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厚葬。 里外忙成一团,阿嫣亦脚不沾地。 直到次日入夜时分,才算稍得空暇。 回到春波苑里,瞧见熟悉的昏黄灯光时,她不知怎的,竟有点想哭。 从元夕夜跟着武氏出门赏灯,到这会儿回来,其实也不过三个夜晚而已,回想起来却仿佛经历了太多的事。元夕街市上的粲然花灯,夫妻俩携手猜灯谜的欢笑融洽,遭遇伏击时的惊心动魄,赶往外书房时的担忧焦灼,得知真相时的意外与愤怒,谢瑁自尽时的震惊无措…… 每一样皆如巨浪冲击着心神。 她抬着沉重的脚步,由卢嬷嬷缠着进了内室,脱去衣裳钻进浴桶里,待温热的浴汤漫过身体时,只觉整个人疲惫得要命。 腿脚酸痛,头昏脑沉。 她阖上了眼睛,在热腾腾的浴桶里彻底放空脑袋,将绷了数日的心神放松。不知是何时睡过去的,迷迷糊糊中似有人在推她,阿嫣睁开眼,看到卢嬷嬷蹲在浴桶边上,目露担忧,“王妃这是劳累过头了吧,睡在这儿也不怕着凉。奴婢服侍穿衣,到榻上睡吧。” “我想再泡会儿。”阿嫣低声。 浴汤温暖,胜过床褥被窝。 明儿便要设奠,届时吊唁的宾客往来,女眷须由她和武氏接待,自是要忙上两日。若不趁这会儿泡着解乏,怕是撑不下来。 卢嬷嬷心疼极了,却也没法子。 她往浴桶里添了些热水,又娶个薄毯子遮在上面,免得跑了热气,又低声道:“王妃既觉得累,就再眯会儿,我给揉揉穴位。” 说着,跪坐在浴桶的旁边,为阿嫣轻揉头皮。 她按揉的手法很老道。 阿嫣原就累极,被她这样轻轻按揉,不消片刻就又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疲惫消去大半,水也凉了。 她起身擦净水珠,穿了寝衣。 已是亥时,窗外春夜静谧。 阿嫣原以为谢�E今夜会忙碌得脱不开身,就没打算等,才命人铺了床榻要熄灯,就听外面珠帘轻动,谢�E走了进来。 他一身墨色衣裳,惯常的威冷。 神情却似十分疲惫,进屋后不待阿嫣迎上去,便自将外裳解了随手丢在长案上。 待阿嫣近前,忽然伸臂将她抱进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拥抱,令阿嫣微怔。 但她感觉得到,谢�E今晚的情绪格外低落,与往常迥异。就连这拥抱都是疲惫的,也不多说话,只低垂着头,将脸埋在她发髻鬓畔,闭着眼久久没动。 烛火微暗,卢嬷嬷她们悄悄退出去,就只剩夫妻相拥。 阿嫣知他这两日情绪跌宕,便微微踮起脚尖,竭力给他些支撑。谢�E高大的身躯微微躬着,几乎将脑袋埋到她柔软纤秀的颈窝。 温热的鼻息轻轻拂过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被他阖眼贴着的地方,忽然传来些许溽热的感觉,像是潮润的眼泪。 阿嫣微诧,想要偏头看他。 谢�E却像是惊觉过来,松开怀抱站直身子,也没让她看到脸上的表情,只低声道:“我去沐浴。”说罢,大步进了内室,片刻后,里面传来哗啦水声,像是整桶水被拎起来兜头浇了下去。 阿嫣站在外面,暗暗有些担心。 成婚这么久,谢�E在她心里一直都是岿然威冷的形象,瞧着仿佛铁石心肠,坚不可摧。哪怕后来起了假戏真做的心思,在她面前扯开寝衣晃来晃去,借着泥塑仕女的名义送她珍珠首饰,也是端着点身份,不负王爷坚节度使的端贵威仪。 而今晚…… 她抬手摸向脖颈,仍能觉出残留的稍许潮润,那当然不会是口水。 