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我……” 罗南想纠正,可转念再想,来齿轮之前,他被章莹莹一番话弄得心神不宁,糟糕的情绪,从那时就埋下了,所谓治根治本,如果能搞清楚,倒也不错,“就算是吧。” 视频那边,竹竿坐在人体工程学椅子上,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研究人物的方法,我给你提过,不外乎自然、社会、心理三方面,结合时空变化的具体节点……” 罗南点头,他是学过没错,可真入手去钻研,还是比较复杂。 竹竿呵呵一笑:“你问得急,我也没准备。不过呢,你既然动问,咱们就把这事儿当成个素材,简单分析一下。” “好啊。”罗南无可不可。 “咱们先从你的‘问题’说起。一个正常的自然人、社会人,都有本能的隐私心理、防备心理。人们关注他人对自己的评价,却很少主动要人来评判自己。除非是要显摆,要么就是不自信……是个请教的意思。而这些都算是病态的。” 罗南呃了一声,不由笑笑:“就当请教吧,看上去症状轻一些。” 竹竿摇头;“不用请教我,问你自己。就问现在、此地的自己。自然条件下,你的身体状况如何,龙精虎猛?还是身有暗疾?” “呃……” “爽快点儿。” “身体还没有完全见好吧。” 罗南现在还离不开外接神经元,神轮与身轮的规模差异,也是个顽疾。特别是精神力量的失控性增长,仍没有解决的头绪,后患无穷。 也亏得游走在夏城的人面蛛,如今数量渐少,否则,还在血焰教团的“魔符”捕猎度再加一倍,罗南真可能撑到爆。他从修馆主处学到的窍穴修炼之法,还消化不了太大的规模。 竹竿没有深问,角度一换:“社会条件上,你是怎么个情况?” 这次罗南都不用犹豫,回答道:“不好。” 虽然背后夏城分会,也有不少朋友,然而总会、量子公司、公正教团,包括血焰教团这种潜在威胁,真要都引爆,十个罗南也灰灰了。 “心理条件上……算了,明摆着。” 竹竿咂咂嘴:“三个大项,统统都有情况,答案也就不用多说了。老弟,说实话,问题沉重哪!” 罗南也没想到,按照竹竿的模板,稍一分析,就是这种结果。这不是整个人都扭曲了吗? 他一时忘了情报机构的事儿,愣愣神才问:“该怎么解决?” 竹竿摊开手:“你让我给你当参谋?何秘书都干不了的事儿,怎么能指望我?” 罗南明知如此,还是想问:“如果竹竿哥你在我这个位置上,会怎么办?” “如果我是你,掉头就走。有多远跑多远,有多深藏多深,所谓金蝉脱壳,以退为进、化明为暗是也……得了,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就当我说废话。” 竹竿的脑子始终是清醒的,他叹了口气:“这样吧,我给你举两个例子,聊为参照。第一个,以前我也讲过,武皇陛下。 “最早时候,武皇陛下刚出道,不少人说她是武媚娘,以色娱人,又说是武昭仪、武皇后,一路喊到武皇陛下,她却不为所动。可谓是‘江流石不转’,外圆而内方。” “外圆内方?”罗南本能觉得这词儿不对。 竹竿则坚持自己的意见:“忘了么,我给你讲过,武皇陛下很霸气没错,可当年纵横捭阖,手腕更是不凡,她先借欧阳会长之势,又独立出来,成立幽蓝事务所,招揽的都是非战斗人员,从来没有低调过,却又一直不触线。 “她手下人才济济,以前夏城包括总会那边也不是没有对头,如今都被她或怀柔,或扫平。任风浪如何,都不为所动,稳步壮大,终成大势,所谓其行制也天,用人也鬼,深得法、术、势之真谛。” 竹竿对武皇陛下不吝赞美之辞,还没完没了:“这种不动如山的类型,可谓帝王之道。那声武皇陛下,有人是嘲讽,可我觉很是妥贴。我个人的意见,这是最高明的路子。” 罗南想象武皇陛下纵横捭阖的手段,一时悠然神往:“这路子很难吧?” 竹竿笑了起来:“人家一开始就目标明确,手段犀利,软硬兼施,你学不来,学来也晚了。” “……”罗南无言以对。 “拿这个例子,是让你有一个标竿,有一份参照。咱们说第二个例子,我没讲过,但人你肯定熟悉,就是你家秘书。” “阅音姐?” 第一百七十五章 游说者 竹竿通过灵波网成像,直视过来,笑嘻嘻的:“别的我不多说,你既上我的课,也上何秘书的课,就没有什么感想?” “……有吧。”罗南心底,可不像嘴里这样迟疑。毕竟何阅音和竹竿讲的都是“文化课”,风格又截然不同,私下里他不免做些比较。 竹竿鼓励道:“说说,说说看。” 对竹竿的授课方式不用多说,至于何阅音,罗南想了想道:“阅音姐授课,各种资料信手拈来,广覆周详,又脉络分明,很是引人入胜。” “还有呢?” “立论精当,言约义丰,而且往往犀利透骨,很多时候直指重要事件之后的深层勾当。世俗世界和里世界、传统政治格局和能力者新势力的关系,理得通顺明白。” 竹竿眉头跳动:“你说的这些,我觉得我也做得差不离,当然,‘言约义丰’就算了。可你别光夸呀,就没缺点?或者是和我不一样的地方?” 见罗南有些迟疑,他就一个劲儿地撺掇:“放心,我不会大嘴巴,而且就我说了,人家心胸开阔,也不会在乎。” “缺点什么的我不太懂。”罗南终究是老实孩子,不愿在背后道人短长,琢磨半刻方道,“和你不一样的,就是课上知识点比较密集,节奏比你快得多。” 竹竿哈哈大笑,用力拍了下巴掌:“这就对了。” “嗯?”罗南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 竹竿进一步点醒他:“他给你排的课程表,是不是也是这个道理?从早到晚,步步紧跟?” “呃,还好吧,也不是特别紧。再说了,不这么着,哪能尽快掌握知识?” “你当然觉得正常,因为你和她就是一路人。都是一张绷紧的强弓,射出箭去,那是犀利锋锐,无坚不摧,可平时呢?” 罗南微愕,他还是次听人把他与何阅音并列。 竹竿继续评论:“何秘书的快节奏,整个分会没有人能跟得上,好像背后有一头猛兽追她似的。从她加入以来,协理分会事务,拟订的各种制度当然很好,可一个松散的协会,又不是战时状态,谁能天天坚持?一百人里,十个习惯的,十个坚持的,五十个划水的,三十个拖后腿的,不等应对外敌,内部就先崩了……” 罗南严重怀疑,竹竿是趁机吐槽来着。 作为黑客,这家伙天生就对一切约束力持置疑态度,是一个标准的无政府主义者,平时授课的时候,也从不掩饰这点。 可罗南很佩服竹竿一点,吐槽是吐槽,在这几次行动上,却是与何阅音搭档最好的,默契度也最高。 “扯远了,我们在说例子。”竹竿在人体工程学椅子上,又调了个姿势,一脸无奈,“某种意义上,何秘书这种人,是非常自我的,别怀疑,我也是在说你。自觉不自觉的,总想着地球按你们的节奏来转动。” “自我”的罗南只能听着。 “你且不说,何秘书其实是个大好人,有点救世主的意思,总觉得她的做法对所有人都好,有种以天下众生为己任的使命感,也许以她家世,确实比我们知道更多隐秘、危机,也有不可言道的苦衷,可对我这种无可救药的家伙来说,就有点儿无趣,让人提不起追求的兴趣。” 说到这儿,竹竿眼睛斜过来:“你呢?” “……” 如此静默半刻,罗南奇怪:“为什么不说了?” 竹竿摊手:“我在问你呀,你可比何秘书自闭多了,而且人家的目的比你更明确、手腕更高、脑子更清醒,也知道自己的不足,还在不断修正改进。你就不同了,如今才16岁吧?未成年,未成熟,性子都不定型,又是一脑门子稀奇古怪的念头,不说出来,用脑子猜多累?” 罗南抽抽嘴角。他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评价,可像竹竿这样拿例子来衬托的情形,也是少见,只是有些对不起何阅音。 他正要说话,竹竿却举起手:“那些为‘格式论’正名、守着母亲作品一类的话,就不用再说了。” 那还说什么?罗南一下子给噎到。 竹竿盯着他,半晌才叹了口气:“就没有别的目标?” 罗南也学他摊手:“只这些还不够?还要什么?” 竹竿再次叹气:“这不就得了?” “啊?” “还剖析什么?说了一长串,结论已经很清楚了:你与何秘书是一路人,都是绷紧弓弦过日子。你的目标,就是你的压力源头,因为在那些事情很难处理,很难实现。” 这话罗南不爱听:“很难实现?” “只要涉及到对抗的事情,都很难。”竹竿照顾罗南情绪,抹去了一个关键词,突出了另一个,“站在你对立面的都有谁?如果差距太大,你越努力,压力越强。除非你拥有荡平一切,至少也是能让大多人妥协的能力,就像武皇陛下那样。” 罗南沉默。 “就是武皇陛下,她也很少直接对抗某个庞然大物,在她那儿,成长壮大是第一位的,是主动的、优先的、有步骤的,为此绕几个圈子也没什么,反而可以更从容地积蓄力量。 “何秘书的路线也很清晰,就是整合协会这帮散兵游勇,手段或许值得商榷,可她腰杆硬,资源多,私心还要更少一些。 “你呢?照着目标一路冲过去,什么机关陷阱都是平趟。亏得你是一块顽铁,寻常的关口只当是锤打,换了别人早给砸成肉酱。可再往后,量子公司、公正教团,还有总会那帮人,是要继续锤打你呢?还是架起高炉,一口气烧化了你?” 罗南眼皮动了动,这也是他担心的情况。 不过,竹竿话说到这儿,貌似方向再度出现偏移,已经不是单纯剖析的意思了。 罗南仍不确定,便顺着他的口气询问:“那竹竿哥你觉得,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话说出口他才记起,不久前他就这样请教过,当时竹竿拒绝了,倒是引出武皇陛下与何阅音两个例子。 果然,竹竿伸手点点他:“又是这句,你问我有什么用?我敢打赌,照你这脾气,不管别人说得天花乱坠,事到临头,照着是由着性子,平趟!前面是锤头,还是高炉,没什么差别。” 罗南对自己的控制力,确实不报多少希望,只是有一点,他认竹竿说错了:“我可不想玩什么‘平趟’,能更轻松的达到目标,谁不乐意?可事到临头,我根本没的选。” “那你怎么就屡屡混到‘事到临头’的地步?” “……”罗南还真的认真考虑了一下,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陷入到那种毫无退路的地步? 他并没有得到答案,只是有一点很明确,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事到临头”的时候将越来越多,他做选择的机会也将越来越少,直至于无。 竹竿看他的表情,大概能理解罗南现在的困惑:“所以喽,我还是那句话,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有多么远,跑多么远。不是因为恐惧、懦弱,而是有了足够的空间做缓冲,才能成长壮大,才有选择的余地。” “那不可能。”罗南想都不想,就拒绝掉。 竹竿早料到这点,眼都不眨一下,紧接着便道:“那么你需要一面盾牌,还有一根缰绳,盾牌给你在战场上回气的机会,缰绳则在你头脑热的时候,勒你的脖子。” 罗南眨眨眼:“竹竿哥,你可以说得更直白些。” 竹竿则翻了个白眼:“我说得已经够直白了……好吧,我的意思是,你需要找靠山。” “靠山?靠谁?” 竹竿用看白痴的眼神看过来:“现在的夏城谁能让你靠?” “欧阳会长……” “白痴你滚!” 罗南呃了一声,觉得挺冤枉。夏城能够庇护他的,也只两位凡种,他第一时间想到欧阳辰有什么错? 念头再转,罗南才想到,竹竿废尽口舌抬出的例子,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你让我投靠武皇陛下?” 见竹竿的表情,罗南知道,他终于猜对了。可是,他不太理解竹竿的思路:“欧阳会长和武皇陛下有什么区别?再有,我现在不也是受到他们的保护吗?” “夏城分会照应你,那是公事。既然是公事,就受到程序的制约,相应的也肯定会存在破绽,总会那档子事儿,就是最好的证明。同样的理由可以用到欧阳会长身上,谁让他是会长呢?” 竹竿又用手指遥空点过来:“更重要的是,你这家伙,在协会这种松散组织里,根本没人能管,任由你做出蠢事,也没有约束手段。何阅音还算适合,但她一开始就把位置站错了,搞什么老板秘书之类,好不尴尬。” 罗南微窘:“竹竿哥,你这种无政府主义者,开口闭口都是管束,真的好么?” “至少我从不惹事。”竹竿一刀捅进罗南胸口,还绞了一绞,“也很少做傻事。就算这样,有时候我也会找个地方歇一歇,挣点儿外快什么的。” “咦?” “蠢,我现在是说客啊罗老板!” (又一个通宵,要不封推我就断了……迷迷糊糊的时候我这么想) 第一七六章 肝气疏(上) 罗南在校门口与薛雷别过,坐车返回家中。乘坐的车辆是夏城分会派出,司机也是很专业的保全人员,实力不俗。双方不怎么熟稔,一路上话不多,更多时候,还是罗南一个人呆。 正如竹竿所言,今天他授课之余,确实是做了回说客。而且雇佣他的金主,便是那位传奇性的武皇陛下。 竹竿口才甚好,劝说游说的技巧也够,当时罗南确实有些心动来着。可比较尴尬的是,等上了车,那些话便都忘得差不多了。 不是他不用心,而是紧张过度。 在协会这段时间,罗南一直是焦点人物没错,可像这今天这样,接受实打实的招揽,还是头一回。他缺乏相关的社会阅历,乍遇到这事,脑子里乌七八糟的杂念太多,更不知该如何回应。 以至于罗南目前记得最清晰的,不是武皇陛下会给他怎样的好处,而是最后竹竿劝慰他的话:“罗老板你年龄不到,但已经是完整的社会人了,类似的事情免不了。你可以征询他人的意见,多问问,多参考,不要急于做出判断。武皇陛下通过我,而不是通过章莹莹,就是因为那妮子太急切,避免打感情牌,影响你的判断……” 这份说辞诚意满满,不过让罗南记住它的直接原因,却是竹竿的一句“社会人”,戳到他的痛点。 罗南打开车窗,手肘支在窗框上,感受迎面而来的夜风,片刻之后,另一只手骈指虚画图形,是一个正四面体,其上又分划五层。 按照格式论的说法,这是社会格式图,从下到上,分明是学生、职员、技师、教士、政客等五层结构分际,是他控制的资源层次分类。 若对应到外部社会,也勉强可以。 还记得在栏山舰上,与章莹莹初次交流,他信誓旦旦地表示,要从学生变成职员,他需要压力和机遇,进入一个全新的圈子,以满足社会地位快上升的需求。 音犹在耳,他也真的踏出这一步,可当时哪想到如今的无所适从? 他不认为自己最初的选择错误,可这种被动局面,难道就是必然?如果把人生视为一个游戏,那么,他转职之后选择的游戏路线,一定是很烂的那种,而且没有存档点,不能重头来过,也休想停下脚步。 罗南必须咀嚼人生的苦果,而眼下又到了一个关口,他必须做出判断,不能止步不前。 