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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只怕不能长长久久地侍奉天王啊。” 苻坚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这几天纵情声色没有多想,但这一句提醒了他,这毕竟是慕容垂的明媒正娶的正妻,自己这样公然地留她在后宫,消息传出去,就是主夺臣妻,真的好吗? 想到这里,苻坚长叹了一声:“夫人说得对,这回你我一时控制不住 ,闯下大祸,慕容垂是国之重臣,孤不能害他。这样吧,明天孤就把你送出宫去,以后你我,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段秀容突然放声大哭:“天王啊,你是嫌弃臣妾,不要臣妾了吗?” 苻坚一下子柔肠寸断,把段秀容紧紧地揽入怀中,轻抚着她那凝脂一般的玉背:“宝贝儿啊,孤怎么舍得你呢。只是,只是孤毕竟是一国之君,不能做这种事啊。” 段秀容半晌无语,久久,才轻声道:“我那死鬼丈夫,是个纯粹的武夫,不解风情,哪有天王这样体贴入微?臣妾也非水性杨花之人,只是慕容垂每天忙于家事国事,经常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人,臣妾这样天天守活寡,又有什么意思?” 说到这里,她抬起了头,眼中水波流转:“直到碰到了天王,臣妾才知道什么才是人生的快乐,只这两天侍奉天王,让臣妾现在去死,也没有遗憾了。只恨老天不开眼,不能让我们长久厮守!” 苻坚若有所思地喃喃道:“若是夫人对孤有意,孤倒是有办法,能让慕容将军领兵在外,这样咱们就可以经常相会了呀!” 段秀容微微一笑,把脑袋深深地埋进了苻坚那毛茸茸的胸膛之间:“我家那个死鬼最怕的就是领兵出征了。他说王录公要害他,就是想借晋国的刀杀他。这回慕容冲给赶出皇宫,就是王录公进的言,他说王录公接下来就要对付他了,所以急得连我这个妻子都顾不上,这些天成天在到处找人求情,想要留在京城呢。” 苻坚哈哈一笑:“王录公虽是国家栋梁,但在这事上确实有些太小心眼了,慕容将军对孤还是很忠诚的,这点孤知道。孤这回跟你有私情,已经是对不起他了,又怎么能再去害他呢?你放心,孤不会让他领兵打仗的,不过孤可以外放他去当巡察御史,或者是州郡官员,这样你留在京城,咱们不就可以经常相会了吗?” 段秀容大喜过望,一下子滚下了床,光着身子就在地上磕起了头:“臣妾谢天王厚恩!” 苻坚心花怒放,正要起身扶起佳人,突然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张蚝那尖细的声音在过道中回荡着:“有刺客入宫,快保护天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慕容领兵君臣赌=== 第二天,长安,太极殿。 苻坚看起来神色憔悴,眼窝深陷,在经历了几天的纵情声色后,昨天晚上又给闹了一整宿没合眼,就是铁打的人,也会受不了的,这位秦国天王,这会眼中布满了血丝,脸上充满了愤怒,即使是以仁义闻名的他,也很少会这样生气,这让满朝的臣子都噤若寒蝉,不敢开口。 苻坚环视四周,缓缓地说道:“诸公恐怕已经都听说了吧,昨天夜里,有刺客入宫,想要行刺于孤,自孤登基以来,有人谋反,有人叛逃,但入宫行刺的,还是第一次!” 王猛站在左首的第一位,他神色平静,缓缓地说道:“只怕这个刺客并不是想要行刺天王的,而是另有所图!” 苻坚的脸色一变:“丞相何出此言?” 王猛叹了口气:“此事昨天夜里微臣得知之后,就马上过来督办查案,刚刚汇总了所得到的消息,只怕这个刺客,并非凡人,而他入宫,也并非想对天王不利。” 苻坚的眉头深锁,,冷笑道:“王丞相怎么对这个刺客如此了解,莫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 王猛微微一笑,看向了站在右侧武将队列里的禁军将领张蚝,平静地说道:“张将军,昨天夜里是你值守,你来说说情况吧。” 这个张蚝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却是黑面无须,看起来异常的怪异。他本是割据并州的地方豪强张平收养的义子,力大无穷,可以倒拖千斤大牛,长大之后,练就了一身武艺,是威震天下的猛将。 但其人在少年时曾经因为管不住,觉得面上无光,为了赎罪,干脆一怒而自宫,从此虽然成了太监,但反而武艺更加精进了。 后来张平被苻坚所击败,张蚝的武勇早就被苻坚所知,于是对其加官晋爵,因为他是去势自宫,所以可以放心地让他统领宫中兵马,而不用担心他再旧病复发,勾结哪个妃子,毕竟苻坚向来只有睡别人的老婆,自己的妃嫔可舍不得拿来与人共享的。 张蚝勾了勾嘴角,说道:“昨天夜里,有人闯入偏殿无极宫,大声唱道,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这两句反复地唱了十几遍,但当我们入殿之时,却是没有发现半个人影。” 苻坚咬了咬牙:“值守宫门的卫士呢,他们就这么放人进来了吗?” 张蚝摇了摇头:“昨天各处的值守一切正常,事发之后,所有的宫门全部紧闭,城墙之上加派了人手,就是只苍蝇也飞不出去,全宫搜查到刚才,也没有找到半个人影,天王,这是末将的失职,还请您责罚!” 苻坚叹了口气:“张将军,你没有失职,只怕是这贼人熟悉宫中内情,从什么暗道出入,非你的过错。” 王猛平静地说道:“天王,老臣有一言想要进,还请您移驾两仪殿!” 苻坚点了点头,他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王猛想要私下进言,看来挺严重的,他站起身:“散朝,起驾两仪殿!” 小半个时辰后,两仪殿上,连记事的文书都已经退下,除了殿门口的几个聋哑卫士外,偌大宫殿只剩下君臣二人。苻坚的眉头深锁,喃喃地说道:“难道,这是上天对孤的报应吗?” 王猛面不改色,平静地说道:“天王最近做了什么事情,要受报应?” 苻坚面露惭色:“景略,你明知道还要问。孤已经把慕容夫人送出宫了,这样是不是能逃过上天的责罚?” 王猛叹了口气:“天王难道不知道,这是上天给您的警示吗?这次来的不是刺客,而是上天的使者,而他是为天帝传达旨意的。如果您再执迷不悟,留着慕 容氏的鲜卑人,只怕大难将要临头了!” 苻坚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鱼羊食人,难道是有什么可怕的怪兽要出现?还是有水灾?” 王猛摇了摇头:“鱼羊食人,鱼羊合起来是个鲜字,悲哉无复遗,这个悲通假一个卑字,两句串起来,就是鲜卑食人,若不早除,悲哉无复遗!” 苻坚沉默半晌,眼中光芒闪闪,似是在思考,王猛长叹一声:“鲜卑人向来不知恩义,以前东汉对他们多所抚恤,结果汉末中原大乱,他们却趁机占据汉室的辽东,成了气候,后来晋朝建立,他们又臣服于晋朝,但几十年前再次叛晋称帝,入主中原,若非遇到天王,只怕这北方已经全是鲜卑人的天下了!” “由此可见,这些鲜卑人,尤其是慕容氏,从不知恩图报,他们只会在天王强大的时候装作恭顺,一旦天下有变,则会趁乱而起。上天已经给了您这样的警示,再不消灭慕容氏一族,更待何时?!” 苻坚咬了咬牙:“这些只是景略你的推断和假想,我不能因为你几句虚妄之言就无故杀人。而且这回我霸占了慕容垂的夫人,此事只怕已经外泄,若是我真的诛杀慕容氏一族,别人会说我是杀人夫,夺人妻呢!” 王猛急得跳了起来,一边搓着手,一边说道:“事到如今,还要管这些闲言碎语吗?除了慕容氏,大秦方得太平啊!” 苻坚闭了眼睛,摇了摇头:“景略,这件事我没法听你的,你对慕容氏的成见太深,此事非国士所为,如果今天你的这些话载入史册,那恐怕你这个贤相之名,也会蒙尘了!” 王猛咬了咬牙,沉声道:“那就用事实来说话吧,请天王降旨,让慕容垂领兵南征,反攻晋国重镇襄阳,从他的本部鲜卑人里征兵出发,看看他有兵在手,是会背叛,还是忠于您!为防万一,请让阳平公领兵为其后援,监视其军!” 苻坚缓缓地站起了身:“准奏,不过,苻融也跟你一样对慕容氏成见成深,这回让孤的庶长子苻丕去,若是此次慕容垂忠于大秦,还请王丞相以后休要再提诛杀慕容氏之事!” 王猛点了点头,眼中冷芒一闪:“一言为定!” ===第一百二十四章 慕容世子后路存=== 长安,慕容垂府。 一处不起眼的别院之中,厢房之内,传来了低低的抽泣之声,段秀容一身素装,以泪洗面,坐在床上,而慕容垂则跪在他的面前,泣不成声:“夫人,你受委屈了,我慕容氏一族能得以保全,多亏你这回的牺牲!” 段秀容幽幽地叹了口气:“妾身已污,不能再侍奉将军,这次回来,只是想跟将军道别,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怎么能受这种侮辱!这回氐贼让你带兵南征,将军万万要留意,不可授人以柄,妾身去也!” 她说着,突然秀腕一翻,从袖中落出一把匕首,寒光闪闪,直刺咽喉而去。 慕容垂的身形暴起,一个箭步冲上了前,直接抄住了她的玉腕,“当啷”一声,这把剪刀马上落到了地下,而她的粉颈之上,险些给穿出一个血洞,只差了那分毫之间,便是生死之隔! 段秀容突然放声大哭,钻进了慕容垂的怀里:“将军,为什么不让我去死,我,我无颜活在这世上了啊!” 慕容垂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夫人,这不是你的错,是我慕容垂无能,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了,还要用这样的方法来求生。你放心,今天之辱,我必十倍偿还。你这时候若是轻生,只怕氐贼会一怒对我们慕容家下手,无论如何,你现在都必须要活下去!” 段秀容的娇躯轻轻地一颤,久久,才叹了口气:“想不到,现在我连自尽的权力都没有了,天哪,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于我!” 慕容垂咬了咬牙:“这回氐贼虽然让我远征,但还是对我们有所防范,我的长子令儿,就给他留在了长安作为人质,我走之后,你们要撑起这个家,千万不能落下任何把柄。老贼这回向氐贼进了言,他畏于人言,估计也不会再来纠缠你,你且记住,无论他以任何名义再让谁召你入宫,你千万不可再去!” 段秀容点了点头:“妾身再也不会让氐贼再羞辱了!就是死,也不会再辱没了将军!” 慕容垂微微一笑,抚了抚她的秀发,缺了颗门牙的大嘴张了张:“放心,这回我一定会去攻下襄阳的,襄阳一失,荆州门户洞开,一定会大大地助长氐贼大举南征,消灭晋国的野心的,到了那个时候。”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表情变得无比狰狞与狠厉,“灭国之仇,辱妻之恨,就是我跟氐贼算总账的时候啦!” 半个时辰之后,秘室。 慕容垂坐在胡床之上,对面站着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皮袍辫发,神色冷峻,脸上留着短短的黄髯,正是慕容垂的长子,与前妻大段氏所生的慕容令。 这慕容令颇得乃父雄武之姿,文武双全,当年慕容垂从邺城逃亡之时,慕容令曾经单人独骑断后,射退几百追骑,威震天下,这回慕容垂南征,极力地想把这个长子带上,却给苻坚断然否决。 毕竟大家都心照不宣,世子是一个家族的未来,老婆和其他儿子可以弃,但这个世子,某种程度上,比家主本人更加重要,留下了他,就留下了最大的人质,即使慕容垂在外统兵数万,也不敢轻易叛逃的。 慕容垂看着儿子,叹了口气:“令儿,这回你要在这里作为人质,一定要谨慎小心,万万不可留下把柄与人,这关乎我慕容家的未来,更关乎大燕国的复兴之计,明白吗?” 慕容令点了点头,正色道:“孩儿知道,这回老贼是想借父帅南征之时,找机会害您,您可千万要当心,不要中了歹人的奸谋!” 慕容垂哈哈一笑:“你真当你阿大(北方胡人习惯叫部落首领为大人,久之则称父亲为阿大)这么多年白活了么,还要你小子提醒?阿大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你。” 慕容令微微一笑:“阿大是怕王猛老贼在后方陷害孩儿 么?现在孩儿是皇宫的宿卫,并不掌权,也不会犯什么事,只会忠于职守,不落任何把柄!” 慕容垂收起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不,你要记住,你是慕容家的世子,是大燕未来的希望,阿大这一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复兴大燕,但你是有机会的,所以你一定要保住自己。紧急之时,你要保住自己的性命,留得有用之身,回到我慕容家龙兴之地,也就是辽东龙城!” 慕容令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龙城?辽东?” 慕容垂正色道:“不错,那是我慕容家入中原前的故居,虽然离现在已经有三四十年了,但是当地人仍然心身我慕容家,也是氐贼势力薄弱之处。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机会,可以出镇幽燕一带,就是想找机会能和龙城的老家人取得联系。上次阿大之所以挑动幽州刺史苻洛谋反,就是想借机领兵平叛,这样就有回到关外的可能。” “只可惜老贼王猛迅速指挥平叛,断了我的这个想法,虽然苻洛苻重兵败之后没有供出我,但只怕老贼已经嗅到了什么气息,平叛之后的种种举措全是冲着我们慕容家来的,这回南征,阿大祸福难测,实在不行,也只有暂时投降东晋,以保性命了。” “所以如果阿大要逃,你就必须保全自身,迅速地逃离关中,北出萧关,经过塞外草原,回到辽东龙城,记住,万万不可在中原行走,这是氐秦的地盘,无论你如何隐姓埋名,一定会给抓到的!” 慕容令咬了咬牙:“那孩儿又是如何会得知,阿大要自保,又如何去出逃呢?” 慕容垂指了指自己腰上的一把刀柄为纯金的短刀,正色道:“此金刀还是当年我慕容大燕开国先祖公所佩,后来传到了阿大这里,除了睡觉,从未有一刻离过身,也是我慕容家的传国之宝。如果阿大真的要走,一定会派机要之人持此金刀来见你,见刀如见阿大,到时候,你就依计划北行,穿越荒漠回龙城,你我父子一南一北,见机行事,大业可成!” ===第一百二十五章 王猛设宴结金兰=== 慕容令勾了勾嘴角:“那娘亲和弟弟们怎么办?” 慕容垂的眼中冷芒一闪:“成大事者岂可顾家?女人和庶子皆可弃,到时候你一个人逃就行,别的都不用管。是死是活,就是他们的命!” 慕容令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的神色,正待开口,却是直接看到了慕容垂眼中闪过的一丝怒意,耳边响起他如雷般的吼声:“慕容令,你忘记了大燕灭亡的国仇家恨吗?” 