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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下趁机趋前两步,不管潮湿的地面,贴着池畔的蛇语半跪下去,膝盖贴地,垂头细听: “是,请先生指点。” 此时,蛇语很体贴地中止了浇水的动作,端端正正跪侍一旁,让浴室变得安静许多。 罗南的声音仍然是闷闷的,和微微起伏的水波声混在一起:“最底层的‘岩浆湖’,现在等于是加了料,短时间内会颇有增益,你们可以利用起来。但要注意引导疏解,不要冲乱了心神,引爆负面情绪。” 殷乐下意识又应了声“是”,可转瞬间,尾音便在哑在喉咙眼儿里。 这说的哪是什么教团,分明就是她自己!她在一旁,情绪的起伏翻腾,竟然都没有逃过罗南的眼睛。 如此通透暴露,任是谁也难免惊悸和恐惧。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然而补偿性推涌上来的后续情绪,却意外地平和,乃至于混杂着奇妙的兴奋感。 是的,她以及她所在血焰教团,早就在罗南的控制之中,慑伏在不可思议的威能下。能够让罗南关注,恰是证明她在罗南心中,具备某个定位和意义,倒是幸运了。 再说了,被看透心思,有什么好奇怪的? 早在数月前,透过费槿与罗南交流之时,不就已经被这份锋芒穿心而过了吗?还有,体验过与“真神”等人隔空相斗的神奇,‘神而明之’的真义,不就应该如此吗? 殷乐另一个膝盖也触地,任漫溢的池水渗进丝袜,深深低下头去:“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蒂城那边,我立刻去安排……” 话音又是中断,因为此刻殷乐与罗南之间,也不过就是半臂距离,能够清晰感受到罗南身上的体温,听到平和悠长的呼吸,还有近乎呢喃的话语: “混乱的力量也是力量,直接抵消掉其实也是浪费,用一定的规则约束并利用,非常经济。血焰教团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子,哈尔德夫人则走得更远。你既然有基础,还是要利用起来,多思考,多琢磨。” 殷乐似懂非懂,只能再应一声“是”,准备回头向哈尔德夫人请教。 “还有,这儿离b点近一些,开过去吧。” “……先生要上岛?” 殷乐已经开始适应罗南的跳跃性思维,迅速反应过来,所谓的“b点”,就是前几天罗南练习外骨骼操控的实战靶场“爪岛”。 她略有些犹豫:“先生您现在的身体……” “准备个轮椅就好,没有也没关系。” “是。” 老板有决断,先答应下来准没错。接着便听罗南继续提要求:“耗材的话,需要半吨左右。” 殷乐迅速心算一番,应道:“岛上存货足够,不过我还是去调拨一些,以备万全。” 罗南不再说话,殷乐得了指令,整个人都充满活力,也不再纠结那些有的没的,迅速起身,退出浴室。 此时浴室里就只剩下了罗南和蛇语两个。 蛇语调整跪姿,也借此悄然调整呼吸节奏,慢慢进入服侍的“工位”,这次她准备再换一个花样。偏在这时,她听到罗南呢喃发声: “还差一点,还有你……蛇语。” 蛇语原本想一直保持寡言少语的人设,可如今被点名,只能低声应了一句: “大人?” 哪知罗南又不出声了,蛇语也把不住他的脉搏,但这种时候,无论如何都要说话的:“大人,要不要再为您做些按摩?” 罗南仍未开口,眼睛还闭起来,只胸口微微起伏,似乎是在氤氲的水汽中睡过去。蛇语只能当他答应了,伸手在汤池内浸了一会儿,便贴着水面,从罗南胸肋部位慢慢上行,纯以掌心指肚的温热,作用于肌体。 此时的罗南,表皮呈现出汤池浸泡的暗红,但更显眼的,还是青紫交错的淤伤。这些还只是表面,有些区域,当蛇语的指尖划过,本应是青年人的紧绷的皮肤,却是软塌塌的,仿佛彻底丧失了弹性。 