罗南搞不太懂武皇陛下的想法,猜不透里面的盘算,他也只能按照竹竿的忠告,征询他人意见。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何阅音,可是申请通话的时候,那边应该正处理事务,不克分身,只留言说一会儿再联系。 罗南只能暂时跳过,意念从六耳的好友列表上划了一圈儿,琢磨该找哪位咨询。 章莹莹要先跳过,爆岩好像今晚也有行动,章鱼的话…… 罗南对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没信心,干脆化为文字,给几个朋友留言求教。 刚出去没多久,司机突兀说话:“罗老板,到家了。” 罗南一愣神,才现他组织词句的时间太长了些,车都开到了住宅区大门处。此时刚过饭点,街道上散步、锻炼的居民不少。 “谢谢齐哥。”罗南礼貌地致谢,下车往家去,走到半途才醒悟,什么时候他对“罗老板”这个称呼,都习以为常了呢? 走进家门,客厅里不见人,罗南招呼一声,厨房那边,姑父莫海航遥遥回应:“罗南啊,稍等会儿,饭还要再热一下。” “哦,好的。” 现在已经是晚上八点,家里饭点早过了。不过只要姑父在家,一定会预留部分,给罗南这个大胃王充饥。 罗南先去洗了把脸,用凉水刺激一下,再回到客厅的时候,罗淑晴女士已经穿着居家服,坐在沙上。 “姑姑。”罗南赶忙招呼,家里他最怕还是这位。 罗淑晴低头摆弄手环,只嗯了声。看到这幕,罗南心里就咯噔一下,立马绕开雷区,往餐厅去。可终究还是迟了。 背后传来冷澈的嗓音:“莫雅来电话了没有?” “呃,没有,这两天没联系。也许莫鹏……他人呢?”罗南转过身去,没看到最佳挡箭牌,但不妨碍祸水东引。 “去外面疯了,但愿九点前能回来。”罗淑晴女士注意力稍稍带开一些,但很快又锁定目标,“莫雅那边,确定回夏城的具体时间了?” 一句“回夏城”真是可圈可点,正所谓“知女莫若母”,罗淑晴女士已经做出判断,她的不孝女就算从音乐节回来,短时间内也不会进家门。 毕竟这回一去一个月,事情玩得太大了! 罗南持续装傻:“这两天没联系,最多看看她朋友圈什么的……音乐节结束,她不就回来了?” 罗淑晴抬头,看了侄子两眼,终究是挡不住溺爱之心,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吃饭去吧,学校里没事的话,就调整一下补课时间,太晚吃饭终究不好。” 罗南含糊应着,神坐到餐桌上,正好姑父切好牛肉送上来,还配了小薄饼。用薄饼裹着牛肉葱段,口感韧中带脆,很有嚼头,也很下饭。 为避免是非,罗南半真半假,埋头猛吃,不给嘴巴留空闲。 姑父就坐在餐桌另一边,感叹道:“亏得你现在练武,要不然天天这么下去,身材非走形不可。” 这个话题好!罗南嘴不时闲,只能连连点头。 “除了莫鹏,家里人从来就没胖过!你要有本事,把那个不孝女喂成猪,我看她怎么到外面野去!”罗淑晴一个人在客厅心烦,也到餐桌这儿来。 姑父当即闭口微笑,避让正锋。 罗淑晴知道自家老公水泼不进的本事,视线又转到最好欺负的某人身上。 罗南恨不能把饼子牛肉全塞嘴里,可刚刚他吃得太快,上一卷儿已经进肚了,如今正是个空档,眼看避不过,脑子一热,也是鬼使神差,玩了个自爆:“今天一个朋友的老板,想让我去她公司做事……” (先更半章,晚八点前再更半章,必须调作息了,不然要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肝气疏(中) 罗南出口就后悔了,一定是莫雅偷偷给他下了咒,他才会不顾后果,挺身出来挡枪。 不管他怎么懊悔,话已出口,就再也咽不回去,招致的后果,也第一时间显现:姑父姑妈两口子的视线,齐齐投射而至,先是疑惑,随后都警惕起来: “你朋友?还老板?” “让你做什么?那是个什么公司?” 问句有先后,可话里的意思都是一致的。 罗南知道捅了马蜂窝,他无法解释,自家一个内向宅男,怎么就突然引起社会公司的兴趣。只能硬着头皮,避重就轻地回答:“我还没同意,恐怕人家就也是说说而已。” 罗淑晴紧盯自家侄儿的眼睛不放:“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这家公司会对你感兴趣!” “为什么人家就不能对我感兴趣?”罗南强行厚脸皮,准备随时胡搅蛮缠。 罗淑晴还要再说,莫海航做了个手势,让自家老婆暂停,他则保持微笑,态度平和:“我问一下,你为什么没同意?是报酬不合适还是时间不允许?” “是……” 不等罗南说完,莫海航又道:“你谨慎的态度是对的。不管年龄大小,只要形成劳动关系,工作时间和报酬都很重要。他们给你多少?” “呃。”一旦具体到细节,罗南就懵逼了,愣了愣神,才回答,“还没谈到那一步。” “如果后面需要谈,不妨让你姑妈当参谋,她是大公司资深hR,专搞这一套,坑别人,让人坑,经验丰富。” 罗南埋头吃饭,含含糊糊回应:“哦,行。” 罗淑晴瞪了老公一眼,但几十年夫妻,她很清楚一些套路,当下也变了说法:“打工自立是好事,那个公司的叫什么来着?我帮你可以先探探底,别的不说,平均薪酬应该可以掌握,和他们议价,就可以抢占先机。” 她从事hR业务多年,在人力资源管理上,人脉丰厚,业务娴熟。说话间已经点开了专业查询软件,夏城的正规企业,均可在上面找到。 这对夫妻和颜悦色,实际上却是步步紧逼。罗南脑子已经不太转圈儿,本身又不擅长说谎,开始往外漏了: “好像,是叫幽蓝什么?” “幽蓝公司?” “应该是一间事务所。” 罗南把脸半埋进饭碗里,否则额头的冷汗都要被看个清楚。他现在知道,为什么短短一个月时间,他就如此狼狈艰难,树敌无数――这份冲动太要命了! 罗淑晴很快就查出结果:“幽蓝事务所……唔,有注册信息和缴税记录,主要从事法务咨询业务,看上去还算正规,招揽你的老板叫什么?” “武……咳,我就知道她姓武。” “武?祝俊甭奘缜缒畛鍪挛袼?法人姓名,一时间餐厅里迷之尴尬。 武皇陛下万岁! 罗南长出口气,这下子有抓手了。呃,等等,武?祝课?什么不直接叫武则天? 莫海航手指轻敲餐桌,眉头皱了一下。世上不靠谱的父母当然很多,给自家孩子起名,也是千奇百怪,但专门与历史上独一无二的人物碰瓷,毕竟是极少数,更重要的是,这违背了现行法规。 不说别的,仅他供职的社会权限部门,就不可能通过类似的资料申请。 可现在的情况是,这位“武?住迸?士,堂而皇之地使用这一姓名,而且用它注册了正规的事务所。 以他常年在sca工作的经验来看,要么武?状巳恕⒄饧涫挛袼?,以及相应的注册资料,从头到尾都是假的,甚至是向公权力机关的嘲弄;要么这就是一个很有能量的人,可以公然逾越某些社会规则,当然,也一定很任性。 这些判断,莫海航没法立刻证实,也没有说出来,他心念电转,脸上依旧在笑,又问道:“人家主动表示对你感兴趣,这很好啊。说明你有一技之长,对人家的业务有用处……具体是什么呢?” 是啊,是什么? 罗南有些失神,对武皇陛下招揽他的根据,他多少是持谨慎态度的,身怀重宝,难免多疑。 现在他没有答案,嘴上还不能停。只好绞尽脑汗,把自家明面上的本事梳理一遍。还好在憋死之前,灵光一现,结合着今天的经历,找出个理由来: “他们比较欣赏我的写能力。” “写?” 罗南的回答,多少出乎两位家长的预料,他们再次对视一眼,确实知道罗南有一手写能力,可以在极短时间内,勾勒出栩栩如生的图画,但这玩意儿用途在哪儿? 罗淑晴随即追问:“幽蓝事务所配备这种职员做什么? “好像是侦探一类,现在很多人携带了反摄像器材,有些事情不好操作,还会引起对方警觉,就像招个我这样的人试试看。” “私家侦探?”这下罗淑晴的眉头也锁死了,“这种工作……” “是吧,我也觉得这工作比较怪,只是碍着朋友的面子,不好当面拒绝。过两天,等那边热情过了,我再回绝就好。” 一口气把话说完,罗南也暗吁长气,总算是把链条给圆了,可再说下去,他肯定要崩。当下风卷残云般把桌上的饭菜扫净,然后起身: “大概就是这样了,姑父姑妈你们放心,我不会跑社会上去混的……哦,今天补课资料应该过来,还有作业,我上楼去。” 说罢,也不收拾碗筷,掉头就走。 罗淑晴还想叫住他,一边的莫海航却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两口子目光接触,罗淑晴便现,丈夫的态度非常严肃。 罗南三两步就上了二楼,逃到自己房间,锁上门,终于放松,趴倒在床上,晃了两晃,又开始抱头打滚。 “罗南你这头猪,二货,蠢材……”嘟嘟哝哝把自己糟蹋一遍,聊解心头之恨。但是很快,心里又开始虚。 这时候,两位长辈应该在琢磨他的事儿吧。他的说辞破绽百出,别想能轻易过关。为今之计,就要做一些侦探,哦不,是间谍的活计。 是的,有精神感应的能力在,姑父姑母的谈话,也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到时他针对置疑设计方案,搪塞过去,应该不难吧? 罗南心有定计,正要动,六耳却来信息,此前一直在处理事务的何阅音回电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肝气疏(下) “罗先生,你找我?”何阅音透过六耳声,嗓音低沉微哑,应该是比较疲惫的状态。 罗南呃了声,没能第一时间回应。他是想到竹竿之前“举例”,知道何阅音的压力也很大,不断劳烦人家,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罗先生?”何阅音依旧是疑问的口气,态度仍很平和。 “是这样,刚刚竹竿哥提起……” 罗南尽量长话短说,把竹竿赚外快,替武皇陛下招揽他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当然是询问何阅音的意见。 何阅音没有即时回应,沉默了半分钟左右,再开口的时候,并未急于解答罗南的问题,而是询问当时的细节,包括罗南不太好意思详述的“举例说明”等,都一一问到。 罗南等于是被何阅音逼着,把当时的情形重新回忆一遍。心态上更尴尬了,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搬弄是非的小人。 何阅音并不在意这个,又考虑片刻,才开口道:“罗先生,你是在考虑加不加入呢?还是在考虑武皇陛下的心思?” 此言一针见血。 经过这段时间的思考,又被何阅音逼着回忆一遭,罗南已经差不多明晰了自己的心思:他加入幽蓝事务所干什么?以前章莹莹也介绍过,这个事务所的主要业务,就是为夏城的权贵富豪们提供服务,找凯子抓羊牯,经营人际关系、搞搞投资之类。 这不是罗南想要的生活,除了丰厚的收入…… 罗南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当即回应:“我不明白武皇陛下是怎么个想法……嗯,等等,她应该并不是特别急切要招揽的样子。” 正说着,罗南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后半句的意思就变了。 何阅音不置可否:“理由呢?” “你知道,事务所前几天搞了个业务外包,这种模式很适合我,至少比入职事务所更合适。如果没有这件事,我现在急缺钱用,说不定真会加入,可既然有了更好的方式,对所谓的‘招揽’肯定会有影响……是不是这样?” 罗南说到这儿,已经有些底虚,急需征求意见。 何阅音回应:“整体思路没问题。” “是吗?” “只有一点要纠正:按照武皇陛下的性子,你获得的业务机会,应该是补偿。” 罗南表示不懂。 何阅音为他解释:“按你复述的情况看,竹竿对武皇陛下的评价是比较恰当的。武皇陛下行事一贯务法不务德,看着平日里不拘小节,其实最是严苛,对人对己都是如此……” 不只这次,以前上课的时候,竹竿也提起过这点,还举了几个事例。可罗南一想到章莹莹就有些跑偏,他实在无法想象,以那姐们儿飞扬跳脱的性子,是怎么在严苛老板的威压下生存的。相关的印象,也就很难立起来。 可眼下何阅音也如此说法,由不得他不信:“严苛就严苛吧,听得我越来越不想去了……这和补偿有什么干系?” “因为总会。”何阅音一语道破,“总会对你采取的动作,生在武皇陛下应允欧阳会长保你之后。当时事态危急,固然有黑甲虫里应外合的缘故,可疏漏就是疏漏,武皇陛下苛己苛人,亡羊补牢的事情,总要做一回。否则,就算莹莹与常人不同,也很难征得武皇陛下同意,把几百万的单子送给你。” 罗南恍然大悟:“怪不得呢!” 要么说呢,世间就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这下子,因丰厚业务酬劳带来的不安定感,一地烟消云散。 原来这是拿命换的! 当然,武皇陛下的律己原则,还有章莹莹的关心照顾,他依旧铭记在心。 而此时,何阅音解释了“补偿”以后,话锋再转,进入主题:“至于这次招揽,如你所说,武皇陛下应该并没有指望你加入幽蓝事务所,她让竹竿传话,更多是在表明态度吧。” “什么态度?” “武皇陛下是知名的‘推墙派’,这些年致力于打造一个全新社会规则,使能力者无缝接入世俗社会。要宣扬、实践她的理论,自然是年轻人更容易施加影响。事实上,她喜欢调教潜力年轻人是出了名的。” “竹竿哥讲过这个……嗯,你是说武皇陛下是在展示对我的欣赏?” 何阅音难得低笑一声:“‘展示’这词用得好。” 罗南脑子绕过圈来:“你是说,所谓的‘展示’,不是对我,而是对其他人广而告之?” “若不是这样,武皇陛下何必通过竹竿传话,而竹竿又何必让你多问、多请教别人?这就是放出舆论,扩大影响,特别是向有心人宣告态度。这样一来,如总会之流,再想对你下手,便不得考虑武皇陛下深入插手的因素――竹竿说得很对,公事私事终究不同,最理想莫过于公私兼顾。” 罗南终于明白了里面的弯弯绕绕,长舒口气之余,也有些复杂情绪:“这么说,所谓招揽,就是个空挂的名头……我说呢!” 何阅音话声柔和,轻轻道:“罗先生不应该妄自菲薄。武皇陛下苛己苛人,眼界极高,如果罗先生够不上水准,她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更不会摆出这样的姿态。