慕容令马上表情变得异常地肃穆,正色道:“慕容令不敢忘!” 慕容垂的声音如同冬天的霜雪一样冰冷:“唯大燕与祖宗不可以弃,其他的,包括阿大我,都可以弃,更别说女人和弟弟!慕容令,你身上背负的是复兴大燕的希望,大燕就算只剩下一个女人,也一定要撑到最后!懂不懂?!” 慕容令的眼中泪光闪闪:“孩儿谨记!” 慕容垂的眼中神色稍缓:“去吧,今天你我父子的对话,绝不可入他人之耳,这关系到我们全族的死活!” 慕容令点了点头,行礼而出,慕容垂如同一尊雕塑一样坐在胡床之上,久久,才一声叹息:“小妹,你说令儿真的可以撑起我们慕容家吗?” 吉力万的声音,伴随着暗层夹壁墙的转动之声从一侧响起:“这孩子虽然年幼,但胆色见识过人,实在是我们慕容家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一定不会让大哥你失望的!” 慕容垂的嘴角抽了抽:“其实,论才华,他不是我所有儿子中最好的一个,可惜…………” 吉力万的脸色一变:“你是说麟儿?” 慕容垂闭上了眼睛,嘴角不经意地抽了抽:“若不是他的那个狠心的娘,当年进谗言害死了阿段,我又怎么会恨他至此?但也许就是因为我的恨,造就了这孩子铁石般的心肠,狡狐一样的性格,他不是个好人,一肚子都是阴谋诡计,但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复兴我慕容家!” 吉力万勾了勾嘴角:“可是他毕竟是可足浑氏的儿子,我们慕容家可以说就毁在这姐妹两的手里,真的可以…………” 慕容垂伸出了手,在空中作了一个静止的姿势:“好了,小妹,是我一时的感慨,就算不是可足浑氏的儿子,只一个庶出的身份,也不可能让他服众。令儿性格仁厚,亲爱诸弟,从他刚才逃亡也不忍心扔下继母和异母弟弟,就知道他是一个好人。但一个好人,是无法在乱世中生存的,这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麟儿则是一个彻底的坏人,又是另一个极端,他绝对可以扔下所有人去成自己的事,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会用得着他。算了,不说他们了,小妹,知道我找你来是为什么吗?” 吉力万低下了头:“上次大哥找我,其实是想让小妹入宫侍奉氐贼的吧!是小妹上次儿女情长了,惹得大嫂受辱,这个事情,是我们慕容家的事,不应该牵连别人,这次请大哥让小妹入宫,小妹绝无怨言!” 慕容垂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必了,苻坚虽然好色,但不至于晕头,你的性格刚烈,也不适合侍奉仇人太久。现在我要你做的,是另一件事!” 吉力万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之色:“大哥是要我在暗中保护令儿逃去龙城吗?” 慕容垂笑道:“这只是万不得已的布置,我想,我还不至于给王猛逼得投降晋国吧。再说了,要是令儿真的要出逃,你也帮不了他什么忙。我要你做的,是另一件事情!” 半个时辰之后,慕容垂长舒一口气,从密室中走了出来,外面一切平静如故,他勾了勾嘴角,低声道:“可有什么人来府上?” 花丛中的泥地里传来一个仿佛从地府而出的声音:“主公,一切平常,无人前来。” 慕容垂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切不可松懈,这秘室交给 令儿使用,一切听命于他!” 从十几个方向传来低低的应诺之声:“是,主公!”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之声,慕容垂的脸色一变,沉声喝道:“什么人?” 管家慕容法的声音在院外恭敬地响起:“主公,王录公送来请柬,说是三天之后,大军开拔之时,他会亲自为您设宴款待!” 慕容垂面无表情,冷冷地回道:“回复王录公,在下到时候一定恭候大驾!” 三天之后,长安,灞上,军营。 二十余里的连营之中,将士们正忙碌着撤去栅栏,把一应辎重与帐蓬装上辎重大车,看起来,很快这支大军就将开拔了,而鲜卑语声此起彼伏,来往各营的巡逻小队不停地问着切口与暗令,一切都是井井有条,中军处的大营之外,一面“慕容”字的大旗,迎风飘扬。 帐内灯火通明,烤羊肉的膻香味与灸牛心的香气,弥漫其中,混合着柳林酒和马奶酒的味道,帐内两侧,文官着朝服,武将衣铠胄,分列两边,人人面前摆着酒席,而分别坐在首位的,则是王猛与慕容垂。 王猛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举起一杯酒,对着对面的慕容垂笑道:“慕容将军,你在燕国之时,就有战神之名,来我大秦多年,一直未领兵南下与晋人作战,这次晋军北犯,要对他们迎头痛击,可是非你莫属啊!” 慕容垂哈哈一笑:“吴兵不过是乌合之众,当年本帅与号称南方第一人的桓温交过手,打得他几乎不能生还江东。那桓冲的将才,远不及乃兄,而大秦今日的实力,又远远胜过当年的燕国,这战争的胜负,是不言而喻的事。录公勿虑!且看我如何借天王之威,一击消灭这些南方丑类,让其再不敢北顾!” 王猛微微一笑:“慕容将军豪气干云,今天一观你们鲜卑士兵的军容严整,士气高昂,营地布置进退有据,虽古之名将,亦不过如此。只不过…………” 慕容垂的脸色微微一变,转而笑道:“录公还有何担心的呢?” 王猛放下了酒杯,平静地说道:“只不过文武将相失和,向来是国之大忌,以前本相受奸人挑拨,对将军多有误解,这回将军领兵出征,本相不愿将军心有旁鹜,误我大秦军国大事!王猛不才,愿借此良机,效法古赵国之将相之和,与将军义结金兰,再无异心,共佐天王,成就大业,不知慕容将军,可否赏脸?!”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交换信物索金刀=== 慕容垂的眉头不自觉地一挑,而右手则下意识地握紧了金刀的刀柄,而这一细微的神色变化,顿时就给王猛看得清清楚楚。 王猛笑道:“看来这金刀对于慕容贤弟有特殊的意义啊,看您一直带着这刀不离身,难不成是贤弟的传家宝吗?” 慕容垂心中暗道,看起来王猛看上了这金刀,如果不给他的话,今天实在下不来台,众目睽睽之下,这是严重的失礼,只怕当下这一关就过不去。索性先把金刀给他,料那王猛就算是盖世英杰,也不可能知道这是自己跟儿子的约定。 想到这里,慕容垂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悲伤起来:“实不相瞒,此物乃是小弟当年的定情信物。当年小弟的前妻段氏下嫁小弟,本来夫妻和美,恩爱有加,但是受到了可足浑太后和太尉慕容评的陷害,诬我妻行巫蛊之事,将之下狱,最后我妻为了不连累小弟,在狱中自尽。而这金刀,则是当年我们定下终身之时交换的定情信物,赌物思人,算是小弟对亡妻的最后思念了。” 王猛讶道:“想不到这金刀居然还有如此一段凄美的经历,既然如此,那为兄也不敢夺爱了。” 慕容垂摇了摇头,解下了腰带上的金刀,递给了王猛:“事情已经过去了多年,小弟与前妻所生的儿子也已经长大,有人在,并不需要这东西来悼念,今天小弟身上别无长物,只有这东西还算是特别,既然兄长把当年天王相赠的见面礼都给了小弟,那小弟还有什么舍不得的呢?这东西就交给兄长了,也算是亡妻在天之灵,对您多年来关照小弟的感谢!” 王猛笑着接过了这把金刀,放进了袖中:“好,那就多谢老弟割爱了,今天你我在此拜了天地鬼神,也交换了信物,各位官员,各位将军为证,我王猛,和慕容垂从此就是兄弟了。我们兄弟齐心,共佐大秦,成就霸业,名垂青史!”他说着,举起了面前的酒爵。 慕容垂和所有人都跟着举起了酒爵,齐声道:“共佐大秦,名垂青史!” 两个时辰之后,王猛站在长安城南的一处高岗之上,看着长龙一样的火把,徐徐东行,夜风阵阵,把远处大军行进时的口号声与马嘶声传来,尽入耳中。 苻融与王猛并肩而立,他叹了口气:“这回慕容垂带兵南征,看起来我们的计划落空了,趁着兄长(苻丕)还没有出发,我这就去跟他交代,让他执行我们的计划。” 王猛神色轻松,摇了摇头:“没有必要,天王这回没让你去,就是不想让我们在军中害慕容垂,误了军国大事。本来我是宁可在南边让晋人占点便宜,也要除掉慕容垂这个贼子,但既然天王的态度如此坚决,那我们只有另寻他法了。” 苻融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什么办法能除掉慕容垂呢?他又是送妻又是表忠心,天王仁厚,只怕并不会对他下手。最关键的是,没有证据啊!”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只恨那晚我们的布置还是含蓄了点,应该直接把目标指向慕容垂,天王还是信这些上天的警示的。” 王猛微微一笑:“做到这步已经不错了,如果做得太明显,反而会让天王怀疑,他并不是我们可以随便糊弄的。其实天王也对慕容垂不放心,但是在他反行未露之前,不好对他下手,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出慕容垂谋反的证据出来,然后给他致命的一击,天王就算再仁厚,也不可能姑息谋反!” 苻融咬了咬牙:“那就继续在军事上做文章,或者干脆把他的军情卖给晋国,让他们消灭掉慕容垂,鲜卑士兵不过三万多人,晋国的荆州军马可是有十几万,只要我们稍作手脚,慕容垂必败无疑!” 王猛摇了摇头,眼中冷芒一闪:“慕容垂是天下名将,就算面对二十万晋军,也不会陷入绝境,他知道我们会害 他,所以必会小心防范,这回就算是老夫在后面督战,只怕也害不了 他。毕竟天王也意识到了这点,不会让我们乱来的,所以,我们的突破口,不在慕容垂身上,而在这里!” 他说着,右手一抖,袖中的那把金刀,一下子抄在了手中,他微微一笑,拔刀出鞘,月光的照耀之下,刀身开始反射出淡蓝色的光芒,如同一汪碧水,而刀身之上的一些鲜卑文字,则是闪闪发光,尽入二人的眼帘。 王猛笑着念道:“此刀赐吾儿慕容霸。咸康六年。” 苻融喃喃地说道:“咸康四年(公元340年)?那可是四十年前啊,当年的慕容垂,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这刀,是他父亲慕容给他的?” 王猛点了点头,正色道:“不错,当年他还叫慕容霸,十三岁的时候就领兵为将,大败高句丽,而慕容特地打造了这把金刀相赠,这个故事,老夫早就托人打探到了,哼,还骗我这是什么跟亡妻的定情信物。他也不想想,这刀上有字,金刀赐子的故事又是如此有名,怎么可能蒙混过关?” 苻融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笑道:“是啊,这是他父亲给他的,也应该是慕容家的传家宝,他才舍不得给录公您呢。慕容垂奸诈,连个刀都要撒谎。” 说到这里,苻融的脸色突然一变:“录公,你说,这个突破口在刀上,意思是?” 王猛冷笑道:“不错,这刀的来历,慕容垂公然撒谎,从老夫看上这刀时,他的态度就极不自然,我想,这绝不仅仅是为了纪念他的死鬼老爹。” 苻融的眼中光芒闪闪:“你的意思是,这是他联络慕容氏旧部,准备起兵谋反的信物?” 王猛的眉头微微一皱:“这个现在还不好说,但我可以试一试,就算不能联络其他姓慕容的,至少他的儿子是能指挥得动,现在慕容垂领兵出征,家里是长子慕容令在看守着,到时候我派一个机灵的鲜卑人,持此金刀,让慕容令叛逃,慕容垂这回南征,一定在家里作了布置,这把刀既然如此重要,那很可能就是他跟儿子联络时的信物,到时候慕容令叛逃,就等于慕容垂全家谋反,嘿嘿,天王还能再放过他吗?” 说到这里,王猛放声大笑,意气风发:“慕容垂,等死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仁君大度赦谋反=== 五天之后,长安,太极殿。 慕容垂的面如死灰,和他的几个儿子,慕容农,慕容隆,慕容宝等人,被五花大绑,跪在殿上,而摆在他们面前的,则是一颗双眼圆睁,死不瞑目的首级,赫然正是慕容令。 慕容垂的眼中泪光闪闪,嘴唇在轻轻地哆嗦着,喃喃地说道:“令儿,令儿,是阿大害了你,是阿大害了你啊!” 苻坚的面沉如水,他的手里正拿着慕容垂的那把金刀,而王猛则在一边得意洋洋地看着慕容垂等人,虽然脸上的表情还算平静,但那种胜利者扬眉吐气的模样,却是掩饰不住的。 苻坚叹了口气,开口道:“王丞相,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孤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慕容将军不是领兵南征了吗,怎么突然就叛逃了呢?” 王猛微微一笑,站出了队列,指着泣不成声的慕容垂,冷冷地说道:“臣早就说过,慕容家的人狼子野心,绝不会忠于天王,这慕容垂领兵出征之时,就做好了起兵叛乱的准备,但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在长安,形同人质,所以他在谋反之时,还要通知其子,让其逃跑,这样他才会在前线叛逃。” “臣通过自己的情报渠道,洞悉其奸谋,所以提前下手,借着与此贼结拜兄弟之机,赚到了他的金刀,这个金刀,就是他通知其子叛逃的信物,臣把这金刀一派人交给慕容令,他果然就连夜出逃,而且根本不走中原城镇,直接就是奔那北方的萧关而去。” “这个路线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慕容垂在南边领兵叛逃到晋国,而慕容令则从塞外绕道回他们慕容氏的老巢,辽东龙城,然后慕容垂引晋军北上,慕容令则兵出幽燕,如此一来,我大秦危矣!” 苻坚倒吸一口冷气:“当真如此吗?” 王猛看着慕容垂,嘴角勾了勾:“天王,此贼就是利用了你的仁厚,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脱杀身之祸,这回慕容令逃亡之事,老臣故意泄露给了慕容垂,此贼果然惊慌,因为他的大军还没有开到南方,无法和晋人取得联系,所以他只能连夜出逃,被老臣设在军中的眼线一举拿下,现在人赃并获,慕容垂,你还有何话可说?!” 慕容垂的眼中流下两滴虎泪,他闭上了眼睛,站起身,再睁开眼时,神情已经变得异常地坚毅,朗声道:“王猛,你设计害我,甚至不惜假装结拜兄弟,来骗我金刀,再以此害我儿,今天慕容垂落得如此下场,无话可说,但你可别忘了当天结拜兄弟时发过的誓言,坑害兄弟,人神共愤,不得好死!” 王猛的眼中神芒一闪:“如果能为国除你这奸贼,就算上天加祸于我身,我也无妨!” 苻坚的眉头一皱:“慕容垂,孤问的是,王丞相说的是否属实,你真的和慕容令早有叛意,以金刀为信,约定出逃吗?” 慕容垂摇了摇头:“没有的事,天王,如果我真的要令儿背叛大秦,又怎么会让王猛老贼钻了空子?