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闭门不出,红着眼圈和无精打采的模样着实令人心疼。 但躲在府里并非长久之计。 人生在世,哪里不是危机四伏,总不能因噎废食。 回头给她调了得力侍卫,便是再有刺客来袭也不必惧怕。她是府里的王妃,与他同床共枕的人,莫说魏州城内外,整个河东麾下都该安稳无虞的自在来去。西禺山上风光甚好,又有对身体极好的温泉池子,这次未能成行,等她的病养好了,总该带过去,让她肆意玩上两日。 届时他亲自陪着护送。 谢�E搁下书卷,扑灭了灯烛,打算睡觉。 临近月底,前半夜不见月亮夜色深浓,待微弱的烛光消弭,帐中迅速陷入一片漆黑。 阿嫣睡得迷迷糊糊,察觉这变化,不由得往他身边挪了挪。 谢�E躺靠过去,低声道:“怎么了?” “做噩梦惊醒了,害怕。”小姑娘声如蚊讷,“留盏灯吧。” 许是醒着,神智比睡梦里清明得多,她半点都没往这边挪,更不像平常似的,直接往他怀里钻。 谢�E只好伸手,在锦被下握住她。 “别怕,我在这里。” 说着话往里侧挪了挪,隔着彼此的寝衣,男人温热的气息近在咫尺。明明是个杀敌无数,铁石心肠的人,也曾令阿嫣心生敬惧不敢亲近,此刻双手交握,他掌心的温度徐徐渡来,竟无端让阿嫣觉得安心了起来。 好像没那么怕了。 她含糊应了声,惊醒后微绷着的精神松懈,在安神汤的药效下很快又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 阿嫣喝了安神汤后睡得沉,加之谢�E在侧心里踏实,这一觉睡得格外舒服。醒来后觉得帐中不似平常昏暗,眯着眼缝瞧了瞧天光,这一瞧,险些将她吓得跳起来―― 谢�E居然还在! 且两人不知是何时贴到一处的,她不止将脑袋几乎埋在谢�E的颈窝里,还把他的手臂当枕头睡得昏天黑地。此刻帘帐长垂,甜香熏暖,她稍抬起点眼皮,便可看到男人脖颈修长,干净的喉结近在咫尺。锦被推到了胸口,寝衣半敞,露出上半边光洁的胸膛,肩膀处更是被她蹭得快脱下来了。 那个瞬间,阿嫣差点僵住。 跟谢�E同床共枕这么久,她每回醒来时,谢�E都已不见踪影,阿嫣一直都以为两人睡觉时井水不犯河水,泾渭分明。 然而此刻,这情形实在过于亲昵。 阿嫣下意识往后挪,察觉男人的手臂搭在她腰间,赶紧偷偷挪走,翻了个身滚到里面。 心头咚咚乱跳,脑海里揣测横生。 莫非是昨晚抓着他手,觉得心里踏实,不自觉就摸了过去? 一定是的! 不然她绝不会往他跟前凑! 一念未已,背后忽然传来谢�E的声音,“醒了?” 刚睡醒的声音有点哑,听着懒懒的。 阿嫣几乎屏住呼吸,“嗯。” “怎么不往我怀里钻了?”谢�E醒得很早,闭目养神到这会儿,就等着看她醒来后的反应。不过这漫长的等待,于他而言也有点难熬――整夜歇息后精神焕发,大清早的怀里抱着软玉温香,又是个只穿了寝衣的讨喜美人,渐渐妖娆的身段贴在怀里,实在考验他自持克制的功夫。 他可是调息了好半天,才压住不该有的旖念。 这会儿晨光初照,少女背身侧卧,听到这话之后,羞窘之下耳根唰的一下就红了起来,迅速蔓延到耳尖脖颈,好似抹了浓浓胭脂。 谢�E心绪大好,忍着笑半撑起身子,凑过去在她耳边问。 “睡成小哑巴啦?” “我又不是故意的!”阿嫣脸上烧红,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她甚至不敢睁开眼,察觉谢�E的鼻息落在耳畔,撑起锦被就将半个脑袋遮住,仓皇开脱道:“想必是昨晚太害怕了。” 