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求置换,并不稀奇。但梅莉这般食髓知味,偏又不带够筹码,是别处有什么找补?还是吃定你这个庄家做慈善了?” 罗南莫名其妙:“我慈善什么了?” 感觉有啥不正当交易似的。 武皇陛下就看他:“置换效率怎么样?抽水多少?” “啊哈?” “一般来说,主导血祭的魔神,嗯,六天神孽是专业搞这个的,它们胃口大得很,一百份里能抽掉九十五份,就这样,也是远超出宇宙普遍质能转换模式上限的‘豪爽’。所以,六天神孽一直混得很好,诸天神国便是喊打喊杀,也要捏着鼻子让出一头地,偶尔还要私底下勾勾搭搭。” 比如围杀湛和之主? 罗南很喜欢听武皇陛下“讲古”,想尽可能地多听一些。可是对面的问题又砸过来: “六天神孽已经是一等一的豪爽,那么罗南大人您,又是怎么做庄的呢?” “呃……” “十抽其九?” 大约是……倒过来?恐怕还要更低。 罗南都没好意思讲出口。这时候,他也发现了里面不对劲儿的地方。 确实,转化效率太高了些。以至于他这个庄家,只需将祭坛框架往那边一立,毫无道德负担地小小抽水,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这个底层逻辑是什么呢?让几可确定是日轮绝狱规则映射的魔符和乌沉锁链,在激烈对抗之余,又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连各转换环节的必然损耗都压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罗南暂时想不通透,可是想到了日轮绝狱,他也自然而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之前就想到了,只是被武皇陛下跳开,现在他再问一遍: “应该有什么,陛下您好像很清楚嘛。” “是吗?” “是不是那边过来的,是个人都像您一样?”“你这话,可真失礼。” “啊,抱歉。” 罗南嘴上道歉,心里可没有半点儿放松的意思。 爷爷给神明披风支立的锚点附近、位于辐射区的那些干扰源,罗南随便扯下来一个,武皇陛下就能如数家珍,来龙去脉都理得清清楚楚……不免让罗南有些忧虑。 他倒不是忧虑武皇陛下――这位神秘到骨子里的女士,让人忧虑、防备都不知该从哪里做起。 他只是想到另一位基本上也已经明牌的天外来客。 单从地球这边的评价体系来看,李维还要高于武皇陛下那么。且不论事实如何,这个已经确定立场的大敌,是不是也如武皇陛下这般,其实对雾气迷宫有着很深的了解? 甚至不只是了解,还有对应的操作。 比如……魔符? 罗南可是没有忘记,魔符、人面蛛,在落入他手中之前,属于何方――量子公司在夏城的失败探索实验,其背后可不就是李维? 再想想魔符更深层的根底,罗南就不得不去考虑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纵然隐在重重沙暴之后,却又具备了恐怖体量与威能的日轮绝狱,对于武皇和李维,真的是秘密吗? 他们是不是都知道,那里究竟是谁? 罗南这么想的,也这么问:“陛下,那里头,我是说更里面……” 罗南遥指透出一角的战场时空,也是指向崩解溃烂的魔影,以及它“后面”更深沉的背景。 “那里面是谁,您其实知道吧?” 武皇陛下很惊讶地看过来:“你不知道吗?” “……” “啧,真是没眼看。”武皇陛下摇摇头,却是将话题给摇飞了,“没见过梅莉这么狼狈,都不忍心看下去……罢了,回头挑个她能喘口气的机会,让我和她见一面?” 罗南抿唇不语。 武皇陛下笑了起来,探出手,是握着书卷的那个,似乎又想去敲罗南的脑袋,但在后者格外严肃的眼神下,角度略偏,只是敲了敲他肩膀: “诸事了结,我们……夏城见?” 罗南抽了抽嘴角,算是回应。 “我就当你答应了,要是再把我折腾回来,有你好看!” “呵!” “罗南大人,告辞。” 顺手再斩三秒阳寿,武皇陛下潇洒转身,就这么离开,很快就隐入重重烟尘雾障之中。 罗南当然能一直锁定她,但撬不开她的嘴巴,又有什么意义? 罗南的视线回归到战场时空中,但没看多久,心思却又飘移,顺着已经打开的转置通道,也是返观内照,回归到自家精神层面。 这里仍然是云山雾罩,迷雾重重。 大日锁链隐透暗光,与孽毒角力,将磨灭还原的原始碎片化入混沌迷雾之中,再经层层累积作用,渐成甘霖,滋润罗南的形神框架。 如此机制已然稳定,并无可关照之处。 罗南的注意力也并没有在这上面,此刻他心神所指,是那座在混沌迷雾中悬浮的雾气殿堂。 第六百九十章 真镜头(上) 此时的雾气殿堂之中,整体与最早出现时并无太大差别,都是烟岚流动,雕像林立。有的凝实如铁,有的栩栩如生,还有的随烟岚流动转化,倏然聚散,不一而同。 殿堂中绝大部分相对清晰的形象,罗南都熟悉得很,毕竟本来就是他所经历的那些。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刚刚聚合成形的这团阴影,里面隐透着暗焰流光,与物质世界中,已然本源腐朽的血狱王,形成了对应关系,而且越来越清晰。 罗南视线在上面停留片刻,终又挪开。 类似的种种形象,在宏阔宽广,没有任何立柱遮掩的殿堂中呈现,或者有些本身就是支撑殿堂的一部分。 比如,已经与烟岚同化,随时变化大小规模,隐约与外界真实个体遥相呼应的磁光云母。 罗南能够手搓出这种具备大君根基的奇物,可不只是凭借着幻想学派的资料。他获得外接神经元有关权限时的考试过程,在中继站的神奇经历,还有这座殿堂的本源,都是必要的元素。 所谓殿堂本源,便是罗南从外接神经元资料库找到的、湛和之主那部《构形、信仰和大限――从“昧”到“晨曦”历史演变的合理性重构:磁光云母篇》的宏篇巨著。 罗南读不懂那里面的文字,就算现在已经是礼祭古字入门,照样读不懂。他由此高度怀疑,这部著作很可能是由武皇陛下所说的“逾限神文”书就……可能还有一些变形。 因为书中的内容,有相当一部分,是从“外界”补全的。外接神经元资料库的数据占比,并没有绝对优势。 若强要说有,也只是提供了那种特殊的信息聚合模式。然后,来自罗南以及他所接触的各个渠道的信息,就以那种信息聚合的方式,完成了重构与映射,最终形成了这座神秘殿堂。 所有信息渠道中最重要的那条,毫无疑问是日轮绝狱。 它所提供的信息,包括但不限于白日梦魇事件中沉淀在祭坛蛛网中的、精神层面的“大日锁链”模仿引导过来的、还有直接辐射而至的…… 这里面的逻辑指向其实非常明确。 而且,还有…… 罗南的意识在殿堂深处徜徉。即便所有的信息都已经具象化,可当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时候,仍然能够从这些半真实半虚幻的结构中,窥见它的真实载体――那些难以解析的电光文字。 这些文字,姑且说是文字吧,是动态变化的,盯上去的时候是这样,一个恍神又悄然变化成为完全不同的形象。 以前,罗南看不了多久,就要败下阵来。 可今天又有不同。 罗南换了一种思路。他先期拿住了“逾限神文”的概念,锁定了“我”字秘符的结构,却并不直接在里面找对照,而是通过礼祭古字这种高仿文字的的体系逻辑,先尝试自己描述、解读,随着思路渐渐清晰,组构的词汇、句子串联,礼祭古字形音义系统所架构的“观想时空”自然成就。 将“我”字秘符置入“观想时空”进行观照,感觉果然大有不同。原本形态基本固定、变化有限的符文结构,渐渐活泼起来。 即使仍然远比不上湛和之主著作中,电光文字一瞬百变的复杂灵动,可相应的衍化趋势,却已现端倪。 特别是作为主体的“舞蹈小人”以外,那些在周边翻转盘旋的八个模糊字符,明暗交替,涨缩不均,更显奇趣。 此时再去对照,依稀便在电光文字中,寻到相应脉络,恍惚若解其义,但细思来又宛如幻梦呓语,不尽不实。 罗南几乎要以为那是用力过猛后产生的幻觉,想再深入,也是不能――现阶段,以他的礼祭古字造诣,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 就是“这些”,作为证据,也已足够。 武皇陛下的断言,还有自家的验证,都证明了“我”字秘符,正是“逾限神文”。观其呈现的形象,一字八符,虽未见其义,却也基本锁定了天渊帝国的源头,多半还相当高端。 罗南逐一回忆“我”字秘符呈现之后,那些高光时刻的典型情境。 别的也还罢了,“极域光”事件中,罗南在失控魔符牵引下,与日轮绝狱首次正面接触,不正是“我”字秘符与日轮绝狱遥相呼应? 要不,做个大胆点儿的猜测? 唔,这时候又哪还算大胆呢! 罗南自嘲一笑,忽地就在这宏阔殿堂之中,意念呈现,化为实质性的激流,震荡开来,如大声呼唤: 湛和之主? 湛和之主。 湛和之主! 呼唤声震动殿堂不算,还满溢出去,穿过混沌迷雾,与深处大日锁链共鸣,搅得精神层面烟云激荡,轰然有声。 罗南唤了三声,也换了三种语言逻辑,包括母语、天渊通用语和礼祭古字,声势惊人,却久无回音。 他稍稍停了片刻,忽又在某种久积难解的疑惑驱动下,发力高呼: “梁庐?梁庐!梁庐!” 仍然是三种语言,也仍然没有回应。 罗南自嘲而笑,不再去做这些无意义的事情。紧绷的意念松弛下来,也不再去盯那些电光文字,准备从雾气殿堂中退出去。 临近退出,忽地悚然。 正是此刻,他意念所及,殿堂之中,那些似曾相识的形象,无论是清晰还是模糊、远处还是近处、人形亦或非人,都将它们的“视线”聚焦过来! 罗南在雾气殿堂中并没有具体的形象,相当一部分殿堂雕像,也没有常规意义上“眼睛”。但这一刻,那种形态、气机上的微妙变化,却是清晰呈现了这个“感觉”和“氛围”。 罗南分不清里面是否掺入了别的什么东西,比如……情绪? 可他也不再是懵懂的少年,在这种异常状态下,别的先不论,自家意念先一步彰显,横亘其间。 雾气殿堂轰然震荡。 更外围,大日锁链结构“哗啦啦”鸣响,罕见地将灼然灵光穿透混沌迷雾,使暗红光芒照入殿堂。 红光所过之处,一众雕像或低眉垂目,或按首低伏,各具形态,却又纯然恭顺,再无异状。 唔,还是有的。 刚刚才成形的血狱王魔影,已经是化做一具半虚半实的雕像,近于人形,又外覆骨架,似有猩红血肉流淌其间,狰狞可怖……然而正是这凶暴形象,却是跪伏于殿中,闭目合掌,为虔诚之状,形象之反差,煞是荒唐。 罗南注视这具雕像,若有所思。 8月9日,立秋已过,恰入鬼月。节气和宗教上的名目,却按不住肆虐的秋老虎。 淮城的热岛效应发作,城市及周边热浪翻涌,近在咫尺的毒沼区,都要被高温烤干了,白日里连畸变种都藏在树阴里避暑纳凉,再加上地洞里时不时辐射出来的高能射流,这时候穿着防护服在作业区域走一圈儿,那叫一个酸爽。 袁无畏高度怀疑,聒噪烦人的“人物现场”摄制组滚蛋,就是被持续多日的高温赶跑的缘故。 从地洞工程现场出来,他迫不及待地当众卸下防护服,还顺便踩了两脚,以示“老子和你再关没半点儿关系”的轻松快意。 自申请离岗之日起,连续一周的“报复性使用”期限届满,他终于要解放了。 随便扒拉两下已经湿透的头发,袁无畏开始打电话找人:“哪儿呢……行,这就去找你。” 说是“这就去”,袁无畏中间还是洗个了战斗澡,换了身衣服,又找根能量棒在嘴里嚼着,才去赴约。 到地方的时候,都是电话联系的半个小时之后了。 对方一点儿都不急,就坐在越野车驾驶室里,吹着空调冷风,看车载投影仪上的画面,呵呵傻笑,手里还端一碗泡面,惬意得很。 袁无畏看得心理失衡,就觉得嘴里的能量棒太腻了,三两步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置,就翻找还有没有别的泡面盒子。别说,还真让他找着一个。 “热水,热水……自热的啊,那就没有灵魂了。”袁无畏手上不停,嘴里絮叨不断,“话说,和摄制组解约了就这么爽?” “没解约,是请假,而且协议上都写明了。”颂堪眼睛不离投影画面,随口回应,虽然是实话,却大大降低了说服力。 “可网上都说你是义无反顾,付高额违约金,倾家荡产也要追星……” “官网上不都辟谣了吗?” “狂粉嘛,只信他们认定的逻辑。什么狗屁公告,脑补不香么?哦,公告本身也是含含糊湖……乐见其成啊。” “哦。” 颂堪吸溜溜吃面,眼睛仍粘在投影画面上。那里,瑞雯的背影刚刚出镜,别的也看不到什么,可是弹幕如潮,各种颜色、高光、炫彩的字体,看得袁无畏眼皮乱跳。 “你昨晚上没看直播?” “嗯,重看一遍,有些弹幕挺有意思的……当时可看不到。” 袁无畏翻白眼,然后一巴掌拍停了投影仪。 “喂,老头儿!我,你曾经的学生,现在马上要出发去未知的险地去做神圣的时空研究。临时之前专程来找你告别,你特么是什么态度!” 第六百九十章 真镜头(中)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颂堪嘴巴还挂着面条,大惊失色。 “刚刚打电话我就说了今天就走……” “我是说,什么时候,你竟然觉得,时空研究进入‘神圣’的领域了?” “我特么……”袁无畏眉毛都立了起来,但最后还是忍下来,只是牙齿用力咬断面条,含糊给自己辩解一句,“这样不是听起来更有力度嘛!” “那我觉得我现在的生活也很有力度。” “吸溜溜……话说,你的性子真变了啊!难道偶像真的会改变人?” “瑞雯小姐当然可以改变人,但驱动我改变的节点,远在我认识她之前。” “废话!要不是我舍着脸皮给你要那个签名,你现在还隐藏在网络后面,天天脑补,自我感动呢……就和现在弹幕后面那些粉丝一个样儿!” “人家怎么了?” “呵呵,他们恨不能给你安上‘圣颂堪’的名头,最好现在就盖棺定论,以方便涂脂抹粉……” 颂堪嘿嘿地笑,又继续吃面:“不至于,我觉得他们还挺好的,不是有人还想给我捐款吗?” “所以捐款账号开通了吗?要不要找我代持,免得最后意念成真,落在空地里?” “我已经在半位面解释过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颂堪已经开始喝汤水了,嘴里含糊着解释,“那里的管理员都还是比较理智的,现在气氛还挺好,圈子里的话语权也在稳步提升,未来应该能起到带动作用,带动瑞雯小姐的粉圈逐步走上正轨……” “这么拿腔拿调,你准备写论文?” “我的意思是,等摄制组带来的不正常的热度消退,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了。