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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交锋,除了周遭树枝被踩得剧晃,几乎没闹出旁的动静。小锦显然没料到这么快就被人察觉出形迹,重伤之下剧痛难当,被侍卫钳制住后塞紧嘴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已是面如土色。 徐曜将人押到王府的暗牢里,剩下的就是严审。 这种事驾轻就熟。 谢�E懒得亲自动手,先让徐曜招呼着,他在外等了片刻,侍卫们就将王府外接应的人押了进来。是个商人打扮的男子,去年底来到魏州,租住在王府西北面的一处院子里。小锦那弓箭射得颇远,木板恰能落到他院中,每尝得了此物,都会送往魏州城一处烟花之地。 据他招供,加上今晚这次,他也只收过两块木板。 今晚那枚自然被搜了出来。 打磨平整的木板,上头拿极细的小刀刻了密密麻麻的字,虽凌乱些,字迹却都清晰可辨。上面所写的恰是这两日春波苑里的情形,说夫妻俩已然闹僵,阿嫣遭了冷落闭门不出,玉泉亦遭重惩,谢瑁那边却无动静。此次离间未成,反令处境不妙,急盼对策。 谢�E看罢,神色骤寒。 果然,那日的小动作另有图谋,吉甫草蛇灰线地安排此女混入王府,怕是冲着挑乱内宅来的。 木版被捏得粉碎,谢�E含怒亲自审讯。 没用太久,小锦松口招供。 …… 同许多奸细一样,小锦的出身极为低微,幼时被人牙子卖来卖去,颠沛流离。但她根骨不错,加之耳力不错记性很好,后来被有心人挑中,养在暗处训了数年,成为如今这模样――枯瘦弱小,故作温吞,软弱可欺的样子极易令人卸去戒备,瘦小的身姿却能如猫猴般暗夜潜行。 去年初,吉甫打算对谢家赐婚试探。 在说动皇帝降旨前,他就稍施手段,将小锦安排到了太师府。那会儿的楚家不算太招眼,塞个小丫鬟实在容易,更不会有人对小锦的身份起疑。 到得夏末,皇帝生出赐婚之心。 后来谢家应了这桩婚事,问名纳吉、筹备陪嫁的人时,小锦自告奋勇,被顺利选在了队伍中。 ――做粗活的陪嫁仆从原就比不上近身伺候的人体面,太师府那些仆从,或是在京城有家人牵系,或是有了中意的去处等着到年纪配人,谁愿意千里迢迢去异地他乡?见着有人愿意去,楚家巴不得拿了充数,自是欣然答允。 而后,她便堂而皇之的进了王府。 初入王府时,小锦怕被人盯上,行事极为安分。直到阿嫣站稳脚跟,她领了浆洗衣裳的差事,可在府里来回走动,才慢慢搜集消息,趁着每月出府买东西的时候,跟人搭上线,传递起了消息。 法子也是早就约定好的,若她方便出门,就在一家茶叶铺碰头,互送消息。若不方便,就拿木板射到约好的院子里。 先前递出去的,不止有夫妻间日渐和睦的消息,还零星打探拼凑出了谢瑁母子的事,尽数在茶叶铺里传出。 这回投毒,她也是依命而行。 据小锦自己招认,为免谢�E彻查当日经过谢奕身边的众人,她还是按吩咐事先将药粉藏在了武氏挑的一位嬷嬷床枕下。届时祸水东引,成了谢瑁和武氏互相猜忌,她仍可装着柔弱可怜的样子藏身府中。甚至连那身夜行衣,她都照着仆妇的身量裁剪,不留蛛丝马迹。 唯一漏算的,恐怕只有乔怀远。 