是么?从前也没少往怀里钻呢。 谢�E眼底笑意更浓,瞧她恨不得整个人钻到被窝里藏起来,总算没逗得太狠,自管下榻穿衣去盥洗。 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她别赖太晚。 阿嫣直接蜷身钻进了被窝。 那动作利落得,跟院里那只兔子差不多,倒是她害羞的模样比兔子可爱有趣多了,也比昨晚忧愁寡言的模样活泼了点。 …… 不知是昨晚一梦深沉,睡得太好,还是今早谢�E那两句话太过于提神醒脑,阿嫣起床后精神极佳,早饭都比平常多吃了半碗。 饭后卢嬷嬷禀报,说徐秉均想来探望。 阿嫣知他月底就要分派到折冲府,当新兵训练起来,届时未必有空暇多见面,立时允了,安排在内外院交界的菡香阁。 晌午过后,阿嫣摆了果子糕点,卢嬷嬷亲自去接人带路。 徐秉均欣然过来。 他原先并不知道阿嫣在赴宴途中遇袭的事,是昨晚卢嬷嬷去给司裕送药膳,亲自盯着他吃,回来时碰上的。得知阿嫣遇袭,徐秉均惊得不轻,听卢嬷嬷说阿嫣无妨才稍稍放了心,因近来给阿嫣攒了不少物件,遂起了亲眼探视之意。 此刻庭院清寂,风吹得清寒。 卢嬷嬷带着他走到中途,迎面瞧见休沐回府的谢�b大步过来,便恭敬施礼,“三公子。” “嬷嬷好。”谢�b知她是二嫂的人,颇为客气。 招呼过后,目光便落向陌生的少年。 他虽不常在府里住,对家中的事却多少知道些。王府的客院里常有人往来安置,眼前这人年岁与他相仿,又是卢嬷嬷带着,行走间偶尔交谈似十分熟稔,身份并不难猜。 “这位想必是徐公子?” 谢�b驻足,将徐秉均好奇打量。 ――他身份特殊,平素不止在书院读书,也常往来校场,打十岁起就在挂在离魏州最近的折冲府历练,在军中也小有建树。这回征兵分派,他闲着无事瞧了新分来的名单,得知京城里太傅的孙儿竟投笔从戎来魏州从军,恰好就分在他那儿,觉得有点稀奇。 此刻撞见本尊,难免多瞧两眼。 徐秉均看了眼卢嬷嬷,知悉对方身份后,当即拱手道:“谢公子。” “客气。听说你书画绝佳,来魏州没两天就声名鹊起,有几幅都快被捧到百金之价了,怎么会想起投笔从戎?” “那都是雕虫小技,糊口罢了。” 徐秉均在画铺时并未透露身份,如今谢�b一语道破,看来魏州征兵时,对新兵的底细打探得倒很清楚,他这太傅孙儿的身份,恐怕更是引人留意。不过事已至此,也无需隐瞒,便只道:“沙场征战,保家卫国,原就是男儿之事,我怎就不能从军了?” “说得对,男儿就该硬气些!” 徐秉均闻言一笑,瞧见他腰间悬着把短剑,剑鞘花纹细密别致,与他从前见过的大不相同,不由道:“你这剑倒是好看。” “巡查的时候从北梁斥候手里缴的,据说那是个贵公子,兵刃做得倒很精致。” 徐秉均闻言,暗自有点羡慕。 ――他这才摸到门槛,连折冲府都还没进去过呢,谢家这位跟他年纪相若,却都跟敌兵交锋过了,当真羡煞旁人。 两人正聊着,那边谢�E走了过来。 瞧见徐秉均左右手各拎着个大箱子,就知道这小子定又上街采买小玩意儿,去哄阿嫣高兴了。虽说他也希望阿嫣能过得欢喜自在些,但当这份喜悦来自旁的男子,谢�E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儿。 尤其这男的还是阿嫣的青梅竹马。 谢�E不动声色的瞟向那箱子,暗自揣测里头装的是什么,见谢�b也在那里,随口道:“先生说你的书法仍无长进。” 