下一期,最多到下下期……” “你没救了!”袁无畏拿叉子指他。 在颂堪这里,袁无畏体会到的纯粹是一个“粉丝”的思维。这和他当年在太平洋时空监测中心,遇到的那位木讷内敛、谨慎厚道、专注学术的形象,已经完全对不上号。 不过,这样似乎也还不错? 以前的颂堪,除了讨论学术问题,其他时间大家根本不需要打交道,所得到的一切印象,包括他的厚道、耐心、纯粹,背后似乎总是伴随着所谓的“神圣的时空研究”。 而现在,大家一起“呼噜呼噜”地吃面,聊着其实都是一知半解的粉圈儿,里面没有任何理性的计算,处处透着愚蠢和天真,倒是比过去十多年两人间一切的交往,都来得色彩绚烂。 啊呸! 袁无畏对颂堪这种中年老男人不感兴趣,可是谁又不愿意自己的生活中多出一些小小的调剂呢? 所以,即便嘴上讽刺,面带冷笑,袁无畏还是一边吃面,一边任由颂堪讲下去。 他听颂堪讲,摄制组离开后,瑞雯的荒野直播如何真正进入正途;获得了新后台支持的zm平台,如何态度180度大转弯,各种热搜送上。 也聊到了由于前一段时间的中断,在信息茧房的作用下,相当一部分观众的思维还停留在猫头鹰炸弹和火神蚁的节点上,对于突然出现的毒沼区地洞,还有那些新面孔都有点儿懵。 这时候,像颂堪这样的瑞雯铁粉,就负责在直播弹幕中、在各个有效场合做起解释工作…… “这个你不用讲,我看到了。” 此时录播画面的弹幕上,有大量的明显来自zm平台的访客留言,都是“渣媒考察团到此一游”、“zm真的配不上你”、“恭祝瑞雯小姐姐跳槽加薪”……之类的话。 当然,也有人以极大的优越感,指点环球新闻平台上的那些老家伙: “不是吧?你都看到这里了,竟然不知道瑞雯是谁?” 同样的,随着颂堪偶尔切换到渣媒平台上,也能看见在瑞雯直播的大本营,有人在疯狂安利,并与活跃的黑子们隔空battle: “什么?你还不知道?赶紧去看环球新闻重播!” “你咋不上天呢,是人物现场!” “反正是环球的节目。” “脸呢?性质根本不一样好吗?” “可人家就是在环球的节目上啊?你咬我?” 现在的情况是:不管zm平台和环球新闻集团是不是把这种情况计算在内,两股此前并不搭界的群体确实在这一档节目中实现了合流。 像袁无畏这种彻彻底底的圈外人,也能体会到:和夏城地震那会相比,瑞雯的破圈效应明显增加。 至于他为什么会知道夏城地震那时候的情况……就是因为破圈了呗! 由于在节目背景中,业内专家和军政人员高频出现,等于是给节目背书。渐渐地,某些关注传统新闻播报的观众们,开始将其他一些新闻与节目里的人物相结合,进行广泛联系和深度分析。 也有很多瑞雯的粉丝渐渐回过味儿来,越来越难将这档节目,作为某种纯粹的策划设计来看待。 正如很多唯粉、狂粉在弹幕上所强调的内容:这就是现实世界发生的事情,这就是瑞雯小姐姐在现实世界的真实江湖地位! 后一句暂时可以不理会,很多人面对这一个多多少少有点陌生的“现实世界”,不免会有更多的猜测和思考。 “看吧,瑞雯小姐正让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是照见现实的镜头!” 颂堪已经吃完了面,塑料叉子把空盒敲得梆梆响,感觉前面他不是在吃面,而是痛饮了美酒:“这个世界,里里外外有多少荒诞神奇的事情,大家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已经习惯了装傻。可现在,不需要绕圈子,只需要调换一下思路,认真看直播,并相信镜头里发生的那些……就好了。” 这次,轮到袁无畏嘴叼面条看他:“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你是个推墙派。” 颂堪就笑:“研究时空结构的人……难道他的最终目标就是一堵墙吗?” “也许事实上就是?” “那我相信,一定能够找到轰破那堵墙的办法……至少是可以破墙的人。” 袁无畏两三口把面、汤吃干喝净,一边努力下咽,一边含糊说话:“你这话逻辑有问题。是办法有普适性,还是人有普适性?” “有时候办法就是人。” “我觉得你是脑残粉。” 简单评价之后,袁无畏才真的反应过来:“怎么着,你觉得你的偶像就是那个人?这是仰慕过头了吧?理由呢?” “仰幕?当然,但更多是羡慕……可能,只是可能,瑞雯小姐能够作为贯穿内外的关键一环。” 袁无畏就盯着颂堪。 但也没盯多久,他眼角的余光就摄入了一些敏感信息: 是瑞雯。 那个正作为他们讨论对象的小姑娘,和龙七一起,从营地里走出来。 之前电话联系的时候,颂堪就提过一句:瑞雯和丁教授在交流一些关于火神蚁的问题,没多久就要出来,再往荒野上去。 本来颂堪也可以参加的,就因为与袁无畏有约,才在车里等他,所以两个人等于是掐着时间见个面――所以这种时候,瑞雯出来一点都不奇怪。 袁无畏只是不确定,要不要提醒一下颂堪。 这时候瑞雯却停下了脚步,相隔至少还有二三十米。理论上……理论上他们两个人的交流绝对瞒不过那位神奇少女的耳目。 别说瑞雯,那个不怎么称职的保镖龙七,都对着袁无畏耸了耸肩,隔空送来微笑。 袁无畏果断放弃了提醒的打算。 这种背后“表白”,然后社死的狗血场面挺符合他审美的。 颂堪确实一无所知,他继续自己的表达:“仰幕者总希望在他投射希望的目标身上不断加注,以实现注定不可能实现的人生。幸运的是,大多数人只能默默企盼,甚至仍不自觉,而我能够站在这里,近距离观察;偶尔说话,她也能聆听,好像我的心思、希望,不再是虚无的映射,而是形成了实质的链接……” 袁无畏回眼看他,又去看瑞雯,在后者毫无表情变化的面颊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链接”或“映射”的痕迹。 所以,他撇撇嘴:“瞧你这神魂颠倒的样儿,你确定人家有这份儿心思?” “但她有这份能力!” “理由?” “……在离职协议的保密条款里面。” 袁无畏扬起眉毛:“喂,你这句话就挺不保密的。” “我知道分寸。” “再说几句就不一定了。” 袁无畏觉得,颂堪的情绪异常地激昂且不稳定,为了不把这家伙给坑死,他决定终止谈话――他就向着颂堪背后的车窗招呼: “呦,瑞雯小姐姐!” 几乎就在同时,颂堪问他:“你有没有……听广播的习惯?” 然后,两个人一起愣住。 颂堪猛回头。 袁无畏则露出迷惑表情:“啊?” 十几分钟后,另一辆越野车上,袁无畏与屠格会合,这次他很自觉地坐到了驾驶室的位置。 对副驾驶上,一身黑西装的“真?保镖”大哥,他的嘴巴还是闲不住:“还是没习惯,会和屠格先生一起去凑热闹……听说杂货轮那边景观又有增加,现在还一票难求?” 屠格戴上墨镜,毫无回应的意思。 “得,咱们这就出发。”袁无畏扭头再看了眼,目光所及,却找不到想看的人,也就撇撇嘴,启动了车子,“路上可能会颠簸一些,客人您见谅。” 车子很快驶出营地区域,袁无畏象征性地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支起脑袋,继续开聊: “安全什么的我是不担心,就是路上大概要花四五个小时,其实您要一架直升机就挺好的……说起来那边也真是心胸宽广,不计前嫌,竟然会允许你过去。还是说开始搞政治了,心也变脏了?嗯,你和那位联系的几点?” “……” 越野车一下子刹停。 “等下,别告诉我你没有……联络方式是多少,我打一个。要不找颂堪,间接找瑞雯?军方,空天军军部可以吗?我可不想死得毫无价值!” 屠格转过脸,墨镜正面对着他: “闭嘴,开车。” 第六百九十章 真镜头(下) 袁无畏的切身体会是:放弃聊天,单纯在荒野上穿行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他们离开营地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傍晚了,没多久天色擦黑,荒野入夜。曾经四通八达的交通网在几十年的荒废之后,大半毁弃,却又残留痕迹,两人及一辆越野车,就从野地、沼泽、丛林和钢筋混凝土的废墟上颠簸通过,什么原野疾驰,都是没影儿的事儿。 更不用说,荒野上那些野兽、畸变种,白日里被毒辣的日头来回折磨,好不容易盼来了清凉世界,就显得分外活跃。四处游荡觅食,乃至捕猎取乐。 要知道这个方向,是一路通向大金三角核心区的,如果不是屠格主动提出要同行,袁无畏就算再怎么渴望到杂货轮那边做研究,也一定要舍下脸皮,哪怕是托约瑟中将的关系,要一只护送队伍或者直接以空天舰投送…… 现在,袁无畏身只有一位超凡种。 诶? 事实就是,不管周边怎地鸟飞兽走,他们这辆摇荡颠簸的越野车附近,基本上就没有受到直接的威胁。最接近也不过就是一头从车前飞过的怪鸟……一头扎进侧方的丛林中,再不见飞起来。 可由始至终,袁无畏都没有发现屠格出手的痕迹。 这哥们儿不是肉身侧吗?结果连手指都懒得动,就能诸邪辟易? 借着车里微弱的光线,袁无畏往副驾驶那边瞥了好几眼,越看越觉得这哥们儿深不可测。 唔,这也是好几年前就得出的结论了。 心里念头百转,嘴上就有点把不住门儿。 “咳!”袁无畏用力咳嗽一声。 虽然已经被正面警告,想让他当哑巴是不可能的。屠格已经说好要和他一起去,应该不至于在路上就把他干掉。 而且……而且这个时候,屠格还打开了车载投影仪。 呵呵,这就很明白了――以这位先生一身装备,想看什么不能自己解决?车载投影仪也很难提供良好的试听感受,何必要这么多此一举呢? 显然这就是暗示呀! 很快投影仪上显示的画面,就让袁无畏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那和他在营地看到的、虚拟沙盘上显现的卫星图像,一般无二。 所以山君能做的,屠格做起来也是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就是军方的数据库是个人就能进进出出,让他这个目前还没脱掉军服的圈内人士有点没面子……个屁呀! “那边又演什么好戏了吗?”袁无畏自动开禁,差点就忘了开车的任务,够着脖子往那看,“这都过去一周了,那边的舞台幕景也该换一套了吧……话说大晚上能看见什么?” 尤其你还带着墨镜。 压下一口吐槽,然后袁无畏才发现,卫星图像的覆盖区域,并没有锁定他所希望的地方。 事实上,在屠格的操控下,相关画面飞快切换,有的感觉根本不是即时影像,只是随机拍摄的模糊照片,天知道这种情况下屠格能看到什么。 袁无畏也上过一些快速记忆课程,凭借高超智商,成绩也不错。但此时,他跟着屠格的节奏,强行观看了十来秒钟……特么就晕车了。 他想张嘴,可牙齿才开一点缝,不久前才下肚的那碗泡面就差点喷出去。多亏抱着方向盘,专心当了一会儿司机,才缓过劲儿来。 这期间,袁无畏比任何时候都要安静本分,最多就是猛按几记喇叭撒气…… 故意的,特么一定是故意的! 袁无畏无比笃定这一点,可他想埋怨都找不到理由。 这时候,屠格反而主动对他开口:“绕路。” “啊?” “这边走。” 说着,屠格给投影区域做了分屏,给聊胜于无的驾驶路线,标识了新的方向。 “……” 袁无畏满心的疑惑,但想到刚才蠢到家的行为,短时间内实在没勇气找茬,只是默默转动方向盘: 得嘞,屠格大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此后一段时间,这样的变动,又发生了三四回。 袁无畏渐渐回过味儿来,好像这位保镖先生并不是有意耍弄他,而是确实通过这种方式,提前预判了什么,再通知他避开。 是荒野上比较强大的畸变种? 这是有可能的,毕竟已经逐步深入大金三角地区,世界上畸变巢穴、畸变种最密集的区域之一,路上却没有遇到什么麻烦,这不符合现实情况。 除非进行了人工干预。 另外,就是其他的麻烦…… 很快,一个比较明显的证据,验证了袁无畏的猜测。 黑暗荒野上,骤起火光爆音。从光线和音波的间隔估计,与他们相隔大约有二十来公里。如果几分钟前,他们沿着原有路线行驶,就正好撞进那片区域。 袁无畏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能力者,但对于时空结构的高度敏感,让他能够感受到远方区域微幅的结构动荡。 而且,由于这时车辆恰好驶上一片丘陵地带,视野相对宽广,他还看到了更直观的场面: 刺眼火光中,快速推开的气浪,使得那片区域周边还算茂密的丛林阴影,骤然间倒伏一片。灰暗烟尘给原本无形的气浪标注了轨迹,而在这非正常的喧嚣中,隐约还能听到了属于人类的呼喊叫骂。 “不要看了,走。” “这么猛,是超凡种吗?”走是可以的,但袁无畏必须要满足好奇心。 “如果你不加速,用不了太久,你会看到更多。” “啧啧,这是超凡种泛滥啊!”袁无畏话中若有所指。 “区域密度增加而已。” 屠格似乎与他正常聊天了。期间,投影区域的卫星图像再次变化。 这次袁无畏下意识想躲,又架不住好奇心驱动,眯着眼睛瞄了两眼,发现画面没有再像以前那么疯狂切换,实际上还有一些熟悉感。 “靠,杂货轮……” 实时高清卫星图像显示,那正是袁无畏魂牵梦萦的地方。而且,作为那边最核心的人物,罗南已经回到了他一手打造的实验场。 这艘本应在海上航行的货轮,滞留在这条江道上,已经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没有挪窝。 这时候再看到罗南,感觉就和一周前头回通过卫星图像偷窥他的时候一样――站在艉楼靠河岸那边,倚靠栏杆,注视投影工作区,专注而认真。 如果不是卫星图像还将河岸另一边的灰白烟尘幕景摄了一片进来,袁无畏差一点儿就产生时空错乱之感。 另外就是好奇:感觉中,这几次看过去,虚拟工作区上的图像,似乎就那么几种?不太丰富的样子。 “能给个近景吗?以侦查卫星的精度,应该没问题才对。” 屠格完全没有回应。 袁无畏是真有点怕他了,只有讪讪闭嘴。 然而没几秒钟,镜头明显聚焦,指向罗南面前,那正在黑暗的河道上莹莹发光的虚拟工作区。 