她拼尽全力送出去的消息,连同城中其余党羽搜罗的消息,其实都经乔怀远的手送到了谢�E跟前。 暗牢里湿冷阴沉,血味弥漫。 徐曜既已将她所知的尽数问了出来,便将刑具丢开,向谢�E道:“殿下,既审清楚了,这人如何处置?” “送去十州春。” 谢�E冷声说着,转身欲走。 徐曜随即跟上去,低声道:“不留着迷惑吉甫么?或许往后会有用处。” 确实,谢�E有过这样的安排。 在查到奸细后,并未出手斩除,甚至都没有打草惊蛇,只假作不知,还借那人的眼睛故意放出些假消息,送到吉甫的案头。 但那都是在王府之外。 小锦身在内宅,这样的身手和能耐留着是个祸患不说,驾驭起来也未必容易。 他瞥了眼狱中奄奄一息的奸细。 “不必,让谢瑁随意处置。但要让他知道,京城的人已经盯上了他和太妃的裂隙,为大局计,让他好自为之。”言毕,抚去袖上血迹,自回外书房去。因夜已极深,连武氏都熬不住困意回碧风堂去了,便暂在书房歇下。 翌日得空时,孤身前往春波苑。 …… 春波苑里,阿嫣正自作画。 先前被琐事所累,每日在碧风堂和照月堂间奔波时,她那双软绵绵的脚丫走得酸痛,十分劳累。若不是不想辜负婆母的疼爱,恨不得报个病,好好躺上几日。如今难得关门闭户,每天能安心闲睡到日上三竿,实在是这半年里难得的清闲时光。 唯一的任务就是装生气。 这事儿倒挺麻烦。 毕竟卢嬷嬷和玉露、玉镜她们都没太深的城府,若不慎泄露了情绪,会令先前的争执功亏一篑。阿嫣在她们面前都得摆出生闷气的模样,为玉泉的处境担忧、为谢�E的铁石心肠暗怒,低落处境中,连箜篌都没敢摸,只尝尝屏退众人独自在小书房坐着。 或是沉迷话本,或是翻看闲书,待身边有了人,就得赶紧换回生闷气的模样。为此,她连屋门都不大出去。 这会儿卢嬷嬷她们仍被屏退。 屋里唯有火盆熏暖,阿嫣自研墨铺纸,慢慢勾画一副图画。 ――是西禺山的成片梅林。 刺杀时的惊惧在生辰夜的温馨欢喜里磨平,此刻想起西禺山,鼻尖曾闻到的血腥味似渐渐淡了,浮入脑海的,却是谢�b和徐秉均、谢淑的欢快笑闹,是婆母的慈和含笑,是谢�E在暗处拨弄箜篌,衣衫落落。是那日射箭场上,谢�E将她用在怀里,耐心地教她射箭,鼻息落在耳畔。 心头轻轻一颤,笔尖的墨落在纸上,氤成一团。 阿嫣懊恼的蹙了蹙眉。 好在墨点低落的地方并非要害,赶紧拿细笔勾开,稍加点染,还是能够挽救的。 她将男人的身姿赶出脑海,手里轻握着玉笔,慢慢在纸上勾画。直到院里传来仆妇问候的声音,夹杂熟悉的低醇嗓音―― “王妃呢?” “用过晌午饭后就在屋里独自坐着,也不让人进去打搅。近来天寒地冻,王妃素来畏冷,又身子弱懒得动弹,已好些天没出屋子走动了。”卢嬷嬷在甬道旁屈膝,恭敬回禀道。 其实她知道阿嫣在置气,但不敢明说。 怕夫妻俩闹得更僵。 谢�E颔首,让她们仍在外面候着,自掀起帘帐进了屋,就见阿嫣盈盈站在书案后面,正拿空纸遮盖案上的东西。 屋里炭盆熏得极暖,她身上穿得也不厚,挑了件半旧的织锦长裙,腰肢轻束,勾勒得身姿纤袅。因是闭门不出,也没梳发髻,满头青丝随意拿珠钗松散挽着,衬得脸颊柔白。 四目相对,她下意识瞥了眼窗外,声音淡淡,“殿下怎么来了?” “报喜。”谢�E道。 这意思是…… 阿嫣愣了一瞬,眼底迅速浮起明媚喜悦,低笑问道:“殿下已经捉到了?是谁?” “小锦。先前你猜得没错。” 