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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7章

好胎。这一次。” 他的声音里夹杂着笑意,无限温柔:“不会有战乱,不会有屠杀和死亡,你们可以在太平盛世里,真正享受你们自己的人生。” “该是离开的时候了……谢谢你们。” 燕时洵的声音散落在安静的空气中,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说给黑暗中的某些存在听。 溶洞中依旧安静,好像燕时洵的猜测错误,并没有魂魄隐匿在黑暗中,沉默守卫着埋骨地。 燕时洵并不着急,而是耐心的静静等待着。 下一刻,原本沉重得足有千斤重的石壁,发出了低沉的闷响,紧闭的大门自动打开了一道缝隙。 “吱……咯――!” 阴冷的风顺着那道缝隙吹出来,带着久久没有人前来的沉闷潮湿气味。 燕时洵原本紧绷的眉眼缓和了下来,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回过身,向身后的黑暗点头致谢。 然后,他将手掌放在石壁上,深呼一口气之后猛然发力,全身的肌肉瞬间紧绷。 由这一小道缝隙开始,石壁大门缓缓向两侧打开,逐渐扩大到了一个能容人通过的缝隙。 燕时洵这才松了口气,侧身从那道缝隙中滑进了石壁后面的空间。 既然有鬼魂守卫在此,那他就不能无视那些死后依旧守墓于此的村民。 无论是出于感激还是礼貌,他都应该取得那些鬼魂的同意,然后再有所行动。 虽然燕时洵并不畏惧与任何鬼魂打起来,但是他并不想伤到那些值得敬佩的村民们。 这是早已经失传的美德,令燕时洵也不由得肃然起敬。 况且,没有守墓人的同意,想要打开墓门,只会难上加难。即便是几千斤的重量,也可以在守墓人的执念下,如泰山般沉重。 燕时洵敢说,就算百余年前被屠杀的村民们没有守住这个秘密,假设真的被其他村子的人通过了地势错综复杂的溶洞,找到了这里,那些村子的人也无法打开这道墓门。 ――比木石更沉重的,是鬼魂守卫的意志。 而在燕时洵的身影消失在石壁外的溶洞之后,空旷高大的洞厅重新恢复了黑暗。 良久,一道道身影缓缓从黑暗中浮现,人形的轮廓渐渐清晰。 缠绕着幽绿光芒的鬼魂,静静站立在洞厅的石面上,无声无息的看向埋骨地的石壁大门。 随着一道道鬼魂出现,原本巨大的洞厅竟然慢慢被挤满。 他们有男有女,身上的衣服打扮也各不相同,可以明显看出来朝代的特征,从千年前到百余年前,没有缺失过任何一段时间。 只有到了百余年前,戛然而止。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开始有孩童和年轻人的身影出现。 从千年前开始,村民们定居于此,一代代养育自己的孩子,沉默的守护埋骨地的秘密,然后在死后,依旧不放心的不敢去投胎,而是守着埋骨地,唯恐有人侵扰先祖的恩人们。 直到现在,正确的人找到了正确的地点。 他们似乎,也终于能够放下心了…… 一代代数不尽的村民们静静矗立在黑暗中,看向石壁的眼睛中,慢慢有笑意浮现。 絮絮的低语恍惚回荡在溶洞中,一层层叠加。 恩人们真的成了神仙。 太好了,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有人来取恩人们的尸骨。 让他去吧,他身上有与恩人相似的气息。 当年在战场上死不瞑目的恩人们,现在终于大仇得报,太好了,老天有眼。 我们没有辜负先祖的叮嘱,守好了恩人们的尸骨,没有让魑魅魍魉打扰他们死后的安宁。 我们也终于可以瞑目了…… 鬼语声声,阴风浮动。 但是在溶洞里,这才是春天。 …… 燕时洵在踏进石壁后面的时候,立刻就感受到了身周的温度在急速下降。 即便他穿着羊绒大衣,也依旧能够感受到贴着肌肤蔓延的寒意。 这不仅是来自地下溶洞的环境温度,更是魂魄上的阴冷。 是死亡的温度。 燕时洵能够感受到,他的魂魄像是落进了冰窟,到处都是冰块,散发着足以冻伤魂魄的阴冷。 