这金刀确实是我贴身的信物,但是也只是先父留给我的,那天老贼说要结金兰,将相和,还把您当年给他的玉如意主动拿出,我也只好用身边的金刀回赠,若是这刀真的如此重要,我又岂会给他?” 苻坚点了点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王丞相,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王猛冷笑道:“没有的事,若不是他们早就计划好了逃亡叛秦,慕容令又怎么会直接出逃,向北而去?这些都是他们早就计划好的!” 慕容垂的眼中泪光闪闪:“定是你王猛拿了这个金刀,然后派人挑拨令儿,骗他出关,若令儿真的是早有计划,又怎么会扔下全家,孤身一人逃跑?只恨现在令儿惨死,那个你派去骗令儿的人,也给你灭了口,这从头到尾,就是你的阴谋诡计!” 王猛哈哈一笑:“略 施小计罢了,若不是你心中有鬼,又怎么会父子同时叛逃大秦?你说慕容令是 给我骗的,那难道你带着几个儿子,连夜从军营出逃,想去投奔晋国,也是我冤枉你的?!” 慕容垂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看着儿子的首级,哭道:“苍天在上,王猛奸贼,设下毒计,先害我儿,又要害我,他派人来军中散布谣言,说我儿叛秦,已被正法,事涉谋反,灭族之事,百口莫辩,难道我不跑,就等着王猛再来害我吗?天王,慕容这一南去,并非背叛您,只为逃得一命,日后有机会向王猛老贼复仇啊!” 苻坚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此事孤基本上明白了,王丞相,虽然你是国之重臣,但孤必须说,此事,你做得太过分了!” 王猛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天王,你,你说什么?” 苻坚正色道:“慕容将军忠于国家,为孤率军出征,以解国难,你不思辅助,却设下如此毒计来害他。这金刀是慕容家的祖传信物,慕容令见了后,必不生疑,还不是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王猛咬了咬牙:“逃跑是慕容令一人所为,他在逃跑前,甚至杀了老臣派去的那个信使,若不是老臣早有防备,一路派人跟随,又怎么能把他拿下?他受伤之后不愿就擒,就直接自尽,要不然留下一个活口,也可对质!” 苻坚叹了口气:“就算慕容令出逃,不也是你设计的吗?总不是慕容垂让自己的儿子叛逃的吧。王丞相,你这样陷害忠良,真的太让孤失望了,若是人人都跟你一样,那孤的朝堂之上,可还有人能尽心辅佐大秦呢?势必人人自危,互相算计,这朝中的风气,也就坏了!” 王猛只觉得一阵急怒攻心,喉头一甜,一张嘴,“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他的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在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苻坚的:“传旨,赦慕容垂无罪,官复原职,慕容令以国士之礼下葬,丞相王猛,罚俸半年,以惩其过!” ===第一百二十八章 王猛临终留遗言=== 半个月后,王猛府邸,内室。 与半个月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大秦丞相相比,今天的王猛,仿佛一下子苍老了二十岁,皱纹满脸,白发苍苍,眼容深深地陷了进去,本来神光四射的双眼,这会儿已经变得如此地空洞,看不到一点生气,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间或有一两声低低的抽泣之声,这位大秦丞相的生命,就如同正在燃烧着,时有时无的灯烛一样,随时都会熄灭了。 王猛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笑容,对着坐在他的床前,泪流满面的苻坚说道:“天王,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我君臣一场,也总有告别的时候,就是现在了。” 苻坚哭着摇着头,却是紧紧地握着王猛已经枯瘦如柴的手:“不,景略,不要扔下我,没有你,我不知道怎么活!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对你,我不该偏向慕容垂,我这就去下令杀了他,只求你不要走!” 王猛悠悠地叹了口气:“天王,别这样,那天他反行毕露,你正可以明正典刑,但你错过了机会,现在没有杀他的理由,强杀他的话,只会,只会让天下人不服。我知道,你,你为了我,下令大赦,我还是,还是得劝你一句,这,这不符合礼法,只有,只有君王和太后离世,才,才可以…………” 苻坚大吼道:“去他娘的礼法,我是天王,我要谁活谁就要活,景略,你亲手创立了大秦,你对大秦的重要性,超过太后,超过先帝,甚至超过了我!如果能让你病好起来,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王猛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道:“生死自然天注定,岂非人力可改?臣这些年来东征西讨,协助天王整顿朝纲,无一日不呕心沥血,这身体,早就不行了,若非不想亲眼看着天王的秦国垮掉,又怎么会强撑到现在?!” “臣年少之时,喜欢谈玄论道,也染上了服食五石散的恶习,少年之时,只觉意气风发,可现在却是身体每况愈下,这些毒素积于体内,已是金石难救,这是臣的宿命,天王莫要伤悲!” 苻坚的眼泪再次如洪水般地涌出:“天啊,你为什么要如此地残忍,为什么要夺我景略!” 王猛的眼中突然神芒一闪:“天王,这些天你一直不理国事,陪在我这里,这是不对的,臣一死不足惜,但大秦的天下,千万的子民,都需要你继续去管理,照顾,岂可因一王猛而轻天下万民?!” 苻坚低头不语,久久,才叹了口气:“朝廷自有纲纪,有你留下的全套运转体系,即使没有我,也不会出事,景略,你不要太悲观,五石散毒,并非无药可救,听说西域有秘术可以治,我这就下令,让出征西域的吕光加快速度,给我迅速找到…………” 王猛摇了摇头:“这天下哪有能起死回生的药?若真有这么神奇的药,那西域之人也应该长生不死了。不过都是些谣传罢了,西域离中原太远,汉朝三通三绝之后,几百年来鲜有中原人踏足这片土地,才会有这种荒唐的谣言出现。这回吕光远征西域,就是为了打通这个联系,重开丝路,只要让西域纳入中原的州郡,以后大秦的西方,当可无忧!” 苻坚痛苦地闭上了双眼:“难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救景略了吗?!” 王猛吃力地坐起了身,看着苻坚的双眼,表情变得异常地严肃:“天王,你现在应该考虑的,不是救我王猛,而是救你的大秦国,现在我的神志异常地清醒,这是回光反照,可能接下来再睡过去,臣就不会再醒了,所以这是臣最后对您的话,请您一定要听!” 苻坚勾了勾嘴角,刚要说话,王猛的手猛地抓紧了他的手,而声音变得异常坚定:“请您安心听我说!” 苻坚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我一定用心听,全力做!” 王猛的眼中光芒闪闪:“首先第一,请天王放弃南征晋国的想法,天下大乱,已近百年,南北分裂,也过一甲子,自古以来,南北风俗迥异,北人不可行中原王化于荆扬,吴人也不可能以舟船出中原以争天下,这才是这百年来,天下不能一统的真正原因!” “虽然北强南弱,但是现在的晋国,君臣还算齐心,内有良臣,外有大将,军民视国家为汉人最后的希望,若无外力,他们会内斗,无力北上,而一旦大秦起倾国之兵想要灭晋,他们势必拼死抵抗。” 苻坚点了点头:“但我秦军毕竟有百万之众,当年晋国灭吴,不也是和今天的情况一样吗?为何景略总是看不到这一点?” 王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晋国代魏,灭蜀,内部统一,人心安定,而吴国君臣离心,又失了荆州,长江天险已不足恃,这是晋灭吴的原因。但大秦现在不是这样,中原各族杂居,被打败和征服的鲜卑,羌,匈奴,羯这些异族,都是潜伏待机,国家安定的时候他们不敢作乱,一旦前线战事不利,或者是久拖不绝,必会生乱于内,这点,望天王切记!” 苻坚叹了口气:“这些话我们早就讨论过多次了,不过这次,景略,我答应你,南征之事,暂且作罢!” 王猛的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之色,点了点头:“天王,这第二件事,就是臣刚才所说的,大秦真正的仇人,不在南边的晋国,而在北方被征服的各个胡人异族,您是氐族人,也是跟汉人长期混居,汉化程度最高的民族,即位以来,施行仁政,与汉人明君无二,所以氐族人和汉人会支持您。” “但是其他的胡族,他们的生活习性与汉人完全不同,不事农耕,还是想着游牧抢劫的那套,这种习惯,非融合一两百年,不可改变!而在这些胡人彻底被同化成农耕的汉人之前,南方的晋人也会视秦国子民为异类胡虏,不愿统一,所以,跟您有灭国之仇的鲜卑人,羌人,才是真正的仇敌,您一定要认识到这点!”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家事国事天下事=== 苻坚的眉头微微一皱,这个不经意的动作给王猛看在了眼里,他闭上了眼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天王还是不信我的话,我并不是对他们有什么私仇,才要这样说的,实在是慕容氏鲜卑和姚羌这两族,天生反骨。” “慕容氏的燕国被我们亲手消灭,而姚苌的兄长,前任羌人大头领姚襄,被天王的堂兄苻黄眉亲手斩杀,这些人都跟您是国仇家恨,本身又是狼子野心,忘恩负义之辈,天王切不可以为他们现在恭顺,就掉以轻心!” 苻坚勾了勾嘴角:“那拓跋氏鲜卑的代国,也被我消灭,为什么你从来不提把拓跋氏一族斩草除根呢?” 王猛叹了口气:“拓跋氏不一样,他们世居塞外,没有进入中原过,而且他们这一支,知道感恩,当年晋国对他们有恩,永嘉之乱时,居于中原的那些各族胡人几乎全部反叛,只有拓跋氏鲜卑一次次不遗余力地救援晋国,帮助刘琨在北方能坚持多年。” “最关键的是,他们并没有见识过中原的花花世界,本质上还是塞外的夷狄,最多图点中原的物产,并不求万里江山。现在代国因为父子相残的内乱而灭国,其故地已经给匈奴部落的刘库仁和刘卫辰这两支分统,并不象慕容氏的鲜卑那样,仍然能统领其族人,只要天王能把拓跋氏的王子拓跋硅牢牢地留在长安,不让他回到故地重新召集旧部,这拓跋鲜卑,不用操心。” 苻坚点了点头:“记下来了,不放拓跋硅回草原。那么慕容氏和姚氏,孤又当如何应对呢?” 王猛闭上了双眼,说道:“这次本是除掉慕容垂的天赐良机,他和姚苌都是世上英杰,又会隐忍,想抓他们的把柄太不容易了。这次既然错过,以后想要下手就难了,陛下万万不可让此二人脱离您的控制,只要让慕容家和姚家的人居于长安城内,隔绝和割裂他们和族人的联系,以后慢慢地把这两族人分迁到大秦各地,编户齐民,与汉人杂居,才可能慢慢地消融掉他们。” 苻坚的眉头一皱:“那为何现在不能做这事呢?” 王猛摇了摇头:“现在氐族人的数量太少,汉人也并没有完全心服,天王还需要再用二三十年的时间安抚国内,不要说把他们迁移,就是前一阵天王迁移本族人,分居关中各地时,那也是哭天抢地,一片悲泣之声。若连您的本族人都不愿意部落分离,散居各地,这些异族又怎么可能愿意呢?到时候若是有人煽动,则很可能直接燃起战火,内乱于内,晋国再趁机北伐,大秦危险!” 苻坚点了点头,心下却颇不以为然,他看着王猛,说道:“景略,这两件事我都记下了,还有别的事吗?” 王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女色与男色,还望天王以后能稍加节制,臣弄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少年时颇为纵情声色,又加服食五石散的原因,天王身体壮健,但药石终是伤人之物,臣走之后,只怕无人会再规劝天王了。” 苻坚咬了咬牙,正色道:“这次的事,就是我管不住家的男人和女人,以后我一个也不留!” 王猛叹了口气:“晋国的玄士们有养生修性的一些秘术,以后天王或可重金购来,当年竹林七贤的稽康就有一本,臣这里有抄录本,希望天王能多看。” “此外,天王需要牢记,氐族宗室是您的同族,也是最亲密可靠的力量,当年晋国八王之乱是宗室之乱,但在您这里,阳平公苻融,您的庶长子苻丕,太子苻宏,都是忠诚可靠的人,尤其是阳平公,文才武略,是国之柱石,我死之后,天王的军国大事,希望能多与阳平公商议,再作决定!” 苻坚点了点头:“可是孤也不可能只跟他们这些宗室之人讨论吧,慕容垂,姚苌这些人,真的就弃 之不用了吗?” 王猛摇了摇头:“天王,臣刚才就说过,这些是最危险的敌人,从敌人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他们一定会怂恿你南征晋国,一统天的的。” 苻坚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我刚才答应过你,不会南征晋国的。” 王猛正色道:“臣与天王相处二十多年,太了解您了,您现在答应臣,但心里却并不乐意,就算一年两年,三年五年您能忍得住,但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您还能忍吗?您是有大雄心的人,想着要天下一统,就算自己极力克制,只要有人进言,您终归还是受不了的!” 苻坚咬了咬牙:“孤说过,答应了你的事,就会做到。绝不食言!” 王猛摇了摇头:“慕容垂和姚苌一定会想办法在两国之间制造摩擦和挑事的,这两个人,天王一定要留在朝中,不给实职,以虚衔空置即可,而他们的部落,也要撤往北方,不要留在南边与晋国接壤之地,慕容垂比您年长十余岁,姚苌也大过您,只要您能节欲养生,活得比他们久,国内无事,他们自然不能兴风作浪!” 苻坚点了点头:“记下来了,多谢景略教我如此良策!” 王猛说了这么多话,脸上的红色渐渐地褪去,眼中的神彩也渐渐地消失,他躺回了床上,喃喃地自语道:“天王,臣还想跟家人们交代几句话,请您…………” 苻坚的眼中泪光闪闪,紧紧地握了握王猛的手:“景略,珍重,孤这就去找御医,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他说完之后,咬牙一扭头,转身就走,而两行清泪,直接挂在了他的脸上,串成一行,被风一吹,随风而落。 