谢�E缓步上前,瞧见她遮盖住的似是张画,随手掀开一角道:“怕人瞧见?” “卢嬷嬷和玉露她们都以为我在赌气,哪能让人瞧见这闲情逸致。”阿嫣暗自松了口气,想着玉泉不久即可回到身边,她也无需在最亲近的人跟前装样子,愈发浑身轻松,说话间斟茶递给谢�E,问道:“倒是那个小锦,瞧着那样瘦弱,怎会是个奸细?” 谢�E没瞒她,将昨晚的事大略说了。 ――当然,乔怀远的事是绝口不能提的。只说小锦是吉甫的眼线,如今行迹毕露,既有潜伏内宅刺探消息的罪行,又有暗中投毒挑拨内宅的恶念,已交到了谢瑁手里,任其责罚。 阿嫣对此并无异议。 “那玉泉呢,何时回来?” “晚些时候就送来。这件事只有你、我和母亲知晓,为方便盯梢,也知会了田嬷嬷,她大约猜到了几分。舍此而外,旁人一概不知,玉泉那边我照旧派了人审问。” “殿下放心,我心里有数了。”少女笑生双靥,那双清澈水灵的眸中焕出神采,于慵懒之外别添清丽。 谢�E的目光在她眉眼间流连片刻,又瞧向那幅画,“这是在画西禺山?那边有远山梅林,底下像是……射箭场?” “是啊。” “怎么想起画这个?” “徐秉均不是画了幅行宴图么,我瞧他们那日射箭玩得挺高兴,想着把这事补上,往后拿出来瞧瞧也挺有意思。” “那你呢?”谢�E语气淡淡,微抬眼皮觑向她,“玩得不高兴吗?” 他问得似十分随意。 阿嫣没太留意他若有所指的语气,只笑吟吟道:“我自然也高兴。” 有白雪红梅可赏,有二三好友为伴,有婆母准备的生日小宴、汤滑香暖的温泉,还有山间清风苍穹皓月,能不高兴吗? 谢�E闻言,心中甚慰。 …… 是夜,玉泉果然被人送回春波苑。 好些天没见,她憔悴了不少。 送她回来的嬷嬷也极客气,朝阿嫣恭敬施礼,又道:“先前奴婢遭人蒙蔽,险些错怪了玉泉姑娘,令她受了许多委屈。如今事情已然查明,奴婢特将玉泉姑娘送回,后头那两箱是王爷赏的锦缎金银,权作弥补。奴婢失职之处,还请王妃责罚。” 阿嫣亲手将她扶起。 “背后情由王爷已同我说过。误会既已解开,玉泉又安然无恙的回来,就算揭过去了,往后嬷嬷当差时更谨慎些就是。” “谢王妃宽宏大量。” 嬷嬷将千恩万谢,留了赏赐恭敬离开。 旁人瞧着耀目金银,鲜丽锦缎,一时间反倒有点羡慕起玉泉来了。 当日夫妻争执的事似乎就此揭过去,玉泉歇了半日,仍如常在阿嫣跟前当差。因谢�E亲自赏赐弥补,嬷嬷又专程送回请罪,也没人敢拿这事来说嘴。至于悄然消失的小锦,自然是那个让玉泉无端受委屈,以至夫妻争执不和的,想必已被处置了。 她原就不甚起眼,没两日就被抛之脑后。 春波苑里重归平静。 阿嫣却发觉谢�E最近有点奇怪。 临近腊月,衙署忙着给手头的事收尾,军中仿佛也无甚大事,他近来在府里待得踏实,甚少离开魏州。每日傍晚时分,太阳才刚落山时,就能踏着晚风来春波苑用饭歇息。饭后若无事,还能颇有兴致的看她逗小兔子、拨弄箜篌,甚至还会看她作画,夸赞几句。 这便罢了,夫妻俩住在同一屋檐下,总得有些话说,消磨闲暇时光。 但他最近沐浴过后老敞着寝衣,将水珠未干的胸膛袒露在外是怎么回事? 嫌屋里太热吗? 第38章 挫败 嫁来未久,还是个小傻子。…… 腊月岁尾, 正是一年里最冷的时节。 阿嫣素来畏寒,加之魏州地气比京城湿冷些,入冬后就靠着炭盆吊命, 熏得满室温暖如春。