他裸露在外肌肤,差不多在几秒的时间内,就已经降到了冰块一样的温度,手指僵硬得难以屈伸。 但是燕时洵并没有后退,而是咬牙扛了下来。 他站在石壁后面,静静等着自己适应新的温度,也借此查看眼前的环境。 燕时洵高举起了手中的亮光,让它得以照亮黑暗的陵墓。 来自阎王的光团似乎是以鬼气燃烧,比任何照明的科技都要稳定,令燕时洵很是满意。 他甚至在想,等回去之后可以和阎王说一声,如果阎王不喜欢导航,也可以做一个照明产品,不仅能够节省电力,并且性能还极为稳定。 就连广告词,燕时洵都替阎王想好了。 ――照明百小时只需消耗一只鬼,阎王照明,您的节能新选择。 等他从埋骨地回去之后,阎王应该还在吧……在分开之前,阎王也没有和他道别,应该不会那么快离开。正好也趁此机会,他和阎王谈谈地府的事情。 燕时洵漫不经心想着,一心二用的观察着眼前的溶洞。 看得出来,即便条件艰苦,但是千年前的村民们,确实是在尽可能的为将士们提供一个好的陵墓。 虽然当时的情况险急,但村民们并不愿意让自己的恩人们沉眠在简陋的坟墓里。 既然朝廷不肯承认将士们的功绩,那他们就来为恩人补上该有的荣光。 溶洞的四面石壁上,全都被凿刻着形象各异的飞鸟走兽,甚至还有壁画。 燕时洵大致看了几眼,发现壁画上刻画的,正是千年前的邺地战场。 可以看得出来,负责雕刻壁画的匠人对于邺澧和将士们,是真心的爱戴和敬佩。 匠人把邺澧和将士们雕刻得高大神武,而敌军看起来贼眉鼠眼,阴险狡诈,活灵活现得让观看者都讨厌起了那些敌军。 燕时洵的眼眸里浮现出笑意。 如果不是他认识邺澧,怕是真的会相信壁画上对于邺澧“身高九尺,孔武有力,力能扛鼎”的描述了。 不过看到有人如此爱戴邺澧和将士们,还是让燕时洵很高兴。 虽然这里并不是正常的陵墓,但当年的村民们倔强的不肯让自己的恩人落人一级,仿照着王侯将相的陵墓,该有的一样都不缺。 甚至沿着壁画石壁的下面,还堆放着很多陶土制成的器皿。 虽然不是金银珠宝的昂贵物品,但可以看得出来,这些器皿在烧制的时候,是真的用了心。 无论是陪葬器物或是壁画上面的花纹图案,虽然比起真正的珍宝虽然还是粗糙了些,但在燕时洵看来,最珍贵的并不是这些物品。 而是百姓们对于邺澧和将士们的爱戴。 他们对于邺澧的尊重和肯定,才是最珍贵的宝物,是没有加冕的王冠。 在看清了村民们的用心后,燕时洵也不由得为邺澧感到由衷的自豪。 他轻轻笑了起来,眼眸里满是温柔神色。 等燕时洵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适应了周围环境的阴冷,行动没有阻碍之后,就迈开了脚步,向陵墓的深处走去。 借助着手里的光团,他在行走间逐渐看清了这处陵墓的构造。 条件简陋,但村民们却有大智慧。 他们巧妙的借助石壁本来的形状,设计成了用石壁本身的构造来支撑整座陵墓的方式,并且在嶙峋凹凸的石壁上借助石块走势,雕刻成奇珍异兽,沙场百景。 就算燕时洵不认识邺澧和将士们,单是从这一幅幅连续的壁画上,也能够看得懂当年将士们的功绩。 一生驰骋沙场,从无败绩,却为了保护城池里无法撤离的老弱病残,咬牙驻守邺地,为了保护百姓们而亡…… 他们的死亡,是他们最耀眼的功绩。 即便时间过去百年千年,也无法磨损他们的光芒。 燕时洵走得极慢,不想错过石壁上每一幅生动的壁画。 借由这些壁画,他对邺澧生前那段时光的了解,也越发加深。 当年威风凛凛,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将形象,在燕时洵的心里迅速生动了起来。 他不由得惊叹于邺澧当年的战绩和威严来。 “虽然你不在这里,但姑且夸你一句好了。” 燕时洵轻笑着,眼眸中洇染爱意:“很厉害,你成为了那些百姓们的英雄。” 如果邺澧听到燕时洵难得吐露于口的夸赞,一定会很高兴。 只可惜,现在他并不在这里。 燕时洵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石壁间,无人听到。 再向陵墓深处走,景色逐渐开始改变。 