这一刻,袁无畏看到的是大约是……星空? 一边有点熟悉,像是太阳系的片段图景;另一边暗红色的星系结构,就不知道是哪个了。人类拍摄的深空图片那么多,哪能一一比对出来呢? 也是这时候,他似乎听到,车厢里有节奏的呼吸声,有所变化……加重了少许。 罗南信手在内宇宙模拟器的界面上滑动,含光星系和地球本地时空遥遥对应,幽蓝与暗红颜色,给出了单纯的视觉刺激。 但在这浅薄的刺激背后,还隐藏着更深邃的信息变化。 湛和之主。 雾气迷宫最深处,日轮绝狱所对应的可能性……之一。 罗南仍然没有最终验证他的猜测,可是随着这个想法不断明确,并在脑海中强势占位,他不可避免的去思考相应的可能性,并尝试在内宇宙模拟器中去验证。 地球本地时空和含光星系。 如果真的将“湛和之主”作为两处时空区域异常联系的因果链条中,那最关键的一环,原本有着极大缺漏的链条,好像一下子就完整了许多。 认知的迷雾,也似乎变得通透起来。 罗南甚至有种感觉:含光星系和地球本地时空之间,似乎有那么个“窗口”,让彼此对照互鉴。 是感觉,还是错觉? 罗南暂时没有答案。 这时候,远方的通讯又来,这一个星期,基本上就没断过。 这次是血妖。 作为罗南某种意义上的“债主”,他照例催稿,还是牌组的事儿,但从来没有真的下力度。让人怀疑是特意留个把柄,方便随时找过来。 唔,这回血妖确实要过来。 “无论如何都要过去,我现在已经在飞艇上了……你堵我也没用,我算什么呀,感兴趣的人多了,不请自来的家伙,你就能堵得住?” “呵。” “好吧,你确实堵了几个,但后面只有更多。研究没有多少人喜欢,参观就不一样了。你那边搞的大场面,真的让很多人坐不住……我已经试着帮你挡一些了,可真的挡不住啊。” “能主动为朕分忧真是辛苦了。” “你妹……对了,你‘妹妹’那里,要关注下。最近那边人多,又让你堵在外面,孤魂野鬼似的,指不定哪个不开眼的,就敢惹出事来。” “有确切的人名吗?” “呃,只是风声,风声。” 血妖打个哈哈,挂断电话。 罗南挑挑眉头,紧接着通讯又来,这次是墨拉。 第六百九十一章 夜惊梦(上) 以墨拉古怪的性格,罗南以为她会有些新玩意儿,可开口就让人失望:“师弟啊,你那边,现在去参观可以吗?” “不方便。” 罗南对墨拉的态度,与对血妖一致。 从另一个角度讲,血妖也好,墨拉也罢,还有如今在周边徘徊的那些“参观者”,其目的大抵也是一致的。 血狱王“下界”,火狱图景惊鸿一瞥,无论是在物质世界还是在渊区,超乎想象的影响力和作用力,让这些颇有些“坐井观天”嫌疑的超凡种们,坐不住了。 罗南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现在确实不方便。 墨拉对罗南的态度颇为不满:“你这人,怎么言行不一呢?” “哦?” “一周前,我问你的时候,你说什么来着――‘随时欢迎,任谁都行’!”墨拉点醒罗南的记忆。 罗南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出。难得墨拉还是完美复述,非但与当日一字不差,连语气都复刻了十成十。 对此,罗南并无丝毫心理压力:“此一时,彼一时。眼下这里并非善地,你要过来,指不定还给我添麻烦,到时候救是不救?” “咝,这可是更勾人心思了。”墨拉脸皮厚度是一等一的,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好师弟,咱们正是默契的时候,你想要的,我也没少给了你,这次不妨再通融一下?另外起个价也行――这次可不只我一个,有的是待宰的肥羊,你懂的!” 罗南“呵”了一声:“行啊,那就先预支费用吧。” 墨拉连个磕绊都不打,径直道:“转账?还是现付?” “你先听听报价。” “师弟尽管开口。” “把你手上的笔记……就是从我爷爷的笔记本拆下来的那些,还给我。” “啧,是罗曼讲的吧!就知道他这个当秘书的,最懂泄秘!” 罗南继续道:“按页来人。每多一页,你就可多带一个人过来。” “我这儿只有一页!” “正好,其他的你负责收集。” “喂……” “真神教宗手里还有,李维那边你也可以努力,这不正是体现你独特价值的时候?现在至少还有一本流落在外。按一百页计算,指不定全世界的超凡种,都要承你的人情。” 墨拉听得笑起来,一边笑一边从牙缝里冒冷气:“那还真要感谢师弟你给的机会了。” “哦,还有。”罗南对墨拉刻意表现的情绪完全无感,自顾自地补充:“为了预防假冒伪劣,把人带过来再领回去的尴尬局面,你收集的那些,先让我看到影印件,我认可了,再说其他。” “喂,这就很过分了!” “是吗?我觉得不过分,毕竟,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做事也有做事的好处。” 罗南视线投向北岸的灰白雾气幕景,语气平淡无波:“你按这个报价来,不管带多少人,除了我划定的区域,其他的都可以参观体验――随时欢迎,任谁都行。 “死活另论。” 与墨拉的通讯,在对面“你黑了心”亲切问候中结束。 罗南笑了笑,他是在故意难为墨拉,看能不能从她那里再榨出点儿油水。 不过,“难处”也是真实存在的。 当下这个阶段,孽毒清除工作临近收尾,但并没有收拾利落,还有一些不太确定的问题,需要罗南时刻警醒注意。 除此以外,已经开始运转的实验场、“投耿问路”观照深蓝世界的结果、武皇陛下放出的大量爆炸性信息、与爷爷挂钩的神明披风、重构的大坐标系核心、仍然喧嚣的“干扰源”…… 这些事情,大部分都只是开了个头,后续还有相当复杂的问题,需要他去研究解决。至于赌博失败的哈尔德夫人,都是等而下之的事了。 除了孽毒这边,差不多已经有了解决方案,只需花笨功夫去扫尾,其他的各个问题,方向不同,性质不一,单是梳理就头痛,遑论解决。 要想消化这些事,单是清净是不可能的,还需要有一个整合的框架――能够让所有的信息有效整合,互相借鉴,不至于分散精力,迷失方向。 罗南皱紧眉头,视线重新回归到内宇宙模拟器的界面上。 因为在“湛和之主”和“日轮绝狱”之间,映射了一层对应关系,即便还不那么确定,体现在内宇宙模拟器上,也产生了一定的变化。 特别是此前罗南利用礼祭古字体系描述的一些对象,感觉重新观想修正以后,打开后台编译器,错误率都降低了一些。 这是个好的趋势,可罗南并没有想着要一蹴而就,事实上也不可能。 他只是趁机在做一些事情,通过各种掌握半掌握的方法,在内宇宙模拟器中重新排布各类元素。包括但不限于地球本地时空、雾气迷宫、云端世界……还有深蓝世界。嗯,还有一些不属于礼祭古字描绘对象的、更具体的结构。 有些还不够准确,但也不能纠结于细节。 深蓝世界就很典型。 罗南信手“落笔”勾勒,其实大部分还是通过编译器、礼祭古字加上天渊通用语的描述,一些实在难以言说的细节,才动用笔触。 星空界面上,属于深蓝世界的轮廓阴影模糊成形,与他“投耿问路”时的感知逐步趋近,同时剥离已知,暴露未知。 李维也不可能全知,特别是面对“古神躯壳”这种层次的存在物,他也需要解析翻译,也会出现错漏,当然肯定会有“用力不当”的地方,这些都会暴露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罗南不用找出细节,只要看到趋势。甚至趋势都不必特别明确,能够大致触碰到深蓝世界与模拟器中其他元素的对应和作用关系,也就可以了。 “果然,殷乐在纯然旁观的时候,还是颇为敏锐的。”突兀出现的声音低沉悦耳,同时有微热气流,裹着某种甜腥的气息,在罗南面颊附近缭绕。 罗南转脸,面无表情看过去。 出现在罗南身边的,是哈尔德夫人。 “罗南大人,打扰了。” 以前哈尔德夫人大多时候,是称呼罗南为“罗先生”的,但这次回来,便改口为“大人”,不知是受了蛇语、亦或是武皇陛下的影响。 或许后者可能性更高些。 此时的哈尔德夫人头发简单挽髻,身着一件宽松的乳白色长袖衫,同色阔腿裤,居家制式,未着鞋袜,赤足踩在艉楼地板上,肌体微温,浑若常人。 这身打扮过于随意了些,但也没有办法。 她身上这些,已经是这两日蛇语友情支援给她的第五套衣装了。与孽毒较量之时,焚心刀全力发动,她形神框架便脱实向虚,浑如燃烧的火焰刀锋,什么衣物都留存不住。 对此罗南是无所谓了,当面不方便,纯粹心念交流也可以。但哈尔德夫人还是个“讲究人”,尽量都妆扮得体,做当面交流。 其实罗南不太喜欢在工作的时候被打扰,不过想想这位,也是难得有喘息的机会,便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又记得她刚才突兀的发言,顺口道:“你说殷乐……什么意思?” “在北山湖时,殷乐给我写信,信中提及大人,便说过,您总是偏爱用构形的思维,解决遇到的问题。” 罗南“哦”了声,看了眼虚拟工作区上的星空界面,有些不理解:“现在这个,与构形何干?” “她其实是想说,您希望用一种‘高效且通用的方案’解决所有问题――您看待世界的方式便是如此。” “很多人都这么说……理想化技术人员的通病。”罗南信口回应,心里却给哈尔德夫人点了个赞。 这种时候,这种说法,称得上心思通透,眼光犀利。 这女人不走极端的时候,还是很让人佩服的。 嗯,走极端的时候更让人佩服…… “这样的方式存在吗?”哈尔德夫人眼眸中是纯然的好奇,“毕竟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是要将宇宙万物,一切的活动和关系,统统纳入那个解决体系。” 罗南答得毫不犹豫:“存在的。至少在我认知范畴中,是存在的。” 而且罗南就走在这条道路上。怀揣着前所未有的明确指向,选择了解决一揽子问题的终极框架: 内宇宙。 哈尔德夫人不知道罗南心中的目标,她还有别的问题:“武皇陛下,也是这样的想法?” “那倒未必。”罗南想到的,是武皇陛下“格局问题”的评价。 他又看了哈尔德夫人一眼。这位女士倒是一点儿不介意讨论她的a轮投资人,大概也不在乎直接给ab轮的投资条件做比较。 这种不遮掩,倒不是骄傲或自不量力,更像是某种肆意妄为式的自毁。 哦,武皇陛下也提醒过。 罗南的视线在哈尔德夫人面颊上驻留,主要是她右侧面颊处的细长血痕。 照理说,在她重塑形神框架之后,这样的伤痕早该抹消,至今留存的原因,唯有故意而已。 罗南有点儿好奇,正好位置合适,他干脆伸手,指尖在哈尔德夫人面颊上划过,沿着那道血痕,穿过女士的眼角、颧骨、切入下颔线,最后在颈间作结。 哈尔德夫人一动不动,任他施为。 只是最后,问了一句:“大人可有指教?” “嗯,也没什么。你好像已经选择了其他的路,和我不一样。” 焚心刀的感觉,极端且纯粹,注定不可能走“内宇宙”的路途。可后面如何做法,罗南还不清楚。 不过既然哈尔德夫人提问了,他也做出了恳切建议:“在没有理清路途之前,你不妨先做一只鸟儿,林地里、天空中,飞飞停停,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是在大人您布设的天地中吗?” 罗南又想到了武皇陛下的“格局说”,一时失笑,信手在哈尔德夫人线条清晰的下颔处点了点: “那就要看大家的‘格局’了。” 第六百九十一章 夜惊梦(中) 罗南一连串动作,有些轻佻。 不过,因为用心研究罗南性格之故,哈尔德夫人这位当事者,反而不会往那个方面考虑。 她重复了一遍“格局”,自嘲一笑:“暂时也只有指望大人您的格局了。” “讲这些话,有什么意思?”罗南收回手,指尖下意识轻搓了下,用自己的体温,覆盖掉来自哈尔德夫人肌肤的温度,“若你真指望别人,便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哈尔德夫人抿唇微笑,唇线却习惯性形成了锐利的弧度:“我这个样子,大人觉得,好不好呢?” 罗南视线又在哈尔德夫人身上扫过,片刻后,回归到内宇宙模拟器界面上,语气转冷:“先考虑活下去吧……焚心刀很厉害,但孽毒环境中,我没办法给你和蛇语一个待遇。” “是的,我明白。” 这几天下来,哈尔德夫人确实弄清楚了:在罗南的“格局”中,她和蛇语那些人是不同的。 蛇语对罗南的强依附关系,相当于罗南体系的延伸,为此甚至可以作为孽毒的载体,只要罗南那边不失控,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至于她,因为误判了“血焰意志”源头的根底,原本祭坛死斗的对象,从她预期的血狱王,变成了附着于血狱王本源上的孽毒。 按照罗南祭坛框架“胜者通吃,败者凋亡”的逻辑,她与孽毒只有一个能囫囵着下来――然而都不必等最后的胜负,她既然选择了纯粹、极端的焚心刀,但凡在交锋过程中,遭孽毒沾染个一丝半点儿,都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胜便要全胜,只要稍有疏漏便是全败。 而最要命的是,随时罗南逐步将孽毒清回,纳入到他精神层面的樊篱中,哈尔德夫人所面对的孽毒规模,也从物质世界不慎外溢的“一滴半点”,骤然变为这里难测其深的“云海迷雾”。 在她可以目见的未来,根本找不到丝毫胜机。 这样的局面,当真严酷被动到极点。 可话又说回来,罗南能够将如此恐怖的“破灭毒素”收纳于形神框架之中而不动声色,她为什么就不能在里面挣扎着活下来? 自己判断失误,就要承担失误的后果。 哈尔德夫人不怨天,不尤人,其实也不是那么在意最终的结果。 她视线在罗南侧方面颊上驻留片刻,单纯从视觉感知上,这仍残余几分青涩的面孔,实在很难与“劫难”、“破灭”、“剧毒”之类的词汇联想到一起。 可事实就是如此。 仍只算是少年人的躯体,却是承载着他人无法想象的“破灭源头”――如果一刀斩破这躯壳,世界大概会在瞬间永沦吧。 虽然只是想一想,意外地刺激呢。 哈尔德夫人身上,或是灵魂深处,忽有火一般燥热。她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唇边笑意加深,无声欠身告退。 这位女士……大概率是个快乐犯。 她找不到人生意义了吗? 罗南指尖在模拟器界面作了几笔无意义的划动,又凝定在地球本地时空的核心处。 