当苻坚的脚步声远远地消失在院外之后,屋内只剩下了王猛的几个儿子,王皮,王永,王休,王曜等人,而更小的几个十余岁的孙子,则跟着跪在大人的身后,抽泣不已。 王猛的目光扫过这些子孙的脸,突然神色一变:“镇恶何在?” ===第一百三十章 一代人杰辞世语=== 王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神色,转而说道:“镇恶是不祥之人,今天我们全家都要为爹爹您祈福,就没带上他!” 王猛叹了口气:“都是我王家的子孙,怎么可以厚此薄彼?镇恶只不过是出生的时间不太好,正好是五月五的恶日出生,但只凭这个,就把他看成不祥之人吗?太不象话了!” 王休正待开口,一边的二哥王皮说道:“爹,您这回的病,没准就是镇恶这个灾星带来的,我们都商量好了,把他先送出去几天,等您病好了,再接回来就是,但现在事关您的…………” 王皮的话音未落,王猛突然怒吼起来:“混蛋,说的什么话!为父平时怎么教你们的,都当耳边风了吗?”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竟然爆发出如此的能量,这一下惊得所有王家的子孙,全都跪倒在地,不敢抬头。 王猛跌坐回了床头,叹了口气:“昔日战国时齐国的孟尝君,也是恶日出生,但不照样是名垂青史的人杰吗?镇恶生下来就与众不同,比别的孩子更加机灵,你们不要看他是恶日出生,以后光大我们王家,非此子不可!” 这回所有王猛的儿子,不管心中情不情愿,都只能应道:“爹爹说的是。” 王猛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眼中的光芒也渐渐地消散:“你们记住,以后我们王家不管经历什么样的事情,都要团结一心,共同面对,切不可象今天这样,随便地抛弃家中的亲人,朝代可以更替,天下可以易主,但只有家族,血缘这些,才是永远不可割裂的。” 一个稚嫩的童声从门口响起:“爷爷!”随着这个声音,一个七八岁的俊俏小男孩,哭着从两个妇人的手里冲了出来,直扑向王猛,一下子钻进了他的怀里,把头深深地埋进去:“爷爷,镇恶不要您走,镇恶不要您走!” 王猛的脸上老泪纵横,轻轻地抚着王镇恶的背,柔声道:“爷爷没事的,镇恶,你是男子汉,要坚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辱没了王家的名声。” 王镇恶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在王猛的怀中哭泣。 王猛叹了口气,看向了床前的子孙们,缓缓地说道:“今天我跟天王交代的事情,他并没有往心里去,我受天王大恩,我们王家也必须为秦国尽忠,天王已经给了我无上的尊荣,我死之后,永儿作为家中嫡长子袭爵,其他的孩子,也都各有自己的官职,以后要靠自己的本事,来争取自己的未来,如果得爵之后,才可分家别居,这是我王家的家规,大家切不可忘!” 王皮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满的神色,但仍然跟着其他的几个兄弟低头应道:“谨遵爹爹的教诲!” 王猛扫了王皮一眼,继续说道:“如果天下大乱,你们为秦国尽了忠之后,也要考虑到家族的未来,我王家子孙满堂,真的碰到乱世,则要有子孙去南方,晋国!” 此言一出,屋内所有人都大惊,王镇恶抬起了头,乌溜溜的眼珠在转着:“爷爷,晋国不是我们的敌人吗?为什么要去晋国?” 王猛叹了口气:“你们记住,你们都是汉人,秦国是我们的祖国,但毕竟是异族人建立的国家,天王仁厚,心慕汉家文明,境内各族平等,这样的国家,值得我们效力,但是南方的晋国,才是汉人的衣冠正溯,如果秦国不保,你们不要留在北方侍奉虎狼之君,要去南方,认祖归宗!” 王永的眉头一皱,抬起了头:“爹爹,有一事孩儿一直不明。当年晋国大将桓温率军打入关中,兵临长安,而您也去见了桓温,他对您非常地器重,为何您当时不跟着他回晋国呢?” 王猛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道:“因为晋国的情况很复杂,当时并不是我回晋国的好时机,孩子们,你们听好了, 我们王家世代居于关中,我们的基业,祖坟都在这里,但这并不是我们死守故 土,不追求汉人正溯的理由。” “当年我去见桓温,就是想着看看这个名震天下的大英雄,是否是可以找付终身之主。若他真是英雄主,当提劲旅,攻克长安,收复两京,横扫天下。” “可是他明明离攻克长安只差一步,却是退缩不前,当年晋军入关中,关中豪杰蜂起响应,长安唾手可得,但他却怕损耗自己的实力,白白观望了半年之久,我终于明白,桓温要的,不是真正地收复失地,建立功业,而只是为他的谋朝篡位,积累功勋而已。” 王永奇道:“积累功勋?攻下长安不是更能有功勋吗?” 王猛长叹一声:“晋国是南渡政权,朝廷由这些北方世家,如太原王氏,琅王氏,陈郡谢氏等把持,而地方的兵权,尤其是荆州的兵权,则是由桓家这样的军阀所控制,桓温想要进入朝中,掌握朝政,就得作出一副北伐的姿态,但不能真的收复两京,如此一来,会有新的北方世家进入朝廷,未必会支持他夺位,如果他强攻长安,自己的兵力损失过大,那连荆州可能都无法保全,所以他眼见功劳捞得差不多,见好就收,准备回去篡位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桓温后来在枋头大败于慕容垂,声名尽丧,在江东又给王家,谢家这样的世家抵制,终其一身,不得篡位,幸亏我当年没有跟他回去,不然的话,哪有我后来的功业呢?” “你们要记住,晋国内斗激烈,世家和地方军阀之间的矛盾很难调和,如有外力压迫,他们会团结一致对敌,但一旦太平,则会争得你死我活,如果不是北方大乱,你们也不要随便入晋,一旦卷入,想再回关中故居,可就难了!” 所有的子孙们齐声道:“孩儿谨记!” 王猛的看向了怀中的王镇恶,突然微微一笑:“镇恶啊,王家的未来,就靠你啦!”他这话刚说完,头却向着边上一歪,嘴角边挂着一丝神秘的笑容,气息却绝。 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号声顿时响起:“爹(爷爷)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姚苌献策平天下=== 三个月后,长安,太极殿。 苻坚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王猛的离世,仿佛抽走了他的灵魂,短短的三个月功夫,他的头发从以前的黑色,变成了花白,四十出头的这位大秦天王,这会儿看起来,倒象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也难怪,自从亦师亦兄的王猛离世后,这几个月他茶饭不思,几乎整个人都要垮掉了。 苻融站了出来,朗声道:“天王,王录公已经走了,但大秦还在,大秦的万千子民还在,请您振作起来,继续带领我们共创大业!” 苻坚的嘴唇微微地抖了抖,缓缓地看向了苻融:“阳平公啊,有什么事情,你们来办就行了,孤现在的情绪很乱,并不想管这些事,给孤一点时间,让孤平静一下。” 苻融摇了摇头:“此事非天王处理不可!我等都无权办理!” 苻坚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道:“还是王丞相之子王皮谋反之事吗?他因为没有袭到父亲的爵位,而王丞相临终前也没有给子侄们去求一官半爵,所以一怒之下才会阴谋叛乱,阳平公,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苻融勾了勾嘴角,说道:“国有国法,王丞相虽然于国有大功,但是子孙谋反乃是大逆,若不依法严惩,那王丞相亲手建立起来的法制的威严,荡然无存。臣以为,以王丞相于国之大功,可以不株连其他王氏子侄,但王皮和其他同党,应该诛灭!” 慕容垂紧跟着站了出来,说道:“臣附议!” 除他之外,十余名朝臣也都纷纷出来附议。 苻坚的眼中光芒闪闪,沉吟良久,才缓缓地说道:“罢了,王皮谋反,只是未遂,还没有形成实质性的危害,上回苻洛谋反,按国法本应处死,王丞相却进言,说苻洛是攻灭代国的功臣,孤却疏忽了对他的封赏,以至于心生怨意,被小人挑唆之后,就一怒起兵谋反。” “王皮谋反,说白了是因为没有得到官职与爵位,心中不平的原因。王丞相于国有不可磨灭之大功,孤却没能让他的子孙享受荣华富贵,孤的子孙,一个个无尺寸之功就可位居王候,也难怪王皮心中不满。这次就饶他一命吧。” 苻融点了点头,说道:“天王仁厚,万民景仰。臣代王丞相全家谢您的大恩大德!” 苻坚坐直了身子,这会儿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一个帝王的威严与刚毅,他看着苻融,缓缓地说道:“把王皮流放到塞外朔方郡,其他王氏子侄不问,此外,任命这回没有附逆作乱的王丞相长子王永为礼部尚书,承袭王丞相的爵位不变。” 苻坚说完这些之后,舒了口气,看向了慕容垂:“慕容将军,南边可有何动向?上回进军之事半途而废,晋国有什么反应吗?” 慕容垂摇了摇头:“上回因为大秦的大军出动,晋国荆州刺史桓冲非常紧张,也征发了十万大军准备对抗。后来我军因为内部的事情没有前进,而晋军则趁机攻掠了汉水,沔水一带,掳掠了几万户百姓而去。我军边境的部队因为未得天王军令,只能坚守不战,未能出击。” 苻坚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恶贼,强盗!桓冲欺人太甚!” 苻融正色道:“天王,请不要忘了王丞相的临终遗言,对晋国,还是要保持以和为贵,不可妄动刀兵啊!” 苻坚咬牙切齿地说道:“桓冲之才,比起其兄桓温,差远了,但仍然敢进犯我大秦,为什么?不就是欺我国新失栋梁,想要占一把便宜吗?上次他们企图勾结苻洛与苻郎,攻打我中原,孤已经忍了一回,这回居然得寸进尺,如果不加以惩戒,那以后晋人就会组织大军北伐,这次没说的,必须要加以严惩才行!” 说到这里,他看着站在一边的苻丕,沉声道:“东线的晋军,有什么动向没? ” 苻丕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作为苻坚的庶长子,他还是苻坚 当年与侍女生下的孩子,所以在秦国,这位能力不错的皇子的地位很微妙,这次南征,也是他第一次领军出征,满以为可以建功立业,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但一听到父王的问询,他马上开口道:“晋国看起来荆州扬州两块的矛盾很深,儿臣以为,我们很有机会!” 苻坚的眉头一挑:“什么机会?” 苻丕正色道:“这回我大军准备南征之时,只有荆州的桓冲出兵抵抗,而东线,从建康到两淮地区的晋军,却没有任何动员的迹象,只有都督五州军事的谢玄,发了征召军队,募集新兵的法令,儿臣以为,这不过是作作样子而已。” 苻融的眉头一皱:“长乐公(苻丕的爵位),军国大事,还是要慎言,我得到的情报是,谢玄征召的多是两淮一带的流民,老兵,这些人都是当年从北方南下的,身经百战,远非一般百姓可比。这个动向,其实比桓冲的十万大军更让人不安啊。” 苻丕笑道:“王叔啊,谢玄不过是高门子弟,只知清谈论玄,哪懂军事?晋国历次北伐,有哪个世家子弟能驾驭得了这些凶悍的流民帅的?最后往往是自己北伐不成,倒是先内乱了。就是姚将军,当年你的兄长不就是这样离晋投秦的吗?”他说着,哈哈一笑,看向了站在中段的一个中等个子,一身皮袍甲胄,四十上下年纪的羌人将领。 此人姓姚名苌,乃是羌人首领,当年其兄姚襄神勇无敌,纵横天下,先是投奔了石赵帝国,后来北方大乱,南下归晋,却受到了世家子弟的排斥,在北伐时再次叛晋,想要进入关中自立,却被秦国大将苻黄眉斩杀,姚苌和其他的族人也就此归顺了秦国,因为其人狡诈多智,如同狐狼一般,而羌人又数量众多,即使是苻坚对其也是忌惮三分。 姚苌微微一笑:“长乐公说的是,晋国的那些高门子弟,哪会打仗?连礼贤下士都做不到。他们真正能打的,也就是荆州兵马罢了,天王,只要打垮了桓冲,那晋国的天下,就是唾手可得啦!” ===第一百三十二章 羌卑奸谋终得逞=== 苻坚的双眼一亮:“江东兵马,真的这么不好使吗?不至于吧。他们不也是有祖逖这样的英雄吗?” 姚苌不屑地勾了勾嘴角:“祖逖那时候,天下大乱,招的多是南下的北方流民,再就是我兄长那回,也是北方石赵帝国崩溃,大量流民南下,我们羌人也是无处可去,只能暂时依靠晋国。并不是江东兵马厉害,是北方南下的这些流人,身经百战,战力强悍。至于江东的兵嘛,嘿嘿,不值一提。” “当年晋国大臣殷浩要北伐,就用我们部落为先锋,但又怕我们立功,所以多方牵制,本来我兄长感激晋国收留之恩,是真想为他们效力的,却给一个不懂军事的文官处处为难,这才一怒叛晋,晋军中军后军十万,被我们彻底打垮,哪还有半点强军的样子?” 苻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江东方向,不足为虑,晋国只有荆州兵还有战力吗?” 苻融急道:“天王,万万不可大意,吴人的战力不弱,尤其是水网纵横的江南之地,是非常难对付的对手,王丞相一直说…………” 慕容垂突然冷冷地说道:“王丞相已经故去了,阳平公,你是不是想用阳平公压天王一辈子?活着的时候要听他的,他死了还要永远按他说的来,有机会也不进取吗?” 苻融双眼圆睁,厉声道:“慕容垂,王丞相在世的时候就料到你不怀好意,就想挑拨天王南征之心,好为你鲜卑人的复国创造机会。你别以为王丞相不在了,你的奸计就会得逞,有我在,断不会让你如意!” 慕容垂哈哈一笑:“是啊,王丞相在时,为了除掉我,不惜瞒着天王,设下如此毒计,还害死了我无辜的令儿,阳平公是不是想继承你恩师的遗愿,继续灭我慕容家满门呢?哼,大秦立国到现在,谋反的好像都是宗室,或者是王丞相的家人吧,我慕容家可有半点对不起大秦的地方?!” 这话说得让苻融冷汗直冒,确实,慕容垂的话虽然没有说透,但是意思已经出来,直指谋反之人,是苻秦宗室和王猛的家人,暗示王猛和苻融也有这种反意,话说到这程度,苻融就是为了避嫌也不可以再多进言了。 苻坚的眉头一皱,这话的意思,他也听了出来,他叹了口气:“好了,慕容将军,阳平公,你们都是国家栋梁,丞相新逝,你们应该齐心协力才是,怎么能这样公然争执呢,这让其他的大臣们怎么看,怎么想?” 苻融勾了勾嘴角,说道:“天王,非是臣要为难慕容垂,实在是他的话,与王丞相的遗言完全不符合,王丞相至死都不忘的事情,您当时也答应了,怎么现在给他和姚苌两句话,就要改变主意了呢?” 苻坚沉吟了一下,开口道:“孤答应过王丞相,不会全面南侵,以稳定国内为主,但也没说就可以纵容晋国的一再挑衅,现在不是孤要南征晋国,而是晋国犯我边境,他们的这个野心如果不得到打击和惩罚,我大秦将永无宁日。” 