀嚎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化为灰烬的同类,震撼到久久无言。 然后,他们缓缓转向燕时洵的视线,带上了阴冷的杀意。 “我说了,过此线者死。” 燕时洵挑了挑眉:“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是在和你们开玩笑吧?” “那可真是对不住你们了,我这个人脾气差得不行,但就是有一个优点。” 燕时洵勾了勾唇:“我并不擅长开玩笑,我只喜欢……以行动来解决问题。” “凡人,找死。” 千百阴差齐齐开口,阴冷嘶哑的声音一声叠一声,像是在空旷之地一圈圈回荡,越发阴冷空寂。 成千上万双眼睛齐齐落在燕时洵身上,带着森森鬼气的视线像是在打量一个死人。 因为燕时洵做出的实际行动,原本没有将燕时洵放在眼中,只漠然认为他会像其他凡人一样化为齑粉尸骨无存的阴差们,终于迟缓的意识到,这个胆大妄为的凡人,竟然真的想要阻碍他们的前路。 阴差们被激怒了。 白色的身影一道道重叠,绰绰分不清到底哪里是阴差哪里是雾气,残影相互牵连成一整片白,令人眼花缭乱辨不清到底什么是什么。 白色袖??下的枯骨手臂就在这样一片模糊中,猛然刺破空气,恶狠狠向燕时洵的天灵盖抓去,想要直接捏碎生人的神魂之所在,让狂妄生人认识到他的渺小。 阴差腐烂的脸上碎肉蠕动,咧开的森森笑意满盈恶意,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这个生人哀嚎求饶的狼狈模样。 但是下一刻―― 燕时洵轻轻抬眼,看向阴差的目光中甚至带着轻松嘲讽的笑意。 阴差心中一悚,本来被阴气鬼气交织而被腐蚀得几乎空荡的神智,也迟缓艰涩的重新动了起来。 他下意识的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阴差眼中,近在咫尺的凡人每一抬手都像是慢动作停顿,一秒的时间被拉到无限。 他眼睁睁的看着对面的凡人伸出手臂,掌心刻印着金色符咒的手掌,竟然丝毫不畏惧被鬼气侵蚀一样,生生抓向他的白色长服。 那手掌紧紧的扣住了他的手臂,甚至让已经死亡数百年的他,重新感知到了疼痛。 火焰灼烧般的痛苦从臂骨上一直蔓延到魂魄深处,阴差甚至没忍住张开了腐烂的嘴巴,发出了低沉凄厉的嚎叫。 与阴差的挣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燕时洵始终胜券在握的傲然。 “猜对了。” 燕时洵看着在自己手掌下逐渐燃烧,像是被火舌燎到边缘而开始焦黑卷曲的白色孝布,在确定了心中猜测的同时,却也忍不住眼瞳一缩,心下悚然。 他能够直面阴差而不被鬼气伤害,是因为他天生的恶鬼入骨相。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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