这晚用了饭后见谢�E迟迟不至, 以为他不会回来了,遂去沐浴盥洗。 温暖香汤泡得人昏昏欲睡, 里头的药汤却有调理身体之效,她只等水快温了, 才擦身穿衣。 出了浴房, 就见谢�E在桌边摆弄竹篾灯。 ――那是徐秉均让卢嬷嬷捎来的, 细长的竹篾编织成贝壳的形状, 外头糊了层薄薄的晕染彩纱。里头有小吊钩,将蜡烛点亮了放进去, 暖昏昏的光芒照出来,衬着彩纱晕染出的色泽,浓淡深浅交错, 瞧着十分漂亮。 男人身姿修长,脸上被灯笼镀了柔和光芒。 阿嫣拿栉巾揉擦半干的头发, 莞尔道:“还以为殿下今晚忙碌, 要歇在外头。要准备点夜宵么?” “不用, 吃过饭了。”谢�E手指轻拨竹篾灯, 漫不经心般道:“这灯笼哪里买的?” “徐秉均给的。” 阿嫣随口说着, 将栉巾搭在手臂, 斟茶来喝。 才刚出浴的小美人, 身上擦了香膏,头发沐过花露,浑身都似染了温软香气, 在凑近时断续送到鼻端。她的身量窜得快,嫁来不过半年,寝衣下的弧线都比从前显眼了。这会儿脸颊潮润,半湿的头发松散搭在肩头,衬得锁骨秀致,青丝雪肤极为分明。 谢�E目光逡巡,淡淡“哦”了声。 这个徐秉均,当真无孔不入。 腹中暗诽,神情倒也不见异样,只将那竹篾灯笼丢开,自去盥洗沐浴。 一炷香的功夫后出来,果见寝衣松散。 阿嫣正跟玉露描绣帕上的花样,听着动静一扭头,就见谢�E头发湿散着走出来,脸上水珠都没擦净。那身茶色的寝衣原就做得宽敞,他懒得系上胸前盘扣,只将腰间斜衽处的系了,胸前水渍未干,烛光下只觉身线劲拔,胸前颇有常年习武练就的沟壑。 她赶紧收回视线。 非礼勿视。 造为海棠式样的烛台静照,轻微的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 谢�E走到跟前,躬身凑过来看。 屋里原就熏得十分暖和,他刚出了浴桶,身上犹带着温热。俯身凑近时将一只手撑在桌上,几乎成了将阿嫣困在臂弯的姿势,男人雄健的气息当头笼罩过来,阿嫣只消稍挪目光,便可瞧见他腰腹的劲瘦轮廓,在深夜床榻畔平添暧昧。 风光半掩,属实令人不敢多看。 玉露虽还未出阁,却已被卢嬷嬷提点了好多次,瞧出谢�E的不对劲,寻个找东西的由头就行礼退出了帘帐。 阿嫣微顿,觉得她大抵误会了。 若是寻常夫妻,新婚夜既未洞房花烛,彼此间又日益熟稔起来,男人露出这般姿态,大约是有些暗示的意思。 但谢�E显然不是寻常的夫君。 以他对皇家的芥蒂,能善待她已是难得了,既没打算过得长久,以他的心高气傲和挑剔眼光,更不会有生米煮成熟饭的打算。毕竟当时他也说了,少女的身段与他所求相去甚远,对目下并不丰腴的她想必无甚兴趣。 穿成这样,大约是他觉得寝衣束紧了累赘,袒胸露腹能自在些。仗着两人日益熟稔,不再装模作样了。 没想到这位汾阳王人前端贵威仪,私下里竟也如此不羁。 阿嫣暗哂,却觉得这样不大好。 毕竟她又不是瞎子,成日看他这样晃来晃去,心里总要起些波澜的,还容易被不知就里的卢嬷嬷她们暧昧催问。 注定要分道扬镳的夫妻,还是得划出泾渭。 她埋首慢慢描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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