慕容垂笑道:“末将愿领兵出征,先挫桓冲,再取两淮,等到我大秦饮马长江之时,即可考虑一统天下,天王也将完成历代伟大君王的丰功伟业,永垂青史!” 姚苌也跟着说道:“末将不才,愿辅佐慕容将军一道南征,为国立功,为天王分忧!” 苻坚的眼中光芒闪闪,似是有些动心,苻融看着苻坚,急得满头大汗,却是欲言又止,久久,苻坚才叹了口气:“丞相新丧,这时候不宜大战,只需要击退晋国的挑衅,给他们一点教训即可。此外,这次我们也可以试试晋军的战斗力,以决定后续的发展,孤意已决,众卿听旨!” 所有的文臣武将们全都齐齐地跪下,各怀心思,听着苻坚的正式军令,只听到苻坚那沉稳有力的声音,在太极大殿中来回飘荡着,让每个 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以苻丕为征南元帅,领兵十五万,三天后出发 ,慕容垂为先锋,继续率本部鲜卑兵马三万,目标为晋国的荆州门户襄阳,限你们半年之内,攻克襄阳。” 苻丕与慕容垂对视一眼,齐齐下跪:“臣遵旨!” 苻坚勾了勾嘴角,继续说道:“若晋国起大兵来争夺,孤也将尽征大秦境内的男丁,与之决战,此外,为了减轻襄阳之战的负担,必须在巴蜀和两淮这两个方向进行牵制性作战。姚苌何在?” 姚苌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之色,跪了下来:“臣在!” 苻坚正色道:“即日起,加你为龙骧将军,带本部羌兵五万,出镇cd,建造战舰,限你于半年之类,打造出一千只舰船以上的水军,随便准备顺江东下,水陆并进,直取荆州!” 姚苌沉声道:“臣遵旨!” 苻坚微微一笑:“这龙骧将军是孤当年作为将军时的封号,此后我大秦一直虚置此职,今天孤把此称号给了你,姚将军勉之!” 此言一出,很多人脸色一变,暗地里摇头不已,姚苌的神色平静,磕首于地:“谢天王隆恩!” 苻坚继续说道:“兖州刺史,广武将军彭超,后将军俱难何在?” 两个高鼻深目,多须黑面的匈奴族大将越群而出,单膝跪地:“末将在!” 苻坚正色道:“彭刺史,你这些年来一直献平定淮南之策,这次,孤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把这个目标实现,兖州兵马十四万,交与你指挥,你的任务,是在东线两淮之地,发起进攻,有机会则攻取两淮,没机会则牵制晋国江东兵马,使之不能加入襄阳战场,明白了吗?” 彭超面露喜色:“谢天王信任,末将一定攻取两淮!” 苻坚沉声道:“各位,王丞相不在,大家要各司其职,为国尽力!” 所有所臣子们齐声应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退朝之后,所有的臣子们都快步而走,只有慕容垂和姚苌拖到了最后,二人相视一眼,走到无人之处,慕容垂笑道:“自古惟名与器不可假人,天王把龙骧将军一职给了姚兄,岂非天意乎?” 姚苌笑着摇了摇头:“咱们是一路人,慕容将军,攻下襄阳,咱们才有机会,勉之!” 慕容垂的眼中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光芒:“天王大恩,将百倍报之!” ===第一百三十三章 结伴投军入北府=== 东晋太元六年,九月。 已是秋高气爽之时,田间的粮食已经被收割一尽,忙碌了大半年的农人们,开始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吹牛练武,水牛趴在田里,悠闲地甩着尾巴,拍打着身上的牛虻,好一派宁静安逸的景象。 刘裕一身短衣,背着包裹,里面是几件换洗的衣服,他的腰上缠着一个小布囊,里面装着一百五十钱,这是他去广陵的盘缠,今天一大早,他辞别了母亲与两个弟弟,即将奔向未知的前方,而现在的他,站在七里村前的一处小岗之上,回首故乡,心潮起伏,思绪万千。 一声叫唤把刘裕的思路拉回了现实:“寄奴,等等我。” 刘裕不满地勾了勾嘴角,看着满身肥膘都在随着奔跑而发抖,上气不接下气的刘穆之,没好气地说道:“死胖子,熟归熟,我可丑话说到前面,要是从军之后你再天天寄奴寄奴地叫,我就…………” 刘穆之哈哈一笑:“你就怎么样?打我吗?寄奴啊,你可是大丈夫,说话要算话哦,你说我可以这样叫你的。” 刘裕叹了口气,恨恨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奶奶的,怎么以前就说了这话呢?好吧,这下子我这个外号可要流传出去了,连伧子,外乡人都要知道啦。” 刘穆之笑着摇了摇头:“其实这个外号没啥不好。寄奴寄奴,也许另有一层意思呢。” 刘裕心中一动:“此话怎讲?” 刘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这个寄,可以是寓居于人家的意思,也可以是英雄好汉暂时栖身的意思,寄人篱下也是寄,但只是大丈夫暂时不得志而已。当年汉高曾经不过为一亭长,韩信更是有胯下之辱,这都是他们发迹前的蜇伏而已,就是那石赵皇帝石勒,不也曾经做过奴隶吗?与他们相比,你可算幸运的了。” 刘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这个寄奴,就象盘龙一样,只是暂时潜伏,一有机会,就可以一飞冲天吗?” 刘穆之笑道:“正是如此啊。我们这京口啊,可真的是英雄辈出,有你这个寄奴,还有一个盘龙呢!” 刘裕的脸色一变,正要开口,却听到另一边传来了一阵笑声:“哎呀,可算让我们赶上了,刘大哥,你还没渡江啊。” 刘裕微微一笑,看向了南边的方向,官道之上,檀凭之和魏咏之,还有魏咏之的弟弟魏顺之,这三人都是一身劲装,手提齐眉棍,背上背着弓箭,结伴而行,他们今天没有穿天师道的弟子服,一身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虽然打了几个补丁,但看起来神清气爽,任谁见了,也要说一声英雄好汉。 刘裕笑道:“要跟母亲辞行,所以晚了一点,怎么,你们不去渡口,还要来这里绕一圈吗?” 他看了一眼三人,勾了勾嘴角:“孟兄弟呢,他不是说也要从军的吗?” 刘穆之笑道:“想必孟兄弟跟着刘毅一起走了吧,他们应该是想当参军的,并不是想从小兵做起,跟咱们并不算是一路。” 檀凭之点了点头:“他们一大早就走了,刘大哥,我檀凭之以前谁都不服,但来了京口后,就服你了,以后不管在哪里,我都认你当大哥,你肯认我这个兄弟不?” 魏咏之的三片兔唇也是不停地在晃动着:“俺也一样。” 刘裕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三人的肩膀:“好兄弟,没说的,其实上次你们肯助我去杀刁家兄弟,咱们就已经是过了命的交情了。以后咱们在军中要同心协力,共同做一番事业。” 檀凭之点了点头,看向了京口城的方向:“只可惜没有杀了那两个狗东西,还让他们去广州上任了,哼,也不知道到时候会祸害多少百姓!” 刘裕的眼中 冷芒一闪:“谢将军说了,以后早晚会跟他们算账,不过现在大敌当前,暂时不能内讧而已。咱 们这回投军建功,以后有了官身,再跟这姓刁的斗。” 刘穆之笑道:“好了,时辰不早了,咱们上路吧,募兵令一出,从三吴之地到京口,甚至兖州和豫州之地,都有壮士从军,咱们再不赶快走,只怕今天没法到广陵吃晚饭啦!” 刘裕笑着大步向前:“走,去广陵,我请大家喝酒!” 广陵城外,十里,保障湖。 这是一片连接在一起的泊地,地势平坦,在这些小泊的边上,已经建起了一座巨大的兵营,方圆十余里,人山人海,大批的布衣百姓,一个个身形壮硕,排队自营门而入,而前营的偏门,则是穿上了盔甲,换上了战衣的新兵们,分别被各自的军官带出,走向了他们未来的军营。 刘裕和他的兄弟们站在营门前,看着前面的壮汉们一个个地向前慢慢地走,营门之内,设了几十张坐案,一些三四十岁的老兵,正坐于案后,对着站在案前的投军壮士们,边问边计,然后发出一个个的木制号牌,拿了号牌的壮士,就纷纷地给别的军士们带走,换上衣甲,正式成为这支名为北府军的新军一员。 檀凭之看着从另一处营门处,整队走入的几百名军士,皱了皱眉头:“怎么有些人还要走后门啊?他们看起来就是一整支军队,为何还要来投军呢?” 刘穆之笑道:“檀兄弟有所不知啊,这次谢将军募兵,可不止是各地百姓来投,两淮之间的很多流民帅,就直接组织了自己家的子侄部曲,甚至全副武装地整体来投军,象现在过去的,就是咱们京口临江仙酒楼的高掌柜,他这回可是拉出了三四百个兄弟呢,我都不知道他还有这么多旧部。” 刘裕点了点头:“我也是一样,以前只知道高叔是从北方过来的,但真不知道他有这么大本事,看,高雅之那小子,这会儿全身披挂,象个将军呢。” 说话间,对面的高雅之也看到了刘裕,远远地向着他挥了挥手,算是致意。 刘裕正待回礼,却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呀,刘裕,你们也来了呀,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第一百三十四章 营门巧遇何无忌=== 刘裕先是一愣,转而笑着扭过了身子:“希乐,你不是一早走了吗,怎么现在才…………” 说了一半的话,刘裕突然收住了嘴,转而看向了刘毅与孟昶身边站着的一条大汉:“咦,这不是无忌么,你怎么也来了?” 何无忌哈哈一笑:“刘裕,你可别忘了,我何无忌可是这广陵的从事啊,现在谢将军出镇广陵,广招天下壮士,我又怎么可能无所事事呢?你也真是的,来北府从军,也不来见见我这个老朋友。” 说着,他看向了刘毅等人,笑道:“可惜,那瘦西湖的螃蟹,你是无福消受啦,倒是让刘从事他们吃了个痛快!” 刘毅笑道:“你可别以为请我吃了几个螃蟹,就可以把赌账给混过去了,这回我从军,暂且记上,等到打完秦虏之后,你还是得连本带利地一起还我!” 何无忌的脸微微一红:“哎呀,都从军了还谈钱,多伤感情,这仗下来还不知道你我能不能活命呢,要是到时候有命在,一定还你那七百钱!”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何从事这回也是来投军的?” 何无忌笑道:“这是自然,家父本身就是淮泗一带的流民帅,带头大哥,当年可是名震一方的英雄好汉呢,这些年来朝廷对外休兵,家父也解甲归田,但一听说这回谢大帅组建北府军,要大战秦虏,他老人家又带着当年的老弟兄和子侄们来投军了。” 说到这里,他努了努嘴角,冲着那边的高雅之等人说到:“说起来,高掌柜当年和家父还是并肩子作战,过命交情的兄弟呢,你看,高掌柜不也来了吗?” 刘裕叹了口气:“京口真的是藏龙卧虎啊,想不到平时看起来和和气气的高掌柜,居然当年也是南下的流人,还有这段经历呢。” 刘毅笑道:“刘裕啊,你有所不知,非但无忌的父亲跟高掌柜有旧,无忌的母亲,还是号称江淮兵王的刘牢之的姐姐呢。那个刘牢之你也应该认识,就是谢大帅身边的那个紫面护卫呢。” 刘裕的心中一凛,这些天来,他反复回想起谢玄身边的护卫,刘牢之和孙无终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他甚至无数次地在想,如果当夜自己控制不住,出手真的跟谢玄手下的人交起手来,那定然不是刘牢之和孙无终的对手,毕竟,那种真正在战场上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狠厉气质,是自己现在所不具备的。 刘裕想到这里,点了点头:“刘牢之确实是我刘裕平生仅见的英雄好汉,他是谢将军的左右,这回也应该在军中担任要职了吧。” 何无忌笑道:“舅舅这回是统军大将,跟高掌柜,家父,终叔,还有田洛将军,诸葛侃将军,刘袭将军等人一起,成为北府军的军将,听说各部队将会在招收了新兵之后进行大比武,把最优秀的新兵组建成一个箭头部队,号称老虎队呢。” 檀凭之哈哈一笑:“老虎部队?这名字好,下山猛虎,锐不可当!这部队,我加定了!” 刘毅笑了笑:“檀兄弟一身武艺,肯定是落不下你的。不过…………”他看向了站在一边,低头不语的刘穆之,“刘先生怎么也来了呢?这是军营,不是学堂,只怕并不适合你啊。” 刘穆之不服气地拍了拍肚子:“这里有货就行了,再说孟昶孟兄也是读书人,他不也来从军了吗,你也没说是学堂吧。” 刘毅笑道:“孟兄不一样,他从北方一路南下,身经百战,可谓文武双全,这点檀兄弟和魏兄弟都知道。而你刘先生,是出了名的文弱啊,要是去管个后勤,理个财应该还可以,但这战斗部队嘛,嘿嘿,你还是先瘦下来再说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哄堂大笑,只有刘穆之气得脸色通红,却又是无一言 反驳。 刘裕边笑边摇头:“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也别杵 在这里了,胖子这回是想来建功立业的,未必会跟我们这些人一起在战斗部队里呆着,咱们先去报名吧,自然有征兵官会把我们分到该去的地方。” 刘毅点了点头:“理当如此,走吧。” 众人一路走进了营门,这一群龙精虎猛的好汉,即使是在一众来投军的壮士里,也是显得卓尔不群,就算是胖子刘穆之,那足有两个人宽的,如门板一样的身形,看起来也挺能唬人的,若不是走几步就要喘一下,甚至还会让别人当成是大力士呢。 所过之处,其他人纷纷闪开,很快,他们就挤到了一个征兵官的席前。 这是一个头发胡子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兵,脸上除了皱纹外,几道不深不浅的刀疤,让人触目惊心,他盘着双腿,坐在榻上,面前一张小案,头也不抬地拿着一枝毛病,在一卷白纸上记录着:“一个个来,叫什么,哪里人,有何特长?” 刘毅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吾名刘毅,刘邦的刘,毅力的毅,乃是南徐州的州中从事,这回来投军,想谋个参军之职,还请前辈多多关照。” 老兵抬起了头,看了看刘毅:“你就是京口刘毅刘希乐,小字盘龙的那个?” 刘毅点了点头:“正是。” 老兵低头在一个紫色木牌上写了起来:“上头打过招呼,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该叫您长官了。这是您的木牌,请去帅帐报道。” 刘毅微微一笑,接过了这个木牌,一个小兵恭敬地上前领着他,转身就走。 老兵继续说道:“下一个。” 刘穆之笑着走上了前:“我姓刘,名穆之,京口人士,熟读史书,博晓古今,精通诸夷语言,想要…………” 老兵的头都没有抬,拿起另一块黄色的木牌,边写边道:“是江家的乘龙快婿,上面提过你的,谢将军要你去铠曹参军那里报道,去吧,刘穆之,下回再见面的时候,应该是我向你行礼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无终练兵军纪严=== 刘穆之嘴里嘟囔道:“人家明明是想当兵啊,怎么又要我去后勤。”