说白了,这也是一种善意表现,是一份对未来的投资。” “行了,阅音姐,我不是玻璃心,也知道自己的定位,有武皇陛下明言罩着,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罗南用轻快的语气响应,解惑之后,他着实不好意思再占用何阅音的时间,紧接着便道:“阅音姐你解释之后,我这边就安心了。你那边还有事吧,赶紧忙你的,我做作业,还有晚课。” “没什么,都是一些事务性工作,已经处理完了。倒是你,这段时间功课安排得紧密,还吃得消么?” “没问题……呃,你没介意吧?”罗南突然想起,竹竿的举例和评价,他都复述给了何阅音,那可算不得什么好话。当然,罗南这个问句,也着实是蠢。 “介意什么?不过是武皇陛下借机敲打一下罢了。” “呃?” “竹竿要你多请教别人,肯定是把我算在里面的,那些话有大半是说给我听。大概是因为,最近我在分会的行事太操切了。” “阅音姐……”罗南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从竹竿的评价里,他知道何阅音的压力也是极大,若再有一位凡种表态反对的话,何阅音日后处事,怕要更添负担。 他在这里担心,何阅音倒是反过来安慰他:“你知道自己的定位,我也知道。竹竿可是说过,我的目标比你清楚得多……其实他说得也不对,你的目标同样清楚,只不过要实现它,则涉及多方,明暗相间,太过复杂,不好下手。” “嗯,是这个理。” 何阅音的言语,当真是说到罗南心坎上了。他的目标,不管是为爷爷正名也好,守护母亲的作品也罢,都涉及多种层次、多个势力,又彼此缠绕。想解套没那个巧劲儿,想快刀斩乱麻,则没有相应的锋芒。 何阅音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又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妨说句老生常谈的话:磨刀不误砍柴工。如果真的无从下手,就磨刀好了,待得刀刃锋利,必有了断烦恼的一天。” “嗯,我知道的,阅音姐,我一定好好用功……”罗南话说到这儿,不由微?澹?怎么就像小学生写保证书似的? 何阅音并不在意,轻声嘱咐:“你精神干涉物质的能力刚刚显化,最没个轻重,一定要小心谨慎。白心妍那里你不愿意再去,神禹道馆就不妨多跑跑,养气固本修身的功夫,那里还是很高明的。” “是,修馆主当真大材。”罗南说得真心实意。 何阅音稍顿一下,突然问起:“你还在修炼目窍?” “是啊,修馆主说,目窍刚有小成,还要巩固,直至通达表里阴阳……” “然后呢?” “然后要修耳窍、口窍,至少把‘三要’修毕,精气神巩固,才进行下一步。” 何阅音轻嗯一声,道:“九窍三要,通脏腑,固精气,澄心神,这是修行正途,你认真修行无妨。但要是一些奇谈怪论,梦呓痴想,就不必理会。” “啊?”罗南一时没想明白“梦呓痴想”是什么意思,等回神的时候,何阅音已经向他道了晚安,断了通讯。 这可怪了,突然蹦出这么一句做什么? 何阅音对修馆主貌似很熟悉…… 罗南正疑惑着,隐约有所感应。一楼门声响起,是莫鹏在外面玩够了,大咧咧进屋。他这才想到,还要要探查姑父姑母的对话,可当灵魂力量覆盖的时候,两位长辈已经在客厅训子,暂时没他的事了。 听了几分钟,没有收获,罗南干脆收心,自去做事。他把本职作业做完,又拿出翟工准备的物理基础习题,琢磨攻关。 他如今神轮、身轮啮合,气机绵密周备,真要用心,专注力少有人能及,很快就是两小时过去,已经是过了十点。 罗南伸了个懒腰,按照修馆主传授的导引之法,松脱关节,级级舒张,在筋骨皮膜包裹下,一时间身上闷声脆响不绝于耳,同时暖流氤氲,煞是舒坦。 “筋膜如弓肝血足……如今肝血充沛,火候渐成,或许就在这两天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夜闻声 第一百七十七章夜闻声 将诸事放下,罗南翻身到床上,脱得只剩一件裤衩,调匀呼吸,做起晚课。半小时的呼吸导引之后,他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可身心状态已经恢复到巅峰,目窍心灯的火焰,则始终在脑宫中闪耀。 罗南心意微动,心灯摇曳,将熹微光芒,透入五脏六腑。 修馆主曾言,目窍修行小成之后,性光内视,便如日月照临山川,纵不能真正洞彻生机妙诣,无所遗漏,却也可以穿云破雾,显形生烟。 此时在罗南内视灵光之下,五脏六腑之结构,有块垒之形,如高崖深谷,乱石崔嵬,错落布局,轮廓依稀。他不管这些,只以心神合于目光之中,日月轮转下照,定在腰脊命门之处,烧炼精元,渐注入会阴海底,待阳气满盈,自然上涌,浸入脏腑。 这一下,直如水洒火岩,元气哧哧,蒸腾滚沸,似彩云翻卷,形变万端。 罗南乍一烧炼精元,便有如此征兆,一惊之后,就是喜悦:“烧炼丹炉,烟气满山。炼精化气的功夫做到这里,已经快到极至了,下步就是摩顶昆仑,再开福田……怪不得连馆主也说,要先等洪流倾泄,连冲关溢之后,再做判断,这火候充足,分明就在今天了!” 要知罗南原本形神结构失衡,内外不通,不得已用全身元气,供养目窍,形成一部身轮,这才有机会借助神轮巍然浩瀚之力,加以磋磨转注,其实是担了不小的风险。若没有领悟耦合之法,说不得还得折腾数月,甚至要做一些强化手术,才能保住那脆弱的平衡。 可世间之事,物极必反,当罗南接受了母亲的福泽,领悟耦合之法,跨过最艰难的关口,危机转化,相应的得益也就更大。 寻常人修炼内炼法全仗水磨功夫,若要达到“烧炼丹炉,云气满山”的层次,七七、八八、九九,乃至百日、一年、三载,都有可能。 可在罗南这时在,“格式论”势能实在太大,冰川汪洋高悬,就算只转注些许,再有干涉损耗,仍然是勇猛精进。自从目窍心灯小成,破开精神干涉物质的界限,至今短短七日,已经一不可收拾。 只转过几个念头的功夫,在他胸腹中部,云气汇结,分染五色,特别是肝胆位置,青气毫芒,最为浓郁。 按照东方古典理论,单纯目窍,便如泉眼,其源在下。所谓“表里肝胆,开窍在目,其华在爪,其充在筋”,罗南目窍成就,不只是头中额前多出一窍,而是打开了一整套肝脏机理系统。其机理影响遍及全身,涉及肝、胆、眼睛、指爪,筋膜等,看似跳跃,其实都是一气贯穿,也正是修馆主所说“身是山峦,密植厚壤;气若流水,曲折流转”之意。 “我那目窍水库,终于通了源头,成了活水!” 早先罗南竭尽一身元气,开通目窍,勉力承接神轮的恐怖压力。那冰山汪洋持续转注灵魂力量,单纯的目窍,只算是个水库池子,承载力有限,就算有耦合法作用,连番冲击之下,使得他瞳孔冰裂,电光常存。 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目窍通了肝胆气血,又可转及全身筋膜,由此再疏泄开去,包括脏腑、肌肉、骨骼、皮毛,都可次第消化,承载力为之剧增,真正化为“身轮”,常转不休。 如此可谓内通外达,苦尽甘来,单只是神轮反哺之力,也够他好好消受一阵。 如今正是午夜,肝气行时。惊喜情绪过后,罗南按下雀跃之意,定住心神,愈仔细调节疏导,欲竟全功。 这一次用功,转眼就是两个多小时过去,待肝胆阴阳自调理心火肾水,一气流转之际,罗南自然醒来。 睁开眼睛,心念微动,自有应机感应,他便知道,此时大约是凌晨3点多。如今他精气满溢,神思健爽,不适合再睡觉,可这也不是他常规作息节奏,正琢磨该做什么事情,心头又是一动。 附近有人说话,还提到了他的名字。 以罗南精神感应的水准,有心之下,直径数公里范围的生灵信息,都可窥见。只是这些信息太过复杂,也有催长灵魂力量的效果,平添负担,所以罗南平日里只将精神感应半径保持在十米左右,大多数时间还在“待机”状态,只对恶念凶意等危机起反应。 但或许是修行刚有精进的缘故,精神感应的敏感度大幅提升,呈现的方式也与之前颇有不同。 他的心神便如一片平湖,映出数颗星辰,似乎是遥远星空的倒影。随即相应信息拼接转化,构成更为具象的人影,包括他们交流的言语,都在心湖映现。 唔,是姑父姑母……也对,还能是谁呢? 两位长辈在他们的卧室里,并排靠在床头,低语交流。看得出来,他们晚上根本没睡,一直交流到现在。 罗南虽有不可思议的精神感应能力,平日里却还不至于听人墙角。只是听到自己的名字,晚上又办了那种蠢事,不免有些心虚,更是好奇。 “就听一回……就今晚上。” 罗南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真正用心去感应,这下子,他就像一个无形的幽灵,潜伏在姑父姑母卧室里,耳听目见,有如亲临。 前面他们说了什么,罗南已经追不回来,可真正入耳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心头受激: “……是不是爸爸,又或者中衡的朋友来了夏城?” “荒野二十年,悖离文明,又是那种敏感项目,以前的朋友,没有反目成仇就算好了,哪会凑上来?” 前面说话的是姑姑罗淑晴,她口中的“爸爸”,自然是罗南的爷爷罗远道,“中衡”就是罗南的父亲罗中衡。对罗南来说,即便情绪指向不太一样,可这两个名字都是他最关心的,当下就提起十二万分的注意。 听到丈夫的回应,罗淑晴有些不满:“别装糊涂,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个!” “是,我知道……可我查了下航空港的出入境记录,严永博最近在太平洋上来回飞,至少去了五六趟洛城,他沾的麻烦,显然来自于量子公司内部。你觉得,他们对量子公司有影响力?” 他们?“他们”是谁?和爷爷、父亲有关? 罗南没听出来,但他知道,两位长辈现在的话题,涉及了“世交”严永博。 也是,当初严永博在餐厅,当众折辱他们一家,更信誓旦旦,要拿回他老爹严宏的“名誉”。严永博的话,不管有理没理,有量子公司背书,确实很给人压力。 几天过去,这哥们儿忽然就销声匿迹,虎头蛇尾的背后,不免让人猜疑。 罗南也没有彻底搞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可相较于其他更要紧的事项,这种小细节,他已经没心思去琢磨了。 可换到姑父姑母的立场上,量子公司的虎皮,对世俗社会还是很有震慑力的。就算他们一家算是比较富裕的中产,与量子公司这种资本大鳄相比较,仍不在一个层次上,弄不好就是家破人亡的节奏。 罗南想到此节,不免有些惭愧。这一个来月,姑父姑母背负着如此大的压力,可从来没对他提起过。他也是心大,很多时候,都给忘个精光。 该想个什么法子,安抚一下两位长辈呢? 罗南正琢磨此事,却听姑妈冷笑:“你看不起游民吗?我这个hR都知道,最近几年,游民向城市回流的势头很猛,一部分人销掉案底,摇身一变,成为大老板的例子,也不是一个两个。” 姑父叹了口气:“那你指望一个洗掉案底的前游民大老板出头帮忙?” “我可没这么说。” 姑父拉开床头柜,拿出早已封存的电子烟,想往嘴里放,又停下来,拿在手里转动:“我宁愿他们永远留在荒野上。这帮人弱肉强食惯了,又涉及宗教因素,从来都不缺少疯子和野心家。老爷子在世,至少是个象征,有个约束,一旦情况有变化,我不觉得他们会和咱们讲道理。若再和城里的势力合流,怕是要更热闹。” 罗淑晴很是警惕:“他们又找你了?” “没见面,通话联系了几次,就是请帮忙改改数据之类的。不管成不成,都很客气……你说得对,他们有进城的倾向。” 罗淑晴关注的重心已经变了:“南南呢?他们和南南有没有接触?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那个武?住?…” 姑父终于把电子烟叼进嘴里,水雾蒸腾中,又叹了口气:“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卧室里,夫妻二人都没有心情再说话,就这么挨下去,让沉默的压力慢慢积蓄。 罗南的意念留存了几分钟,便觉得很是压抑,悄然退出。 感应收拢之后,罗南也呆呆怔。 姑父姑母由于信息来源等问题,猜测武皇陛下的来历,方向完全错误。可他们话里的信息,却让罗南明白,在这世上、在茫茫荒野的某个角落,竟然还有一部分人,与他的祖父、父亲,拥有着诡异而密切的关系。 荒野?游民? 好嘛,突然又抽了一根线头出来……看似很遥远,后头却又很沉重的样子。 罗南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没事找事的闲逸心情,瞬间转化为千头万绪,并立多门的躁郁感。 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去做,做成却难。 思虑所及,刚刚取得的一点儿内炼成就,再不足喜。 (诸位抱歉,昨天上午分析会,下午座谈会,晚上餐会。标准的会三归一,立地涅??。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熬夜乱语,不知所谓,再顿) 第一百七十八章 魂往来(上) 恍惚多时,罗南脑子里仍旧如一团乱麻。此刻时针已经指向四点,不知不觉,又是一个小时过去。罗南不爽,本来是脑子极清净的状态,现在却搅成了一锅粥。 这样不行! 罗南试图斩断糟糕心绪,想起何阅音的教诲,当下喃喃声:“磨刀不误砍柴工,磨刀不误砍柴工、磨刀不误砍柴工……” 念咒般将这句俗话念上十多遍,强行替换掉纷杂念头,到后来,却有些累了。罗南用手背压住前额,心绪渐平,新体会之类是没有的,之前浑浊的念头倒是渐渐澄净: 呵呵,阅音姐的咒语已经比较照顾人了。其实说千遍咒语,想万个对策,到头来也不过归结为一句话――不是凡种你说个JB! 近月时间,他跟随何阅音掌握《灵波网内外的世界秩序》、跟随竹竿学习《全球重要人物记》,不就是学的这个道理? 说白了,里世界就是一帮觉醒能力的“非人”以实力为阶次,搭建起来的简单社会。就算受世俗影响,金钱、资源和人脉也起到很大作用,可归根到底还是以个人实力为尊。 为什么竹竿让他投靠武皇陛下?就是因为武皇陛下作为凡种,实力高妙,资源雄厚,人所敬畏,可以处断罗南无法处置的事端、解决罗南不能解决的问题。 在这种意义上,把武皇陛下置换为任何一个凡种,其结果也差不多,最多就是好不好伺候的差别。当然,如果罗南本人就是凡种,也就无所谓置换,绝大多数事情根本不可能生,就算生了,也将迅消解。 这就是凡种的特殊地位。 如果自己能解决,罗南自然不想假手他人。可现实就是,他离凡种还很远,现在勉强算一把“钝刀”,要把刀子磨出锋刃,进而无坚不摧,还要砸里面许多辛苦功夫。 