他在外惯常威冷,姿态持重端然。 谢�b瞧见那角玄色的衣袍,想起最近找同窗替笔敷衍过去的课业,立时心虚地缩了缩脑袋,又扯出点笑意,“二哥。” 叫得太亲近,一听就有猫腻。 谢�E熟知他的毛病,不由眸色微沉,“又找人糊弄的吧?” “你也知道我那手字,拿出来实在寒碜。反正别人看得懂就行,我又不用拿笔雕花。”谢�b见二哥凉飕飕的目光投过来,赶紧往后跳了两步,免得又挨揍,还不忘描补,“前阵子演武么,我那点儿空暇都拿来练骑射了,实在没空写字。况且演武骑射,我可是拔过头筹的,也算功过相抵吧?” 他说着话,目中流露几许得意。 旁边徐秉均瞧着,灵机一动。 看来这位谢�b懒于书法,时常找人糊弄课业,骑射功夫却很好。这就巧了,他从前最擅长的就是书法,模仿同窗的笔迹从来都能以假乱真。往后若跟这位谢公子谈谈条件,他帮着对付课业,那位抽空教他骑射等事,讲讲沙场的见闻,一文一武取长补短,岂不美哉! 这边小算盘打得噼啪轻响,谢�E浑然不知。 他只是瞥了眼谢�b,道:“赏罚分明,不可混淆。过两日母亲要去西禺山温泉,到时准你两日休沐,过去散心。” “当真?怎么忽然想起这事?” 谢�b大喜过望。 谢�E唇角微动,“母亲心血来潮。”说罢,朝徐秉均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踏着寒风健步而去。 自然,这事不是武氏突发兴致,而是他特地去提的。 武氏听得缘故,立时应了。 西禺山的温泉离贾家的别苑最近,嬷嬷自会去打招呼安排。按着母子俩的打算,谢瑁腿脚不便且与碧风堂疏远,对此必无兴致。届时便由武氏带着长嫂越氏和小孙儿、谢�E和阿嫣,外加谢�b、凑巧来送东西碰见的谢淑,过去热闹散心便可。 谁知临行那日,队伍里还添了个人。 ――徐秉均。 因赶赴温泉那天恰是阿嫣的生辰,他往年都会和徐元娥一道为阿嫣庆贺,这回送东西时凑巧赶上,便被武氏顺道邀了过去。 第32章 偷亲 品出了几分妩媚妖娆的滋味。…… 时隔数日再赴西禺山, 阿嫣回想旧事,仍觉心有余悸。 马车驶出官道,越过郊野。 推开旁边的窗��, 清冷的山风扑面而来, 未融的积雪和冬日枯凋的林木间,蜿蜒山道依稀可辨。当时的金戈交鸣声似又重回耳畔, 阿嫣想起骤然失控的疯马和鼻端闻到的冷冽血腥味,脸色微微泛白。 谢淑瞧见, 不由握住她手。 “事情既已过去, 嫂嫂就别多想了。司裕的身手那样厉害, 谁都靠不到跟前。听伯母说, 堂哥把亲事府的陈越将军调了过来,又赠派精锐, 专给你当护卫。他当时从京城将你迎来,千里路途都平安无事,在魏州地界更不会出岔子。” “更何况, 堂哥今日骑马跟在咱们车旁,分明是亲自护送保驾。”她凑近阿嫣耳畔, 压低了声音, “他要是疯起来, 鬼神见了都怕, 这会儿就算被几千兵马围困, 咱们也能毫发无损的过去。” “他疯起来……什么样子?” “我其实没见过, 听父亲说, 六年前的那回,他手刃北梁统率的时候,带着二十名亲卫, 把那边护送撤退的两三千人都摆在了地上,刀刃都卷了。后来父亲赶过去,就看到他一身的血,眼睛也都红透了,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阿嫣听得轻吸凉气,“那也是精锐吧?” “跟在主将身边的能差到哪里去?我反正不敢想象那场景,怕做噩梦。