但他还是接过了黄色木牌,给一个小兵引走了,走前,他回头冲着刘裕咧嘴一笑,“寄奴,回头我会带好吃的来看你。” 刘裕笑着摇了摇头:“死胖子永远忘不了吃的。”他上前一步,对着老兵说道:“吾名刘裕,刘邦的刘,富裕的裕,京口镇蒜山乡人士,想要从军,当兵,当重装步兵!” 老兵面无表情地拿出一块榆木牌子,在上面写下了刘裕的名字,用左手递给了刘裕,他的左手一直隐藏在袖中,刚才也很少见到,刘裕刚要道谢,却是觉得触手冰冷,心中一凛,再一看,只见那宽大的袖子里,不是人手,却是一道铁勾,勾着木牌上的小洞,自肘以下,尽是这只大铁勾子,冰冷,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而借这一当口,刘裕也看清楚了,这个老兵的双腿,自膝以下,空空荡荡,完全没有,他坐着的这个小榻之下,安有四轮,居然是一个独轮小椅,这是一个四肢缺了三样的老兵,其经历过什么样的残酷血战,不言而喻。 老兵的声音冷冷的响起:“京口武魁首刘裕,当年我就是跟你现在一样,跑来当重装步兵的,但愿二十年后,别成我这样,祝你好运!” 刘裕勾了勾嘴角,看着老兵那空空如也的裤脚管,微微一笑:“天意从来未易知,多谢前辈。” 一个时辰后,刘裕和檀凭之,魏咏之兄弟,站在了一队新人中间,烈日炎炎,晒着这些仍然穿着百姓衣服的汉子们,让他们汗流颊背,而他们领的那套衣甲,则被放在每个人面前的地上,四百多人站成了五排,空气中散发着各种雄性荷尔蒙的味道,间或有两声肚子饿了后的咕咕响声和放屁的声音。 十几个手持木棍的剽悍军士站在这一队人的前面,刚才让他们列成队伍,就耗了这些人好大的功夫,不过刘裕也算见识到了,这军中的队列,是按个子的高矮来分的。 刚才他走到这里时,就是有三根长短不一的柱子,一个八尺,一个七尺,还有一个六尺,为首的小军官让所有人跟这些柱子比试一下高低,然后按高矮把人分成了五行。 刘裕是这四百多个人里最高的几个之一,就站在最后一排的排头位置,如此一来,所有人都能看到站在前面,发号施令的军士,而刚才还有些乱糟糟的队伍,也变得井然有序了。 站在刘裕身边的魏咏之,他的兔唇动了动,小声地说道:“刘大哥,咱们也在这里站了好一会儿了,既不让吃饭又不让咱去营地,就这样杵着吗?” 檀凭之低声道:“兔子(魏咏之和檀凭之之间关系熟,互相叫名号,江湖人称兔八哥),这是军队,军队就要讲规矩,咱们当年南下的时候,不也是得令行禁止嘛,这才站一会儿就忍不住了?” 刘裕微微一笑:“我家有兵书,我看过兵法,以前吴子说,要按个子高矮来分配兵种,长者持弓弩,短者持矛槊,大概很快,咱们就能给分配了吧。” 话音未落,突然“叭”地一声,前面第二排中央的一个身形瘦削的小个子,大概是在太阳底下站久了,有些体力不支,一下子瘫倒在地,一边的几个同伴想要扶他起来,却听到一声低沉而有力的斥声:“全都不许动,违令者,军棍伺候!” 刘裕心中一动,循声看过去,只见孙无终一身披挂,头顶亮银盔,红色的盔缨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身披一套箭袖铠甲,走起路来,甲片撞击地叮当作响,豹尾束腰,胸前纹着一只青铜吞云兽象,更是让他显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与前日那个带了几分和气的中年大叔,不可同日而语。 孙无终的眼神扫过了每一个站着的新兵的脸,包括刘裕,但没有作任何停留,仿佛他从没见过刘裕一样,他 的声音富有着男性的磁性,透着一股威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尔等听好,本将姓孙,孙武的孙,名无终,乃我大晋北府军军主,这支部队,叫飞豹突击队,乃是北府军的精兵锐卒,尔等弃家从军,想要建功立业,报国杀贼,这很好,我们很欢迎,但是…………” 说到这里,他正好走到了刘裕的面前,双目如炬,紧紧地盯着刘裕的脸,嘴里却是冷冷地说道:“那得要看你们有没有本事能留下来!” 魏顺之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怎么才能留下来啊!” 孙无终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厉声道:“本将说话,军士不得出声相扰,这是军令!是谁说的,站出来!” 魏顺之给吓得抖了个机灵,但还是咬了咬牙,站了出来。 孙无终勾了勾嘴角:“行伍之中,交头结耳,大声喧哗,此为乱军,本该斩首,念你初犯,本将又未宣示过这条禁令,暂且免你一死,来人,拖下去,重打三十军棍!” 孙无终身边几个如狼似虎的军士一声暴诺,上前就架起了魏顺之向外拖,魏咏之咬了咬牙,想要站出来,却给身边的刘裕一把拉住,孙无终面无表情地看着魏咏之:“刚才本将说过,行伍之中,主将训话之时,如有妄动者,斩!是不是有人想要以身试法?!” 魏咏之的额头上青筋直跳,但还是忍住了,一边的魏顺之的惨叫声,混合着棍棍到肉的声音传了过来,几乎每一下,都让他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而这行伍之中,所有的人都是大气不敢透一口,更别提随便乱动乱喧哗了。 军棍到肉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魏顺之的惨叫声也几乎听不见了,只剩下了小声的呻吟之声,他的身子骨虽然也算壮实,但跟乃兄和刘裕这样如熊罴一样的壮士还是有差距,这三十下军棍,足以打得他昏死过去,孙无终往那里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嘴角勾了勾:“抬下去,跟那个晕过去的家伙一起,送医士营!”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伸了个懒腰:“大家继续晒太阳,到黄昏时还杵着的,以后才配作本将军的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最好将军最好兵=== 三个时辰过去了,已近黄昏,烈日,汗水,让人闷得透不过去,队列中不时地有人晕倒,而剩下的人,则静静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在他们的面前,孙无终和二十几个护卫军士,也是标枪一样地站在面前,孙无终如同一头野兽一样,双手背负于后,不时地从每一行,每一个新兵的面前经过,而那冷电一样的眼神,任谁见了,都会心中一凛,菊花一紧。 “扑通”一声,又一个新兵倒下了,那是一个看起来足有八尺高的大块头,就在刘裕这一行,孙无终一挥手,几个兵士冲上前来,架着这人就拖了下去,一边的一棵大槐树下,已经横七竖八地躺了六七十个这种给热倒,但情况并不严重的人,他们一个个哀声叹气,一边喝着消暑的绿豆汤,一边看着还站在太阳心里的那些同伴们。 这已经是今天倒下去的第一百四十二个人了,剩下的人,还有二百三四十人,一半的位置之上,已经空空如也,孙无终摇了摇头,走到了队列前面,用掌心摩着自己的拳头,不屑地说道:“这都是些什么废物,没一个成器的,哼,本以为这些京口来的新兵里总能有几个能成才的,失望,太失望了!” 几十道愤怒的眼神直刺向了孙无终,包括刘裕那不服气的目光,孙无终一扭头,看着这些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新兵们,这三个时辰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亲朋好友不支倒下,也有些叫苦的士兵,如魏顺之那样给拖去打了几十军棍,现在的孙无终,无疑是所有人最恨的对象,尤其是他说了这句话之后! 孙无终冷笑道:“怎么,还不服气是吗?你们以为在老家搞了个什么的讲武打架大会,自己就是天下无敌,超级能打了?或者以为从北方南下,打过几个马贼土匪,就是精兵锐士了?我告诉你们,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没有真正杀过人,舔过血的,根本不算真正的男人!你们以为到了战场之上,靠那几下子拳脚功夫,就能横着走了?” 刘裕没有说话,但是拳头已经紧紧地握了起来,骨节作响,从小到大,在他的心里,京口,家乡就是个神圣的地方,侮辱他可以,但侮辱京口不行,前一阵里冲上擂台,暴打刁球,甚至不惜与刺史为敌,不就是为了家乡争一口气吗? 但是他也清楚,孙无终是有真本事的人,和刘牢之一样,那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杀出来的感觉,与普通人天生就是气场不一样,他这句话明显就是冲着自己说的,目的是激自己出来,然后给自己一个教训,如此,才能镇得住这些新兵。 刘裕的心里开始激烈地运转,自己要不要出去和他较量一下呢,古之名将练兵,很多是杀人立威,也许谢玄很看重自己,但说不定孙无终和刘牢之反而会把自己看成以后的威胁,借机除掉,也未可知。自己要不要直接冲上去,与之一较高下呢? 正当刘裕犹豫之时,一边却传来一声雷鸣也似的暴喝:“横不横着走,看的是手下的功夫,小兵未必不如将军,将军未必胜过小兵!” 孙无终的嘴角微微勾了勾,转过身,看向了来人,只见一个年约二十二三,身长八尺有余,铁塔一样的大汉,信步而来,他的面膛发紫,剑眉虎目,满脸的横肉,而一身黑色劲装,根本掩饰不住全身上下的肌肉垒块,随着他的举手投足,骨节与肌肉一阵阵地作响,任谁见了,都不免要赞一声英雄好汉。 刘裕在京口多年,见识过许多壮士,但如此壮硕的猛男,倒也是极为少见,只不过此人眉宇之间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一时之间,却是想不起来。 孙无终冷冷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此时前来?” 那大汉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榆木令牌,递给了孙无终:“俺姓刘,名敬宣,听说这里有英雄好汉,也有最好的军官,最好的训练,所以就过来了。” 孙无终直接把那块榆木令牌扔到了地上:“没错,这里是有最好的军官,有最好的训练,但问题是,你觉得你是最好的,配在这里吗?” 这大汉二话不说,直接把背上背的一个包裹往地上一扔,双拳一错,拉开了架式:“是不是最好的,您来验验成色!” 孙无终满意地点了点头:“还真有个不怕死的,也罢,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军中战技,免得一个个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 他说着,也开始去解身上的披风,象是要作出一副格斗的架式,突然,他的眼中冷芒一闪,一抬手,只听“嗖”地一声,一道寒芒,直飞那刘敬宣而去。 刘敬宣刚刚正要开口,这一下正是他要换气之时,他与孙无终的距离,不过五六步,就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上,被这一道势如流星的冷芒突击,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呀”地一声,左肩之上就已经中了一物,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小截弩矢的尾羽留在外面,伤处已经开始淌出血来。 刘敬宣一声怒吼:“你,你暗箭…………”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两眼一黑,直接就倒了下来,人事不省。 孙无终面无表情地一挥手:“带他去医士营!告诉医士他中了七步断魂。” 几个军士抬着刘敬宣,还有他的包裹,走向了一边的医士营,孙无终抬起了他的右手,袖甲之下,只见一个四五寸大小的袖弩,藏于他的衣甲之中,而一枝蓝芒芒的光芒,显然是淬了毒。 孙无终的声音冷冷地响起:“这是本将今天教你们的第一课,战阵之上,敌人永远不会跟你拳打脚踢,永远都是要用兵器,徒手就意味着送命。” “第二课,永远别以为自己是大爷,可以在本将面前发号施令,军人要有血性,更要服从,在战场上能保你们命的,不是你们的一身武艺,而是铁一样的纪律!”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夜读军令议兵机=== 孙无终的目光炯炯,扫过每一张脸,最后落到了刘裕身上,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本将这里,没什么武魁首,没什么带头大哥,从现在开始,半年的训练时间,本将要把你们这些乡野村夫,练成北府步兵!” “要的就是你们脱层皮,换身骨!你们会后悔爹妈把你们生到这个世上,会后悔为什么要来投军,不过,等到你们站到战场上的那一天,你们就会知道,一切的苦难,都是值得!” 说到这里,他突然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欢迎各位来到飞豹营。” 入夜,广陵城外,北府军营。 灯火通明,大营之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个个铜火盆上,跳动着火苗,把这黑夜中的军营,照得如同白昼,一队队的士兵夹着矛槊,来回巡走于营帐之间,互相碰到时都要互对口令,以防敌军间谍潜入,对于今天新入军营的数千新兵来说,这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至少,连起夜上茅房这种事情,都不是随随便便的了。 刘裕坐在一处临时搭起的营帐之中,借着微光,看着手中的一卷小册子,这是今天队列解散的时候,孙无终发给各队排头兵的,今天的体能考核,最后留下了二百三十四人,分为五队,每队将近五十人,而队长之职,则暂为空缺,孙无终说了,要根据这半年的训练情况,提拔最优秀的战士,作为各队的队正。 魏顺之的惨叫声在一边此起彼伏,还有两个同样受了军棍的家伙,这会儿都趴在草席之上,他们的伤处已经被医士们经过了简单的处理,施了些草药,但仍然是皮开肉绽,有丰富打架经验的刘裕一看便知,今天施棍的那些个军士,都下了狠劲,这棍伤加上杖毒,没有十天半个月好不了,可是孙无终说过,三天就必须下床,十天就必须训练,看起来,他说的没错,真的是要人脱层皮了。 魏咏之一边在给弟弟的屁股上上药,一边恨恨地咒骂着:“哼,都说大将要对新兵立威,但也没这个立法,也就多了一句嘴,就把人打成这样,他事先也没说不许说话啊。” 刘裕叹了口气,念起了手中的小册子,那上面写的正是军中法则,号称七禁令五十四斩:“出越行伍,搀前越后,言语喧哗,不遵禁训,此谓乱军,犯者斩之。