何阅音用“磨刀不误砍柴工”的俗语规劝他,多半是担心他会因为过程的艰难繁琐,而丧失耐性和信心。 罗南不至于那么轻浮无用,可要说他极有耐性,也是假话。 他愿意为“磨刀”付出心血汗水,不管多么辛苦都可以支撑。但如果这个过程是粗直笨拙、步步为营的“水磨功夫”,他是受不了的。 几近弥留的爷爷等不得,凶意高炽的敌人也等不得。他不想留下无法弥补的遗憾,更不想未成事之前,便被强敌利刃砍下脑袋! “再多用力,再快一些!” 这就是罗南所希望的修行节奏。要做这一点,他能依仗的不外两个:一者是“格式论”以及相应的耦合法等;一者是修馆主传授的培元养气的内炼修身法门。 后者有修馆主亲炙,路线清晰,次第分明,不怕行差踏错,最是高效。不过这种内炼法,不管是呼吸吐纳也好、窍穴开辟也罢,都讲究火候,不可冒进。就如此刻,罗南刚使得目窍圆满,就不适合再急切动作,需要沉淀数日,再图后计。 那么,现在能再琢磨出些成果的,只剩下另一条: 格式论。 罗南很清楚,他内炼修行的进度惊人,有相当一部分是受到格式论的磋磨影响,转化了冰川汪洋的强大势能。如今目窍修毕,再转入下一步修行,依然要仰仗于此。 无论从什么意义上讲,格式论都是他的根本,相关的研究精进,都不可懈怠。而要琢磨格式论,有个状态是最适合的。 时间指向四点十分,罗南通过六耳,看了下日程表,离正常晨练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 大约估了个时限,罗南也不起身,只微瞌双眸,暗叫声“出来”,虚空锁链抖动,牵引之力凭空而起,扯得他灵魂震荡,离体而出。 是的,罗南所要做的,就是出窍神游。 格式论本身有瑕疵,隐患甚大,灵魂力量的非常规暴涨,导致了形神失衡。而相应暴涨最猛烈的时段,往往都是灵魂出窍之际。 自霜河实境之事后,罗南形神失衡的情况,已经到了“危重”程度,不得己将此手段封存,不再使用。 但是,不能暴涨灵魂力量的格式论,还是格式论么?罗南继承爷爷的理论,有改造完善的心愿,这就必然是一个不断试错的过程,怎么试错?自然要错上一段,才能修正。 以前罗南形神失衡,病情危重,失去了犯错的空间,可如今他修为长进,身轮常转,根基转厚,应对风险的能力大有提升,有些事情就要提到日程上来。再不动,难道还要等到刀斧加身,闭目待死的时候吗? 罗南不想闭目等死,他要睁眼看这个世界,用格式论的视角科判分际,再用实践去验证结果。如此层层推进,用最大的努力、最快的度攀上凡种的层次。 “我可以做到的,我必须做到!” 罗南信念渐明,悬浮身外的灵魂体,便如一条鱼儿,轻摆间没入恢宏无尽的精神大海,感应范围瞬间十倍、百倍扩张。 他意念微动,看了眼状似沉睡的肉身,也扫过仍然沉默未眠的长辈,灵魂体就此闪没入空。 没有肉身的拖累,灵魂体的移动度,只取决于他对空间干涉力量的作用方式和技巧。一念数公里,并不奇怪。罗南转眼就远离了所在的社区,深入到凌晨将醒未醒的大都市深处。 神游都市,似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层层加持。以前罗南几乎每次灵魂出窍,都是形势逼人的要命时段,像此刻这般,纯粹观察感受,并不多见。 所经、所感区域之内,一众生灵的生命草图,纷纷呈现,共同构成一片持续扩张的深邃星空。生命星空与真实夜空交相辉映,化为交织在精神与物质层面的迷宫,里面或许还蕴藏了未知的宝藏。 这是平常状态下,很难拥有的经历。 罗南未受迷宫所惑,很快确认了方向,有如鬼魅夜行,时隐时没,却又是直线推进。什么高楼大厦,飞车轻轨,都不避让,一穿而过。 凌晨四点二十分,仅仅十分钟后,罗南灵魂体已经飞临平江区上空,将知行学院校区、还有高耸入云的云都水邑建筑群纳入感应范围。 (继续调整,晚上九点左右还有一更) 第一百七十八章 魂往来(中) 罗南确定时间之后,自己都惊了。 姑姑家距离知行学院大约是八十公里,飞车按市区限,正好一小时到达。而他刚刚只花了十分钟,也就是说,灵魂体的飞掠度,接近五百公里每小时。 罗南最初实现灵魂出窍之时,也大致感受过灵魂飞掠度,只觉得快,却没想到这么快法。要知道,他只是随意飞掠,远没有达到极限。真要力,将度再提升一大截,完全是有可能的。 或许,是他这段时间的进益催化而成? 夏城主城区加上几个卫星城,范围半径也不过就是三四百公里。这就是说,他在一个小时之内,可以轻松抵达夏城任何一个地点;而一夜之间遍行夏城一周,甚至远蹈数千公里开外,也是有可能的。 出窍神游之妙,一至于此。 就是不知道,灵魂体离得太远,神轮和身轮形成的秩序框架,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罗南当即放缓灵魂飞掠的度,分出一点心力,感受八十公里外肉身的变化。 灵魂出窍,对罗南形神秩序框架的变易还是蛮大的。灵魂力量对身体的压力几至于零,但也脱离了外接神经元,不再是厚重有序的“冰山汪洋”结构,神轮之说,便有些名不副实。 罗南尝试推动“目窍心灯”,但并无反应。至此方才确信,要想使精神层面有效干涉现实,必须要有相应的物质载体。正如罗南的秩序框架,便是神轮再强,没有身轮配合,也是无用。 对此,罗南不免有些失望。 这样一来,出窍神游的实质作用,也就颇为受限,他还要未雨绸缪,在魔符回来之前,多造几个“高仿人面蛛”备用。 罗南琢磨此事,也有一份疑惑:像是游老、白先生那样,确凿无疑具有出窍神游能力的精神强化侧能力者,他们的出窍也是如此?若否,平日里又是怎么展现其手段的? 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他都想着给何阅音建议,增添一门“灵魂出窍应用课程”…… 无论如何,今晚上都不可能解决这个问题。罗南就摄定心神,舍去无用杂念,灵魂体一个闪灭,再出现时,已经到了云都水邑建筑群上空,锁定了海天云都之上的观景台,飘然降下。 凌晨四点多钟,观景台上自然不会有什么人在,冷寂无声。倒是罗南灵魂力量切过,虽不与物质层面作用,却在精神层面,与这里一个生灵意识产生碰撞。 海天云都中央水晶柱里,原本悬浮在水层里休息的畸变种魔鬼鱼,猛地兴奋起来。扁平巨躯摆动,习惯性地飞旋中,就像一道快上行的巨大钻头,朝着水晶柱最顶层、也就是观景台这里的海天池处,迅疾推进。 既然有这等凶物盘踞,海天云都不可能掉以轻心,每晚都有专业人员值守。水晶柱内外,也有不同形式的监控探头在挥作用。 魔鬼鱼一动,其特殊姿态,就引出监控系统的警报,大楼中控室里,遍地呻吟之声: “这怪物又疯了。” “闹腾一回就是几十万啊!” “快放挡板!” 所谓的挡板,还是上次魔鬼鱼撞开了海天池底的强化玻璃之后,云都水邑物业临时安装的防御设备。别的作用没有,就是避免魔鬼鱼再把海天池撞个大窟窿。 大楼里的兵荒马乱,罗南也能感觉到。他倒是怪不好意思的,便以灵波加持,安抚住魔鬼鱼的躁动情绪。 魔鬼鱼的灵智还算凑合,它曾受“高仿人面蛛”的挟制,但也在罗南操控下,感受到了种种新奇有趣、且极强劲的状态。故而对罗南特殊的灵波频率又敬又畏,眼下已经位列“社会格式图”的职员之位,若按教团的定义,可称“信众”或“眷属”。 罗南的意念降下,魔鬼鱼不敢反抗,当下止了去势,调转身形,又看到周围被他惊动,四散逃窜的鱼虾之属,当下便顺口吞了一批,再给海天云都这里放放血。 不提凌晨醒来撒欢的魔鬼鱼,会给有关方面带来多大的损失。罗南灵魂体驻于观景台上,遥观知行学院北侧湿地丛林,久久不动。 丛林之中有“齿轮”,然而观景台与湿地丛林相隔十多公里,天色黑暗深寂,常人难以见得。 罗南能见到。 十多公里距离,已经远过罗南灵肉合一时精神感应的极限。当初他是通过神轮、身轮耦合,激目窍心灯妙用,摩挲灵光,悬照下土,才将丛林中的“齿轮”纳入观照。 如今他神游至此,神轮身轮耦合是不成了,可他出窍之后,感应范围暴增十倍,纯粹观察之下,倒也见得清楚。 问题是,不管他怎么观测,当日“齿轮天地眼,寰宇大格式”的妙有感触,都再难触。 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料。 罗南从心灯悬照齿轮的那一刻起,已真正明白:“齿轮”内蕴的妙处,单纯肉眼看不到,精神感应照不清,唯有视觉与精神感应两种模式,通过“耦合”实现交叉磋磨,才能触及表相之后的实在,确定那份法度秩序如何在天地虚空中运转化育。 单纯精神感应,还差着意思。 如果有可能,罗南当然希望真正到观景台上,日夜观照“齿轮”,感受体悟里面的妙处。可这个星期,观景台上也好,齿轮内部也罢,都是魔影幢幢,前后相继,坏人心情。 “罢了罢了,还是抵近观察吧。” 罗南出窍神游,选了此处,绝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他有明确的目的和打算。 灵魂体飞离海天云都,又一个转念功夫,便挪移到湿地丛林中,齿轮便在前方。此时建筑物内部,灯光尽灭,黑洞洞全无人气。 在这个时间,这种情境之下,进趋此地,多少还要有些胆色……唔,如果真有人来,罗南不介意试试那家伙的成色。 可惜并没有。 罗南灵魂体穿墙进入齿轮内部,精神感应自然周覆上下十二层的各个空间、各处角落,不遗纤毫。 这些他灵肉合一的时候也能做到,甚至因为有“目窍心灯”加持,更适合齿轮环境,能做得更好。 可还是那句话:身前有人,脑后有眼,由不得他任性施为。直至他内炼有成,估摸可以抵御灵魂力量爆涨的压力,此事才得以成行。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他以灵魂驻留此间,却有寒意幽然而生。 第一百七十八章 魂往来(下) 凌晨时分的湿地丛林,或许是一天之中最静寂的时刻。林间鸟兽的活动频率已经降到了最低,传递到建筑物内部,相应的声息也给隔绝大半。 如此环境下,任何一点儿细微的异常,都会放大,带给人不一般的感受。 罗南的灵魂体驻留不动,细细体会,十几秒钟后,便确信寒意并非是错觉。它甚至还存在某种运行模式,就像一缕打着旋儿的气流,在齿轮建筑内部往复穿行。 而且,寒意流转之时,齿轮建筑里滴滴嗒嗒的细音也始终相伴,或许是听得久了,他总觉得二者间隐约存在着某种细腻的联系。 细腻到让人随时都会生出错觉。 也就是罗南出窍神游,精神感应的精度已经攀上了最高峰,否则别说这份联系,就是那份寒意内蕴,都未必能查知。 “对了,这就对了。” 罗南喜欢这种现,这一细节已经相当贴合他对齿轮奥秘的研究判断,算是给这次神游探索开了个好头。 他差点儿就留在这里,做进一步研究,但脑子热几秒后,总算还记得今天行动的最主要目的,只好压下冲动,使虚无的灵魂体穿透地层,向地下四层的中央控制室进。 使用灵魂体穿墙入地,感觉是很奇妙的。灵魂体依靠精神感应,寻常物质不会造成什么干扰,可习惯了人身感觉,罗南心中不免有些知见障碍。 在他“眼中”,泥土和钢铁结构,形成了一层又一层的阴影,就像是扑面而来的厚重云层,乍看块垒巍巍,撞上去又缈然如烟。以至于快失去方位的认知,分辨不清究竟是上天还是入地。 这样的感觉,触了他心底的记忆。 一周之前,也是类似的场景,只不过要更加真切实在,那灰白中透着血光的云层,也像现在这样扑面而来,呈现给他一个不可思议的广阔世界。 今天罗南悄然而来,正是为了追溯那不可思议的经历。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只是这段时间,由于一窝烂摊子不可收拾,他被夏城分会看得死紧,差不多是全天候24小时保护,上学有送,放学有接,校园里薛雷恨不能寸步不离,回到家半夜里外面都有轮班岗哨。 更不用说,齿轮建筑这边,一直在施工中,各路人马粉墨顶场,里里外外都有监控,当真四面有眼,分身乏术,根本找不到机会。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灵魂出窍的资格,自然第一时间过来尝试,到现在为止,事态的进展很合他的心意。 因为要追溯,之前他才刻意到海天云都遥遥观照,而来到齿轮之后,他第一个选择的,就是上次实际经历的起点,位于地下四层的中央控制室。 昨天下午,罗南已经看到了,中央控制室修缮一新,安置了全新的操作台,全息投影显示,此时设备都处在待机状态,只有两三处电子灯闪烁。 站到操作台前,罗南心头的记忆,就像是入海口一波波的回头潮,激昂翻涌,使得原本短暂的图景,就如同它呈现出的广阔空间一般,苍茫漫长。 明明是灵魂体,罗南还是本能地做出了深呼吸的动作: “来吧,下面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罗南意念触及操控台,并且一力向内层延伸,去捕捉记忆中的那份感觉。 操作台冰冷,电子灯闪烁,然后……再无反应。 罗南足足等待了二十秒,才敢确定他的追溯尝试遭遇了最无情的失败。 “怎么会?” 罗南还记得那天的经历,还记得他从中央控制室,被挪移到千米开外的树洞的全过程。 他记得,当时他看到了被轰成废墟的操控台,那个叫坦克的家伙,以此破坏了消防安保模块。他试图重新激活,就用外接神经元直连底层系统,当他连上了能源模块的时候,突然就是乱云飞动……咦? 是了,外接神经元! 罗南的灵魂体原地绕了五六圈,依然难以排解懊恼之情。他真是糊涂了,当时的情形,外接神经元极有可能就是引子、钥匙,如若不然,岂不是随便哪个人进来,都可能把窥得齿轮的惊人秘密? 当年设计齿轮的母亲,还有拥有外接神经元的那位,用这种思路当保险,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只想打开宝藏,结果钥匙忘家了。 好吧,这回算是白来,下次要找机会……等等,现在不过是凌晨四点半,时间还有,以他灵魂体的飞遁度,完全可以打一个来回嘛! 一念甫动,罗南的灵魂体便飞纵而上,再穿过层层土石金属结构,直接跃升到齿轮建筑的上空。 “唔?” 罗南原本是想着即刻离去,可灵魂体穿梭在建筑物内部的时候,他忽有所感:缭绕在空气中的寒意,似乎与灵魂体多处切割,荡漾微波,那感觉奇妙得很。 罗南不免想起早先的那个问题。 灵魂体停驻,精神感应自然而然地覆盖了整栋建筑,将齿轮整体结构尽都纳入心中。 齿轮的奇妙,似乎永远都掘不尽。在外,它是无缝嵌入天地格式的一枚小小零件;对内,也有微妙精致的组分,共同构成协调如一的整体。 