说出来就是要你知道,但凡招惹到他头上的都没好下场,前头行刺的那拨,往后定要栽大跟头,未必还能再来惹你。” 谢淑毕竟长于将门,提起这些事,也比书香门第里娇养的阿嫣胆大些。 言毕,又温声道:“伯母特地安排我与你同乘,仍从这条路走,就是想让你跨过这个坎儿。往后春游秋宴,出城的次数多着呢,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知道了。”阿嫣轻声。 前有司裕后有陈越,旁边还跟着个冷硬凶煞的谢�E,她今日这排面,确实没什么可怕的。只不过,从前虽在京城听过谢�E狠辣冷厉的名声,却总以为有点以讹传讹的夸张,如今听谢淑亲口提起,才知他真的是经历过那些,既令人敬惧,又让人觉得辛酸。 彼时的谢�E也只十五岁而已,却已肩扛重任,被迫无情杀伐,这几年一路走来想必十分不易。 她这道坎儿,又有什么难跨的? 阿嫣深吸了口气,将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又抱上暖乎乎的手炉,“咱们再瞧瞧风景吧。” 谢淑依言推开了侧窗。 两人各抱手炉,说起了外头雪覆日照的山峦和藏在深山里的暖热汤泉,自以为方才那番咬耳朵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车厢外的司裕和谢�E却听了个半字不漏。 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轻飘飘的几个字落入耳中,两人神情各异。 踩着尸山血海走过来,能杀人不眨眼的,多半都曾将从前柔软的心掏出来,锤炼过千遍万遍,煅造成了冷铁玄冰。 司裕来魏州这么久,虽沉默寡言,对阿嫣的事却颇上心,往常瞧着谢�E忙碌出入,只觉此人身份尊贵、气度威冷,与从前那些试图将他握在手里充当利刃的人相似。而今看来,那样艰辛的路,原来他也走过,难怪那日他露了骇人的身手,过后并没碰到麻烦。 不知楚姑娘会怎样看待这样的人? 也会视为恶鬼吗? 司裕垂眸,眼底的黯然转瞬即逝。 旁边谢�E岿然坐在马背,也不自觉握紧了缰绳,只瞥着木纹细密的车壁,揣测里头小姑娘的神情。 直到马车拐上山道,行过那日刺杀的位置。 侧窗忽然被推开。 谢�E下意识收回目光,就听阿嫣软声道:“殿下。” “怎么了?”他一本正经的瞧过去。 阿嫣微微侧头,纤秀的手指扒在窗沿上,耳畔滴珠轻晃,望着他道:“我不怕了,殿下只管放心。外头风冷,殿下还是与母亲同乘吧,别着凉了。” 她的目光清澈而柔韧,在天光雪色之间,是别样的动人绝色。 谢�E觑着她,片刻后颔首温声道:“好。” 而后抖缰催马赶到前面,钻进武氏的车厢。 ――并非为了避寒,而是有事。 车厢宽敞,嬷嬷与贴身侍女陪坐在侧,武氏阖着眼正自养神。感觉到锦帘掀起时骤然闯入的冷风,她连眼皮都没抬,只问道:“阿嫣闯过心头那道坎了?” “过去了。” “那就好,读书人家的姑娘毕竟娇弱,她又年弱,受不得惊吓。但若因此就驻足不前了,未免可惜。往后难关怕是不少,咱们总得护着她,一路走下去。倒是你――”她掀起眼皮,瞥了眼儿子,“怎么钻进来躲懒了。” “是有事与母亲商议。” “为了阿嫣?” “今日既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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