武皇陛下这笔投资,倒是培育了个麻烦出来……他当时也是无知无畏,竟然接手,帮着最终打磨成形。 但既然说到“格局”,罗南还真希望有哈尔德夫人这么一个特殊的存在,作为长期观照对象,出现在自己的体系中。 从某种意义上讲,“内宇宙”的建构,就是从观照开始的。 在个体进化的道路上,若要不撞墙、不迷失,最好是建构起一个可本、可恃的全新观察感知体系。这个体系的初级阶段,其实地球上的能力者也已经趟出路来,正是欧阳会长经常说的“自我逻辑”。 再往上一层,涉及到对宇宙时空、万物万法的解析映射、客观主观互鉴的判断权衡,天渊文明有更专业的明确路线,即“真传学”中的“通真”科。 里面的课程,就是帮助学生形成这样独特的感知思维,做好“天人观想”的前置和初阶学习。 然后持续深入,等具备了足够的专业积累,便开始攀援天梯,不断增加观想维度,摄入并规范外界信息,通过预先设计的基础规则进行调整规范,交互验证,尝试自出机杼,慢慢创造一个有别于真实宇宙,又能自主运转的自洽模式。 此后,还要在无数次的验证、失衡、破溃、重塑中,艰难前行,直至裂空封疆,自成一域,形成让神明亦为之侧目的“内宇宙”。 从罗南所能接触到的资料、武皇陛下的表述中可以看到,“内宇宙”就是天渊文明自我修行的终极,是无数强者验证过的堂堂王道正途,既然他已经不自觉走在这条路上,更没有理由错过。 由于前期的野蛮生长,罗南现在是有些偏科,在某些领域走得极其深入,可也有一些领域,基础知识都嫌不足。但他并不着急,只一点点地补足――补习通真课程,调整修正重构原点的“大坐标系”,同时也在内宇宙模拟器上积极尝试。 目前所面临的复杂局面,所观照的特殊对象,对于“内宇宙”的建构,都是难得的积累……需要珍惜。 心思渐渐从哈尔德夫人身上发散开来,罗南继续刚才的工作,浅浅描绘如“深蓝世界”那般的元素,也将最近几天的观照结果,统统排布进去,中间掺杂着构形和超构形思维――所有的学习成果和理论逻辑都摆进去。 坦白说是有点儿早,有点儿杂。 可罗南也不是真的开始进行内宇宙建构,就是模拟一下,找找思路,顺便看看能否从中寻找到隐藏在表相与未知之后的新线索。 他甚至想以地球本地时空与含光星系为背景,绘制一副通灵图,从理性层面以外,找些灵感。 好吧,他已经试着在做了,但或许是过于刻意,感觉并不好,几次起稿,都又抹掉。 应该还差点儿什么。 大约是用脑过度,罗南打了个呵欠,倦意涌上来。 身体向他发出了明确的信号。 如今罗南已经过了随时要拼命的阶段。他摇摇头,也没有硬撑,身子往后靠,倚在舱室生了锈的外壁上,也不管地板上如何,一屁股坐下,准备就地打个盹儿。 希望这段时间不要有人不开眼地找上来…… 带着这个念头,罗南沉沉入睡。 第六百九十一章 夜惊梦(下) 先贤有言:古之真人,其寝不梦。 罗南大概是修行不够,入睡后不久,就有层层信息碎片纷至沓来,交织为迷离梦境,而且开头的色彩还不太积极。 罗南好像身处在一间暗室之中,不知触动了什么开关,密闭的舷窗打开,光线透入,是妖艳迷离的暗红色调,中间还有数颗星辰的光芒,在深邃宇宙空间中,描绘勾勒出一枚诡谲魔眼,默默凝视过来。 那是含光星系。 葬送天渊帝国的祸乱之源。 同样也是天渊遗民苟延残喘的最后堡垒。 这一刻,罗南似乎离那里特别近;却又好像持续远离。 他试图通过仅有的“窗口”,厘清这一矛盾感觉,又倏忽间记起来,按道理他应该是在百亿光年外的地球本地时空。 一旦明确应有的距离,理智和感觉就激烈冲突,是什么理由,让含光星系的信息,跨越百亿光年、无数应有的因果链条,直接进入到罗南现在身处的地方? 理智无法梳理的逻辑,在梦境力量的作用下,纷纷具象化为错乱狂躁的影像,朝着仅有的窗口,蜂拥而来。 魔影妖雾,无有条理。 罗南所在的“暗室”,好像是被击穿了,失去了本有的深沉宁静,但似乎在也暴露黑暗中的更多细节。 无数破碎的信息片断,已经分不清楚,是“暗室”之外的渗透,还是原本就隐藏在“暗室”之中。它们触碰罗南感知的各个层次,影像、声音、气味、温度、味道……一层层的渗透进来,又彼此拼接组合,形成复杂交织的刺激元素。 它们不只是直接的狂暴填塞、击打,还有大量错觉幻想的欺骗和引诱。感觉是穷尽了一切的方式,扭曲罗南的意志,错乱他的感知,让他做出错误的判断和反应。 罗南并不慌乱,这种时候,清晰的认知比什么都要管用。近段时间以来,在“内宇宙”相关领域的钻研起到了作用。 他知道,这种错乱的信息结构,其实是“内宇宙”建构阶段,注定破溃的前兆,是内外观照结果与解析、建构逻辑出现重大矛盾时,出现的一种现象,被称为“谬种”。 “神孽”外扰,“谬种”内生,在修行各个阶段,都是非常危险的情况…… 然而罗南的“内宇宙”建构还没有正式开始,最多只是在模拟器里比划两下。 有什么错漏,修改就是了; 修改不了的,暂时搁置也行。 至于产生的其他扭曲错觉,长期与孽毒对抗,相应的抗性更是点满,相关问题,还不至于造成大的影响。 罗南甚至还有余力,记忆一些细节,作为灵感来源,试图醒后还原,以作他用。 不管怎么说,这样的情况证明了: 对连接地球本地时空与含光星系的因果链条补链工作,仍然任重道远。 以现阶段的认知,强求不得。 罗南保持相对平和的心态,安静等待“暗室”乱相止歇――事实上,混乱的局面确实也消停下来了。罗南的梦境,进入到相对平缓的状态。 梦境也是信息的组构,到罗南这个层次,在精神层面已经有相对成熟的信息组织模板,就算是做梦,也有一个大致的脉络。 天渊文明的通真课程中,也有“观梦”的法门,基础只是“自观”,是对自我思维的洗炼;更进一步到“他观”的阶段,就差不多要迈入专精的领域,或许可以视为是“入梦法”的规范版本。 罗南从白先生那儿学来的本事,还有自悟的部分,倒是可以与之相互验证。 就层次而言,罗南有“自观”的能力,也具备“他观”水准,就是形式上有点儿特殊――快速复苏的祭坛蛛网,加大了对精神海洋的影响和干涉力度,窥见他人梦境信息,对罗南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此时,“暗室”中的扰动彻底止歇,罗南就像乘坐一艘潜艇,在光怪陆离的七色海洋中游荡,非常梦幻。 精神海洋中的梦境图景,好看是好看了,大部分并没有意义,只是破碎信息的随意拼接。 放宽到一定区域,乃至放诸全球,倒是能从整体上分析,地球上各区域人口的心理趋向,是正面还是负面;有没有形成一定规模的社会思潮,可不可以引导;又或者可以重新整顿,映射现实世界的一些具体对象,发掘水面下的情报…… 这种“梦境大数据”的应用,很多时候还是颇具价值的。据罗南所知,几个秘密教团就都有这方面的研究。 但罗南有磁光云母版的灵魂披风,很多功能已经可以覆盖掉,看得多了,也就觉得没什么稀奇。 当然了,亿万个梦境的基数摆在那里,即便是以罗南的标准,加以筛选的话,还是有一部分具备参照价值。比如: 通过心中有“罗南”这根概念尺子的,可以看看自己风评;在精神海洋中自动展现出特殊信息组构形式的,一般都是有名有姓的强者;再者,就是同样搭建“入梦法”架构的…… 里世界懂得入梦法的能力者有那么一些,但水平参差不齐,有纯吃天赋的糙哥,生怕别人不知道,特殊架构一望可知; 也有专业人士,开始研究精神海洋的结构和梦的性质,架构精熟凝练,也开始懂得韬光养晦,进行隐藏。 至于为什么要隐藏……就涉及到更高级别,也就是超凡种、秘密教团的档次。 在这种层次上,基本已经成就体系。有根系脉络自渊区直接扎入精神海洋,进行有效干涉――这类强势存在,为安全计,自然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藏形匿迹,便成为了不成文的“行规”。 只是在罗南这样层次的人看来,即便是“专业人士”,受限于整体认知水平,藏匿效果仍然有限。 倒是不用搞什么隐藏的超凡种、秘密教团,在其威能辐射区域,反而能隐藏得更好,至少是藏起部分核心架构,让人更难琢磨判断。 罗南想探寻,也不是不可以,可多半是要惊动对方的。这种不礼貌的事情,还是少来为好。 问题是,现在有个超凡级别的架构,横在精神海洋之中,吞吐梦境信息,自成规矩……也特别扎眼。 都不用罗南去主动探寻,那种特殊的,不祥的、让人头痛的破败感,便如水果上腐烂的“霉斑”,呈现出来。 喂,这里怎么会有? “停!” 拉尼尔大主祭的意念刺入,训练有素的李泰胜,连带着织梦者,相应的“编织”动作都停顿下来。 “阁下?”李泰胜困惑回头。 “等一等。”拉尼尔大主祭的情绪,在权敏赫的面孔上映现,多少有些变形,但那种谨慎的态度,非常清晰明确。 李泰胜理解但不明白,因为他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他并不太懂“入梦法”,但作为工具人,手中的梦境模板,前前后后都更新迭代了三、四回,基本经验还是有的。 梦境地图一直在规范下运转,持续收拢定向范围内的信息,再根据模板的信息组织模式,重新整顿、映射,将扭曲散乱的信息,还原为相对可信的真实。 曾经是荒野,然后是地洞,现在是罗南一手打造的“时空泡”结构――通过他们教团提供的、已经预留了手段的实验人员,将里面的信息源源不断地发送出来。 对这个版本的梦境模板,李泰胜是持保留意见的。因为拉尼尔大主祭都说了,这种信息摄取模式,多半瞒不过罗南的感应,回头免不了还要协调取舍一番。 原本免费的美食,一下子就不香了。 大主祭……也可能是教团高层的集体决定,他无从置喙,也只能闷头干活。真别说,过了这些天,克服了心理上的不适之后,“香甜”味道就又回来了。 实在是“时空泡”那里,有效信息实在太过丰富。 固然,实验人员体验糟糕,至今已有一大半遭遇不可解的困难,被保护机制传送回“原籍”,可越是这样,越有东西可以挖掘。 罗南在那边,是真下功夫了。 当然,最让人惊喜的,是在上周的“血焰”事件中,罗南动用了“时空泡”去“灭火”,这就给了他们从另一个角度去观察、还原该事件核心逻辑的机会。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观察确有成果! 李泰胜再看梦境地图,上面一端是时空泡结构,另一端是地洞区域,在映射的现实世界图景中,正有非现实的虚幻焰流,穿过两端,扭结交错,依稀成形。 大概三、四天之前,梦境地图上就开始显现这样的征兆,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具象且明晰。 这几天,大主祭阁下与教团高层频繁交流,不断调整梦境模板的建构和解析模式,为的就是捕捉到这征兆之后,更具象的实体…… 哪怕只是扭曲的剪影,也行。 受大主祭和教团高层的郑重态度影响,李泰胜脑子里,这些天不知转过了多少念想。 眼看要成形,出什么问题了? 困惑中,他忽然发现:时空泡与地洞之间,现实与非现实交织的区域,本来血色焰流交织的图景,有一点“灰质”呈现。 第六百九十二章 异灰质(上) 前面血色焰流,你来我往,本是极度炫目。这一点灰质,色调并不起眼,可偏偏出现在焰流交织盘结的核心点位处,给逐步清晰的结构,点上了一块阴翳,也就由此变得格外扎眼。 这是什么? 李泰胜没能在第一时间解析出来“灰质”的信息源头和构成,下意识就牵拉了一下织梦者。 这小东西一直活跃在第一线,在精神海洋中勤勤恳恳作业,是很多关键信息的提供者。 可就是这一下牵拉,李泰胜才发觉,织梦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驻留在梦境地图在精神海洋的信息框架边缘,停止了工作,六色异瞳直勾勾注视那片刚刚“溢出”的灰质。 所以他才是最不敏锐的那一个…… 这本来就是铁一般的事实,倒也没有给李泰胜太大的打击。倒是看织梦者的情况,也没法给出明确答案。 这片灰质着实奇怪,是什么信息的“具象”结果呢? 它初时只是灰败的颜色,好似某种死寂元素的单纯呈现。但随着这边注意力投射,像是吸取了视线中的力量,扩张速度在加快,也就顺势拥有了某种动感。 好像是溢出的烟雾……不,质地要更厚重一些。 李泰胜脑子里接连闪过好多念头,但有用的没多少。这也不怪他,这是人们在面对未知事物时,给予判断、定性的自然流程。 而且梦境地图那里,精神海洋中的信息收集框架,与物质层面的映像是同步的。由于具象化的原因,平常感知都自然联动,符合人们的视觉和思维习惯。可一旦出现一些难以解释的对象,精神感应和视觉投影就会出现比较难受的错位,这也是入梦法使用者必须克服的情况。 做得比较好的,都能称之为通灵者了。 李泰胜显然不是,他就觉得,从拉尼尔大主祭叫停的那一刻起,梦境地图的成像变得不太灵敏。 一方面可能是他理解出了问题,无法给予“灰质”以精确的表述;另一方面,模板的运转好像也出现了bug…… 是没料到会有这种“对象”出现吗? 李泰胜本能看向拉尼尔大主祭,这种时候,就是要看专业人士的意思。可也就是一扭头的功夫,他脑子里忽有灵光闪过: 不对,这不是解析的问题,而是梦境模板的底层机制也被灰质给“干扰”了。 所以,这不是单纯的“信息”,更不是简单的“具象”,而是一个有着确凿干涉力的“异物”! 也许它就游荡在精神海洋之中,受到梦境地图特殊信息结构的吸引,渗透进来。 “出去!” 拉尼尔大主祭的指令在耳畔炸响,也给了他精神层面同步的刺激。所以,那边根本没有接手的意思,就是要他切断对梦境地图的控制,完成出离。 拉尼尔早下决断,李泰胜也不差,面对未知之物,果断拉开距离才是上策――他当即切开了与梦境地图的气机联系,同时也不忘牵动最前线的织梦者,给予它同样的指令。 几乎就在指令发出的同一时间,梦境地图底层模板的问题,骤然显化。原本具象化的图景一下子扭曲变形,失去了应有的规矩。 因为变化来得太快,离得最近,也是最后接到指令的织梦者有些狼狈。完全凭着天赋本能,仓促跳转,从精神海洋直跃渊区,完成了极限脱离。 狼狈是狼狈,危险么也不至于。 面对这种突兀而来的“新对象”,以拉尼尔大主祭的老辣,选择的方式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公正教团的体系建构不是吃干饭的,随着拉尼尔大主祭现场坐镇,来自渊区固化构形的根须脉络,飞速穿插支援。 