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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 头顶来了个低懒的声音。 陈子轻后仰头,他就这个姿势看了一会,宗怀棠被他看得浑身不得劲,犹如洋辣子钻到了衣服里,在前胸后背扭动。 “今天放的是什么电影?”陈子轻慢慢地撑着腿起来,腿关节发响。 “我哪知道。”宗怀棠大步穿过花草繁茂的小路进了大礼堂。 陈子轻第一次进到里面,他走得不快,东张西望四处打量,天花板贴着密密麻麻的瓷砖,每块上面都有花纹,莲花灯垂落下来,不远处挂了顶吊扇。 礼堂有一面按了很多扇玻璃窗,沿着楼梯上二楼是晚会节目的大厅。 放映厅在一楼,不用上去。 陈子轻还在望这望那,后面的宗怀棠戳他背脊:“快点。” 他们向着放映厅那边走去。 这会儿,放映厅里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光线暗了下去。 一个女同志撩了撩耳边碎发,无意间碰到了旁边人的手,吃惊道:“好冰啊。” “什么好冰?” 男同志是赶过来的,满头大汗,浑身热烘烘的。 女同志呆滞地坐着,手背上还有被冰到的凉意,她的脸白了白,踉跄着跑出去不看了。 陈子轻差点被她撞倒,他揉着麻痛的肩膀走进了放映厅。 “去哪儿,就坐这排。”宗怀棠在最后一排叫他。 那里有两个空位,椅子上丢着一件宗怀棠的褂子。陈子轻不往前走了,就在其中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开始了开始了!” 不知是谁在喊,兴奋又期待。 幕布上放的是港片《昨天今天明天》,讲鼠疫的。 陈子轻趁着片头的时间从兜里拿出两个橘子软糖,剥开一个吃到嘴里,剩下一个给了宗怀棠,没问到底要不要吃。 软糖被陈子轻用舌头从左边拨到右边,他在昏暗中转着眼珠搜寻钟菇的身影,没找着。 放映厅里都坐满了,人真多。 他捏糖纸的动作一停。 刚才进来的时候有这么多人吗? 15 ? 启明制造厂 ◎别哭了◎ 陈子轻的疑虑被电影的配乐打断,他把注意力放在幕布上面。 只集中了不到十分钟。 “宗技术,你觉不觉得放映厅的温度比外面低多了啊。”陈子轻的黄球鞋碰了下宗怀棠的,很小的声音轻微打颤,“有点冷。” 宗怀棠踢开他的鞋子:“没感觉。” “怎么会呢。”陈子轻不自觉地离宗怀棠更近些,嘴里呼出橘子味,“真的冷,你看我胳膊上的汗毛都……” 话没说完,眼前一黑。 一个褂子砸过来,掉在他头上,带着干净的茉莉肥皂味,他怔了怔,默默把褂子两边拢了拢,用长袖子在他下巴底下打了个结。 把脑袋整个包了起来。 还是冷。 陈子轻把打的结解开,拿下褂子哆哆嗦嗦地穿上。他的另一边有叽里呱啦声,两个同志在讨论电影剧情,一直在呱啦,一直呱啦。 坐在前排的人都没有谁说一下,他也就不张那个口。 电影到后半段,陈子轻冷得受不了,皮下血管里的血液流动速度都像是慢了下来,浑身关节要僵了,他推推坐在外面的宗怀棠:“我出去一下。” 宗怀棠抵着前排椅背的长腿侧了侧,陈子轻急着到外头去,一下起猛了,身子晃动着去找支点。 他扯住了宗怀棠的头发,指尖勾住。 宗怀棠“啪”地拍掉他的手,轮廓模糊辨不清生了多大的火气,嗓音压得极低:“你搞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 陈子轻制造了杂音,周围没有哪个在椅子上乱动,或者好奇扭头看过来的,他们全部直直面向幕布,都对剧情十分投入认真,他拢紧过长的褂子,手缩在能唱大戏的袖子里,匆匆离开了放映厅。 就算没把电影看完待到最后,陈子轻还是感冒了,不发热,就觉得冷。 钟菇把在家煎好的中药带到他宿舍,用搪瓷大饭桶装的,外面包着两块毛巾,倒进缸子里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陈子轻裹着被子靠在床头,缸子垫着毛巾被他握住把手端在怀里,他舀一勺中药吹了又吹:“我怎么会冷到呢,那么多的人在一起新陈代谢产生热量。” 钟菇把饭桶盖上:“人还好啊。” 陈子轻小口喝下勺子上的中药,还好?都坐满了。 这次不止他一个,还有别的同志也倒下了,应该是跟他一样抵抗力差的。 坐他旁边的宗怀棠就什么事都没有,来找他拿褂子的时候还问他有没有把褂子弄脏,在得到他的答案以后都不信他,当着他的面把褂子里外前后检查翻找了一个遍。 “你把褂子放我这,我给你洗了,保准不留下我穿过的味道。”陈子轻实在是心烦。 “你的味道?”宗怀棠的鼻尖蹭上褂子布料,“我说怎么有股猪崽子味。” 陈子轻捶胸口。 宗怀棠似是关切:“你有心脏病?” 陈子轻狠狠瞪他,牙咬紧,眼皮泛着略深的红色。 “哎哟,我们向师傅要掉珍珠了,可真脆弱,惹不起。”宗怀棠笑着把褂子搭在肩上,无赖样又带着满身风流走了。 然后又折回来,站在门口往陈子轻的床上扔了两个小纱布袋子。 里面装的是生姜沫子,炒过的,烫手。 “是给我捂的吗?放脚底心的对不对。”陈子轻当时感动到了,他抛开那些哀哀怨怨,热泪盈眶地说,“宗技术,你人真好。” 结果宗怀棠来一句:“谢错人了,汤小光弄的。” 陈子轻的思绪回笼,他的鼻子不通气,说话嗡嗡的,脑子也嗡嗡的:“钟菇,我多喝一碗是不是就好得快?” “药不是糖水,有剂量的,可不能乱喝。”钟菇狐疑道,“你是要做什么吗?” 陈子轻拿着勺子在缸子里划动,不就是运动会。 “向宁,你淌鼻涕了。”钟菇揪卫生纸给他,“快擦擦。” 陈子轻接过卫生纸把鼻子擦得通红起皮,没什么精神地一勺一勺喝完了中药。 钟菇拿走空缸子,拇指随意揩掉边沿的灰黑药汁:“你要不要上个厕所?” “不上了。”陈子轻被子里的脚上套了袜子,中间塞着纱布袋,一股一股的热流从脚底往上窜。 在一缸子中药的配合下,体内的寒凉好像被驱赶了一部分。 陈子轻滑到床上,睡一觉起来没准就好了。 钟菇看着他的情况心里纳闷,怎么感觉他比脑瓜受伤那次还要严重,不合理啊,她等他睡了,就把大饭桶收起来挎着包去看了几个同志,他们都是差不多的症状。 不会是中邪了吧? 钟菇问了问,都说没做什么没去哪,就看了电影。 这就怪了。 她和一些人也看了,啥事都没有。 钟菇摸不着头脑,她去她哥的宿舍,叫他夜里上去看一下向宁,万一突然烧起来了身边没个人,脑子会烧坏的。 钟明在桌边缝工装服掉了的扣子,粗黑的大手拿着阵线,一阵一阵穿过劳动布,他不作声。 钟菇推他:“哥?” 钟明绷着粗犷的下颚线条:“你知不知道他……” 钟菇拿笤帚扫扫地:“什么?” 钟明难以启齿,实在说不出来,他抹了把脸:“没什么,你回家吧,晚了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流氓见到我就跟老鼠见到猫一样。”钟菇不放心地叮嘱,“别忘了我说的事,向宁睡着还打冷颤呢,挺难受的。哥你一定要去啊,我明儿要问他的。” 钟明把扣子缝紧,拽掉多余的线,他去床上躺着,手枕到脑后,没脱鞋,腿伸在床尾外沿上。 宿舍八人间,四人一个屋,另外四人在帘子那边的屋里,每个屋子都是上下铺两张床,钟明在前屋的下铺,这会儿有几个室友在后屋拉起窗帘煮面条加餐,问他要不要吃点,他说不用。 钟明爬起来坐了会,又躺回去。 “煮个面放的多少蒜,路过的蚂蚁都能熏吐。” 孙成志推门进来,搓着鼻子骂骂咧咧:“得亏老李这几天不查房了,不然锅藏屁||眼里都能给挖出来。” “师兄,你这就躺下了?”孙成志把饭盒端到钟明床前,“快看我带回来的是什么好东西!” 钟明睁眼看了下,饭盒里头有蒿子粑。 不知道孙成志从哪个宿舍摸到的,有好几块,粑里夹着五花肉粒,闻着香,吃着更香。 虽然现在正是蒿子旺盛的季节,但能舍得在和面时放肉的家庭并不多。 “从哪拿的还哪去。”钟明严肃喝斥。 孙成志一屁股坐到桌边的椅子上面,他丢下饭盒,摘掉八角帽,用手指顶着转起来:“还啥啊,你教育过我以后,我就不到处拿了,这是人给我的,我不要就是不给面子。” 钟明的面色没有缓下来。 “真的是给的。”孙成志无奈地说,“师兄你要是不信,我把人叫过来。” 钟明提出质疑:“有肉的,还能给你几块?” “感情好嘛。”孙成志油头滑脑,“非要给我,我有什么办法。” 钟明翻身背过去。 孙成志嬉皮笑脸:“师兄,蒿子粑还是热的,来块儿?” “你自己吃吧。”钟明说。 “那我把你那份留着。”孙成志一口气干掉两块,剩下的没动,他扣上饭盒盖子,把饭盒放到柜子上面。 后屋的室友们闻着味儿过来,挤闹着要尝两口蒿子粑。 “去去去!”孙成志指着饭盒,“还剩三块,我数了的,形状大小我也看仔细了,要是少一块或者被掐了个角,那就等着我的鞋底板子!” 他可以抢别人吃的,别人不能碰他的。 室友们习惯了,他们嘴贫两句过了个瘾,回去继续吃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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