被兄长谋害,确实令人愤怒。 但谢瑁在祠堂里服毒自尽,谢�E抢身去救时分明是掺杂了担忧与焦灼。以至认清谢瑁已然气绝的事实,他还愣愣站了半天,最后被震惊之下扑过去的谢砺挤到了旁边,犹似不可置信。那样的反应,在这个久经沙场、杀人无数的悍将身上,应是极为罕见的。 或许内心深处,他仍在顾念血缘。 阿嫣长在书香文墨的太师府,即便长辈偏心固执些,幼时过得也不尽如意,却从未见识过至亲相争的惨烈。 她攥着衣袖,不时觑向浴房。 …… 两炷香后,谢�E才从里面走了出来。 湿透的头发披散,拿栉巾擦得半干后随意戴了玉冠,寝衣也是胡乱穿着的,冷硬的轮廓在灯烛下疲惫未消,薄唇也紧紧抿着。 走到榻边,他的脸上终于有了点情绪。 “怎么还没睡?” “方才眯了会儿,还不困。”阿嫣屈腿坐在榻上,沐浴后青丝披散,不用半点首饰装点,反觉婉转柔旖。 谢�E坐在旁边,勉强勾了勾唇,抚着她青丝道:“早点睡吧,明日会很忙。” 声音颇温柔,似在宽慰。 阿嫣却仍不太放心,迟疑了下,还是握住了他的手,“殿下方才,很难过吧?” 语调低柔温和,那双清澈的眸子望过来,里头尽是浓浓的关怀。成婚这么久,她守着心里分明的泾渭之界,甚少主动去碰谢�E。此刻,男人修长干净的手被她十指轻轻牵着,像是壮着胆子依偎倒虎狼旁的兔子,小心翼翼又满含担忧。 谢�E注视着她,嘴唇翕动。 片刻后,开口道:“他终归是我的兄长。” 哪怕素来疏远,甚至走到了反目成仇谋算性命的地步,却仍是同父所出,一道长大,在彼此记忆里占着一席之地。 年少时,谢�E也曾盼望与兄长一道嬉闹调皮,每尝得了好东西,都会跑过去送给他。后来得知谢瑁的腿疾药石无医,且兄长似对他暗存不喜,就甚少在他跟前闹腾了,免得谢瑁看了伤心。但只要在外有所得,还是会变着法儿相送,或是借祖母之手,或是让二叔转交。 再后来,他也懂事了,有了骄傲与脾气。 他不会再拿热脸去贴冷屁股。 但他永远记得,父亲谢衮但凡回府,都会将兄弟两个叫到一处,查问课业,说说家常。亦曾郑重叮嘱,说兄弟是血脉相系的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肩上都担负的谢家的前程与荣辱,务必�哿ν�心,彼此扶持。 但最终,还是走到了这地步。 幼时的记忆在烛光里徐徐吐露,暗藏了对谢衮的追思,也掺杂对谢瑁的遗憾与惋惜。 阿嫣静静倾听,在男人冷硬的脸庞流露难过时倾身过去,轻轻抱住了他。 如同她醉后想家,在西禺山的夜色里怀念过世的祖父,谢�E拿斗篷将她裹在怀里,耐心听她唠叨时那样,存了宽慰陪伴的意思。 烛光渐黯,夜风飒飒。 谢�E自丧父后就负重而行,几乎没跟谁吐露过情绪,也从不允许脆弱流露。太多的往事积压在心头,此刻说出来,像是千钧重担被人轻轻挪开,竟自轻松了许多。 满腔低落情绪,似化入柔软春水里。 谢�E低头,看到少女眼底的心疼与伤感,在深夜困意袭来时,安静得像是蜷了尾巴的猫。 气氛似乎有点沉闷悲戚。 这两日发生的事太多,老练如他尚且有点承受不住,阿嫣自幼娇养未经世事,短短两三日间见证了那么多性命消逝,又被卷入兄弟相争的阴谋里,恐怕也是很难过的。若怀着这样悲戚的情绪入睡,实在于身体无益。 谢�E心结纾解,恢复了惯常的姿态。 “夜深了,早点睡吧。”他稍稍侧身,就势让少女躺进了被窝里,见她垂眸不语,神情有些惘然,又轻挑了挑唇角,“果真是长大了,抱着还挺软的。”