曾被罗南“嘲讽”为“渊区大树”的教团体系……其实就是这个样子,不管怎样的评价,这种时候还是非常有安全感的。 李泰胜就像在一株巨树复杂垂落的枝叶、根脉还有大量气生根共同组构的防御网中,形成牢固防御结构的同时,也开始了强势观照锁定。 变化来得太过同步,李泰胜更相信自己的判断――那“灰质”确实是一种原已有之的“异物”,藏在暗处对梦境地图持续干扰,直到他们果断出离,才完全显现出来。 此时梦境地图的扭曲场景中,那片“灰质”变得更活跃,像是高温泥池里的浆泡,膨胀又炸开,快速扩散其“污染”的区域,深层似乎还卷积血光,不知道是梦境地图上那些虚幻焰光的残留,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这场面看上去挺渗人的。 但由于李泰胜果断切断了联系,支撑梦境模板信息架构的能量很快被吞噬殆尽,也就没有了后继之力,开始萎缩、消失。 “灰质浆泡”没有继续扩张――也可能是被公正教团的体系力量震慑住。在这一刻,又好像变成了下陷的漩涡,将梦境地图的影像向漩涡中心吸过去。 把具象场景四舍五入一下,好像现实世界都随之塌陷……物质层面的投影到此为止。 精神海洋中的实际结构,还往后延续了一截: “灰质”吞掉了梦境模板之后,原本膨胀的规模也迅速收缩,投向精神海洋深处。 以至于李泰胜怀疑,他是不是全程目睹了一头妖魔吞噬食物的全过程。 如果从这个角度去联想,也许他们看到的只是“妖魔”前端的一部分,还有庞大的未知,隐藏在纷繁复杂的精神海洋深处。 这个联想,让李泰胜不寒而栗,也让他得出了新结论: “新的暗面种?” 身边,寄魂于权敏赫身上的拉尼尔大主祭摇摇头,不是否定,只是没有轻下结论。 “灰质”消失了,但后续影响还在持续。 教团力量隔空加持,动静多少是大了些,颇是惊动了一些人。别的也就罢了,山君这样的超凡种,总要礼貌应付一下。 后者气机压迫过来,表达了明显的不满。 超凡种之间的协调,李泰胜没资格参与,但他脑子也闲不住,进行分析: 把“灰质”视为精神海洋中的“暗面种”,固然可以简化很多问题。可是它就真的与那位的“时空泡”、“地洞”没有任何关系? 里面是不是有某种对应关系?某个触发点?可以定量复现吗? 正想着,刚刚逃入渊区的织梦者自动回归。 李泰胜皱眉,这不是他的意思,但凡有超凡种在的场合,不管是精神侧还是肉身侧,这小东西最好都老老实实藏着……就算山君很可能已经是知情者,也一样。 意念转过去,正要下指令呵斥,忽地怔住: 织梦者六色异瞳……已无其他颜色。 只有灰白质地,如蒙阴翳,冷沉沉看过来。 第六百九十二章 异灰质(中) 对公正教团在精神海洋中的一系列操作,山君的反应要比预期中更大一些。 隔空的气机压迫都嫌不够,没隔多长时间,帐篷帘子一掀,这位超凡种已经大踏步走进来: “拉尼尔你至于吗,我差点以为,你们要围杀老子!” 在帐篷外面警戒的柳承宰,根本拦不住他,有些狼狈地跟进来,原本还算宽敞的临时帐篷,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公正教团一直将箕城作为重要据点,与活跃在东北亚地区的山君,免不了要长期打交道。 个人关系上,拉尼尔与山君不是太熟,但大家知根知底,彼此的忍耐阈值都要更高一些。所以他深知,山君绝对不至于公正教团渊区构形体系的隔空加持,专门跑过来兴师问罪――这才哪儿到哪儿? 真理天平都还没架起来呢! 说到底,他不过就是好奇而已。 对山君冒昧闯入,以及看客心态,拉尼尔大主祭并没有表现出不满,笑着招呼一声,又示意柳承宰退出去。 “你们这是越搞越离谱。”山君仍是抱怨,“精神侧也不能这么折腾啊。” “山君勿怪,精神海洋多有灵异,说不准就碰到哪个。” 李泰胜大约是不想介入两位超凡种的交流,低头往外走。 “等等。”都已经走过山君身侧,山君却回手一把拽住他,半侧过身,笑露出八颗牙齿,“见面连招呼都不打一个?瞧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儿,不是让哪个灵异给附身了吧?” 李泰胜抬头看他。 也是此刻,公正教团体系嗡然震动,渊区和精神海洋似乎在一瞬间都凝滞了下。然后以拉尼尔为中心,“神圣空间”从无到有,快速扩张。 无形有质的领域架构,很快充斥了帐篷内的空间,山君也在被覆盖之列。 “啧,还是动手了!” 山君冷笑,神圣空间的规则建构,在他所处的这一片区域,自发扭曲崩解。 但这种对抗并没有后续,拉尼尔架设的神圣领域顺势绕行,如平湖之水,不漫岛礁,亦成其势。 而作为岛礁的山君,则在冷笑中松开手,让他拎着的李泰胜,坠入湖水深处,直接沉了底。 从头到尾,拉尼尔大主祭的目标,都是李泰胜。这点儿小默契,两位超凡种之间还是有的。 被放开的李泰胜,直接倒地,仿佛丧失了一切身体机能。他眼睛扔睁着,瞳孔深处却似蒙了灰,见不到反光。 拉尼尔叹了口气,神圣领域内的光辉,形成如剑般锋芒,直刺入李泰胜胸口,将他“钉”在地上,却无伤口血迹呈现。 山君眼都不眨一下。 他就是过来看热闹而已,拉尼尔的手段,李泰胜的死活,和他没有关系。 但很快,他眉头却一皱:“不对……这速度!” 他转身掀开帘子,走出帐篷,之前在这里警戒的柳承宰,已经离岗,消失在黑暗中。 拉尼尔大主祭不多时也走出来,继续叹气:“柳承宰是泰胜的专属祭骑士,两人气机与精神链接都很紧密,一方遭到污染,另一边也很难逃得过。” “怎么就污染了呢?你们这是又搞出了什么玩意儿?” 山君见多识广,因能力者与非能力者胡搞神秘学仪式酿出的灾祸,每年都能看到十起八起。各种千奇百怪,他早就没了究根问底的心思,有疑惑也只是随口一说。 嗯,话说一个仪式折掉一个主祭…… 上回这样的事儿,也发生在公正教团。 碰上这种事情,拉尼尔大主祭竟然还能平静以对:“正要做些分析溯源工作,山君有兴趣吗?” “有兴趣,也早晚让你给绕晕喽。”山君太懂这些精神侧的花样了,“我懒得掺和,不过有件事儿……如果感应没错的话,好像你们造的‘那玩意儿’,出问题了?” 拉尼尔大主祭视线指向山君暴露在空气中的左臂,那里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改造工作,只等着关键元素进驻。 这是他们之间的合作项目,是针对“地洞”特殊结构,模仿夏城人面蛛事件预做的前置。效果如何,拉尼尔心中有数,山君由此对织梦者生出感应,并不奇怪。 他微微点头,算是默认。 “哦,泰胜这小子大概也是无妄之灾。” 山君何等样人,单凭猜的,也把事件真相还原了个六七成。但他的关注重心不在这里,摸着自家左臂,感受与正常状况下有所差异的性质状态,略略有些心烦: “本来要是深蓝那边通不过,还想借你们家的试一试,现在就比较尴尬了……你们折腾这玩意儿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这种情况?” “精神海洋多有灵异……” 一模一样的回应,重复听来别有滋味 山君就扭头,看对面那张与本质不太匹配的面孔,然后呵呵:“你们这些人,一个盯不住,就能造个大新闻。” 正说着,他又闭上嘴,抬头看天空。 虽然还是夜晚,夜空却被工地探照灯余光染上一层光晕,说不上多么暗淡。但也是这一层光污染,遮蔽了更多的细节。 “阴天了?”山君出口的言语,和指向的事实存在偏差,多少有些词不达意。 拉尼尔大主祭能够理解一些,却没有回应,只如山君一般,默默看向天空。 也是这一刻,云层深处有电光轨迹串流,就像是接触不良的灯具,闪了几闪,又熄灭了。 只将云层底部的混沌轮廓,稍做展示。 两个人仍没有说话,可是拉尼尔清楚听到了,山君牙缝里传出来的嘶嘶气流音。 又过了几秒钟,两位超凡种同步感应,视线都从光污染后面的天空云层中挪下来,转向营地外围区域。 那里有一些骚动,有人在说话,还有设备电机启动蓄能的震音。 不多时,在几部外骨骼装甲的“夹道护卫”之下,已经不属于公正教团序列的巴泽,大踏步走过来,气势几乎不弱于先前不告而来的山君。 嗯,大约是形象加持的缘故:因为此时巴泽还单臂夹着一个人,正是先前“擅自离岗”的柳承宰。 这位祭骑士一看就是手脚绵软、毫无力道,已经陷入了昏迷。 巴泽就将他放在两位超凡种脚边,顺势欠身:“照着罗南先生的指令,这位就越俎代庖处置了。” 就算是以超凡种之尊,直接从他人口里听到那个名字,也不免略有不适。 山君又了抽嘴角。相比之下,拉尼尔大主祭要淡定得多,但此时他必须要回应: “替我谢过罗南先生。” 巴泽却是咧嘴一笑:“倒不用我来当这个传声筒,他一会儿就过来了吧。” 话音未落,就听见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正是闻讯赶过来,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的孟荼大校。 第六百九十二章 异灰质(下) 无月之夜,夜色在这片星球上无声地爬动,即便阳光就在后面追赶,也顽固保持着它的节奏。很多人一定会觉得,这样的夜晚格外不如人意。 精神海洋的局部,出现了躁动。即便有强势力量如公正教团,第一时间发力镇压,但相应的震荡还是传导开来,让大量自成一体的梦境世界,陆续破碎。 这就叫“扰人清梦”吧。 承载罗南清醒观照念头的“潜艇”泊港,罗南缓缓睁开眼睛。梦境中一切所得,便与现实层面的感知交汇,重新修正,明确答案: 怪不得有噩梦,这是梦兆忽来必有因! 罗南也算是被“惊醒”人员,梦境记忆中,那个“灰质”以及最初所呈现的死寂、破败感觉,仍然清晰,也让他非常在意: 那玩意儿,真像孽毒啊! 公正教团利用“入梦法”,从参与实验人员那里,搜集有关雷池实验场、特别是时空泡环境的信息,罗南一直是知道的。 在孽毒最初泄露时,罗南曾用时空泡覆盖战场时空,避免各路人马窥探,当时也曾评估过可能造成信息泄露的可能性。 时空泡与战场时空接触时,有可能会沾染一些孽毒,可他随用随灭,剩下的些许痕迹,也是间接再间接的信息残余。经过实验人员的再体验再感知,真是孽毒他亲妈都不认得,逐步消解便是。 怎么就又还原了呢? 而且,还原出这么个玩意儿? 罗南起身,重新打开虚拟工作区,打了内宇宙模拟器界面,习惯性做完这些动作,才发现对于鉴别“灰质”属性,并无太大意义。 不过他心中也早有定论: “灰质”决不是孽毒! 孽毒是规则秩序的扭曲破灭状态,基本上是从规则环境方向,去异化感染者,造成全盘的大崩溃。 作为最近的“受害者”,血狱王就是从自家“火狱图景”向“内宇宙”恢复建构的时候,遭孽毒侵入,整个崩掉的――甚至正是由于它具有独立气象的“内宇宙”(雏形),被孽毒污染之后,才败得那么快那么惨。 如果“灰质”是孽毒,现在地洞周边……不,精神海洋中都应该有孽毒污染形成的“领域”或“圈层”了。 然而“灰质”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它现在更像是一种“病毒”,从某一个体,传导到另一个身上。 在那边,孽毒式的“破灭感”更像是一种包装,一种组成元素,给人的感觉像,但并不是。 罗南倒是对与之共同组构的其他元素,发生兴趣了。 此时,他遥遥观照精神海洋中,正发力镇压乱象,愈显生机勃勃的“巨树”,又看自家的内宇宙模拟器,若有所思。 罗南的思索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通讯信息跳动,是墨拉再度“找上门”: “师弟,预约个号!” “……” “预先声明,不是我,是我营销的成果。”墨拉进入表功状态,“安城的六甲,安百战的左膀右臂……哦,另一个‘前膀子’现在还滞留大西洋上没回来呢。” “六甲?” 罗南确实听到过这个名字。记得是血妖提及,天照教团有可能邀请过去研究爷爷笔记的通灵者。 至于他的上司安百战,更是如雷贯耳了。 “六甲这次过去是公事儿,至少安城那边是这么讲的:评估雷池实验场对大金三角区域畸变环境的影响。他们是被淮城、湖城的背刺给整怕了……你别刻意为难人家。” “这是有交情?” “同期学弟嘛。” “啊?” “他梅花2,我方块2喽。” “所以罗曼努斯和汪勇是你学长喽?” 罗南终于get到了墨拉的点,原来是超凡种“牌组”的新人奖。 墨拉低低地笑:“汪勇他不敢。” “你的关系网打得还挺远。” 罗南这就算是称赞了,随即又问:“六甲要过来,有我要的笔记活页吗?” “有啊。” “你给他的?” “那可不用,人家自有渠道。” 说着,墨拉先发过来照片。 罗南看到,很快确认,照片显示的活页记录,基本属实。按照他这几天持续梳理爷爷笔记的结果,或许可以与其中2张形成配套关系――不是需求最迫切的,但好过没有。 至于说来源……天照教团还是把六甲请过去了?然后当成报酬或纪念品,送了一张? 或者是其他渠道? 罗南终究还是没有多问,这种时候,搞出太多限定,反而不利于收集。别说天照教团那儿,就是李维拿出笔记本,要过来参观研究,罗南也能排出笑脸,先把笔记本拿到手再说…… “实物怎么交接?飞鸽传书?” “从安城过来吗?离淮城不远,过来给我就好。” 墨拉意外:“你在淮城?” “准备过去,就是地洞那边。” 墨拉又沉默片刻,才说话:“话说你都不在了,还找你干嘛?” 罗南就笑:“那试试看啊。” 墨拉果断转移话题:“你去干什么……哦,听说那边有新情况?公正教团捅漏子了?” “啧,消息很灵通啊。” “一般一般……关系网的效用。” “那就加油,祝你的价值充分体现。” “也祝师弟你折腾出新场面。” 某人突然声称要驾临地洞区域的消息,还只在比较小的圈子里流传,却已经让接收消息的大部分人猝不及防。 孟荼大校算是知道得最早的一批人。 压力肯定是有的,相当巨大。但最大的问题是,作为地洞区域的最高级别指挥和协调人员,不管他拉着参谋们,如何熬夜做方案,都找不到任何能够有效应对的办法。 等到彻底明悟“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事态”之际,疲惫感和无力感就如影随形,让他只想抛开一切责任,蒙头大睡一场。 