不再是之前的陪葬品和壁画,而是变成了已经腐烂的武器。 上面铜锈斑斑,长矛和箭矢的木杆更是早就腐朽成烂泥,只剩下金属的器件还残留了下来。 燕时洵蹲下身查看,很快就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当年村民们为将士敛骨的时候,也将战场上的一些武器捡了回来。 这些武器上面,都刻着“邺”字,是将士们曾经用过的兵器,也被村民们当做陪葬品,放入了陵墓中,陪伴在将士们身边。 武将手边,怎能没有武器? 燕时洵站起身时,也在感叹于村民们当年的细心。 只有一个夜晚的时间,不仅要把将士们的骸骨准确从双方皆亡的战场上找出来,还要将如此大量的骸骨运回来,对于当年的人力运力而言,绝非一个小事情。 但在如此巨大的工程下,村民们却有条不紊。 不仅没有让虎视眈眈的新势力抓到,甚至还把将士们遗留在战场上的兵器捡了回来。 这些分不清主人是谁的兵器,都作为陵墓的陪葬品下葬,陪伴在将士们身边,是村民们对将士的敬重。 当百姓真心爱戴某人的时候,每一个细节里都会藏着他们的真心,真正的历史不在史官笔下,而是在百姓们心里。 即便后世忌惮,从史书里抹去了这一场惨烈的屠城之战,让邺澧声名赫赫的功绩从历史中消失,不肯将十万人杀死百万人的失败显露给后世之人看。 但真相,是藏不住的。 天地鬼神知道,百姓们也知道。 那些真心的爱戴,藏匿于山川之下,魂兮归来,依旧守卫邺地,不肯离去。 当燕时洵走到第二扇石门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住了。 第一扇石门之后,是村民们对于将士们一生功德的记述,以及尽可能凑出来的陪葬品。 那第二扇石门之后,就是将士们的尸骨。 邺澧的遗骸,也会陈列在这扇门之后。 明明之前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让邺澧接受他自己的过去,成为大道。 但是真正靠近遗骸的时候,燕时洵还是有片刻犹豫了。 他并不畏惧尸骨。 作为驱鬼者这么多年,不管是形象再狰狞可怖的尸骨,还是强大的厉鬼,燕时洵都曾见过,并且他亲手处理和埋葬的,也不在少数。 可是,当尸骨的主人是他认识,甚至是爱着的人时…… 燕时洵无可抑制的想起了很多年前,李乘云的遗骨被送回滨海市的时候。 他亲自为李乘云打理遗容,亲手为李乘云合上了棺木,看着他唯一的亲近之人,慢慢被一捧捧黄土埋葬,知道从此便是阴阳之隔,再无相见的可能。 即便他幸运的得到了再一次在旧酆都见到李乘云的机会,但是他却又一次的迎来了与李乘云的分别。 第二次,是永别。 李乘云魂飞湮灭,主动放弃了大道给他的生机,更不给燕时洵留一丝犹豫的机会。 他为了大道苍生,亲手杀死了自己,彻底斩断了一切灾祸卷土重来的可能,保住了此后人间千百年的平静。 可那一幕,却被深深印刻在了燕时洵的心中。 当他睡在离开西南的商务车上时,梦里都反复是李乘云最后坠落入深渊,却看着他微笑的那一幕。 噩梦不曾苏醒。 燕时洵没有告诉任何人,但他知道,那一幕会成为他心底溃烂的伤疤,不可愈合。 而现在,他又要亲手送邺澧成为大道。 燕时洵的手掌放在冰冷的石门上,却一时犹豫不敢推开这扇门。 在靠近遗骸之后,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 他很清楚,自己身为恶鬼入骨相的特殊体质,会引来大道时刻的关注。 这既是最好的向大道展示人间,寻求力量的方式,却也会有隐藏的问题。 ――他所看到之物,也会是大道看到之物。 大道一直垂眼于他,在他周围的事物,都会进入大道的关注范围内。 即便这里是鬼神的埋骨地,大道无法插手。 但是因为他在这里,而邺澧对他并不设防,或许…… 借由这一点,大道会看得到埋骨地的情况。 以燕时洵对大道的了解来看,大道不会存在任何温情,只会以最严苛的理智行事,做出绝对理智的判断。 燕时洵会因为担心邺澧而有所犹豫,但是大道却不会。 它想要的,是对于万物生灵绝对的保障。 而邺澧,就是大道最好的备用选项。 