按照罗南最近学习的方向,大概可以将其形容为一个精密运转的机械系统。 多日来,罗南不断观察,逐一分际,大概辨别出,在这个建筑内部,中央控制室、地下实验室、地上实验室、活动室、天井,一块块相对独立的区域,都是这部机械的构件,实现各自的功能。 机械是不断运转的,可各个构件却是固定的,这就形成了一个问题:构件不会动,动的是什么? 面对这个问题,一个正经的工程师可能会疯掉,可罗南多日来持续受到里世间思维方式影响,很自然就转上了另一条思路: 构件不动,那么动的就是某种凡力量。 这段时间上的文化课里,也涉及到一些神秘学知识,比如东方的阵图,西式的魔法阵,还有别的一些类似的东西。能力者们利用材料、温度、气压、地势等等布置,便能引动气机,搭建出“形凝而气动”的奇妙结构 协会的研究者甚至还附会了传说中的“武侯八阵图”之类,作为参考。 罗南不关心那啥“江流石不转”的八阵图,他只是被新跳出来的念头驱动,往上飞了一段距离,隔空下视,将齿轮建筑从内到外,重新扫描数遍,以此开辟思路。 他在想:那暗地滋生的寒意,不就是气机? 按照这几天,从翟工那里学来的一点儿皮毛,一般的机械系统,应该有原动机提供动力,工作部实现功能,传动装置有效联系动力和工作两部分,然后就是控制操作部分和其他辅助零部件。 让罗南这种不入流的工程师学徒,去分辨设计奇妙、浑然一体的机械结构,实在是难为人,可是有流动的气机在,别的不说,在什么位置传输、在什么位置积蓄、在什么位置做功,他大致还是有些判断的。 当下,罗南的精神感应便顺着寒意气机,里里外外,顺顺逆逆捋了几回,将“构件”一个接一个地排除,渐渐缩小范围,直到齿轮的最西侧。 这里是直径十二米,深度达五十米的“天井”。 根据罗南的感知,层层寒意气机虽然源头不同,但到最后,几乎都在这里积蓄盘转,有所动作。所以,这里“滴滴嗒嗒”的声音最是清晰。 罗南灵魂体下沉,径直沉入天井区域。进入其中,怀着答案去感知,果然气机流布的灵压,要比建筑物的其他地方高上一截。当灵魂体切入的时候,精神层面分明荡漾起波纹,就像石子投入了深井。 也是这么一“投”,罗南便确认,此处积聚的气机细腻微妙。而事实也告诉他,若不灵魂出窍,大幅提升感应精度,他恐怕也捕捉不到其中的变化。 然而,气机积蓄盘转之后呢? 罗南为什么会有“深井”印象?就是因为相对于气机积聚的数量,天井中似乎还差点儿什么,缺乏统驭气机的秩序,少了一锤定音的元素。 是外接神经元,又或者…… 悬浮在天井正中,罗南默思片刻,忽地给了灵魂体一份加持。以他如今的能力,做相关加持便如喝凉水般容易,正四面体、内接外切圆球构成的观想图形,当即在虚空呈现,将灵魂体包裹其中。 当这组图形显化在天井之中,罗南现,周围微冷的气机被搅动了! 它们的流在加快,在图形内外穿行盘绕,逐级而动。 有了搅动的“杆子”,积聚的气机秩序了很多,也凝实了很多。特别是一些散乱的信息,反而因此归拢起来,渐具逻辑。 有门儿! 随着对气机运转的感应越来越清晰,罗南的精神感应甚至被涂上了一抹颜色:略微灰的光芒,逐渐填充进来。 罗南对此并不陌生。 这一周来,不管是那天的经历也好,在半睡半醒、又或入静之时也好,都有这种光色绞缠记忆,提醒他一个“神奇世界”的存在。 第一百七十九章 去云端(上) 灰白光芒的涂染,对罗南而言,是一份激励。他不免在想:难道不用外接神经元,也能复现当时的情形? 罗南想知道更多,精神感应自然外扩,然而下一刻他就现,自己的灵魂力量正受到约束――就被约束在天井中,无论如何也突不出外壁,只是在天井中打旋儿,度还急剧攀升。 灵魂力量有没有动能、算不算矢量之类的问题,在协会内部几乎是哲学层面的事。罗南无法给出准确的定义,但感觉也好、错觉也罢,他的灵魂力量,无疑就呈现出类似的状态。 这让他想起初中上物理实践课时,看到的粒子加器,带电粒子在真空电场中反复加,储备了越来越强的能量,最终实现轰击。 这就是罗南现在的感觉。 他的灵魂力量,就这样被约束着、飞旋着,形成并承受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庞大灵压,以至于渐渐地失去了对物质世界的确切感知,倒是精神层面的结构,近乎强迫着凸显出来。 千层“幕布”飞动,随高涨的灵压,次第扭曲,远方的被扯近、近处的被抛离,看上去乱成一团,可不知为什么,几番变动之后,千百“幕布”,竟然交织成一个相对稳定的结构,不管精神层面再怎么扭曲,主体部分都少有变化――虽然依然复杂得让人疯。 “这场面似曾相识……打住!” 罗南果断放弃分析,越是深入了解精神层面,就越知道里面的奥秘难结之处,几无穷尽,那是真能把人的精力抽干的。现在他实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考虑别的方向。 在连续的回旋加之后,罗南的灵魂力量已经被催化到了某种极限,很快,精神层面的感知也开始崩溃,然后连“回旋”、“增压”之类的感知也丧失了。 相应的思维随之泯灭,如同抹掉了结构框架的摩天大楼,瞬间分崩离析。 罗南骤然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如果说,在此情况下还有一点儿意识留存,那么大概也就只是“存在”本身。 世界静止,然后轰然炸开! 有那么不可名状的“一段时间”,或许是一秒钟,或许是一小时,罗南完全不知道生了什么。 等他恢复了基本感知力的时候,他只感觉到,而那份硕果仅存的微弱“存在感”,正以无比贪婪的形式,急剧扩张,把之前所有丢掉的感知和思维能力,统统夺回,重新消化。 至于不断攀升的灵压,则消失得无影无踪,灵魂体也变得轻灵清净,内外明透。 一切都在恢复,一切都在好转,可一切又都变得不同了。 事实上,呈现在罗南“眼前”的,已经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灰白光芒再度呈现,并作为普遍底色,勾勒出模糊而苍茫的轮廓。再细分辨,云层垒垒,烟气飞卷,冰晶扫射;而挤压撕裂的云隙之间,又有血红颜色流动,似乎在更下层的区域,燃烧着熊熊大火。 罗南“盯”住这一切,并花了些时间,确认它不是幻觉,不是记忆,就是生在当下,并由他的精神感应所收纳的情景。 类似的情景,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上周过程虽不一样,他还是身临其境,深入其中,进行了一次短暂而又不可思议的云端之旅! 成功了!就是这里! 罗南直想振臂高呼,可惜非灵魂体之所能。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猛往前扑,去迎接记忆中裹着冰粒的罡风…… 等等,风呢? 罗南终于现了异常,他试图操控灵魂体,深入到前方无尽云层之中,可是不管他怎么力,都不能趋近一分一毫,仿佛前面有块无形的玻璃,把两边割裂开来。 此后,又有问题跳出: 罗南现,此时他并不能享有灵魂体的全景视角,而是受到限制,类似于“俯瞰”。结合“无形玻璃”的感受,就像是坐在飞机上,隔着舷窗的厚玻璃,眺望无边云海。 如果没有头一回的经历,罗南大概会用力赞美眼前的奇妙情境。可是世上没有如果,只有现实:这份不上不下、进退两难的处境,绝不是罗南想要的! 而且,这还延伸出一个问题:他现在不在齿轮建筑的天井中,也没有挪移到云端世界里,那么,他在哪儿? 一念乍起,罗南便感受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斥力。这股力量真的毫不客气,将他从无限趋近于云端世界的“位置”重重拍下,随即就是天旋地转,他忍不住大叫一声,再回神的时候,世界又变回到最常见的模样。 他回到了齿轮建筑的天井内。 “真他……的!” 中间的脏字乃至念头,被罗南硬生生抹掉,面对母亲的代表作,他无话可说,只能与自己生闷气。 回到正常世界,全景式感应也回来了,覆盖了齿轮内外,更将天井的有关结构、集聚气机都纳入观照,纤毫毕现。 这时候倒乖觉了?罗南恨得直咬牙,受情绪驱动,精神感应范围干脆又爆了一波,摆脱了天井束缚,也没有了障壁隔绝,报复式反弹理所应当! 精神感应的触角,转眼间延伸出十五公里开外,并向二十公里区间延伸。轻轻松松就覆盖了知行学院,并将云都水邑建筑群、乃至将大半个“大生活区”都纳入其中。 等罗南从自家小情绪里醒觉过来,当即愣住。这可不是他在海天云都上的定向观照,而是全方向辐射…… 二十公里半径,那就是一千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啊,整个平江区也不过就是这么大了! 再算上天入地的偌大空间,就算是“生命草图”式的简化版,只涉及与生灵相关的信息,那份恐怖的信息量,也是一个天文数字。 有那么一瞬间,罗南几乎以为自己要被撑爆了。他用尽全力去约束失控的精神感应,以消减冲击,然而很快的,最新的反馈到来: 貌似很虚幻的样子? 该来的信息还是来了,可预想的冲击却没见到。灵魂体干脆利落地将巨量信息吞掉、消化,就像喝了一杯白开水…… 第一百七十九章 去云端(中) 精神感应周覆上千平方公里,同时描绘数十万生灵的生命草图,映现亿万星辰……卓的感应范围和层次,以及测不出极限的灵魂体承受力,给罗南第一感觉,却远称不上美好,他忍不住就想: 难道是依循法理相同,在母亲这里“进修”一回,格式论受了刺激,“失控性增长”的本能又来了个大爆? 罗南知道出窍有风险,可这种扩张幅度、这种暴走节奏,还是远远出他的预料。就算有外接神经元撑起神轮,就算现在肝气疏泄,身轮常转,肉身还真未必能支撑得住! 他已经不敢在天井里久待,当下飞腾而上。只是与四面余波未尽的气机相切之时,感觉微妙,更有个念头突兀跳出: 好像,这次灵魂体的变动真的挺大的? 精神感应的细节异常,远出以往任何一次,也许不只是“量”上的增长,还涉及到别的层面。可惜那些细节太多又太琐碎,感觉模糊,短时间内无法判断。 罗南搞不清楚,也不再强行为之。一个问题的出现,往往会带起连串问题,现在他必须尽快返家,外接神经元不说,确认一下形神结构是否再度崩溃性失衡,才是重中之中。 意念在齿轮中一绕,罗南踏上返程。 飞掠在凌晨的幽暗天色下,精神感应早早周覆归路。无所不至的穿透性感知中,摩天大厦缈如烟聚,近乎虚无,罗南一路直线突进,飞魂幻影,几如鬼魅。 越是这么来,他越觉得不对劲。 灵魂力量肯定是有所增长的,可经过一段时间缓冲,罗南就觉着,其增长量,并不是早前显示得那么恐怖。最多也就是“魔符”猎食一次,加以反哺的程度,而他身轮成就之后,已经给这种程度的增长,留下了空间。 可与之同时,随他高位移,不断转换的感应区域,其覆盖范围更加实在。如今不但已经突破了二十公里半径,甚至还在缓慢增长。 增长的根基在哪儿? 罗南心有旁骛,可遁回的度还是远远过来时,总共只用了六分钟,而且还没到极限。 家里情况没有变化,折腾了大半宿,姑父姑妈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屋子里很安静。相隔一公里左右,社区街道上,协会派驻的保全人员倒是眼神炯炯,守着相关监控仪器。 只是,无论是仪器也好,还是保全人员也好,对罗南神游出入,都没有任何感应。 倒不是人家不称职,像罗南这类,一旦灵魂出窍,就在“渊区极域”活动的目标,大多数B级强者来了也是睁眼瞎。 罗南的灵魂体驻留在自家屋顶上,下方,安然沉睡的躯壳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对灵魂体有着本能的吸引力。 面对这种吸引,罗南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去,多少有些迟疑。 要想验证灵魂力量的增长,肉身的承载力,是个很好的试金石,但风险也在这里。如果塞不进去,致命危机什么的算不上,可他大概可以去竞争协会历史上最搞笑的“无家可归者”名额了。 而最近已经进入停职游玩状态的白心妍,也许会很乐意再把他塞进营养舱去。 切! 罗南不满意自己的优柔寡断,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总归是避不过去,还犹豫什么! 一念既定,灵魂体下沉,形体冰销,化为无尽浪涌般的灵魂力量,冲入躯壳所化的漩涡之中,准确锁定了外接神经元,有序注入。 待外接神经元注满,又自然溢出,形成冰山汪洋的结构意象,但有外接神经元为框架,总不至于无序漫灌,如此神轮便成。 身躯所承受的压力,从零开始,持续上升。 床上,罗南眼皮微动,保持在似睁非睁的状态,体会秩序框架的变化。 压力持续上涨,如大潮冲刷,神轮、身轮便如水车,在水流中咕噜噜打转,不但化解掉冲击正锋,还借力运化,滋润福田。 好像,没问题? 一直以来,罗南目窍修行渐次圆满,但区区一窍,承载的上限,远远达不到能够完全施展神轮力量的标准。他只能保护“下限”,亦即保证神轮、身轮可以彼此啮合,协调转动的最大差值,忌惮甚多。 可今日肝气疏通,窍眼通达脏腑,下限不自觉就有了一个极大提高。神轮、身轮啮合转动,气血运行加,消耗剧增。但在肝血补充调剂之下,有如充电,滋润生,久久不衰。 而一旦身轮汲取力量过甚,内火大壮,肝气自然疏泄,至乎筋膜、指爪、目窍,使之加成长、调养、淬炼,如此上通下达,身体强度似乎也有增长。 由此看来,不但没问题,修行度似乎还能再有所提升,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当然,灵魂力量的增长幅度,还在可控范围内,则是更好的消息。 罗南终于确认,灵魂体“失控性增长”只是个错觉,可精神感应范围暴涨也是事实,这是为什么? 他干脆翻身坐起,拿了床头上的笔记本,翻到一个空白页,写写画画。 按照正常逻辑,同样做功,取得的效果是以前的数倍,整个做功过程自然是更加高效,作用方式上有所改进。 可现在的情况是,各个操作环节都一般无二,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那么变化的就是灵魂体本身。 可增量的因素已经被排除了,剩下的…… 结构?本质? 呵呵! 灵魂体是什么?灵魂体是以怎样的形式存在? 