但他不能,还要麻木地接收最新的信息: 淮城通报了两位超凡种的礼貌性报备; 安城的六甲,也要过来; “灰质”污染第一轮排查结束,未见有明显感染者……但有一部分人声称在梦境中见过。而且,不是昨晚上,断断续续有段时间了。 “嗯?” 孟荼感觉找到了有价值的东西,强打精神,正要与山君联络,通讯器先一步响起。 通讯对象来自数千公里开外。 孟荼下意识接通,田邦随性活力的声音传过来: “老孟,到你了,准备轮班吧。” 一瞬间,孟荼险些热泪盈眶,完全是职业军人的荣誉感撑着,艰难问出一句话: “这里怎么办?” “我过去啊。” 刹那间,孟荼头皮发炸,同步联想到其他许多关键人物的信息:这种局面,也许他应该自我牺牲一下,拒绝田邦的好意? 他终究没有勇气开口。 也是这一刻,勤务兵到指挥车这边来,小心翼翼开口: “那位罗先生……到了。” “……” 车厢门打开的时候,天边霞光透了丝缕进来,孟荼被天光一照,却是微有眩晕: 东方天欲晓,君行何其早! 第六百九十三章 置换胶(上) “啥玩意儿?有这么戏弄人的吗?”已经远远看到江水波澜的袁无畏,感觉人格被污辱了,把车喇叭按得震天响。 屠格倒能沉得住气,任他发泄,只是示意他沿着江岸往前开。 多次转换路线,导致他们行程比预计晚了快两个小时,而且位置也有点儿偏,此时正位于杂货轮所在江域的上游。 袁无畏继续折腾越野车,车子吭哧吭哧地爬行在江畔一处坡地上。糟糕的车况,一方面是当下荒野行军的必然,另一方面也代表了他有进无退的决心好嘛! 可辣个男人,甚至都没瞥过来一眼,就走了……走了! “我是对时空泡感兴趣,但是有没有他在,完全不一样好吗……草!” 正说着,以皮实耐操为卖点儿的军方越野,因为碾碎了一侧的“路面”,车体发生倾斜,底盘还卡在一块凸起石头上,像翘翘板一样,把驾驶室里的袁无畏给翘起来。 早年间,这里应该是一处江景公园,依着山坡而建,如今早被丛林覆盖。当年是什么景色,当代人无从得知,袁无畏只知道,这里破烂石块真特么地多! 袁无畏心态有点儿崩。 “下车吧……也算到了。” 屠格并不介意司机的愚蠢行径。 他开门下车,走几步到江岸边,远望下游方向。后面,袁无畏辛苦地从驾驶室里挣扎出来,跳到地面上,嘴里仍骂骂咧咧的,来到他身边。 “那边究竟出了什么妖蛾子?哥们儿不在了,你们就压不住场……咝!” 袁无畏突然不说话了。 怪不得屠格说“到了”,这处江边坡地,视野正佳,纵目远眺,迎着烂漫晨曦,恰可将远处江景尽览眼底。 江上晨间薄雾将去,岸畔仍有烟尘灰霾,浮游不尽,甚至推挤到江水边缘。陈旧货轮横在宏阔江面上,遥对烟霾,又似乎是风吹水送,渐次趋进。 哦,这不是“似乎”。 杂货轮确实向江岸方向趋进,速度虽慢,但趋势毋庸置疑。 袁无畏居高临下,眼瞅杂货轮斜撇着横向江岸,没有撞击――灰白烟霾无声无息咀嚼着,将那万吨巨轮次第吞下,直至于无。 “喂,喂?”颂堪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过来,大约以为是荒野信号受限,袁无畏这边掉线了。 袁无畏其实是思维掉线。 因为无论在别处看过十遍百遍,说过千句万句,都抵不过人到现场,观睹实物,且是切身体会那无以言表的时空架构盈缩奇景。 袁无畏不知道,身边这边超凡种,突然起意同行,到了这边来,看到了什么,收获了什么? 反正,这一刻他觉得…… “值了!” “啊?”那边颂堪几乎要挂电话了,冷不防又听到这句,一时有点儿懵。 “我说这一趟来值了!” “……” “对了,营地那边究竟搞什么鬼?” “暂时还不太清楚,可能和公正教团相关。现在营地里所有人都给叫醒了,不允许睡觉,说是可能有‘暗面种’窥伺,意识不清醒的话,可能会出问题。” “暗面种?不是那位带过去的吧?” “不至于……过来了!回头再说。”颂堪手忙脚乱挂了电话,此时营地里已经有些骚动了。 平常营地里只有更混乱,可那种混乱多数来自于淮城派过来的研究和工程人员。大家面对“地洞”这种未知对象,方案出了一版又一版,工程做了一茬又一茬,却又没有可观进展,心浮气躁是必然的。 但现在,营地里的骚动源头,却是那些相对沉默,只作为安保人员出现的军方人士。特别是整日里包裹在外骨骼装甲中,永远作为尖兵力量出现的深蓝行者们。 换作其他人,未必能察觉出微妙的气氛源头,颂堪却恰是大半个知情者,在立场已然偏移的当下,他站在营地区域内,就觉得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眼神,颇是不善。 有这种感受,也是因为他所站的位置,属于敏感地带的缘故。 罗南到地洞这边来,直接原因是公正教团昨晚上闹出的乱子。谁都知道,他肯定要与公正教团在此地的主事人拉尼尔……哦,是权敏赫先生对接。 但在此之前,和自家妹妹聊聊天什么的,也完全合乎天理人情。 貌似瑞雯之前并不知道罗南的行踪,是听到消息后,从荒野上急匆匆赶回来的――颂堪全程跟随,知道直播间里以十万计的观众,也被这个意外“变故”,给闪了一下腰。 龙七的镜头多少有些不怀好意,一会儿将谈话中的兄妹两人摄入,一会儿又把周边那些“格外关注”的深蓝行者圈进来。 镜头语言颇有深意。 不管怎样,一切就那么纯然真实地发生了。 兄妹聊天结束,罗南继续往公正教团所在的营地区域前进。 这时候他们身边早聚起了一拨人马。猫眼打着呵欠站在一边,因为她横在这里,合作的深蓝小队中,有几个人也在好奇心驱使下,厚着脸皮凑过来,近距离观察;营地指挥官孟荼大校刚刚赶到,在外围犹豫不前。 罗南一动,所有人都要跟着动。目标区域,公正教团的主事者,还有另一位驻在营地的大佬,也到帐篷外出迎。 龙七嘴里“啧啧”不停,娴熟调整站位,将目前所发生的一切,以“所见即所得”的方式,同步传送给全球数十万计的观众。 直播间里,能理解的人其实也不多…… 倒是现场这些人,行走时谁在前谁在后,到地方谁跟进谁停留,心头自有分数,秩序井然。 唯一有些迟疑的是颂堪。 到了帐篷这里,瑞雯理所当然地跟进,蛇语在她身边,也进去了。但跟她来的几位深蓝小队成员都停下脚步。 中间孟荼自然是进去了,他带的其他人也留在外面。 颂堪不太确定他要不要进去,可见龙七这掌着镜的都大咧咧进入,便咬了咬牙,也跟了进去。 他算是最后进去的,帐篷之外,几乎都是公正教团的人员,个个面色凝重,但也没有阻拦。 颂堪曾与罗南有数面之缘,是在5月份,翡翠之光号上。但这次见面,从头到尾,感觉罗南都没怎么关注他…… 帐篷里就更不用说,瑞雯在这里,也像个影子――虽然她进来之后,山君的视线就总往她身上瞥。 挤进这么多人,帐篷里显得有些拥挤混乱,不过大家的视线很容易聚焦,因为中央两张行军床上,昏迷的李泰胜和柳承宰两人,实在是太过扎眼。 几乎让人忘记了,这群人里面足足有三位超凡种……也是三枚人形核弹。 颂堪似乎听到了虚空发颤的呻吟声。 此时,拉尼尔大主祭正顶着权敏赫的面孔,陈述情况: “感染目前只是暂时抑制住。涉及到形神框架的污染,我们正考虑进行置换。代价物还在考虑,最好能匹配对应……” 这是在说,考虑用“真理天平”吧。 颂堪瞥了眼龙七,这种场面,适合直播吗? 别看直播间里现在只是飘着“???”,再过一会儿,直面世界真实的观众们,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反应。 龙七仿佛并无所觉,只是持续调整视线角度,尽量将混乱帐篷里的元素,逐一给观众们呈现。 对他的动作,帐篷中有资格说话的人,都没有什表示。 拉尼尔大主祭已经在说罪魁祸首的性质问题:“目前来看,那种‘灰质’不具备灵性,而是一种单纯扩张趋势,所以暂时可以排除‘夺舍’的可能性。 “麻烦的是,它将织梦者污染后,复杂化的趋势。” 罗南啧了声:“两边很般配啊?” 第六百九十三章 置换胶(中) 大家都听出来罗南话里有话,又都很难理解。倒是另外两位超凡种对视一眼,首先确认: 罗南知道织梦者。 这倒也不意外……吧。 罗南当然知道织梦者。李泰胜这个“放牧人”,并不比当日血焰教团那些人高明。 疑似武皇陛下手段的牧者印记,若不是罗南早早以魔符李代桃僵,乌沉锁链又极具神异,恐怕已经无声无息完成了“并购”,收回了投资。 血焰教团现在就不是姓罗,而是姓武了。 有些事情不需要过多解释,大家心里有数就行了。罗南顺口就问:“被污染的织梦者在哪儿?” 拉尼尔大主祭有一个比较明显的犹豫。 山君见他的表情,咧了咧嘴:“总不会跑掉了吧?” “差不多。” 山君一怔又失笑,暗想公正教团这活儿,是越做越糙,或许是罗南来得太快,连理由都来不及想? 拉尼尔大主祭也笑,呈现在权敏赫脸上的,是苦涩的笑容:“大约是融化掉了。” “……” 山君的第一反应是看向罗南。这个荒唐的理由,他信不信无所谓,身边这个年轻人特意跑到这边来,可不是任人唬弄的! 罗南倒是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他在沉吟。 进入帐篷之后,算是首度出现了一个“信息空白”区,可是无数的可能性也在这一时段内酝酿。 颂堪就觉得头痛。 对三位大佬讨论的内容,他是完全不懂的,他这种勉强在圈子边缘晃悠的人士都如此,直播间里几十万名纯外行的观众,什么反应可想而知。 事实上,现在直播间里的气氛就有些绷不住了。迷惑、置疑、嘲笑……正是展现了各类人等“闻道”后的经典反应。 气氛变得不太好。 然而这并不是观众的错,毫无前置,过度摄入“营养”,有时候就是在服毒,出什么状况都不奇怪。 颂堪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关涉瑞雯,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到龙七后面,轻扯了下他的肘部。 后者回头,“所见即所得”模式下,颂堪第一时间出现在直播间的画面中,引起了观众,尤其是老粉儿们小小的激动反应。 “深海大叔救命啊!” “副讲解员快上线!” “话说我一点儿也不想了解背景是怎么回事?”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为什么在这儿?” “要么是我嗑了,要么是他们嗑了……呵呵呵,狗屎样的世界!” 颂堪立刻知道,冲动之下,自己的行为有些欠考虑了。 为什么不发个消息呢? 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注视龙七,试图用最小的动作――最好只是纯粹视线交流,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龙七冲他挑挑眉毛,扭头继续去拍摄。 “……” 颂堪嘴角抽了抽,立刻低头发消息。 也在这时候,耳畔传来了罗南沉吟后的回答:“或许是耗材的原因?” 听口气,罗南一点都不惊讶拉尼尔非常规的答案:“去年在夏城,我倒是用过贵教团的同类量产产品……嗯,是借助相关耗材造了几个,用处是有的,就是不太经用。” “你用过?”山君有点儿惊讶,当然也可能是装的,“织梦者?” “刚研发的初级产品?大概是。比不得现在这一版来得完善。” “呵呵,霜河实境那档子事儿。” 拉尼尔大主祭受他二人挤兑,倒也稳得住。反倒是直播间弹幕后的观众,有点儿崩不住了: “教团?吸血鬼哥哥你成年了吗?” “果然已经切入奇幻世界了是吧!” “夏城的教团我熟啊……” “阪城你熟才牛b。” “问题是‘霜河实境’是什么事儿?” “府东大道那回?” 直播间的弹幕似乎开始朝真相趋近,但颂堪知道,这不过是错觉式的片断,很快就会有大量可笑的猜测翻涌上来,让人们在迷茫与嘲弄中,持续消耗热情和耐心。 然后很可能就是谩骂。 事实上,已经受不了当下混乱信息环境的一部分观众,再加上带节奏的某些人,已经在喷了。 “两位死跑龙套的辛苦了,看你们躺得难受,帮打了120,不用谢。” “场面越搞越大,演员越多越拉,写剧本的请自己切jj好吗?” “就算是真的吧,但这样的谜语人世界我拒绝!” “拒绝1。” 颂堪看得抚额,请求中止直播的信息已经发过去了,可龙七拍摄如故。 他的镜头正从罗南处,切换到拉尼尔……嗯,权敏赫那张精悍面孔上。后者仍未开口,但也不是死犟的模样,只是也在沉吟着什么。 镜头再度移换,这次落到了山君处。 山君瘦脸上表情微妙,或许心情亦如是,就在镜头下,他突然开口:“公正教团用来造物的耗材……是置换胶吧?” 草!点名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颂堪觉得,龙七的镜头好像都晃了一下。 颂堪自己也好不到哪去,这一瞬间,他脑子里全是“公正教团”这四个字,以至于更核心的字眼儿,要到拉尼尔开口回应之后,才渐渐回忆起来。 拉尼尔大主祭倒是一派平静,视线自然在山君面上驻留,无有波动:“是的,织梦者型号是用五轮胶,夏城……安翁节俭,大约用末胶,或者不成形的胶灰所做的配方。” 山君咧嘴笑,露出森森牙齿:“你们是真的用不腻啊。” “惭愧。” 置换胶……好像听说过。 颂堪终究是圈子边缘人士,只能听个耳熟。这一点,他已经远远比不上当下的罗南了。 罗南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置换胶”为何物――那是公正教团的特产,据说其原型是以献祭仪式引动教团圣物“真理天平”,完成“公平置换”后,那些必然损耗转化成的“无用之物”。 这种东西,本是性质杂揉,内蕴毒素,相态不定,是废料中的废料。但公正教团内部,不知是哪个大逆不道的,竟然想到,把这玩意儿摆上“真理天平”,寻找配平之物,再加置换。 如此这般,肯定是多了一层损耗,但置换出来的,是一种非常“万灵”的胶状物。 性质仍然杂揉,相态却相对稳定;仍然做什么都不合适,但又什么都能试试。 包括但不限于新材料、旧药方、添加剂……做主材基本不行,但用作辅料的话,总能给人惊喜或惊吓,类似于开盲盒的奇怪体验。 初胶一般性质最差,从第二轮置换开始,效果持续提升。当然,这种置换也会失败,几轮置换后质量不升反降、也无法再置换的的就叫末胶;还有做坏掉的胶灰。 