只要大道倾颓衰弱,接纳了自己的过去、从鬼神成为大道的邺澧,就会成为新的大道,代替旧的大道支撑起天地。 燕时洵曾经也有和大道相似的想法,但是他认为随时可以为了万物生灵牺牲的,不是邺澧。 而是他自己。 燕时洵无法接受眼睁睁看着别人死去,自己却依旧存活的情况。 更何况,当他面临不可回头的抉择之时,才因为这份不应该出现的犹豫,猛地发觉了自己真正的心意。 ――不知从何时开始,对于他而言,邺澧已经和李乘云同等重要。 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下,他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也对邺澧有了不可割舍的感情。 燕时洵曾经不懂什么是爱。 但现在,他能够坚定自己的心意,郑重的说―― 他确实爱着邺澧。 并且此生,他仅有的那些爱意,也都会尽数归于邺澧。 只要稍微想象下邺澧死亡甚至消散的场景,燕时洵就觉得撕心裂肺的疼。 从来无私的驱鬼者,也有了自己的私心。 那份不同寻常的私心…… 名字是邺澧。 燕时洵想让邺澧活下去,不管是作为酆都之主还是自己的爱人。 鬼神登位大道……虽然不管是邺澧还是阎王,在说起这件事时,都轻描淡写的轻松,但无论是他们还是燕时洵,谁都很清楚,这绝非易事。 甚至如果不是邺澧,这会成为绝对不可完成的事情。 只有邺澧,他是天地之间唯一一位以人身战胜鬼神的存在,他是大道之下不曾有过的改变与奇迹。 所以,他才有可能成为大道,成为新的接任者,从现存的大道手中,接过苍生的重任。 可即便如此,想要成为大道,邺澧也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 燕时洵不知道邺澧的试炼结果如何,也不知道邺澧能否真的成为他自己的过去,成为大道…… 一向无所畏惧的燕时洵,也有了自己的软肋和弱点。 他在害怕,邺澧也像是李乘云那样,从他身边离开。 当十几年前,燕时洵被父母遗弃在集市上之后,是李乘云给了他一个家,让他有了足够心安的归处,有了魂魄安居之所。 无论他走到多远,滨海市老城区那个爬满了绿藤的小院,都会在他的心里阳光普照,等待着游子归家。 可那份期待,也随着李乘云的死亡而消散。 从李乘云死后,每次回到小院,不会再有人笑吟吟的向他说话,为他操持一顿饭菜,听他讲述发生的事情,考验他的功课…… 迎接他的,只有冰冷冷的满室黑暗。 燕时洵曾带着满身伤口,合衣在床沉沉睡去,黑暗中连呼吸都是冰冷孤寂的。 可后来,这份孤寂被邺澧打破了。 男人笑着走进了他的生活,让他习惯于每分每秒身边有男人存在的时光…… 燕时洵不知道,如果他再一次失去了等候他的温暖,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当他站在这道石门之前时,终于在最终的抉择之时,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想法都在说――不可以失去邺澧。 他是我唯一的爱人,此生的锚定点和归处。 我喜欢有他陪伴的日夜,喜欢回过身时有人笑着看我的模样。无论是他咬牙切齿的吃醋,还是总也做不好的饭菜……我喜欢与他共处一室的日常。 我不想失去这份难得的平静幸福。 燕时洵微微垂下头,放在石门上的手掌慢慢蜷缩成拳,用力到青筋迸起。 他闭了闭眼,缓缓吐了口浊气,让自己狂风巨浪的内心逐渐平静下来,乱糟糟的思维重新开始理顺。 即便在这种时候,燕时洵依旧在努力,让自己的大脑从错综复杂如毛线团的思维中抽离,重新运作起来。 大道苍生和邺澧,在燕时洵心中的天平两侧上下起伏,互相斗争,无论选择哪一个,被放弃的另外一边,都使得燕时洵呼吸艰难。 直到此时,燕时洵才突然理解了之前阎王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只有你能靠近鬼神的埋骨地,只有你能够决定,邺澧能否成为大道。’ 他苦笑着缓缓摇头。 