说话间,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她胸前。 阿嫣原还有些同情他的遭遇,听了这话,顺着他视线瞧过去,明白他话中暗示后,顿时呆住了。 这个人在胡说什么啊! 猝不及防的调戏之语令心跳微乱,她甚至觉得自己方才是过度担心了,撩起被子蒙住脑袋,翻身朝里睡下,再未看他一眼。 谢�E熄了灯烛,摸了她的手握在掌中,侧身睡下。 阿嫣犹自暗气,试图挣脱。 谢�E却不肯撒手,只低声道:“我牵着你,免得夜里做噩梦。” 第48章 心疼 让谢�E给她捏腿……合适吗?…… 或许是太过疲惫, 或许是有谢�E牵着手,阿嫣这一夜睡得很踏实。 晨光熹微时,她在谢�E怀里醒来。 这几乎不出所料。 昨夜牵着的手依然紧扣, 不知在何时变成了十指交握。她整个人钻到谢�E怀里, 也许是惦记他伤势未愈,并未枕在他臂上, 但脑袋却埋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胸膛。 谢�E的另一只手则搭在她的腰间。 锦被暖软, 鼻端是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 目光微抬, 是他寝衣微敞的锁骨, 而后是光洁的脖颈、干净的喉结。 无端让她想起了元夕遇袭那夜。 画舫外铁箭横飞,她被他揽在怀里跃上岸边, 目光所及,唯有他的锦衣与胸膛,将一切凶险拦在外面。 心里忽然有点五味杂陈。 谢�E大抵是昨夜很晚才睡着, 这会儿尚未醒来,察觉到她轻微的动作, 在梦中将她往怀里揽了揽, 脸颊贴在她鬓侧。 阿嫣蜷缩在他怀里, 轻咬了咬唇。 许多事情确实不一样了。 从最初的生疏冷淡, 到如今的依偎入眠, 谢�E身上那层冷厉坚硬的外壳似在一层层剥去。 先前那些古怪的举动还不算太露痕迹, 但元夕那夜, 他在拥挤人潮里将她揽入怀中,牵着她的手含笑穿过熙攘街市慢赏粲然花灯,哄着她叫夫君, 事关生死时将两个暗卫留在她的身边,只身闯入刺客当中,落得满身伤痕……种种作为,已不是先前所谓的尊荣养着了。 重伤时还让她亲他,半真半假。 他或许真的心生动摇了,不像先前那样冷情寡欲、挑剔苛刻,抱着分道扬镳的打算各安一方。 但这对阿嫣而言并非好兆头。 谢�E固然已不复成婚之初冷硬疏离的姿态,婆母待她也极好,但谢家这样的凶险之地,阿嫣扪心自问,着实有点应付不来。且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跟他做长久夫妻,若放任下去,她暗自期盼的和离书恐怕得泡汤。 到时候阴差阳错弄假成真,她如何拗得过谢�E? 总得浇瓢凉水,将才刚冒头的火星扑灭。 不过如今正逢谢瑁的丧期,虽说兄弟俩自幼感情不睦,谢�E到底念着旧情,因谢瑁的死而心绪颇差。这种时候,她原该好生陪伴在旁,提男女间那点事委实不合时宜,须等等再说。 阿嫣主意已定,悄悄滚出他的怀抱。 待隔开了尺许距离,回眸瞧向谢�E的眉眼,想起昨夜他提及旧事时的神情,心中暗生恻隐,被她竭力摁住。 …… 丧事期间,王府里格外忙碌。 老太妃原就上了年纪,眼睁睁看着嫡长孙服毒自逝,惊痛之下重病未愈,留了高氏在侧照顾陪伴。越氏那边不必说,丧夫后伤心之极,加之有个已经懂事的小谢奕要照顾,白日里灵前跪哭、夜间独自抹泪,便由二房的妯娌陪着。