类似的问题,远出罗南涉猎的范围,展了数十年的里世界研究,包括数千年文明史中所有有关的宗教学、哲学、神秘学内容,也无法对这个命题做出足以说服所有人的周备解释。 罗南也解决不了,只能再搁置,往现实侧靠拢。他还要抓紧时间,再去齿轮一趟,验证外接神经元的作用。 呃,外接神经元……怎么带? 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罗南当即傻了眼:他可从来没有灵魂驭物的本事! 第一百七十九章 去云端(下) 事实证明了罗南的担忧。 当他用习惯性的出窍方式,扯出灵魂体的时候,外接神经元毫无反应,依旧如电光长蛇,在脑宫中盘绕,颇有“管你来去,我就在这里”的淡定感。 可要说外接神经元完全不受控制,也是冤枉了人家。当罗南用“传统方式”,只是动了动念头,外接神经元便顺从地在脑宫中换个位置,缭绕的电光明灭闪烁,遥为呼应。 看吧,就知道不容易。 罗南又在分页笔记本上划了几笔,问题依然存在,可他心中的概念倒是越来越清楚了。 灵魂出窍、念头驱动,看上去都是精神层面的事,但其实不对。按照最近学习的理论,前者不说,后者应该是其实是“以意导气”的一种。 他这样去形容几个要素之间的关系:人身机能所蕴能量称为元气,流布全身,汩汩如水;外接神经元则是寄生在水中的鱼儿;而罗南的念头,则像一颗小石子儿。 意念本身并没有直接推动外接神经元的力量,可是击水兴波,足以惊动鱼儿,让外接神经元做出改变。 至于外接神经元为什么能准确判断他的念头,是“智能判断”,还是更微妙的机理作用,罗南主观倾向于后者。 “这样来看,要想驱动外接神经元,必须存在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干涉力……那就没选择了,真气逆行?” 罗南自个儿都笑出来。 他实现“干涉力”的最有效手段,就是神轮、身轮耦合所化的目窍心灯。由于“神轮”对“身轮”的压倒性优势,也由于现实问题导向,罗南以前都是从精神层面向物质层面用力,如今保不住要来个大逆转。 以他神轮、身轮耦合的秩序框架,调整作用方向,理论上不存在任何障碍。就是初期操作,必须在自家脑宫进行,为谨慎起见,他对干涉的力度,进行很严格的控制。 目窍心灯光芒摇曳,不再悬照外部天地,也不再洞彻五脏六腑,而是在脑宫中,与外接神经元的电光长蛇交相辉映,渐渐将一抹暖意注入其中。 外接神经元殷殷震动,又?昀?拉放出电光,有些不太适应的样子。它时而蜷曲,时而穿绕,时而伸展,直若天龙变化,神异绝伦。 不去考虑后果的话,这真像耍弄一个新奇玩意儿,有趣的紧。 罗南却注意到,外界神经元的形态固然一直在变,可它的本质状态没有变。它依旧是神轮的核心框架,冰山汪洋的结构势大力沉,偏又稳定厚重。 一个问题:作为神轮的核心,外界神经元是物质还是精神? 罗南没有明确的答案,却有一份不可说式的领悟,至少在此刻,物质和精神的分别并不是那么明显。 他仔细体会这份感觉,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干涉作用顺势强化,目窍心灯焰光飞腾,已渐变为一个“熔炉”,去烧炼外接神经元这份“真金”。 不烧不知火温,不烧不知本质。 罗南在遵循修馆主教导,烧炼精元之时,就有类似的感触:只有真正下手,才能接收到某些信息,烙下某些印记。 或许,这个道理也能用到外接神经元上? 不管怎样,罗南就沉浸在这种“烧炼真金”的过程中,浑然忘记了时光流逝。直到“六耳”开始信息推送,震动耳膜,传递出明确的提示信息: 全新一天开始了。 现在是凌晨4点55分,按照罗南日常作息,从现在起,已经进入了晨练时间。 “完蛋!”罗南猛然惊醒,拿笔记本拍头,怎么都这个点儿了? 要不,再烧炼一会儿? 念头才起,就被罗南按下。已经到了做早课的时间,这种因一时冲动而打乱节奏的事情,是修馆主一直严厉告诫、明令禁止的。 往后推也不行。最近一段时间,他都严格按照计划作息,协会的安保措施也都由此而来,突然变化,会对很多人造成困扰。 没说的,他二探齿轮的计划就此夭折。 罗南不免郁闷,只能按下冲动,调理心神,用早课来导引梳理杂草般的小情绪。 在磕磕绊绊几分钟后,强大的惯性力量还是把他推上了正轨。四十分钟的早课,加上差不一倍时间的晨跑,等七点钟罗南回来,照例是姑父已经做好早餐,等他开动。 客厅里,姑妈低头操作手环,脸上略微化了妆,倒是没有大半宿没睡的萎靡感觉。见罗南回来,用下颔点点他:“今天你姑父有事要早走一会儿,跟上节奏。” “哦。”罗南应了一声,心里不免琢磨,怎么才能让姑父姑妈安心。这一点,或许还要劳烦何秘书的大驾。 他上楼洗漱,走到楼梯口,莫鹏打着呵欠过来,见到他,睡眼惺忪地打个扫呼,就往楼下去。 刚擦身而过,莫鹏就想起一件事,哎了声,反手去抓罗南肩膀。然而手掌切过去,指尖连罗南的衣服都没沾上,倒是肩膀差点儿别着筋。 “跑那么快干嘛!”莫鹏大声抱怨。 “是你太胖了。”罗南扭过头来,此时他的体术还不入流,比薛雷、爆岩那样的肉身强化侧更是相去天壤,但有目窍心灯加持,像莫鹏这种缺乏锻炼的小胖子,真别想挨着他的边儿。 莫鹏用粗指头点点他:“成啊,喜新厌旧,吃里扒外就是你这样儿的,亏我有好事儿还想着你。” 罗南白他一眼,往屋里去。 “过分了啊!你天天跟那什么雷子勾勾搭搭的,也不想想看,咱们哥几个有多长时间没聚了?” 罗南已经进了卧室,顺口道:“我在知行学院,你在六中,想勾搭,你逃课过来啊!” 莫鹏比划出了大拇指:“老弟神算!” 罗南终于给他一个正眼:“你,逃课?” “轻声,轻声!”莫鹏给唬了一跳,要知道他的母上大人,可就在客厅呢。他推着罗南往里走,本来想说事儿,可见到罗南卧室里干干净净的模样,忍不住就放嘲讽: “完美主义强迫症,纯的。” 罗南准备把这货给踢出去。 莫鹏往后缩:“说正事,说正事。你收到霜河实境的补偿没有?” “啊哈?” “就是上次在市中心,出乱子那次,之后他们给每一个当时在场的顾客,都推送了会员提级补偿,不是会员的,拥有会员资格;原来是会员的,统统上提一级。除此以外,还有豪华礼包什么的。你收到没有?” 对罗南来说,霜河实境可不代表任何美好记忆,他进卫生间调试水温,随口应声:“那又怎样?” “怎样?会员提级之后,开销至少降两成好不好,还有他们送的优惠券,满千赠八百,叠加起来快免费了,最适合集体活动……” 罗南冷笑:“有胆你们就去,再进局子,别找我就好。” “市中心那个,肯定没心情了。不过你们学校附近,就是云都水邑,最近不是开了个分店?号称设备全市最强,老弟,表现的机会来了……哎哎,你干嘛?” “洗澡,清场。”罗南把莫鹏往外推,他现在的力气,轻松碾压这位还算墩实的兄弟,直接把他推出门外。 莫鹏还想说服他:“你天天这么搞,又是晨跑又是练功的,就算练出一身肌肉来,顶毛用?还是要走交际路线,才有展现的机会。还不明白,这是联谊啊,我保证把六中的高质量美女带过去,你不能丢莫家、罗家的人,起码要对等……” “等你真能勾搭上再说吧,我赶时间。” “听我说,老弟,你这样没朋友的,母上大人肯定会对你一万个不放心,你也就一辈子是个妈宝,哦,姑宝……嘿,想想蓝湾那套房子,你就想让它放那儿吃灰?” 罗南一直想出去单独住,这在家里不是个秘密,可是九月份的地震,还有上个月的连续医院之旅,断送了他的希望。 不过莫鹏并不知道,罗南希望独处的原因,主要是偷偷制作药剂,现在已经没了这份动力。再加上连续出事,得罪的势力越来越多,连罗南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搬出去吸引火力比较好,还是就近照应家人更周全。 这种事情,想多了才真叫烦。罗南直接关上门,不理会莫鹏在外面的嚷嚷,进卫生间洗澡。 刚站到花洒下面,六耳突然传过来一个信息,信人是章莹莹。 信息很简短,就两句话: “主动点儿,别让人给看轻了!” 这信息没头没尾的,罗南打出“?”来回复,对面也没回,貌似对他昨天的言依旧耿耿于怀。 幸好,信息后面附了一份资料。 罗南一边冲热水,一边浏览。 这是牡丹给事务所的内部报告,毫无疑问是有关畸变种搜索事务的。看得出来,经过一晚上酝酿,牡丹对整个事态把握得更加全面,已经提出了可行性极强的行动方案。 这种计划,罗南自认为是拿不出来的。 但和昨天那份共享在云空间的不同,这份报告是呈事务所高层阅览,有些内容比较敏感。 比如,对搭档的评价。 第一百八十章 付学费 7点15分,罗南匆匆扒过几口饭,又拿着姑妈强塞的馅饼和牛奶杯,坐上了姑父的休旅车。他挥了大胃王的凡力量,车子还没驶出社区,就把后半截早餐吃光喝净,又打开车窗,把空纸杯准确掷入路旁的垃圾桶,移动打靶的水准,爆掉大部分人十条街。 姑父莫海航瞥去一眼,关上车窗:“不是蒙的吧?” “怎么会?我练武也不是白练的。”罗南还清楚记得,凌晨时分两位长辈在床头苦思冥想的情形,心里惭愧,下意识插科打诨,“瞧我这身手、准头,姑父,哪天带我去玩枪吧,几年下来,我都忘了射击中心门朝哪开了。” “成啊,难得你开口。”莫海航爽快答应,接着貌似随口问了一句:“最近在学校怎么样,我是说,交际圈子有没有大一点儿?” 罗南总觉得姑父话有深意,就嗯嗯啊啊应付了两句,又担心说得模糊了,难以取信于人,正好手头有件事,就改头换面说出来,也是请教: “姑父,怎么给人合作啊?我最近有个社团活动,临时组了个团队,一起做事,不太明白该怎么做比较好。” 莫海航一边开车,一边答道:“既然是团队,就要明白自己在团队里的角色。领袖还是策划,技术人员或是后勤,各安其位就好了。” 这个回答太应付了,罗南不甚满意:“这是从团队的立场上……” “没错啊,既然是合作,当然要讲团队。” 罗南翻了个白眼:“我是要从个人角度着手,想知道在团队里怎么被人尊重……” 莫海航看路不看人,笑答道:“尊重这概念太空泛了,也没有普遍标准。每个人的角色定位不一样,他的尊重表现也会不同。一个自认为是领袖的家伙,他对下属的尊重,或许就是表扬;可他表扬的对象,如果并不认为自己是下属,会觉得受到尊重吗?” “……也是。” “所以,环境不成型,就不要谈论环境中的关系,它随时可能异化:比如尊重可以是报酬,也可能是代价。你那个临时的组合,先成为合格的团队再说吧。” 和姑父这样的知识分子说话太耗脑细胞,罗南先缩了。他半闭眼睛,重新去看牡丹在内部报告上的评价: “乌鸦此人,专业水准未知,性格上初步判断为‘内向’,不擅交际,主动性欠缺,定位为‘辅助’或许更合适,后续合作或有部分议价空间。” 这就是他的拍档,正式行动都没开始,就要抢班夺权,更过分的,她还要砍价! 罗南佩服牡丹的眼力和判断,可这个态度,难免让他觉得不舒服,而且也让他怀疑牡丹的“格局” 要知道,这次的业务外包,其实是武皇陛下对他的补偿,无论如何,也不会打折扣。牡丹这么讲,反而证明她在事务所的地位比较一般,没摸到老板的脉搏…… 嗯,等一下,这太不像是牡丹的风格! 罗南再抠字眼,突然醒悟。所谓“议价”,也许并不是要砍掉“外包业务”的款项,而是落脚到后续招揽上。 如果是这样,就比较高明了,至少她能体会到武皇陛下的部分意图。罗南还是询问了何阅音之后,才得到了答案。 和这种人在一个团队,还要抢占上风,罗南觉得心好累。 这时,莫海航主动与他说话:“我大概知道你想什么,是觉得做事要有一个目标或范式。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做,就学我吧,我觉得咱们爷俩儿还是挺像的,你看看合不合心意。 罗南当即泪目:要的就是您这句话啊! “我有一句座右铭,你看看。”莫海航给他一则信息,非常简短,只有八个字。 企者不立,跨者不行。 罗南愣了愣,总算小时候读过经,最近又跟随修馆主学习古典武技,恶补了一些相关知识,认出这是《道德经》上的话。 这两句是说,为了望远而踮起脚尖,反而站不稳当;为了加而大步疾行,反而走不太远。 在这两句话后面,还有“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等好长一串,大概意思就是说:轻浮躁进、自我标榜的行为不可恃,更深层的意思则是要以退为进,无为处事之类。 好吧,这确实是一种行事风格,与姑父平日里低调的言行倒也相配。可是……可是现在的情况不是这样啊! 莫海航不知罗南心中纠结,还问他:“看懂了?” “看懂了。嗯,姑父,还有没有别的?” “有啊,比如‘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谪’……” “我知道。” “那么还有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 罗南怕了,干脆一口气把整个段落都背下来。《道德经》里类似的句子没有一百句也有八十句,可这真不是他所需要的! 莫海航哈哈大笑:“看,你想要怎么做,心里明明很清楚嘛,干嘛还要问我?” “……” 罗南知道自己被耍了,一时间偏又无言以对。其实他对什么样的方式都没兴趣,也不是非要压过别人一头,如果让他选择,他会安静地呆地某个角落,烧炼外接神经元,仔细体验这个过程,看看最终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然而,为了获得这份安静,他又必须去做些事情。 这份纠结,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莫海航用手指在自家太阳穴上绕圈儿:“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你想去做件事,又不知道能不能做成,所以想找个成功的范式,就像套公式那样,把各种参数往里面一扔,然后齐活?” 罗南呃了声:“……就是参考一下。” 莫海航点点头,又摇头叹了口气:“南南,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 “多好的年纪,当初我16岁的时候,搞大了同学的肚子,被老爸从楼梯口踹下来,摔烂了嘴……” 我擦,这八卦! 罗南下巴砸在胸口上,半天没合拢。 莫海航目注前方,和熹微笑,似乎在回忆永不回返的青春,可是最终的落脚点,还是在罗南身上:“好像你十岁以后,我就再没有揍过你,对吧?” “呃,好像是。” “十来岁的孩子,二次育、青春期、叛逆期,多么精彩的时段,竟然就这么过来了?” 没逮到机会揍我,姑父您很失落? 