要有多坚定的心智,才会在这种时刻也不动摇? 原来比起寻找埋骨地的艰难,抉择和将要面对的后果,才是真正的艰难之处。 最重要的不是寻找,而是神魂的抉择。 即便他捧回邺澧的遗骸,而邺澧也顺利通过了试炼,拥有了成为大道的资格,但那之后的事,谁也不曾经历过,没有人能够知道会发生什么,又会有怎样的结果。 毕竟从有记载以来,就根本没有过新的大道诞生。 更别提现在是邺澧这位酆都之主去化身大道,而不是万物生灵殒身以化大道。 如果失败,或许迎接邺澧的……会是灰飞烟灭。 所有的猜测都在燕时洵的心中迅速滑过。 没有任何一刻,他如此痛恨自己的理智和清明。 如果他蠢笨一点,更自私一点,是不是就不用面临这样的艰难斗争? 燕时洵感觉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在左右两边反复拉扯着自己。 虽然如今大道倾颓,人间再无真正修成大道的修道者,飞升成为神仙更加只存在于传说中。 但是燕时洵看过数不尽的前人手札,也曾从那些记叙的文字里,看到过前人的经历和飞升时的艰难。 可直到现在,当燕时洵自己亲身经历这样的煎熬时,才恍然明白了为何有记载的飞升如此之少。 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在他心里斗争,心魔一样阻碍着他前行,不管他怎么选择,似乎前路都是会令他痛苦的地狱。 燕时洵眨了眨眼眸,黑暗中无人看得到他眼眸中浮起的水光,和紧握成拳颤抖的手掌。 当最终时刻来临,本就感悟天地触摸大道的燕时洵,彻底看清了大道的想法。 大道,为天地苍生计深远,所思所想并非局限于现在。 而是未雨绸缪,防范以后千百年间可能发生的灾祸。 邺澧成为大道之后,也并非一定要立刻取大道而代之。 但是,如果再有大道倾颓的时刻发生,邺澧会成为天地最后并且最重要的一道防线,让苍生不会再经历百年前那样的痛苦和挣扎。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它要的,是万物苍生绝对的安全,不肯有半分疏漏。 这一刻,整个天地的重担都落在了燕时洵的肩膀上。 ――唯一的爱人,与天地苍生绝对的安全,你要怎么选? 或许,就算你放弃了苍生选择爱人,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毕竟旧酆都已经彻底消散,天地之间在千百年间,不会再有任何存在能够威胁到大道的存在。而大道之所以会引导邺澧前来寻找埋骨地,也不过是为了以后可能的灾祸做准备。 或许,灾祸会在千百年之后才发生,又或者,这道备用选项永远都不会用到。 为了概率极低的可能性,就牺牲你的爱人……真的值得吗? 可如果邺澧身死,就是彻底的消散,再无回到你身边的可能。 你会怀着对爱人永远的愧疚,死寂痛苦的度过余生。 那是你想要的吗? 想想那些不曾理解你的人,那些在你救了他们却依旧恶语相向辱骂指责的人们。想想那些作恶的人,他们的累累罪行和数不完的鲜血死亡…… 他们真的值得你去救吗? 只为了一个概率极低的可能性,就要赌上你唯一爱人的生命,值得吗? 你根本就不认识那些陌生人!何必为了他们牺牲那么多! 是不是,该自私一点了? 为了你自己的幸福。 …… 截然不同的两种声音反复在燕时洵的脑海中回响,一刻不停拉扯着他的神魂。 此刻他仿佛烈焰经身,痛苦得浑身都在颤抖。 燕时洵可以忍受着非人的疼痛,带着足以致寻常人于死地的重伤,咬牙坚持着诛杀恶鬼,保护生人。 可当抉择的对象变成了邺澧,当痛苦加诛于神魂之上……即便是燕时洵,都难以忍受这样的疼痛。 他更希望死的是自己,那样还简单些。 岔路口的抉择,从来艰难。 抉择所带来的后果,有可能成为燕时洵不可承受的重量。 溶洞中一片静默。 或许石门之后,将士们的骸骨也感受到了燕时洵的痛苦煎熬,他身边的温度竟然渐渐回暖上升。 好像将士们的魂魄一道道出现在燕时洵身后,微笑着注视着他,在说―― 选择吧,无论你作出什么样的选择,我们和主将,都永远支持你,不会有半分怨言。 