剩下的女眷往来祭奠、探望太妃等事,皆由武氏和阿嫣打理。 阿嫣虽年弱了点,经武氏手把手教了半年,迎来送往的事都办得妥帖,进退得宜而滴水不漏。 只是颇为劳累。 每尝晚间回到春波苑,多半都是往美人榻上瘫着,歇好半天才能缓过劲儿来用饭。 谢�E显然比她更忙。 毕竟府里人丁不算兴旺,谢�b是个年纪有限的少年郎,这种事帮不上太大的忙。三叔谢巍代谢�E去了别处,一时间还没赶回来,便只有谢砺父子和谢�E撑着门面。长史府和节度使的事并未因谢瑁的死减少半分,相反,谢瑁引贼入城,偷袭不成后自行了断,丢下的烂摊子还得谢�E来收拾。 诸般琐务压来,将人忙得倒悬。不过再忙,到了晚饭时分,他都会拨冗来春波苑陪阿嫣一道用饭,看她小脸儿似都累瘦了,又让人添汤加菜,从外头买她爱吃的糕点果子。 到了晚上,也半次不落的回屋来睡,免得阿嫣独守空房,因元夕夜惨烈的记忆而噩梦难眠。 他的陪伴也确实有用。 阿嫣前次在西禺山遇到偷袭,虽未亲眼所见,光是闻着风里残留的血腥味儿,都被吓出了好几场噩梦。这回陷于险境亲眼目睹,其实也极惊惧,不过每尝暗生畏怖时,想着有无坚不摧的谢�E在旁边,心里就能踏实不少,更不至于沦入噩梦。 如是奔忙数日,府中法事既尽,又送到家庙停灵数日再择日下葬。 待诸事既毕,已是二月初了。 魏州气候比京城暖和,这时节早已是草长莺飞,纸鸢渐放。 谢氏家庙里做了几场法事之后,谢瑁作为王府嫡长孙的盛大葬礼就算彻底结束了。 除了越氏仍极伤心,小谢奕见不着生父后不时哭闹沉默,旁人的情绪多少都在繁杂冗长的丧事里寄托尽了。就连老太妃都渐渐痊愈,亲自送了孙儿一程,又在家庙暂住两日,算是借着郊外开阔的春光排解心绪。 武氏与阿嫣亦陪伴在侧。 谢�E倒没那闲工夫,送走谢瑁后,天地仍旧开阔明媚,王府诸般公事也亟待他去处置,遂先行辞别回城。 彼时正逢晌午,春光柔暖。 阿嫣与他一道用了午饭后在小院里歇午觉,武氏精神头倒是不错,因想着谢衮英年战死,嫡长子又落得此等下场,为亡夫伤心遗憾之余,这几日皆抽空亲自手抄经书,算是略寄哀思。 谢�E进去时,她正端坐抄写。 见他颀长身姿走进来,逆着光脸色微暗,身形轮廓却颇有乃父当年的英昂之姿,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而后搁笔道:“这就赶着回府里了?” “此间事毕,无需再耽搁” “也好。贾公前日来时瞧着瘦削了些,想必这阵子各处官员来吊唁,也将他忙得够呛。”说着话,到门口瞧了一眼,见只有徐曜守在外面,便放心掩门,低声道:“瑁儿这事来得突然,前些日府里办丧事,我惦记着奕儿母子俩,没空跟你细说。瑁儿这事,我觉得十分古怪。” “母亲在怀疑钟嬷嬷的意图?” 武氏颔首道:“她是先夫人的老仆,照理说该全心护着瑁儿,代旧主好生照看他长大成人才对。怎的无中生有,挑唆那种话?” “想必是处心积虑,故意离间。”谢�E道。 “我就是这意思。”武氏示意谢�E入座,将钟嬷嬷的底细尽数说了,道:“她和旁的嬷嬷不同,当年是配了人的,膝下也有儿女,家里还算和美。那个儿子教得也成器,性情还算端方,做官也有点建树,足见她不是糊涂人,知道如何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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