兔子,别说了,顺之确实是犯了军法。以后就得当心点。” 魏咏之咬了咬牙:“但这军法事先又没跟咱说过,不知者不罪吧。” 檀凭之若有所思地说道:“军中确实是要有规矩,那孙将军也说了,念及初犯,又未宣法,所以手下留情,只打了三十军棍,兔子啊,我劝你以后还是不要跟那姓孙的太过顶撞,这家伙手可黑了。”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也不知道那个刘敬宣怎么样了。这家伙直接给射了一枝毒箭,这也太狠了吧。” 刘裕勾了勾嘴角,说道:“刘敬宣看起来很狂,孙将军大概不允许军中有比他更嚣张的家伙存在,所以一下就是重手。不过今天孙将军说的一句话没错,咱们上了战场,靠的可不能是拳脚功夫了,还得是兵器,唉,早知道这回带家伙过来了。” 檀凭之哈哈一笑:“刘大哥,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军中所用的兵器,是要统一,标准的,可不是象咱们自己用的兵器那样,能五花八门。” 刘裕轻轻地“哦”了一声:“这又是为何呢?” 檀凭之正色道:“俺还是听孟老弟说的呢,他说战阵之上,是要列阵而战,大家的身材,体力,用的兵器的长度,要尽量一致,比如你用一把三尺剑,他用一枝七尺矛,这长度就不行,他那里能刺到敌人了,你这儿离人还一大截呢,这样打着打着,就不成阵形,就吃亏了。” 刘裕若有所思地说道:“是啊,战阵之上,队形是第一位的,一 旦阵散了,那人自为战,再强的功夫,也是难敌对方一群人的。这点别说 打仗,就是平时在村中为了争地抢水的械斗,也是如此啊。” 魏顺之好奇地抬起了头,这些兵法军论让他暂时忘了屁股上的疼痛:“那这么说来,今天让我们按个子高低来分队,就是为了分成不同的兵种了吗?而同队的人,用的是同样的兵器?” 刘裕点了点头:“正是,吴子兵法上就说过,长者操弓弩,短者持矛槊,这样人尽其才,个子高的人看的远,力气往往大,弓箭能射的远,矮个子顶在前面,持矛槊刺击,这样敌人也不容易刺到他们,这是最合理的兵种分配。只怕明天开始,我们就得练习弓箭技能了。” 说到这里,他笑着看向了檀凭之:“老檀,这回称你心意了啊,你就是耍弓箭最好的一个,看来不用训练,可以直接当队长了。” 檀凭之哈哈一笑:“队长哪轮得到我啊?你刘大哥才…………” 他的话音未落,帐门那里却是一阵风吹过,伴随着一个不满的声音:“这队长是我的,谁也别跟我抢。” 众人脸色一变,看向了门口,只见白天中了毒箭的那个刘敬宣,肩头裹着厚厚的伤带,上身赤膊,露出一身铁塔般的肌肉,左手拎着自己的那个包裹,气乎乎地直接进了大帐,几个在门口的新兵站起身,想要招呼他,他却是不顾不理地直接走到了刘裕这里,一脚就把刘裕对面一个叫铁牛的新兵的包裹踢开:“这地方归我了,一边去!” 那铁牛也是个八尺大汉,但见了刘敬宣,被他这气势所迫住了,不声不响地拎起了包,想要往后走,刘敬宣也不看他一眼,大喇喇地在刘裕对面坐了下来:“你叫刘裕是吧,听说你是京口的武魁首,很能打,今天我来这里,本是想要会会你这个传说中的好汉的,只可惜我现在伤没好,等我好了,再找你比试比试,不过,我话说在前面,这队长之职,是我的,你也别想跟我争!” 刘裕平静地看着刘敬宣,一字一顿地说道:“兄弟,先来后到懂吗?入了军营,大家一切平等,没有什么京口武魁首,也没有什么敬宣小霸王,这是别人的地方,请你挪开。”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营帐折服刘敬宣=== 刘敬宣先是一楞,转而怒容满面,一股子火山般的怒气,伴随着他的怒吼声,在这足以容纳五十人的营帐之中回荡着:“刘裕,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吗?是不是你以为,现在我受了伤,左手不能动,就只能忍气吞声受你摆布了?” 刘裕摇了摇头,平静地说道:“不,刘敬宣,这里是军营,我们是一个队的同伴,大家是平等的,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我没有看不起你,但这不代表你可以看不起和歧视别的兄弟。这位置是铁牛兄弟先占着的,你不能抢!” 刘敬宣咬了咬牙,扭头看向了站在一边,沉默不语的铁牛:“你说,我抢了你的铺位吗?” 铁牛摇了摇头,他还是有点怕刘敬宣,正要开口,却听到刘裕冷冷地说道:“铁牛兄弟,不要害怕,这里有这么多兄弟为你主持公道,咱们当兵是为了杀胡虏的,要是受了欺负就忍气吞声,那不如卷铺盖早早滚蛋的好,免得上了战场也是个累赘!” 铁牛就是个泥人,也有几分土性,给刘裕这几句话激得火气上来,干脆就往刘敬宣的身边一坐,抱着包裹说道:“这地方是我先占的,我不点头,谁也抢不走!” 刘敬宣咬了咬牙,他也知道,今天这事情的关键在刘裕身上,他的双目炯炯,直刺刘裕:“刘裕,我听说你在京口就是条好汉,喜欢为人强出头,还跟刺史闹得满城风雨,我敬你是条英雄,所以特地从别的部队来这里,就是想跟你结交。但是你没必要把自己弄得跟别的平民百姓一样吧,这对你没啥好处。” 檀凭之的脸色一变,虽然他早就看出这个刘敬宣和别人不太一样,但是这样公开地说别人是平民百姓,显然是有些过份了,他不屑地说道:“那刘公子又是哪家的高门贵士了?既然看不起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何必来此呢?” 刘敬宣哈哈一笑:“我的身份暂时就不透露了,只是你们记住,你们这些人,跟我可不一样,要不是刘裕在这里,我才懒得来这边呢。我劝你们对我客气点,以后不会吃亏的,要是真的以为能跟我平起平坐了,哼哼,以后有的是你们后悔的时候。” 他说着,眼神如冷电般地一闪,直刺那铁牛,吓得铁牛一下子又站起了身,不知所措。 刘裕轻轻地叹了口气:“刘敬宣,我不管你是高门贵族还是将门虎子,既然你现在来了这里,那大家就是在一个锅里吃饭,在一个帐里睡觉的兄弟,生死与共,在平时要把汗流到一起,到了战场上,要把血撒到一块!似你这种眼高于顶,看不起同伍的做派,又有谁会把你当成真正的战友?” 刘敬宣给刘裕这样一说,一时间瞠目结舌,无话反驳。 刘裕看着刘敬宣,正色道:“在咱们大晋,当兵的地位不高,不管你是贵族世家子弟,还是别人什么官员公子,肯来这里当兵,其实都是不容易的事。你身边的那些人估计也是看你不起,除了这个营帐里的人会把你当兄弟,当自己人,又有谁会看得起你呢?你不把战友当兄弟,他们也不会把你当成自己人,到了战场之上,你又靠谁来保命呢?” 刘敬宣咬了咬牙:“我不需要别人来保命,在战场上我只要放手大杀,横扫千军就可以了!” 刘裕哈哈一笑:“好大的口气,战场之上,刀箭无箭,谁敢说自己能天下无敌,从不受伤?就算你本事再高,也躲不过暗箭,你说你的功夫高,那今天孙将军用袖弩来射你,你怎么就没躲开?” 刘敬宣恨恨地说道:“那是他暗箭伤人,我一时不慎,着了他的道儿罢了!” 刘裕摇了摇头:“面对面地射你都躲不过,到战场上在哪个角落里,哪个小兵对你放冷箭,你就能躲过了?为什么要列阵作战,而不是个人单打独斗?不就是要把你的侧面和后背,交 给可以托以生死的人吗?你今天才来就欺负战友,同袍,就算他们一 时给你的权势所压服,又怎么可能心里对你服气?” 刘敬宣无言以对,喃喃地自语道:“刘裕,这,这些是谁教你的?” 刘裕拉住了刘敬宣的手:“这些都是我们这些生在京口,长在京口的人从小到大悟出的道理,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光靠个人的本事强横,是不会有好下场的。敬宣,你要知道,这里都是你的同袍,是你可以托以生死的兄弟,没有什么高下之分,大家都是平等的,你以心对人,才会得到别人的性命相托!” 刘敬宣用力地点了点头,哈哈一笑:“从小到大,还没人跟我说过这些,刘裕,你说的很有道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刘裕微微一笑:“你是条好汉,我也愿意交你这个朋友。按我们京口的规矩,今天大家不妨把自己的小字或者是外号亮出来,那些个高门士人又是字啊又是号的,烦得很,咱们糙爷们不玩这些,亮万儿也好,亮外号也好,都随便。” 刘敬宣笑道:“我小字万寿,家里人叫我阿寿。” 刘裕点了点头:“我的外号或者说小字不太雅,不过既然是兄弟,大家叫起来也无妨了,我小字寄奴,大家叫我刘裕,寄奴都行。” 檀凭之笑道:“名字里带奴的很多,但一个寄字,真不算多,若不是听说过刘大哥以前的事情,我还真的无法理解呢。我是檀凭之,以前村里人叫着叫着就成瓶子了。大家叫我老檀,瓶子都行。” 魏咏之“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那三片兔唇:“大家看我象什么?兔子吧,从小到大,为了这张该死的嘴,人人都叫我兔儿爷,唉,叫多了也就这样吧。等咱立了功,得了赏钱,一定要去寻个名医,把这张嘴给治好喽!” 刘敬宣扭头看向了站在一边的铁牛,笑道:“铁牛兄弟,对不住了,刚才是我阿寿狗眼看人低,冒犯了你,铁牛是你的外号吧,你叫啥,为何要来从军呢?” 铁牛咧嘴一笑:“俺叫向靖,晋陵人士,家里穷,娶不到媳妇儿,就指望着能从军建功呢。阿寿哥,你是好人,以后可要罩着我啊!” ===第一百三十九章 僮仆从军卫家国=== 刘敬宣哈哈一笑:“果然是个爽快汉子,好,以后有事就找我,皱一皱眉头,不是好汉。” 刘裕心里松了一口气,暗道幸亏这刘敬宣是个耿直的汉子,虽然有些看不起百姓的官家子弟通病,但是知错能改,服理认亏,已经是很难得了。看起来他这个性格倒并不是象那些只会吟诗作赋的文人世家子弟,倒象是个将门虎子呢。 刘裕想到这里,笑着看向了帐内的其他人:“大家都来聊聊自己是哪里人,从军是想做什么的,以后都是兄弟了,可别生份啊。” “俺叫孙处,外号三蛋子,历阳人士,从军只为了有口饭吃。” “俺叫虞丘进,人称小贵子,东海人,来这里嘛,嘿嘿,就是为了能跟名字一样,取得富贵。” “俺叫檀韶,别人都叫俺韶子,京口人,檀凭之是俺叔,听说有沙场搏命赏功封爵的机会,俺就来啦。” ………… 花了半个时辰左右,这帐内的四十多人一一作了自我介绍,无一例外的都是农家出身的穷人,当兵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就是想要搏个富贵,混个功名,除了京口来的十余个人外,其他人看起来也都是普通的庄稼汉,除了有把子力气外,并没有过人之处。 刘裕显然靠着刚才的举动,以及那个京口大哥的名声镇住了不少人,无形之中,他已经成了帐内所有人的中心,就算是每个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也都是对着刘裕,如同对着长官一样地汇报。这让刘敬宣看起来有些不太服气,到了后面渐渐地脸色沉了下来,对于这些自报家门的人,也时不时地要嘲讽几句。 “我说水生啊,你家里不是有个百余亩薄田吗,好好的不在家里种地娶老婆,要跑来当兵做什么?”刘敬宣看着一个叫谢停风,外号水生的会稽郡始宁人,冷冷地嘲讽道。 这个谢停风是个身高不到六尺,黑瘦矮小的汉子,看起来年龄不到十五岁,嘴上连毛都没有,活脱脱是个孩子,刘裕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总觉得这小子跟自己的三弟刘道规有几分相似,油然而生一股子亲切感。 他的牙很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喝山泉的原因,咧嘴一笑:“俺那百亩地可不是自己的,是东家的,种的再多,人家一句话就能让俺走人,所以这回俺想明白了,就是来当个兵,听说只要打得好,就会有大大的赏赐,到时候俺可以赎了身,再买个几十亩地,过自己的生活啦。” 刘裕的眉头一皱:“你是谢家的僮仆?”今天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并非完全自由身的僮仆来当兵。 谢停风点了点头:“从俺爷爷那辈开始就是谢家的人啦,本来按说俺们这种僮仆是不能来参军的,但这回玄帅领了什么五州都督,老爷说了,我们谢家的家丁僮仆可以自由从军,要是立了功,就直接放我们自由。” 魏咏之笑道:“看看人家谢家,就是不一样。比起姓刁的,那真的是天上地下,一个是趁着国难想多捞些僮仆,另一个是为国分忧,把家里的僮仆放出来从军,要是大晋的世家都象谢家这样,何惧胡虏啊。” 刘裕叹了口气:“只可惜谢家这样的家族不多,再说了,大晋的很多好田地都给世家高门占着,就好比水生兄弟,就算谢家现在给他自由,只怕他也无以谋生吧。” 谢停风咧嘴一笑:“就是,所以只有从军建了功,领了赏钱,我才能回去买个几十亩地,过上自己的日子。刘大哥,你为人仗义,以后可要多多关照小弟我啊。” 刘敬宣不满地说道:“水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现在刘裕还没当队长呢,这个职务我可是志在必得,你要求人罩你,也应该求我才对。” 谢停风连忙说道:“对对对,阿寿哥,以后要多多关照小弟 啊。” 刘敬宣伸了个懒腰,摇了摇自己的左膀子,说道:“这一 箭还真他娘的带劲,终叔也真是的,下这么狠的手。” 刘裕奇道:“终叔?阿寿认识孙将军吗?” 刘敬宣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转而笑道:“他年纪比我们长嘛,跟俺爹差不多,叫他声终叔也没什么。不过,这姓孙的手很黑,明天开始他要正式练我们了,大家可得悠着点,别给他抓住什么把柄了,要不然到时候又是皮肉之苦啦。” 说到这里,他站起身,拿了包裹,就走向角落里的一个空席:“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睡啦,明天一早,还要出操呢。” 刘裕微微一笑,站起身吹灭了帐内的灯,这些汉子们全都回到了自己的草席之上,很快,打雷一样的呼噜声开始此起彼伏了。 两百多步外,营内的一处哨塔之上,孙无终看着刘裕等人所在的大帐,渐渐地变得黑暗了下去,勾了勾嘴角,他转向了身边的刘牢之,笑道:“这一箭七步断魂伤了阿寿,你不会怪我吧。” 刘牢之摇了摇头:“我把这臭小子交到你这里,就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你别当他是我儿子,就当是你手下普通的兵,狠狠的训他好了,这小子受得了。” 孙无终点了点头:“是块好钢,但还得好好练练。不过看起来阿寿倒是对刘裕挺感兴趣的,处处要跟他争,牢之啊,你最好提醒他一下,没必要跟刘裕置气的。” 刘牢之叹了口气:“这小子就这性格,从小到大天不怕地不怕,吃硬不吃软,他听说了刘裕的事,就想来比个高下,若不让他去跟刘裕争个短长,只怕他这一辈子心里都会有遗憾的。” 说到这里,刘牢之突然笑了起来:“想想三十年前,你我一起投军的时候,不也跟这两小子今天一样么?