冷汗打湿了燕时洵的衬衫与大衣,当他重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石门时,晃动破碎的眸光,终于重新坚定了下来。 燕时洵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站直挺拔的身躯。 他垂下眼睫,看向自己落在石门上的手掌,终于一咬牙,用力推开了石门。 “吱,嘎――!” 沉重的声音响起。 再无回头路可言。 可燕时洵的眼眸,却无比坚定。 他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是驱鬼者,当为苍生担负重任,不可推卸。 邺澧必将成为大道。 而如果失败…… 他会陪着自己爱人,一起灰飞烟灭。 第334章 晋江 燕时洵想象过这道石门之后的场景,毕竟他见过酆都的十万阴兵,知道这支叱咤战场的铁骑,是怎么的恢弘磅礴,气吞云霄。 十万人的尸骸,那绝非一个小数目。 但,如果再加上一条――这是从战场上搬运下来,死前一口怨气不散的尸体呢?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将士们也不曾有一人退缩半步。在他们死后,也依旧归于酆都,没有片刻停歇。 这是一支踩踏着死亡与鲜血走出来的军队,缠绕着锋利杀意,无人胆敢冒犯。 这样死后化作英魂归来的将士们,就连他们的尸骨也带着震慑群鬼的煞气。 当石门被缓缓推开的时候,燕时洵能够感觉得到,在一瞬间,原本重达千斤的石门,竟然突然间轻盈了起来,令他毫不费力就能推开。 燕时洵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立刻侧眸向身边看去。 黑暗中,浑身缠绕着莹莹幽绿光芒的身影满身铁甲,也在燕时洵推动大门的同时,一起发力。 不仅是一道身影。 燕时洵看到,将士们的魂魄不知何时起,就已经站在了自己身边,和他同进退。 在他身后的洞厅中,更是密密麻麻站满了绰绰鬼魂,仿佛此时他才是这支军队的主将,不论他做出什么决定,将士们都会忠诚领命而下。 当燕时洵扫视过去的时候,将士们一一含笑向他颔首致意,无声的做着口型,向他表达着自己的敬重与支持。 他们说,不用顾虑任何外物,只要是您做的决定,酆都之主都会一应赞同。 他们说,您对于我们而言,也是执掌酆都的主将,我们信任您,会为我们找到一条通往未来与胜利的路。 他们说,请相信您自己,您是这天地间唯一的恶鬼入骨相,是连大道都寄托希望与生机的存在,您所做出的选择,就是正确。 他们说,不要担心,无论您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后果……有我们与您一并抗下,就算天塌了,也一起撑。 燕时洵的视线一一从将士们身上划过,在看清他们的鼓励与安慰后,不由得动容。 这让他恍惚有种错觉,觉得酆都可以成为他的归处,可以同进退,共兴衰。 燕时洵轻轻笑了。 在石门开启的轰隆声响中,他也向将士们致意,表示自己收到了他们的心意。 但即便做过了心理准备,当燕时洵抬头向石门内看去时,依旧惊住了。 扑面而来的杀意锋利有力,像是被关押了千年积蓄力量的猛兽,在牢笼打开的那一瞬间,咆哮着嘶吼,想要冲向牢笼之外,向所有胆敢挑衅威严的人露出獠牙。 即便是天地鬼神,也丝毫不惧。 这份强悍的气势,令燕时洵在原地定了定神,才重新向石门后的黑暗中看去。他举起手中的光团,借由这些许光亮,照亮了黑暗中模样。 ――在石门后面的溶洞中,一具具骸骨整齐的摆放在地面上,一直延伸向无法被照亮的黑暗深处。 燕时洵并非没有见过死尸枯骨。 但是,这样庞大数量的骸骨,依旧让燕时洵震撼在当场,一时失语。 这是……整整十万人啊。 十万条曾经鲜活而意气风发的生命,战死于战场后,从此隐匿在溶洞中安眠,直到时隔千年,他亲手打开这道石门,让将士们的过往重现天地。 庞大的死亡带来的震撼,是来自魂魄中对于生命的共鸣。 良久,燕时洵终于回过神来,在原地沉默半晌,才重新迈开长腿,轻轻踏进了石门之后的空间。 