市面上最高能买到五轮胶,就是置换五次之后的结果。但据说公正教团有更高轮次的胶体自用。 这种超级复杂的“复合物”,真的和“织梦者”,乃至于其原型“人面蛛”,非常匹配。公正教团能够快速造出“高仿人面蛛”来忽悠人,原来是万事俱备的缘故。 等下…… 亏他还一直感谢柴尔德那家伙,霜河实境事件后,不顾立场差异,送了他一些“高仿低配版魔符”的专用耗材。 现在想来,送的怕不就是胶灰? 罗南噗地笑出声来,一时人人侧目。 对此,罗南并不在意。他视线转向山君,恰好山君也正看向他,两人对视一眼,似乎真的因为刚刚联手挤兑拉尼尔大主祭,而有了几分默契。 只不过,罗南脑子里同步浮现的,是东北亚地区的势力分布图,以及这位先生出入深蓝世界的频次记录。 这些念头,也只在他心中一掠而过。 不管怎样,拉尼尔大主祭的回答,等于是验证了他的猜想: “灰质”的成型,就算掺有孽毒的部分痕迹;但在另一头,也定然与公正教团这边脱不开干系。 两边特定信息的融汇,或才是“灰质”的成因…… 唔,是显化契机。 第六百九十三章 置换胶(下) 罗南在思考“孽毒”与“灰质”的关系,寻找能够与“变形孽毒元素”相匹配的信息源头。 帐篷里其他人的思路,则没有触及这个层面,某种意义上,他们甚至被罗南误导了。可忽略“孽毒”层面,似乎也完全说得通。 山君就一本正经地联想:“那个‘灰质’能和置换胶发生反应?问题是置换胶那玩意儿,天底下至少九成九的东西,都能和它上反应。” 拉尼尔通过权敏赫,保持微笑表情:“一旦通过反应形成稳定结构,还是颇具可靠性的。” “现在这又怎么说?” “可以讨论。”拉尼尔的表达,深层终究还有几分硬度,“精神海洋终究还是非常区域,哪能轻易追溯源流……‘耗材’一说,后续可以研究,但现在还是要先解决迫在眉睫的麻烦。” 山君又看了眼罗南,见他视线又投向了昏迷中的李泰胜和柳承宰,便也不为已甚:“行啊,不过泰胜这倒霉孩子,我们怕是也搭不上手。” “这个我们倒也能解决,算不得迫切。倒是‘灰质’突兀出现、感染之事……罗教授,我们适逢其会,亦是责无旁贷。” 罗南抬头,看他一眼:“正该如此。” 山君瘦脸上露出微笑,好像是认同,目光却在罗南和拉尼尔身上连打了几个转――这两个人瞬间达成的默契协同,也是古里古怪的。 这时候,他却被抛在了一边。 山君的感受,罗南不太清楚,有些事情,其中微妙处,非当事人不能体会。 如果非要在当下帐篷里,找到一个能够跟得上罗南思路的人,非拉尼尔大主祭莫属。 “灰质”这件事儿,罗南在怀疑拉尼尔大主祭,乃至他背后的公正教团。反过来,拉尼尔又何尝不在怀疑罗南? 罗南能够感受到这份疑虑。 彼此自知自家事,也只有明白“自家事”的重要性,才能够体会“对家能够匹配得上”这件事本身,所代表的重大意义。 拉尼尔明白吗? 罗南觉得,这位大主祭阁下多半是明白的。就算不清楚核心逻辑,但他的反应,足以代表他的态度。 嗯,罗南指的是“灰质”出现后,公正教团“渊区巨树”体系的大动作,那甚至吓到了山君,以为公正教团要翻脸动手了――如此规模,必然是在拉尼尔大主祭的主导之下。 现在看来,拉尼尔的反应非常正确且及时,但在未真正明确“灰质”的危险性之前,那样的做法,是不是有些过激呢? 他在防备什么? 或者,在遮掩什么? 又或者,在提示什么? 罗南露出笑容,里有掺了点儿“自嘲”的成份,他觉得自己越发多疑了。可这种“疑虑”又往往能够击中点位…… 他压下这些心思,视线重归昏迷中的李泰胜、柳承宰。即便猜得七七八八,有些实质性的验证还是要做。 他征询拉尼尔的意见:“既然要彻查‘灰质’,那么方便的话,做置换之前,我测一下?” “当然。”拉尼尔大主祭很是大气,“罗教授的精神感应,当今之世,首屈一指,我们正想请益。” 罗南点头,也不客气,下一秒,帐篷内照明为之一暗,闪了几闪,才又恢复正常亮度。事实上不止是照明,其他电子设备也或多或少受到干扰。 如果是别人在此,人们大概会想到营地供电电压不稳之类的理由。可如今有罗南在,大家不自觉就会联想: 精神海洋亦或渊区,是否有什么诡谲力量降下,干涉物质世界。 其实,就是磁光云母送下来“操纵线”,方便罗南对目标进行“切分”。正常物质世界嘛,肯定是电磁领域先行。 “啪啪!” 龙七拍了拍自家面颊,声音再响亮,也没法去除掉直播界面上,一道又一道的干扰纹路――这都是好的,刚才他已经掉线好多几次了。 就算他连换几个位置,最后都要跑到罗南面前怼脸拍,也一样。 罗南头也不抬,径直道:“反正拍不了,掐了吧。” “yes,sir。”龙七毫不犹豫照做。 直播间就此黑屏。 直播是停了,然而评论弹幕还没有消歇,不管刚才有多少嘲讽、攻击,这种时候,倒都是众口一词,齐发抗议。 龙七不敢问罗南,就退回来征询颂堪的意见:“要不要也停掉?” 颂堪瞪他,不想和他说话。 刚才明明早就可以停掉的,结果非要等罗南发话。这哥们儿整一个不粘锅,却把观众们的怨气,全都导向了罗南那里。 事态再酝酿一番,瑞雯说不定也要受到牵累。 龙七这家伙……不怀好意! 还有罗南也是,站在这位置上,怎么能这么不顾及公众形象呢? 某些人在旁边关心过度,差点儿急得跳脚。 罗南则按部就班,通过“操纵线”切分两位昏迷人员的形神框架,区分正常与非正常元素。 帐篷里面,各色人等的情绪起伏,也都尽在他心中映射,五色斑澜。 龙七是故意整活儿没错,性格使然,在作死边缘疯狂试探,算是对罗南权威和支配力的“小叛逆”。 但到后来,随着三位超凡种彼此试探、深入讨论,特别是山君“点名”之举,龙七也有点儿骑虎难下了。 否则他低调偷拍就好,何必大模大样跑到罗南眼皮子底子“提醒”呢? 罗南开始并没有想到直播的事儿,更不是某些人心里琢磨的“推墙”――各方不管是主动还是被迫,已经默契在做的事情,何必再刻意加一把力? 但后来想到的时候,也是顺水推舟。 正好,目前和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需要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在更多人心中摆下“罗南尺”,增缩之间,更精准掌握人心趋向变化。 让人说几句,也没什么。 但这些都不是要紧事,罗南现在还是最关注“孽毒”与“灰质”的问题。 遇事先切分,是罗南在“中继站”养成的良好习惯:遇到异常状态,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切分一下,定性定量,再定方案。 这是天渊帝国的标准做法。 毕竟没有谁是全科全才,面对战场上不同领域的问题,对着操典找答案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嗯,只限于后勤维修部门。 与中继站那时候相比,情况还是有变化的。 自从磁光云母培育成功后,蒂城海滩上惊鸿一现的“切分仪”,就换成了有可能是最顶配版本的“操纵线”。 “切分仪”升级了,可其他的支持,却是全面降级。 相较于中继站里周全的仪器配置,还有人工智能支持,罗南现在是要什么没什么,只是凭借记忆,找一些可以定性的关键数据。 还好,“孽毒”的标准非常清晰且典型。 对照天渊帝国的操典,目前李泰胜也好、柳承宰也罢,两人确实够不上“孽毒污染”这么个“绝症”。 这是好事儿。 然而,还有些地方,罗南把握不准。 对照记忆中的操典,相关切分数据,终究是有些“超标”的,或者说是“达标”――达到某种相关亚型症状的标准。 大概是…… 罗南不太确定。因为这个亚型症状不是特别重要,他只有个模糊印象,只记得操典上标明“无需特别处置”――在战场的紧张学习过程中,对这种东西,罗南都是一扫而过,梁庐也是这么教的,反正是“无需处置”,定期考核时候,都会略过的那种。 问题是,在“中继站”不重要,那是因为有璇晶阵列、有天渊帝国森严体系镇压着。战场上“无需处置”的问题,战后可能还有专门机构进行处理。 地球哪有这些? 放任不管,天知道会衍生出什么要命的问题。 而且,只要是有“异常”,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也能够证明“孽毒”确实有流播的风险。 罗南的表情沉下去。 帐篷里面大都是懂得察颜观色的,一时鸦雀无声。 罗南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反应,已经开始在大肆搜检外接神经元资料库,主要就是以“孽毒”与“无需特别处置”这个两个词汇来匹配。 然而可能是权限问题,目前罗南能够接触到的资料里面,有关“孽劫世”之后的资料,少得可怜。只是散见于一些星盟人士的记录和研究,起码隔了十万八千光年。 视网膜上的内宇宙模拟器界面,专门给外接神经元系统信息留了窗口,那边大量文字瀑布般流淌,却根本搜检不出想要的结果。 这就很讨厌了。 外接神经元的设计者,究竟是怎么想的? 考核和模拟经历,都是照着“孽劫世”期间含光星系的实景,恨不能等比例还原;可在资料库里,又大都是天渊帝国最辉煌时代的留存…… 这是粉饰?还是精神分裂? 罗南微阖眼帘,内宇宙模拟器界面,各系统、模块信息,仍然流淌刷新,却被他忽略掉。 既然情绪对解决疑难问题毫无帮助,他也就不再放任滋长。而是返照向内,试图通过“通真”课程中,有关洗炼信息的手段,将记忆深层的残余翻找出来。 至于花多少时间……反正旁边这些人不缺耐心,也就不考虑了。 他几乎要进入“通真观照”的定境里去了,偏在这时候,一个轻柔女声,就在耳畔低语: “……孽毒无害化处理三类污染源,建议忽略,战后由相关机构回收; “已呼叫战地医护组,接转感染人员; “呼叫未完成,检测到线路断开,重链中……” 第六百九十四章 超纲题(上) 与轻柔女声的提示同步,内宇宙模拟器的幽沉界面上,开启了一个新的辅助窗口。 对罗南来说,并不陌生。这一瞬间,罗南好像回到了中继站,高级人工智能“葵姨”根据系统反馈结果,提醒相关状态,向他发出指令。 罗南有些出神。 只是这一刻,他并不具备相应的装备和工具,身后没有基地维修系统支持,身边也没有搭档梁庐。 所以,鲜亮的示警文字,与“葵姨”连续不断的警告声,反而帮助他跳转回现实。 他注意到,后续的信息,进入了一个死循环式的重复。 “葵姨”,就算是“葵姨”吧,正在不断检视系统及相关配套配置,理所当然全部是缺损或脱机状态,大概要等她遍历一遍,才能结束。 外接神经元在微微发烫,嗯,里面掺了一点错觉,但在这个阶段,外接神经元的能量消耗,的确是在暴增。 或许,这正是需要支持一个“高级人工智能”级别的信息处理模组的缘故。 罗南注意力内收,关注内宇宙模拟器界面,特别是后台瀑布般刷过的信息流。其中相当一部分专业术语,还是超出他的认识范畴,但经过近期有针对性的学习,识别精细度大幅提升,于是他渐渐明白: 并不是他跨越时空、真幻的鸿沟,精准定位到漫漫时空洪流中,那个特殊的节点; 当然也不是那个人工智能突然穿梭到此时此地。 相较于那些奇幻的可能性,更现实的原因大概是:在他频繁搜检越权信息……可能还有其他操作的催动下,外接神经元,还有它所链接的内宇宙模拟器,结合罗南权限考试与模拟经历所调动的数据库,自动开启了新的信息处理模式。 现在持续刷下的信息流,至少有一大半,来自外部世界环境的信息输入。 这些信息,正是来自于罗南以“操纵线”等方式对李泰胜、柳承宰,以及对外部世界观测所得。 这本来是很正常的。过去这段时间,罗南、内宇宙模拟器一直在干类似的事儿,什么礼祭古字编模块,天渊灵网编辑器,都是不断丰富起来的信息输入与转化工具。 问题是,过去这段时间,由于内宇宙模拟器的“负面状态”,其实就是罗南带出“孽毒”的超鬼操作,使得一切观测信息只进不出,最多只是在“缸中之脑”模式下,进行纯数据层面的模拟,更高级别的对外干涉作用模式,全盘报废。 可如今,事态正在起变化。 疑似“葵姨”的人工智能模式信息传导,以及后续主动外扩、与物质世界寻求对接的状态,让“缸中之脑”仿佛具备了要攀缘而出的趋向。 也许模拟器仍然没有完全恢复,可体现出来的这种状态,无疑是五月份以来,罗南把“孽毒”招引过来以后的最佳。 三个多月的时间,大日锁链不断清理磨销,使这套关键“设备”终于有了向好的趋势,出现了明显的成果。 罗南也在怀疑,这种信息结构模式的变化,是不是他开始进修通真课程,预备走“天人图景”到内宇宙的王道之路,使得内宇宙模拟器给出了正向回应。 岂不见,内宇宙模拟器的“四大模式”中,就有“天人图景”一项? 当然,目前这种“攀缘”感觉,不能说是“天人图景”模式,它甚至不属于内宇宙模拟器“四大模式”中的任何一样,但好像又都沾点儿边。 这样是否更高效? 罗南不知道,但很有趣,非常符合他的审美。更何况,“葵姨”提供的信息,又是这么“正面”。 对于罗南这个唯一可以联络的单兵单位,“葵姨”还是比较照顾的,那么多异常状态中,还专门分出部分算力,给他以相应支持。 罗南感知的精神与物质层面,代表着“污染”的高亮标识,在精神海洋铺开;物质世界也有多处点亮,光色的强弱与否,显现出了污染物的分布范围与浓度: 精神海洋中,地洞区域周边,地球上其他位置……非常普遍的那种。 可以说,但凡是罗南感应覆盖之处,这个“三类污染物”可以说遍地开花,无处不在。 只不过是浓度高低的区别。 面对这样的局面,罗南心头意外地轻松。 人的情绪总是这么微妙,刚刚罗南还心情阴郁,因为孽毒可能的泄露流播,忧心忡忡。 就因为这么一个意料外的变化,即便面临着比预料中复杂百千倍的局面,心态却是云破月来,迥然不同。 因为,他获得了最及时、也是最有力的支持――来自天渊文明的针对性信息支撑。 没有什么能够比黑暗中的指向性光源更动人。 大约是他眉宇阴沉到舒展,变化太明显的缘故,帐篷里其他人,难免奇怪。 山君背着手,走到边上,也学罗南去打量昏迷中的二人。看出什么东西且不说,主要是方便再加询问: “罗教授怎么看?” 罗南仍注视着指令窗口,漫不经心回应:“比最糟糕的情形要好。” 山君瘦脸上微抽一记,语气仍然和缓:“什么是最糟糕的情形?” “大约是世界末日?” “……” “玩笑。” 罗南抬起脸,视线投向拉尼尔大主祭。 