咱们可是争了一辈子了,到现在还不是站在一起?” 孙无终摇了摇头:“我可事先得说好了,这飞豹营的兵,可是我练出来的,就是你的儿子,到时候你也不能明抢。真看中了谁,可得拿东西,明码标价地换才行。而且刘裕我可不会放哦。” 刘牢之笑道:“刘裕嘛,你也别想了,半年训练一过,我料玄帅要把他招过去当亲兵了,你可别忘了,玄帅费了多大劲才让他来投军的。” 孙无终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早晨刚接到的消息,王猛死了,苻坚有南侵之意,我们真的有半年的时间吗?” 刘牢之的眼中冷芒一闪:“我的长槊,已经饥渴难耐了!” ===第一百四十章 盾防弓射教战法=== 清晨,广陵城外,北府兵营。 天边刚露出一丝鱼肚白,而兵营的操场之上,已经站满了各营各队的军士,尽管他们一个个看起来哈欠连天,睡眠不足,但是在将军护卫们的指挥与呵斥之下,也已经列成了昨天的那些队列,这些个新入伍的庄稼汉,知道这种行伍训练,是为了锻炼出他们列阵的本事,而保持阵形与纪律,则是战场上的第一要务,这一点,昨天各营各队的主官们,已经用军棍和皮鞭作出了说明。 刘裕仍然站在第五排的排头位置,刘敬宣与他隔了三个身位,在同一排,和昨天一样,檀凭之和魏氏兄弟也在这一排,这些京口过来的人,明显比从别的地方来的百姓要强壮一些,身高力量都明显更足,所以这一排四十余人的队列,倒有一半多是京口老乡,这些人对刘裕更是敬畏交加,早就视为队长了。 汗水沿着刘裕的脸,一直往下淌,这个秋天很奇怪,江南的京口凉风习习,而这江北的广陵却是烈日炎炎,尽管刚是清晨,但是这片没有树木遮荫的营地里,几万条汉子本身就是几万个大热源,靠在一起,再给初升的朝阳这么一照,人人都汗流颊背,这可比平时扛个锄头去田里干活,要辛苦多了。 孙无终仍然是一身札甲,负手于后,只不过今天他的手里多了一根漆成黑红相间的短棍,看起来,他是随时要对人执行军法,或者是纠正站的姿式。 孙无终走到了刘裕的这一排,当他经过向靖身前的时候,眉头微微一皱,停了下来:“你这站的是什么?” 铁牛的左肩有点下沉,整个人看起来姿式挺怪异,他咧嘴一笑:“将军,俺这是在老家担担子习惯了,所以…………” 他的话音未落,孙无终突然眼中冷芒一闪,一棍子就捣了出来,向靖(铁牛)猝不及防,直接给打中了肚子,他闷哼一声,痛苦地瘫了下来,直到地上。 孙无终厉声道:“混蛋!列阵不是种田,你难道不知道,你塌下去的这个肩膀,是要持盾的吗?你持盾护卫的不是你自己,而是你身边的同伴,看着!” 他说着,站到了向靖的那个位置之上,一边的两个护卫马上拿过了一块三尺多高,一尺半宽的厚木大盾,还有一杆六七尺长的长矛,矛头包裹着厚布,以防伤人。 孙无终抄过这面大盾,横于身前,一半挡住了自己的左前胸,另一半则把身边的檀凭之的右半边身子完全给罩在了里面。他大声道:“看到没有,战场上持盾是要这样,挡住自己的左半边,也要把身边的同伴的右侧直到大腿的地方,全给挡住。这是步阵盾法!” 他说着,突然向天一举,大盾一下子越过了他的头顶,把他的脑袋完全盖在了盾牌之下:“这是防箭的举盾之法,敌军弓箭来袭之时,只有头上撑起一面盾墙,你们才能活下来!” 一边的向靖眨了眨眼睛,突然举起了手,握紧拳头,这是昨天孙无终说过的,如果在行伍之中有话要说,必须先举手。 孙无终勾了勾嘴角:“讲!” 铁牛奇道:“这弓箭不是从正面射人的吗,为什么将军挡箭,要举过头顶呢?难道敌军可以飞到天上射箭吗?”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以刘敬宣为首,好些人笑得前仰后覆,而不知情况的人则一脸茫然,看着这些人在那里笑。 孙无终冷冷地站在原地,等所有的笑声平息下来之后,他才缓缓说道:“念尔无知,这里本将特别说明一下,战场之上,不是所有人都能跟敌军正面搏杀的,就好比你们现在这样,这一幢分成了五排,也就是五队,能和敌人打上手的,只有最前面的一队,他们是持矛槊与敌人互捅,一般来说,打上一刻的功夫,就要进行轮换,后排的人顶替前排的人,而前排的战士则要退 下,以保持体力。” “但是正常情况下,除了矛槊对刺外,弓箭才是战场上最有威力的武器,你们要知道,战场上放箭,不是平时你们在山野里射兔子和獐鹿,不是那种瞄准了一箭射中,而是这样!” 他说着,从身边的一个护卫手里接过了一张大弓,搭箭上弦,双腿一前一后,形成一个错步,前腿前伸,后腿膝盖微张,刘裕看的明白,这是弓箭步,能有效地增加腰力,开更强劲的弓,从而把箭射地更远。 孙无终这把大弓,看起来足有四石上下,一石约一百二十斤,也就是说,要拉开这张强弓,差不多需要五百斤的力量,而平常优秀猎人所用的猎弓,最多也不过二石左右。 即使是以弓箭见长的檀凭之,看到这里,也是暗暗点头不已,显然,孙无终这一出手,就显示出了他弓箭上的实力。 孙无终沉声喝道:“看好了!”他弓如满月,三指拉扣,把两股用兽筋绞在一起的弓弦拉到了自己的右脸一侧,猛地一放手,只听“嗖”地一声,弦上的一枚长杆四尾羽翎箭,冲天而起,划过一条又高又长的弧线,远远地落到了百步之外的地方,插在沙地之中,犹自箭杆摇晃不已。 所有人都暴发出一阵惊呼之声:“哇,太厉害了!” “孙将军神力,威武!” 孙无终在这一片赞誉声中,面无表情,他把弓扔向了一边的军士,说道:“看到没有,这弓箭在战场之上,是这样射的,曲线朝天发射,只要你的力量够大,弓箭射得够快,够远,就能绕过前方接战的军士,射中敌人的头顶!” 他说着,指了指新兵们身上套着的那些硬革皮甲,还有戴着的皮盔,说道:“你们身上的这些甲胄,是防不了敌军的矛刺刀砍的,要防的,主要是弓箭,如果还没跟敌人接战,就给弓箭射死了,岂不是很亏,所以,在战场上,杀伤力最强的是弓箭,防御力最强的是盾牌,明白了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秋夜当值吐心声=== 孙无终说着,正好走过了刘敬宣的面前,刘敬宣大声道:“明白了,将…………” 他的最后一个“军”字还没出口,孙无终突然一棍击出,直接打到了他的软肋之上,这一下突如其来,打得刘敬宣闷哼一声,身子一弯,孙无终的第二棍重重地打到了他昨天中箭的左肩之处,这一下刘敬宣就是铁人也受不了,一下子瘫到了地上,痛苦地打起滚来。 孙无终的声音冷酷中带着几丝威严:“第一,行伍之中,不得喧哗嬉笑,本将昨天就说过,今天你们未经允许就大笑,皮痒了吗?” “第二,永远要保持警惕,不管是你面前的将军,还是身边的同伴!战士一旦松懈,付出的就是生命!” “第三,下手绝不要容情,一定要打击敌人的要害,让他再也不能爬起来,战场之上,找你对手的伤处打,就象这样!”他说着,又是一棍击出,打中了刘敬宣的肩部,这一下打得刘敬宣几乎要晕死过去,肩头都开始渗出血来。 孙无终勾了勾嘴角,转头对着身后的军士们说道:“把所有刚才大笑的人拖出去打十五军棍,然后再拖他们去医士营!”说到这里,他一指地上的刘敬宣,“别忘了这个!他是带头的,打二十。” 五十天之后,入夜,北府军,飞豹军营帐。 刚过二更,帐内已经是一片雷鸣般的呼噜声,这些天的训练,实在是让人累脱了形,这些本来成天从事高强度的耕作劳动的农夫们,一个个给高强度的训练累弯了腰,每天的两干一稀的饭食和晚上的睡觉,就已经成了最美的享受。 刘裕一身皮甲,站在营帐的门口,今天夜里轮到他当值,而站在他对面的,赫然正是刘敬宣。 刘敬宣自从上次又挨了一顿打后,这些天来老实了许多,按说常人给射了一毒箭,又连着两天受了军棍,起码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但这家伙却是天赋异禀,那身子壮得象头牛,第二天晚上就能下床走动,第三天就开始训练了。 这些天的刘敬宣,显然肚子里存了一股子气,人狠话不多,不象刚来的时候那样咋咋呼呼了,但是越是沉默寡言的他,越是有一股子无形的力量,。 这些天来的行伍操练,队列演习,他一直不去理会孙无终,只是那眼神中几乎要喷出的怒火,却是让每个看到他双眼的人,都心惊胆战,即使是吃饭,他也是一个人拿了饭碗馒头在一边的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地进食,如同一只孤狼,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里怎么想。 刘裕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的刘敬宣,长长地叹了口气:“阿寿,你这股子气,要忍到什么时候,是不是你要把孙将军打一顿,才能出这口气?” 刘敬宣冷冷地回道:“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寄奴,这些天我一直在背这七禁令五十四斩,不要逼我犯错误!” 刘裕摇了摇头:“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是说要跟我做朋友的么,朋友之间,不应该有话就说吗?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这股子气不出来,我真的怕你会出事!” 刘敬宣哈哈一笑:“寄奴,你把我当什么了?给打了两顿,受了两次暗算,就要对长官报复吗?那不过是匹夫所为!其实这几天我已经冷静下来了,我在思索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孙将军知道我的身份,他为什么要这样针对我!” 刘裕笑道:“他既然知道你的身份,又怎么会针对你呢?这不奇怪吗?” 刘敬宣摇了摇头:“他这是在磨炼我,哼,从小到大,我爹虽然对我的习武和兵法苛于要求,但一直由着我的性子,他要培养我的骄傲,培养我老子天下第一的这种性格。所以才进这北府军营的我,才会这么目空一切,才会这么狂妄 !” “但你那天说的话,我一直在反思,木秀于林,风必摧 之,我越是张扬,别人就越是看我不顺眼,就算那些人不如我,他们也不会看得惯我这个人,寄奴,你对这些人是吁寒问暖,平等结交,我也想试着做到这样,但我实在是做不到,因为,这不是我的性格。我只愿意结交强者,不愿意去向弱者献媚!” 刘裕叹了口气:“能进飞豹营的,又有什么是弱者?别看他们现在不怎么样,但那只是因为他们没有经过这些正规,系统的军事训练罢了,真的要是练了半年,上了战场,我敢说个个都是好汉,绝不会拖你后腿的!” 刘敬宣冷笑道:“上了战场,又有几个能活下来的?寄奴啊,你还是不懂军队,只有强者,才能在一场接一场的战斗中生存,弱者是无法活过对面敌人的马刀和弓箭的,不是我夸口,这个飞豹营第三幢第四小队,只怕真要上了战场,面对秦军,一年之后,能活下来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刘裕没有说话,他的眼中光芒闪闪,因为,他知道刘敬宣没有说错,古来征战几人回?幼年时他曾经见过北伐失利之后,京口几乎家家缟素的样子,那个惨景,失去亲人的哭声,是他童年最可怕的回忆。 刘敬宣叹了口气:“所以,所以我不敢跟他们建立太深的感情,因为,因为我怕我真的对他们动了情,以后万一他们死了,我会伤心,难过。小的时候我爹送给过我一匹小马,这匹小马陪我长大,在我十七岁那年,它得了一场病,没有救过来,我爹找了最好的兽医也是束手无策,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在它的身边陪了它三天三夜,亲眼见它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感觉,太糟糕了!” 说到这里,这条铁塔一样的壮汉,这个流血流汗也从没流过一滴眼泪的豪杰,眼眶中突然变得湿润了:“既然终归会有分别,那就不要一开始就有感情,这是我的想法。寄奴,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我希望,能跟我一起出生入死,一起做兄弟的,是强者,是永远不会让我有离别之伤的强者!”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间结伴蹲茅坑=== 刘裕微微一笑:“那就让我们一起走到最后吧,一起并肩杀敌,功成名就!” 刘敬宣突然笑了起来:“明天开始,就要进行格斗训练了,寄奴,你可得好好表现,我还是那句话,队长之职,我要定了!” 刘裕的眼中冷芒一闪:“好,我就等你来取,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正说话间,从营帐之中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之声,二人停止了说话,看向了帐内,只见门幔一掀,魏咏之捂着肚子,就要往外走。 刘裕的眉头一皱:“兔子,怎么了?” 魏咏之的脸上一副给闷得通红的样子,急道:“奶奶的,晚上大概吃了个馊馒头,这会儿肚子有点不舒服,寄奴,我要拉屎。” 刘裕摇了摇头:“军中有规矩,夜间出恭,必须至少二人同去才可以,要不然,给值守巡逻军士碰到,以奸细论处。连我也救不了你啊。” 军中有严格的夜间准则,以防奸细混入,刺探军情,首先就是各营的巡逻,值守,都要有口令,这个口令每天一变,很多时候就是各营主将的名字,这是平时的训练营,还算好的,如果是战时,几乎每天各军都要移营换位,所以每天各个营地的主将名字都会更换,即使是前一天侥幸得到口令的敌军奸细,第二天再来也往往会答错口令,从而落网现形。 除此之外,夜间行动,不管是喝水还是拉屎,必须二人同去,古代的军中虽然没有后世的卫生防疫知识,但也知道人群混居,粪便是最大的传染源,因此对于厕所有严格的要求。 每到一地,行军扎营,每十人为一伙,五十人为一队,五口锅吃饭,也要在营帐周围五十步内,挖五个厕坑,出恭之时,就在这五个坑里拉屎撒尿,每隔一天,必须填平这五个坑,插上一根松枝为标记,另寻他处再挖五个丈余见方的厕坑,以此保证不至于在营帐周围滋生蚊蝇,传播疫病。 魏咏之的三片兔唇翻了翻:“哎呀,忘了这一岔了,得,我回去叫顺之陪我去吧。”他说着,转身就要回帐。 刘裕叹了口气,说道:“罢了,顺之睡得正香,这些天大家练得都辛苦,能多睡会儿是一会儿,这样吧,我陪你去一趟,军法也没说两人同去出恭的话,当值的军士不能去啊。” 魏咏之的双眼一亮:“对啊,我怎么忘了这点,要是你们也内急的话,不也得进帐找一个人一起去,总不可能两个值守的家伙同时去拉屎吧。” 刘敬宣勾了勾嘴角:“那早去早回吧,万一孙将军也来巡夜,看到有人不在,可能会有麻烦。” 刘裕点了点砂,把手中的长矛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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