他的脚步很轻,不想惊扰将士们的安眠。 在溶洞外面的废弃义庄里,那些无头尸尚有薄棺蔽体,没有落得个席地幕天的结果。 然而在溶洞里,这些将士们的尸骸,却连一张麻布都没有,就这样放置在地面上。 但是从骸骨尽可能的整齐摆放,就连身上残留的盔甲都被细心打理的模样,燕时洵知道,这并意味着当年的村民们没有尽心。 千年前,那些村民们为了让将士们得以安葬,尽自己所能凑出了钱财人力,冒着被杀死的风险将将士们的尸骸带回来,却实在没有更多的钱能够购买十万具棺木。 那不仅仅是钱财或者工匠无法如期赶工的问题,更是会让一直虎视眈眈的新势力,发现他们拼命想要隐藏的秘密。 而那是村民们绝不希望看到的。 无奈之下,他们也只能怀着愧疚,把将士们的尸骨一具具整齐安放在此,在短暂的时间里,尽可能的将陵墓的一切料理妥当。 当天亮时,溶洞中石门紧闭,村民们像是没事人一样回到村子,继续生活,应对新势力的检查。 这个秘密,也因此得以隐瞒下来。 燕时洵托着光团,在一具尸骸面前缓缓蹲了下来。 将士们虽然心有执念,却并无怨恨。 在他们死亡后,尸骸早就在漫长的时间里化作了一具枯骨。只剩下他们各自身上死亡时所穿戴的盔甲,以及携带的物品,能够依稀辨认出他们各自的身份。 骸骨空洞的眼窝直视着燕时洵。 他的盔甲也早已经生锈,曾经锋利砍杀敌人的宝剑,也已经腐朽,却依旧被他紧紧握在手中,不肯放下。 就算死亡,上阵杀敌保护百姓和城池的本能,依旧刻在将士们的魂魄中。 一日为军,终身为军,不可懈怠。 即便现在只剩下一具骸骨,也想要握紧宝剑,再一次的起身,守卫人间。 燕时洵静静直视着那双黝黑空洞的眼窝,心中并无半分惧怕之意,只有敬重。 他伸出手,缓缓落在将士握紧宝剑的手掌上。 触手便是阴冷的寒意,那是死亡的温度。 他垂下眼眸,轻声道:“辛苦你了。” “谢谢您,保护邺地的百姓们,又归于酆都守卫阴阳。你为人间做的,已经太多。” “现在,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送你一场,从此掌控自己命运的自由。” “从此以后,即便是天地大道,也无法掌控你的命运。你可以自己为自己,做出所有的选择。” 燕时洵轻笑着,鬼气在经脉中疯狂涌动,如海浪般咆哮着拍击着堤岸,最后汇聚在他手中,形成庞大的力量。 被他握住了手掌的尸骸在这样的力量之下,也似有所感。 将士们的鬼魂中,有一人抬头,惊愕的看向燕时洵。 与此同时,那具早已经化为枯骨的尸骸,也轻轻转动着脑袋,向燕时洵看来。 那具尸骸的主人还不等想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感受到了一股磅礴的力量冲进自己的魂魄,他原本作为酆都阴兵就足够强力的魂魄中,被注入了新的力量。 但这份力量,并不是向外。 而是,向内。 这不是去伤害他人或攻击他人的力量,而是落在将领的魂魄中,像是一团燃烧着火焰的记忆,温暖他冰冷的身躯。 将领的眼前,也恍惚出现了曾经还活着时的景象。 年少离家时母亲追出来抱住他哭泣的眼泪,弟弟妹妹拉住自己哭着说自己以后不吃饭了求他不要走。 参军后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从最初那个只会畏惧逃窜的新兵,一步步成为了百夫长,千夫长……他跪倒在主将帐下,看着主将伸向自己的手,打定主意,此生要以死报主将知遇信任之恩,绝无二心。 而那些美好的记忆,秋日里黄澄澄的麦浪,金黄色温暖的阳光,打着赤膊在田间和百姓们一起耕种时的欢笑,从父老乡亲手里接过一碗甘甜井水时的爽朗大笑。 等待他回家的妻儿与老母,衣锦还乡时的喜气洋洋,走在街道上看着小儿骑着竹马跑过时的会心一笑。 他曾经还在感叹,在主将统领的驻地,简直像是太平盛世的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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