但事实上,他大半注意力,仍然放在视网膜上内宇宙模拟器界面的指令窗口中。 那里面显示的,正是天渊帝国军队操典(孽-961版)的内容。 随着信息处理模式升级,相关资料库也开始向罗南开放,而且是以更智能的方式。 在“非战场处置”部分,“非致命性污染处理”章节中,对“孽毒无害化处理三类污染源”有非常明确的说明: 是指在完整执行“以规则对规则、以环境对环境”的孽毒处置原则,以“璇晶阵列”那样级别的规则力量,对“孽毒环境”进行无害化处理期间,产生的较低风险的废弃物、衍生物、特殊环境等。 包括但不限于强光、粉尘、污水、噪声; 也包括特定性质的灵波、幻境; 还有畸形生命体、低级幻想种; 甚至某些极特殊的时空环境,包括位面与半位面。 基本上可以确认为,这类污染源,是高度扭曲异化的规则环境湮灭时,给予真实宇宙的最后冲击,存在孽毒的部分元素、影子,相较于孽毒本身,是完全可以接受的情况。 除了“三类污染源”,当然还有二类、一类,风险性逐步提高。 三类污染源,已经是非常理想化的状态了。在孽劫世之后的天渊帝国,可以证明“璇晶阵列”的处置非常强力,效果很好。 战后,就是非军方单位,都可以完成进一步处理。 由此,罗南明确了几件事: 第一,地球本地时空,及其周边位面区域,定然是存在“孽毒”的。这里特指除了罗南这边以外,还有别的源头――否则这种大规模废水排放式的污染物浓度,就说不过去了。 第二,既然有孽毒,而且相当“巨量”,那么必然是与含光星系有联系。由于孽毒本质上属于“规则环境”的性质,不是带个瓶子就能捎来的,地球本地时空与含光星系之间的“链路”模式,不免显得更加奇特。 第三,既然有孽毒,出现这种情况,也必然有强力的克制之物,否则现在地球肯定是另一番模样。 被罗南这样盯着,拉尼尔大主祭开始还是微笑,后来大概有些受不住了: “罗教授?” “哦,我是在想……” 罗南思绪在地球本地时空及周边几个位面区域穿流,嘴上则完全是另一回事儿:“正如您所言,以‘置换’救人的话,现在最重要还是找匹配物,有性质上的关联或相似度就更好了。 “问题是‘灰质’这种东西,感觉地球上,无论是物质世界,还是精神海洋中,都很难有类似的高度复杂元素的杂揉物。” 拉尼尔大主祭微微颔首:“所以我们初步考虑用‘五轮’或以上的置换胶;或者反其道而行之,找一些纯粹之物……但这可能适得其反。” 罗南弯起嘴角:“要想找到这种东西,多半是要在更复杂的环境中。比如雾气迷宫……我是说我爷爷荒野实验室研究的对象。贵教团也曾派人前往,但印象中还没进去,就被做掉了,真神动的手。” 话题太飘忽了,拉尼尔大主祭这种擅长造梦的专家,都险些跟不上。可罗南的意图,直指雾气迷宫,却没有错的。 拉尼尔一时沉吟。 罗南的思路却相当清晰明确: 孽毒的克制之物,别的地方没有,雾气迷宫还没有吗?毕竟罗南仗恃的“大日锁链”,也不过就是对“日轮绝狱”的模仿,大日锁链能做的,日轮绝狱只能做得更好。 可惜,雾气迷宫那种极端破碎的特殊环境,以目前罗南的感知模式,还有“葵姨”的计算能力,想要测算出里面的含量、浓度,也力有不逮。 可是,“葵姨”投下的污染源标识却也显示:就在此刻,地洞,也就他一手打造的,雾气迷宫向地球本地时空的“单向通道”处,就有“三类污染物”流散出来。 不多,但确实要比周边环境的“微量”存在,要浓重得多。 问题是,这种浓度,是雾气迷宫的平均水准吗? 那种特殊环境,真的会积蓄这么多“废弃物”? “三类污染源”有这么顽强? 罗南没有一个明确答案。可他觉得,这里面有点儿问题。 第六百九十四章 超纲题(中) 罗南没有亲手处置过“第三类污染源”,对它的顽固程度没有直观感受,也不知道雾气迷宫中究竟消化了多少孽毒的残渣,下结论为时尚早。 但要获得这方面的经验,也不困难。 他的话题又一个跳荡:“防止‘灰质’扩散这事儿,宜早不宜迟,但李主祭的问题也要及时处理。 “这样,拉尼尔先生尽快做好置换救人,‘灰质’这边,山君,我们临时分个工?” 山君微怔,又咧嘴笑:“罗教授这是雷厉风行啊。抛下雷池实验场,专门过来处理这事儿……” “离得近,兼顾容易。” 罗南随口回了句,转而将视线投向外围人群中:“孟荼大校,是吧?” 被点名的孟荼,很惊讶罗南竟然知道他的身份,二人之前似乎并没有过直接交集。是猫眼等人的情报支撑,还是因为这段时间的“人物现场”直播节目? 孟荼心头疑惑,但还是第一时间出列,尽可能保持着军人的尊严与矜持,微微点头致意: “罗教授。” “带我去熟悉一下环境,还有这里的人员结构,周边畸变种的资料也要一份,回头我们讨论相关的处置方案。” “是……呃,好。” 其他两位超凡种下意识交换了个眼色,都看出对方心里头别别扭扭的感受。 偏在这时罗南转过脸:“对了,拉尼尔先生。‘灰质’对精神层面的变化相当敏感,我们也不知道,‘织梦者’是否与其发生了更复杂的反应。所以现阶段,刺激非受控性信息流的手段,比如入梦法,使用的时候要格外注意。” 不等拉尼尔回应,接下来视线又指向山君:“山君先生最好给这边做个处置……” 罗南隔空点了点山君的左臂:“这里的设计,现在比较容易招惹‘脏东西’。两种方案,一种是暂时封印,不要横生枝节;另一种则可以主动诱导――看你的想法了,我们回头讨论。” 说罢,罗南向他二人点点头,扭头走出帐篷。孟荼迟疑了下,向拉尼尔和山君点头招呼一声,转身跟上。 事实上,至少有一大半人,潮水般跟着退了出去。 骤然安静下来的帐篷里,山君吹了声轻佻的口哨,斜睨拉尼尔一眼:“怎么样,我们再商量商量,还是回头等那位的意见?” 拉尼尔将笑容准确映射到权敏赫面孔上:“时间紧迫,我这边先做置换的前期准备,回头有问题,还要请山君帮忙。” “行啊,我都行。”山君打个哈哈,撩帘出帐。 拉尼尔低头,注视昏迷中的李泰胜与柳承宰,只是视线焦点并不在昏迷的二人身上。帐内里陷入静默,时间流淌亦冲刷不开,以至于凝固。 罗南在营地里漫步,引来无数关注。 瑞雯默默跟在一边,也不是个多话的。 既然说是熟悉环境,这种时候孟荼大校就应该顶上了。可当下他还有点儿走神,除了疑惑自己什么时候与罗南打过交道,也在评估,等田邦过来了,当下局面又会产生何等变化。 看上去,罗南也不需要任何人引导。他在营地里大致转了圈儿,便穿过营地,径直来到周边区域最核心的位置: 地洞。 无视了周边工地上拒止之意明显的指示牌,就站在边缘处,注视这处地层塌陷形成的洞口,微有出神。 地洞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这地方本来就是罗南的手笔,即使它现在是周边“三类污染物”浓度最高的区域,也不值得专门来看。 罗南看的,是地洞后面的雾气迷宫。 罗南不会忘记,在雾气迷宫的茫茫“活性星辰”中,有一颗是与“公正教团”遥相对应的。这段时间,二者间的交互,也算得上频繁。 而这,与“三类污染物”的弥漫扩散,多半脱不开干系。 从这个角度上讲,雾气迷宫才是地球本地时空最大的污染源吧。 罗南的思绪有些飘忽。 到目前这个阶段,罗南考虑的已经不是单纯的“孽毒泄露”,他的视野不可避免地一扩再扩,甚至可以大胆将当下之事,与“畸变时代”直接联系起来。使得“畸变时代”在地球上出现的因果链条,变得更加清晰、紧密。 不管罗南怎么往李维身上安罪名,有个事实就是,也许那家伙可能在某个关键环节上,下手推动,变本加厉,可他的份量,还够不上推动地球进入畸变时代的“第一因”。 礼祭古字体系的世界观,很习惯这种剔除掉“遗传种”个体作用的表述。这种时候,用礼祭古字体系进行片断时空的切分,也确实更简单。 有些时候,关键的信息,就是最具价值的环扣。 从含光星系所在的中央星区到地球本地时空,以雾气迷宫为中轴,以湛和之主为代表的孽劫世历史为底色,这样宏阔且模糊的时空背景,因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三类污染源”,意外变得生动起来。 而这个信息,竟然是由本应虚幻的经历引导出来的。 罗南越发相信,中继站的经历,并不是一场梦境、一次测验那么简单。背后的信息集成框架和有关设计,分明是在引导、告知什么。 他在中继站里的经历,本质应该是模拟。 然而他带出来了天渊帝国、幻想学派的知识不说,根植于数据里的孽毒,真就能给带出来?现在,“葵姨”似乎也能够与外界发生联系、作用。 那么,中继站那边,就真的只是虚无的信息数据吗? 罗南注视指令窗口,葵姨对配套设备的检视信息,不再像最初时候那么频繁,但如果结合着内宇宙模拟器的后台信息,就能够发现,这个疑似人工智能的信息处理模组,对周边环境的信息摄入和处理频率,还保持高位运行。 正琢磨着,属于维修兵的指令窗口,向他发出了新的信息,同步还有那低沉悦耳的声音: “列兵罗南,感谢你提供的周边环境扫描信息,现在是基地高级人工智能‘葵姨’与你对话。” 罗南眨眨眼,自动略过了身边正试图与他沟通的孟荼大校,在指令窗口输入了简单的天渊通用语文字: “你好?” 第六百九十四章 超纲题(下) 面对罗南的问候,“葵姨”以制式标准回应:“你好,列兵罗南。 “根据系统逻辑判断,目前我们在异常变故之后,进入到一片全新星域,相关过程信息缺失,缺乏定位导航设备,无法确认标准时空坐标,周边未发现其他幸存者,根据宇航特殊状态条例,系统判断,应即刻进入长期维护与生产自救阶段。” “……” 葵姨,您脑补的功力挺厉害的。 突然之间,罗南好像又回归到“中继站”时期。只不过,感觉上遥远而封闭的场景,变成了他一直生活的开放性现实世界。 坦白说,这并没有提升罗南认知里的现实感受,反而让他有一种“这个世界游戏化了”的错位感。 他大概需要花上一段时间,重新调整适应……又或者彻底打破。 骤然接触某段“高光经历”的回响,固然让人倍感亲切,可这种事情,最好还是找到依据才比较让人放心。 在这个念头的驱动下,罗南开始翻找内宇宙模拟器乃至外接神经元的后台信息。 与此同时,指令窗口中,“葵姨”仍然在传输她所“理解”的背景,并在此基础上做合理的安排: “作为目前仅有的幸存者,系统将临时向你开放部分权限,便于你做出更准确判断。从现在你,你所做的一切行为,都将由系统记录在案,并根据军方特别状态管理规定,及时给予战功评估,并可以据此提升军阶与权限……” “对于你可能出现的不恰当行为,系统也将记录在案,并做备份,在适当时间递交给军纪部门。” 只是记录吗? 啥叫“适当时间”? 翻找解析后台信息的同时,罗南也在评估“葵姨”在当前阶段的作用与限制。目前来看,好像约束性并不是太强的样子。 正想着,指令窗口跳出了一段文字:“鉴于你在前卫4号行星中继站战斗中做出的贡献……” 前卫4? 所以,果然是“中继站”背景的延续吗? 不管他怎么想,“葵姨”都按照系统逻辑,继续有关判定:“很荣幸通知你,你已由列兵晋升为公士。获得“士官阶”资源调动权限……” 所以现在该叫我士官长吗? 事实上,“葵姨”或者说天渊军方规定条例的设计者,要比想象中更大方:“……根据特殊状态管理规定、全新星域观察与开拓条例,你已暂时归入开拓星域军官序列,获得临时加权,自动获得开拓星域上尉军衔,资源调动权限评定为‘尉官’; “同时,对照专业审核委员会资质证明,经加权后,你的信息查阅权限评定为天梯六级。” 自此,指定窗口的称呼已经发生了变化:“罗南上尉,新的开拓星域环境最新评估报告,已发送到您的邮箱,请查阅。” “……” 罗南倒是没有升官发财的激动感受:大约就是从中央军转到地方军,军衔提一提,叫着好听呗。倒是“专业审核委员会资质证明”是啥玩意儿? 他什么时候有这东西傍身了? 罗南合理怀疑,这个很可能是以他在外接神经元获得的权限为基础,进行的升格。 事实上,这时候罗南已经后台信息中,找到了几处关键段落。 对照时间,就是他昨晚上入睡前后,内宇宙模拟器后台,有大量信息刷落。其间出现了一个关键词: 导流重构。 查阅一下资料,大约就是利用外部资源帮助系统摆脱超负荷状态的意思。 大约是增加或变更服务器的意思? 从后台信息可以看出,这个阶段,外接神经元与内宇宙模拟器有频繁联动,大约就是算力和资料调动之类。 然后没多久,葵姨就出现了。 罗南扫了几眼“葵姨”传给他的《开拓星域环境评估报告》。里面的信息太多,一时看不完,但基本框架还是依据罗南这段时间的观察结果,并没有特别新奇的说法。只是在理论和依据上给予了细化。 这愈发证明了,“葵姨”,这位在中继站时期出现的高级人工智能,其实就是利用外接神经元的算力,在内宇宙模拟器里架设的新的信息处理模组。 罗南估摸着,大概是他对孽毒的消解终有成效,也可能是哈尔德夫人到来改变了大日锁链与孽毒对抗的僵硬生态,帮助内宇宙模拟器腾出了部分内存,外接神经元则适时增加了算力支持,最终实现了重新运转。 至于为什么是以这种形式…… 罗南不确定,这是人工智能信息处理模组的自然演进?亦或只是外接神经元或者是内宇宙模拟器的制作者某种设计上的恶趣味? 不管怎样,“葵姨”出现,为罗南提供了一个全新的问题理解和处置视角――罗南倒是很想知道,天渊帝国前线基地的战斗指挥中枢,在当下环境中会做出怎样的判断和后续动作。 但很快,事实证明,罗南想多了。 在天渊帝国的战斗序列中,高级人工智能也只是处在一个辅助决策的位置上。真正做出决策的,还是人。 就从最简单的选择题开始。 罗南翻阅了《开拓星域环境评估报告》,“葵姨”就默认他对当前局面已经有了初步了解,指令窗口很快就嵌入了新的内容: “罗南上尉,请你根据现实情况,确定开拓星域基本工作路线: “甲、快速联络定位; “乙、百年序列前置; “丙、继续探查研究。” 后续还有相关说明:选择甲,就是将全副精力都放在与天渊帝国……或曰含光星系的超时空通讯联络上,要么是制作相关通讯设备,要么是放射特殊信号波段,或主动或被动,与遥远主星达成链接。 这个不就是主动打开“窗口”么?且不说能不能成功,便是成功了,那边也未必就是含光星系,指不定就是星盟或者诸天神国…… 罗南下意识就给否了。 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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