正暗中吐槽,就有新的言语灌入罗南的耳朵:“你说我是该夸你少年老成呢,还是担心你身体育、精神成长有问题?” 罗南讶然抬头,正碰上莫海航冷澈眼神,更体会到里面的严肃态度。 “人类从来都不是完美的生物。这个种群的进化史,就是一部试错史,顶多再加上不错的运气。所以,社会很残酷,但总给人留下了一些试错的空间,对年轻人尤其如此。你爷爷的‘社会格式图’,单列出学生这一栏,正是有一批‘交学费’的人在里面。” 姑父的言语,有一种学者式的认真;罗南则有些慌神,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回应,最后只能是嗯嗯啊啊。 莫海航仿佛是在逼问:“那么,南南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对‘学费’这么吝啬呢?是准备按下所有的缺陷,然后到更残酷的阶段,一把赔掉所有?” 罗南连“嗯啊”的力气也没了,感觉今天的姑父,与平常完全不一样。也许昨晚上的事情,让姑父多了一些联想,现在就是试探他的态度? 罗南很想说,那是误会,并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组织找他。可多想一层的话,他面临的事态性质似乎也差不多,这不就是武皇陛下那拨人引出来的问题? 脑子连转几圈儿,好不容易想到词:“就是说让我摸着石头过河,摔打几下是吧?你们这是狼姑父鹰姑妈好不好?得了,我知道姑父你看不上学生活动。” 罗南努力搅乱气氛,嘟嘟哝哝:“知雄守雌,知白守黑,知荣守辱,吃亏是福,我会背还不行吗?” 莫海航静静看他,末了洗去所有严肃冷澈的意味,回归和熹,微笑道:“但愿。对了,刚刚我给你说的那事儿,你嘴巴要闭紧了。你不会真想让我揍你吧?” 罗南眨眨眼:“您不说是,要敢于付‘学费’……哎呦!” 耳畔生风,莫海航真的一个耳括子过来,当然没用劲儿,就是用劲了,也扇不到有目窍心灯加持的罗南。 车厢里变得热闹起来,自动驾驶系统挥了它应有的功效。 笑闹中,罗南却知道,一些事情真的变得不同了,他必须要习惯这种改变。 这边车子还没到知行学院,远在河武区的某个公园里面,硕大的乌鸦振翅飞起,沿着城市河畔绿化带低空飞行。捆在足胫上的“皮筋”微微震动,将即时信息传递过来。 大约十分钟后,当四十公里外的平江区,罗南步入校园的时候,这边墨水也找到了目标,一头扎进路边的平民suV里面。 第一百八十一章 聚居区 驾驶室里,靳师傅不改老饕本色,手里依旧拿着食品袋,这次换了民俗小吃,貌似是驴肉火烧,四张狭长饼子叠在一起,连饼带肉,厚生生的。 墨水飞进来的时候,靳师傅正好下口,油渍渍的红肉黄饼一口咬断,火烧的碎渣连着肉油,掺着下颔胡须里,真叫一个“带劲”。 看到这幕,罗南的感官受力颇为复杂,也不知道是该撑呢,还是该饿? 相对于靳师傅,后边座位上的牡丹保持着绝对的安静。她捧着一本书在读,是现在已经很少见到的实体书,薄薄的册子,印刷得非常精致,但看起来是常常翻阅,书页起卷显旧。 罗南顺便感应了一下,卷起的封面上,写的是《妙法莲华经》,记得是一部佛经来着。 这可越地少见了。 读书时的牡丹,并没有太多随性妩媚的姿态,她坐得端正,纤长手指轻拈书页,似起非起。墨水撞进来的响动不小,她连头都没抬,不是傲气,是真正的专注认真。 罗南觉得世界意识嘲讽满满:先是《道德经》,然后是《法华经》。今天这是怎么了,回头是不是还要有人再拿部《圣经》过来? 墨水钻进来之后,也没什么废话,平民suV启动,进入高磁轨,便沿标识向满城方向飞驰,这是要出城。 按照计划,今天的主题还是开会,不过是现场会。三闸安防安排整个团队,实地勘测有关畸变种的渗透情况,并介绍更详细的资料。 车辆启动之后,牡丹才合上书本,还加入书签,看上去比较爱惜的样子。也许这本书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罗南推己及人,做出猜测。 不过牡丹显然不准备和他谈论佛经或私密之事。她视线移到墨水这里,眼眸又勾出妩媚的弧度: “乌鸦,你险些连累墨水先生迟到。” 古怪的称呼和对应者,会让不熟悉团队关系的人脑袋炸,罗南想起昨天关于称呼的一点儿小讨论,那是他们昨天最长的交流片断了。 也许,牡丹做出的“初步判断”,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此? 罗南不擅长类似的分析,干脆彻底不管,保持沉默。 牡丹确实表现得很主动:“为提高效率起见,我们可以改变一下团队行动模式。比如,墨水先生可以始终和我在一起,以避免各种突事件造成的尴尬情况。” 她没说“尴尬情况”都有哪些,罗南也能大致想象。 牡丹又问:“墨水先生需要充电吗?” 充电?罗南愣了愣才明白过来,牡丹是在询问他与墨水之间的“运作模式”。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也小装了一把: “你不介意的话,就让它跟几天吧,我随时在线。” 墨水也听出两人正谈论它,漆黑的眼珠投向后座上的纤长人影,一眨不眨。 “那好极了。”牡丹似乎没听出罗南小小的恶意,只伸出手,在墨水灰白粗喙上轻拍,逗弄这只秃鼻乌鸦中的巨人,随即道,“从昨天获知的情报看,从河武区向西,一直到到主城区外,是目标渗透的重点区域。‘回收层’环境也更加复杂。我计划在河武区找一处临时住所,进行全天候侦察。 罗南第一时间想到自己在蓝湾的小窝……好吧,他当然不会贡献出来。 他没有牡丹出色的情报分析能力,能不开口,就尽量闭嘴,准备到实地考察后再说话。 平民suV在清晨的车流中穿梭,大约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穿越了河武区以及毗邻的林墙区,也等于驶出了夏城主城,向更西面的三闸区进。按照正常路线计算,沿卫星城高,一个小时就能直插荒野外围,抵达数十公里外的三闸区,完全不在话下。 可实际情况要复杂很多,渗入夏城的畸变种不可能沿着高路线推进。相反,根据它们趋吉避凶的本能,绕开人流众多、警备戒严的交通主干道,才是更合理的方式。 离开主城区不久,平民suV就离开了主干道,四轮着地,开始了颠簸之旅。这里的道路糟糕程度,是罗南生平仅见。就像刚经过一场空袭,到处都是弹坑。 驾驶室的老靳,也握住方向盘,从自动驾驶模式切换到手动模式,只是接下来一个呵欠,让乘车人难免心情复杂。 老靳这人,除了最早说过几句话,大多数时候都闭口不言,只是换着花样填饱肚子,不冷不热,有种打卡下班的油子习气。 人家也说了,只是司机而已。 对一位司机,罗南没有别的要求。他只是奇怪,夏城市政部门是干嘛吃的,这里可是正规的生活区,就算他曾经去过的回收层,路况都要比这边好上很多。 在道路两侧,倒是很有些回收层的风采,低矮楼房错落,很多都是临时建筑,不过看上去光色还挺新的样子。隐约还能看到小孩子在路边穿梭,嘻哈打闹。 罗南回忆有关资料,确信这里已经在三闸区边缘,而三闸区曾经是夏城卫戍部队的驻地,刚迁走没多久。常年的军队驻守,使得这里与现代都市代差明显,而且处处可见搬迁的痕迹。 此时有人通过手环联系:“牡丹小姐你好,我是三闸安防的厄图,请通报你的位置。” 这个叫厄图的家伙,是三闸安防行动团队中,出任情报官,并负责联络工作,昨天开会时,负责资料讲解,也是个精明人。 牡丹干脆开启了位置共享,厄图很快回应道:“我看到你们了。” 话音方落,前方道路侧面,一辆停在路边的大型箱柜式运载车便打起灯光,黑沉沉的车体启动,示意罗南一行人跟上。 周边环境如此,平民suV还是比较贴合的,至于三闸安防军警混用的运载车,运送设备人员固然方便,在这儿就比较扎眼了。车辆停在路边,就吸引了很多人的视线,启动之后,更有孩子驱动滑板、小车之类,一路尾随,热闹之余,也颇有些滑稽。 便在这种古怪的氛围下,一行人越过刚才的聚居区,行驶到一处相对空旷的地带。大小车辆停下,右手边不远处有个处高地,那里修建了一处水库,植被密集,虽说已经是深秋,远远看出,深绿颜色也还算养眼。 运载车厢柜门打开,三闸安防的人员呼啦啦往外跳,大部分人手上都有设备,落地就要组装。而巨大的箱柜里,则完全就是一个现代指挥中心,各种仪器设备布设完善,至少有三十个人在里面工作。 情报官厄图从人流中出来,走向平民suV这里。牡丹也下车,伸手与他浅浅一握:“厄图先生,吴董今天没来?” 厄图本来就是想通报此事的,被牡丹抢了先,气势上不自觉就弱了一头,通报就变成了解释:“吴董参加一个临时会议,不克分身,托我向牡丹小姐、龙七先生致歉。” “龙七已经来了吗?” “龙七先生来早了一些,说是去水库那里看看。” “是嘛。” 牡丹放目远眺,笑意微微。她和昨天差不多打扮,修身款的猎装打扮,最贴合她的高挑身材。而这回她并没有扎马尾,长结了个髻,由长沿帽拢住,帽檐挡住过于妩媚的眼睛,垂落的阴影倒是愈凸显了面部轮廓,帅气到爆炸。 刚飞出车外的墨水,无疑成了陪衬工具。 “水库是我们侦测的要点。” 厄图情报官昨天上课上多了,不自觉就要解释:“三闸区原本是一处河道,夏城周边最大的淡水河便从这里穿过,流入大海。只是三战期间,为了防止畸变种从河道突破防御,军方实施了破坏工程,使河6变动,水流干涸,如今已经形成一处低洼地带,但地下水系还是非常复杂,需要重点观察。” 他在这儿说着,冷不防却有个六七岁的毛头小子凑到面前,张口就问:“你们是来打击黑帮吗?” 好吧,聚居区的孩子们尾随了一路,终于也到了。他们年龄虽小,可也看出这边颜值最高,而且还有硕大的乌鸦,很招惹眼球,自然而然凑过来。 “黑帮?”看起来,牡丹对这个话题,要比对三闸区的历史更感兴趣。 可惜,莽撞的毛头小子转眼就被伙伴拽走,严令他不要再胡说八道。接下来这帮毛孩子就只对美女、大车还有乌鸦感兴趣,不但强势围观,还想趁机占点儿便宜什么的。 他们先易后难,攀着车身,要去摸车顶上的墨水,迫得乌鸦飞上半空,才免遭魔爪催残。 “城里的孩子很少这么野性。” 牡丹话中若有深意,厄图则是心领神会:“是的,他们应该是从回收层外迁的居民,据说一部分归化的游民也掺了进来,社会关系非常复杂。也是军方撤防交接得不好,这里猛然间就成了三不管地带,很多人想趁机占点儿便宜。” “这里黑帮很泛滥?”问话的已不是牡丹,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龙七,或者说,蛇七。 第一百八十二章 方向误 龙七今天穿着很户外的皮夹克,短马靴,颈上还有一件格纹围巾,就像是走T台的男模特,非常骚气,和牡丹一起,构成了行动组的颜值担当。 不过他本人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一身风尘仆仆,皮夹克上还粘着蛛丝,显然去水库那边,也不只是看看而已。 龙七随手拍拍夹克上的尘土,再度问起:“现在黑帮的势力蔓延得比政府更快?” 厄图本来不想说,但龙七和牡丹两人都盯住他,看起来对相关话题很有兴趣,只能聊为解释:“看到那条公路没有,就是修了半截的那个。” 从城里出来的时候,人们或多或少都注意到,从主城区延伸过来的一条旧式公路。双向十二车道,很是宽阔,但年代应该很早了,没有架设高磁轨。后续建设也没跟上,刚从城里延伸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儿形状,不知什么地方开始,就湮灭在建筑群中。 “这条路已经有三十年历史,最初作为夏城东西向主干道设计,并且与荒野上的战备运输通道对接。可是导技术实用化以后,主干道铺设方式往磁轨方向转,这条路就废掉了。” 厄图在已经投射出来的电子地图上画一条虚线:“可是仅就地理位置而言,它还是相当优越的。通过这条路,可以直达河武区的回收层,理所当然的,黑道相关事宜会比较活跃。” 听厄图这么一说,罗南倒是回忆起来,他还在这条路上战斗过,就是与杰克的那次。 “黑帮”只是一个小插曲,今天的目的主要还是商讨下步行动。 其实,看三闸安防摆出的架势,罗南以为马上就要开始正式侦察搜索,可无论是三闸安防也好,牡丹、龙七也罢,都比想象中更有耐性。 他们仍然在开会、翻来覆去地开会,旧河道里、水库边上,聚居区内,一个接一个,也许从来就没有中断过。 好不容易聚居区这边告一段落,又沿着目标可能先进的路线,逐步向主城区推进,随时可能停在路边,进行信息收集和讨论。 也许在他们看来,这也是侦察和搜索的一种? 坦白讲,昨天下午,罗南听会还能说是兴味盎然,上午也算兢兢业业。可到中午,他的耐性就开始直线下滑了。归根结底,他已经习惯了用凡力量,高效直接地解决问题,对所谓的模型、概率等数学问题,敬而远之。 嗯,何阅音在讲课的时候,提及过这种倾向,即“凡逻辑”。这种倾向在“里世界”非常普遍,只没想到,他一个刚加入其中的小萌新,也不自觉被同化。 再看牡丹和七龙,不由佩服。这两位,一个是幽蓝事务所的精英,一个则是燃烧者,都属于里世界的圈子,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克服的。 罗南终于败退,心意彻底收回到校园,正好赶上饭点儿。 上午他与薛雷的课程都不重合,临下课才会合在一起,同去吃饭。知行学院午休时间非常短,吃饭快一点儿,才能挤出些小憩时间,罗南和薛雷都有子午课,这就更紧张了。 两人都是闷头大吃,一直到坐上穿越校园的电车,才有空聊一聊。 因为是午课时间,罗南就说起昨晚眼窍贯通的事,薛雷自然不吝于夸赞:“南子你真叫一个神,内炼法门到这里,已经登堂入室了。” 薛雷还有些感慨:“当初我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想让你学一下呼吸吐纳,稍减病痛,谁想到你这么个突飞猛进法!馆主也说,他授徒这么多年,你可说是‘精进第一’。” 罗南笑了笑:“我还在想接来该怎么做。” “馆主提过吧,既然从目窍入手,不妨一条路走到底。所谓‘七窍六根生死门,释玄互照性命参’,玄有九窍,释有六根,一者重命,一者修性,二者互参,性命双修,也是条正统路子。” 薛雷说了一些半文不白的话,罗南这段时间很勤奋地补习有关功课,大概的意思还是懂的。意思就要他在感官修持下功夫,从目窍转至耳窍、舌窍、口窍、鼻窍等,以九窍六根修行,带动五脏六腑,修身持体,打磨根性。 “馆主是说过,不过就简单提了两句,具体的步骤思路,还需要馆主亲炙,今晚上要过去吗?” “当然要去,正好让馆主评估一下,免得行差踏错。” 也就是说,在齿轮的探秘时间,还要往后推。罗南不是头一回觉得时间不够用,可类似的感慨,以后会更加频繁。 薛雷又问起外包业务的情况,对这个多少有些好奇。 罗南挑了一些比较有趣的事给他讲,不过也免不了提及会议漫长的苦处。 薛雷听得呲牙咧嘴:“专业人士的世界我们不懂,要是我,怕是早崩溃。你这业务和我想象的可不太一样,什么时候才能熬出个头啊?” “天知道。” 罗南心里很矛盾,其实他很希望从中得到一些知识,收获一些进益,可真正地深入进去,他又跟不上进度,昨天下午他能够听懂七八成,今天上午就只有五六成,下午的比例恐怕会更加悲惨。他必须承认: “相关的知识结构和这些专业人士相比,差距还是太大了。章莹莹还要我抢占主动,主动个头啊!” “南子,我觉得你这样不对。”薛雷连连摇头,“馆主就说过,修行最忌讳就是一知半解,零敲碎打的知识,自以为是的逻辑,组合在一起,就是取死之道。如果跟不上课业,还不如不学。所以,馆主教学生,第一项就是分班分级,因材施教。你现在这档子事儿,也许没那么危险,可再听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我倒觉得莹莹姐说的很对,你就该抢占主动……” “怎么抢?” “汗,我哪知道!不过我想啊,武皇陛下既然把业务外包给你,不管莹莹姐在里面使了多少力气,对你的信任总是有的。武皇陛下觉得你能够做到,肯定就有法子,要不然不就是故意为难你了吗?” 薛雷言者无心,罗南听者有意,当下心头一动。武皇陛下搞出这个业务外包,本就是对他的补偿,着实没有道理刻意为难他。把牡丹拍给他当搭档,想来也就是起一个查遗补缺的作用,否则,她老人家有心情给,罗南也没脸要啊! 好吧,罗南要承认,牡丹表现出来的专业水准,把他给吓到了。以彼之长,攻己之短,当然是处处落在下风。 薛雷又说:“其实吧,我觉得你以前做得就挺好。霜河实境那回,红狐、剪纸他们都和你对着干,可到后来,他们对你都是服气的;当然还有上星期,我们几乎没帮上什么忙,你一个人就搞定了一切。” “咳,哪有……” “莫谦虚。前两天我和爆岩聊天,他就说,有那条魔鬼鱼傍身的时候,完全可以把你当成一个B级强者来看,更别说那个逆天的‘纯粹感应’能力。如今你在夏城分会的地位,直追当年游老,嘿嘿,游老当初可没有两位凡种作保。” “是吗,做得还不错?” 薛雷翻上白眼:“咱不搞恶意卖萌啊!难道你还想让我从头再夸你一遍?好吧,我是说真的,我特别赞同爆岩那句话:你的‘纯粹感应’能力就是逆天,听说,猫眼因为你,直接改了自家的能力方向,以后就专注于‘距感知’,把全域感应这一项给放弃了。” “还有这事?” 罗南头回听说,一时大为汗颜。某种意义上,猫眼虽是他的信众,可从头到尾,这都是个意外,人家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罗南不是‘南霸天’,不至霸王硬上弓,反而刻意拉开与那位的距离,现在看来,距离拉得有些过头了。 好吧,他和谁都有些距离。有六耳傍身,灵波网上交流最是方便,薛雷比他晚入会一个多月,如今聊天打屁听八卦,样样皆能,他倒成了消息闭塞之辈。 性格,性格啊! 薛雷不知道罗南的感慨,继续道:“我们聊天的时候,都怀疑你这个能力还处在爆式增长期,每次行动,得到的数字都不一样。莹莹姐说,你在霜河实境那回,寄魂状态的上限有5oo米。灵肉合一时感应极限半径是8o米。可上次在海天云都,我在88层,你在观景平台上,就是142层,中间62层的落差,差不多快3oo米了,那时应该是灵肉合一状态吧…… 罗南笑了笑:“跟随馆主修行,好处就在这儿了呀。” 这话薛雷爱听,当下笑得眉眼不见:“所以喽,南子你不用顾忌什么,担心也完全没必要,整个夏城,不算两位凡种,在全域感应这一块儿上,有一个算一个,没有人能比得上你……” 这话听起来好耳熟。 罗南冷不丁问了一句:“莹莹是不是找你当说客了?” 薛雷咧着的嘴巴僵住,随即讨好式地凑上来笑:“我就是觉得,莹莹姐的话挺有道理。” “……我也觉得。” 薛雷竖起大拇指,然后朝下,狠狠戳了两记。 第一百八十三章 小猴子 罗南话说得很满,毕竟大半是开玩笑,也没有急着去表现一回,而是与薛雷寻个了僻静所在,认认真真地做完午课,这才把心神又调回行队团队那边去。 意识挂载到墨水身上,不出预料,那边还在开会,只是加了一份工作餐。牡丹和龙七都表现得很职业,墨水也趁机展现它拥有巨硕身形的重要原因: 它一只鸟吃了快一个人的份量。 饭后一行人又在路边开会,墨水就在平民suV的车顶,上面的行李架正好可供它粗壮的足趾抓握,站得稳稳当当。就是脑袋垂啊垂的,已经进入半睡不睡的状态。 对鸟儿来讲,长时间安静装乖,再加上消食影响,消耗的体力精力颇为可观。也多少是违逆天性。所以,当罗南的意念切入,墨水打个激零,“刮刮”叫了两声,毫不犹豫振翅飞起,转眼飞到光芒万丈的太阳之下。 阳光下,墨水黑沉羽毛根根清爽,迎风抖动,又泛着幽蓝的光彩,竟然有几分炫目。黑影艳阳出奇协调地融合在一处,引得情报官厄图啧啧称奇,当然也不免有一些凑趣的嫌疑: “这只乌鸦雄健威武,又通人性,堪称神骏啊。” 话音方落,墨水双翅一摆,转了个方向,远远飞走,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厄图呃了一声,手搭凉篷,往天上看:“怎么了?” 牡丹头也不抬:“不用管它。” 墨水在天空盘旋片刻,就找到了目标,略加修正方向,不多时就来到了那条穿城而出的旧式公路上方,沿道路飞行。 说要占据主动,却也不是立刻向行动团队号施令。耻感那么重的手段,罗南一时半会儿也使不出来。 多年的实验经历,逼出了他的谨慎性格,只要脑子不热,就不介意多收集一些资料和信息,以资判断之用。 行动团队就在做类似的事,可惜和罗南擅长的领域差别太大,不能为他所用。也亏得章莹莹多方游说,让他及时醒悟,否则一直跟在行动团队屁股后面走,最终只能是浪费时间而已。 当然,在一切开始之前,罗南先要做的,是试验墨水能力的上下限,特别是感知范围,这是吃饭的家伙,不容有失。 按照罗南的经验,灵魂出窍、形神合一、信众支点三种情况下,感应半径分别是一个数量级的差距。 也就是在灵魂出窍感应可达二十公里的前提下,正常灵肉合一状态,极限就是两公里;像墨水这种“信众”则等而下之,应该有两百米差不多,如果刻意加持,还会再提升。 不过,从以前的经验来看,太复杂的情报信息,墨水的脑容量多半是处理不过来,“丢包”、“掉帧”是很正常的事,还需要一段时间调适。 说实在的,这是前几天就该做的工作,只因为罗南手边事情太多,总是忘记,一推再推到现在。 “先测一下上限……咦?” 真落到实处的时候,情况多少有些出人意料:丢包现象在哪里? 在罗南本体与墨水之间,仿佛开辟了一条高磁轨,有关信息不需要任何转接,一站直达。不,好像连传输的过程也没有,空间上的距离,因为某种缘故而扭曲了。 这种感觉古怪又熟悉。 罗南花了点儿时间回忆,好不容易记起来,他在霜河实境,以生命草图绘成星河之后,好像以这种方式扯了魔符过来,演化为斗兽场,与公正教团豢养的人面蛛一顿好杀。 魔符毕竟是暗面种,属于精神层面的存在,召唤过来也说得过去。墨水则有实质形体,那么此类异处,就体现在信息传输上? 不管怎样,有这种联系存在,制约墨水侦测能力的因素,只剩下它本身的承载极限。 这样可就容易太多了。 作为罗南重复试验时期,最常用的**实验对象,墨水能够安安稳稳活到现在,自然有它的神异之处。而且它在罗南“格式论”体系中,也已经跃升到“职员”的层级,与罗南的联系更加紧密,这也进一步催化了它的基础能力。 罗南跃跃欲试。 墨水化为一道黑影,掠过旧式公路两侧的建筑群。对于罗南来说,就像是战略游戏里放出侦察兵,所过之处,战争迷雾大片剥开,显出一条宽约两三百米的甬道。 只不过,显露出的现实场景多有虚化,更灼目的,则是在其中浮游变化的星群天河。 罗南目前也没有什么明确想法,反正挥特长就是了。他的特长可不只是把猫眼逼到改行的“全域感应”,仅就此事而言,他觉得,以生命草图架构的星空,应该更合适。 此时以墨水为中心,开辟出小片星空,与本体感应的浑茫星河遥相呼应,将此范围内生灵的存在尽都周覆。 罗南唯恐观照不周,老老实实逐一扫描各组星辰结构,不想遗漏任何一个细节。期间牡丹也没有和他联系,干脆就这样,以八十公里左右的时,一路扫描下去。 可扫描了半下午,学校社团活动时间快开始了,估摸着都快要飞回主城区,也没有收获。 罗南开始感觉到这项业务的难度。他暂时没有特别清晰的思路,就只能下死功夫。两三百米的扫描半径,已经是夏城顶尖,可在偌大的夏城市区、郊区面前,还是太笨拙了。 “墨水的感应半径还是太小,难不成换本体过来?” 正琢磨的时候,冷不丁的,特殊感应闪烁。 罗南大喜,不管是不是目标,注意力都瞬间集中过去。生命草图构造的星空下,一点明光垂落,印在那片星图上,周围景致层层实化,将具体的场景显现出来。 真正看到的时候,罗南“唉”一声,大失所望。 这里应该是林墙区的回收层,一处人流聚集之地。刚搜检到的目标,并不是什么畸变种,而是一位中年男士,他身穿比较特殊的袍子,有点儿像柴尔德的那种,浅灰色泽,看上去很简朴的样子。 而中年男子所在的位置,是一处封闭的屋舍,面积不大,布置却充满了仪式感。他站在台前,如一位神父,向其他人宣读经义。 罗南过于操切的“注视”,过于贴近物质层面,触的动静有点儿大,中年男子似乎有些感应,头部略有些偏移,有些迷惑。 看到这场景,罗南马上就联想到秘密教团,这里确实像是一处宗教场所。 得,原来是位能力者。 夏城探险家协会、教团、政府、军方以及财团等,所有各方都算上,能力者也就是不到两千人的规模。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随随便便就碰上一个,该说他的运气是好呢,还是糟糕呢? 也对,在生命草图层次,能力者与正常人的差别实在太大…… 哎呦,真是笨到家。 学校里的罗南一拍额头,飞行中的墨水翅膀也差点儿勾起来,幸好在下坠中途反应过来,又猛拍翅膀恢复高度。 半个下午,他都没过脑子。能力者的生命草图已经如此特殊,畸变种的自然更不一样,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他以前也得过类似结论,可竟然还为此浪费了半下午时间! 对自己的脑子,罗南也是醉了。 眼下碰到人家的传道现场,多少是罗南不对。他也不愿多生枝节,就想取消关注。可最后下意识一扫,莫名感觉熟悉,再定定神,却看到一个“熟人”。 嗯,有点儿眼熟,今天刚见到,就是上午在水库那边,跳出来询问行动组成员,是不是要“打击黑帮”的那个孩子。 这孩子最多五六岁的样子,混在一帮听讲的成年人中间里,颇为扎眼。 竟然在这里……上课? 夏城的传统政治力量比较强大,在宗教信仰上,采取的是“未成年人回避,成年自主选择”的原则,一个小娃娃远远跑过来听神父布道,就算有父母跟着,也不合规矩。 念头只是一转,没有再深思,毕竟与他无关。 但看到这孩子,罗南也醒悟,他飞出的距离貌似有点儿远了,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万一有事,是没法子与牡丹呼应的。 他决定原路返回。 也在这时候,那位不知是什么教派的“神父”,或许是心神不宁的缘故,也宣布今天的布道课结束,一帮人有序撤出房间。 至于那个小孩子,裹在人群里出来,扶起路边一个电动滑板车,也是沿着旧式公路往西去。 咦,他一个人! 罗南又现了不合理的地方,而且小孩子驾驭的电动滑板车,显然是经过改装的。用墨水的度加以参照,时绝对过五十公里每小时,在这种无遮无拦的简易结构上,说是风驰电掣也不为过, 看得罗南为他捏一把冷汗。 这条废弃的旧公路上,车子不多,但只要敢上路的,多少与黑帮有些关联,横冲直撞,寻求刺激最是正常。 孩子家的大人搞什么啊! 罗南想了想,反正同路,跟着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出了事儿,他心里不安。 墨水在天上飞,小孩子浑然不觉,踩着滑板,握着车把,高飞驰,还挺自在。有坡度的时候,甚至要玩几个花样,活猴似的,平衡能力也是真强,罗南都有些佩服了。 嗯,就叫你“小猴子”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器性机(上) 小猴子年龄不大,却已经是这条旧式公路的级玩家,硬是把简陋的电动滑板车,开出了大马力摩托的的效果。 罗南缀了一段路,确认这小家伙没问题,也不再时刻盯着,便去研究自己的事。他切换了观照方式,任星空深邃、辰光列布,却只搜检其中的特殊结构。 当然,要是能看到遮蔽星空的暗云,那肯定是大鱼了。 可这时候,夏城庞大的人口基数,就向罗南展现出它惊人的影响。两千与两亿的对比,十万里挑一的比例,注定了能力者、畸变种不是轻易能看到的目标。 特别是墨水两百米半径的观照范围,就算羞煞猫眼这样的专业人员,可在当代大都市面前,还是不够看。以至于前后左右,上下四方,星辰或多或少,流转列布,结构上都是平平无奇,普遍相似,正常人还是压倒性多数。 星光再怎么绚烂,看久了也要头晕眼花。浑茫的星图、复杂的结构,就像迷宫,接触太多,甚至会有恐惧心理。 罗南真想关闭了不看,但一考虑到目标是活的,随时可以移动,星图也在时刻变化,就只能咬牙坚持。 也许是看得多了,不知什么时候就觉得,普遍平庸重复的星图之中,也有些别样的法理,存在着微乎其微的亮色。 或许是错觉吧……至少下面的小猴子看了一路,特色是有的,可要说与其他人明确区分开来,似乎还差一些。 由于要照顾小猴子的度,墨水飞回到出地,花了一个半小时。牡丹那边的勘探已告一段落,又回到之前的聚居区附近,以至于错开了,只能再找过去,继续与小猴子同行。 还好,这种难有回报的“好鸟好事”,很快就结束了。在聚居区外的某处空地上,小猴子碰到了他的同伴,立刻加入玩耍大军。 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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