于是蛇语就知道,罗南莫名遭遇的伤情,要比目视可见的更严重许多。 “与大敌隔空交战?修行出了岔子?还是和宫启交战后暗伤延后爆发?” 几个猜测在脑子闪掠而过,蛇语手上按摩的节奏没受到任何影响,唯有指尖变得更加敏锐,在完好与损坏的肌体上游走切换。 不需要刻意琢磨,长年修行所积累的认知,就在脑中形成了一副颇为精密的人体图像,何处强韧,何处脆弱,一览无余。 第五百零六章 差一点(下) 罗南真的像是睡了过去,呼吸变得愈发悠长。蛇语微微挺直腰身,让罗南的后脑倚在她胸口,手指则移到罗南太阳穴上,轻轻揉动。 从蛇语的视角来看,睡着的罗南彻底暴露了属于年轻人的那张脸,而伤势导致的轻微浮肿,更是消解掉了他习惯性皱眉导致的仅有的“严肃”感。 就是这样一个少年人,十六七岁,青春期都没过去,已经是世界上最顶尖的强人之一,拥有神明般的伟力,更是牢牢掌握她的生死命运。 可当前,这位少年神思虚缈,暗伤处处,似乎只要两根手指稍微发力…… 些许躁动火苗,瞬间就被冰冷的理智冻结。可蛇语的手指,还是出现了些许僵直,即便在湿热的浴室里,指尖也沁出了凉气。 偏在这时,罗南的眼皮微微颤动,然后徐徐睁开,只是视线并无焦点,仿佛是投向了未知的维度。 蛇语的按揉动作几乎就要僵死。 总算长年的演艺生涯,让她锻炼出了一流的演技,以及强大的控制力和表现力。帮助她维持住了现在完美婢仆的人设,让一切都按照正常逻辑延续下去。 蛇语对自身的演技是有自信的,她可以生动扮演世界上任何一类角色,更能扮演出一个完美的自己。 问题是,世间最顶级的演技,也无法控制时刻闪灭的念头。偏偏她怀中这位,就具备直指人心的神力。 一秒钟后,或许是更长时间,罗南的话音响起来:“修行的天赋,你比殷乐好,比很多人都好,好很多。在海天云都的时候,我就知道。” 蛇语按揉的动作终于冻结,且屏住了呼吸。 “有关‘耦合’的思路,我也只是刚有一个概念,不知死活地试验,你就能理出逻辑轮廓,真的厉害。” 毫无疑问,罗南是在回忆,回忆数月前在夏城与蛇语初见、交手的情景。 蛇语不知道为什么,这也绝非她所愿。问题是,她连自己的思维都控制不了,遑论去阻断罗南的思维。 “当时,你可不是叫我‘大人’,而是……什么来着?” “……罗君。” 蛇语心中一百万个不想说,可最终只能乖乖吐出答案,嗓音是前所未有地暗哑。 罗南仍靠在她怀里,眼神毫无焦点,呢喃的话音近似梦呓,可落在蛇语心头,却如云层深处殷殷的雷鸣: “所以,我们开始是仇人,你、操线人还有那个坦克,破坏了齿轮,破坏了我母亲的设计遗产……而我则将你丢到了云端世界,在那里受宫启役使,一点点地品尝衰弱和死亡的味道。” 蛇语的身体不可抑止地颤栗起来, 与此同时,不可测的恐惧在体内膨胀开来,如同云端世界那奔流的云气,带着血色的毒光,蚀入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不,她不想再回到那个状态了,绝不! 可是,她又能做什么?作为一个新依附的信徒,或曰俘虏,她该怎么做?她能怎么做? 一切外在的修饰都无意义,演技越完美,心中越无力。 罗南的呢喃却一直缭绕在耳畔:“你很混乱。糟糕的起点,糟糕的过程,还有一个貌似可以接受,却仍然非常糟糕的结果。你活下来,却不是以你希望的方式活下来,桀骜如你,一定很不甘心才对!” 此时,蛇语已经不可能再维持当前的姿势了,她用尽全副力量,维持住应有的举止节奏,将罗南的身子小心靠在池沿,自己则脱离开来,向后退,然后跪伏在地,额头与湿淋淋的地板接触。 她没有再开口,因为现在怎么开口都是错。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呈现自身的卑微与臣服。 闷湿的蒸汽中,罗南的呢喃声继续入耳,似乎是说得有些累了,流出的话音更加微弱含糊: “你的方式,要比殷乐高明。礼仪是外在的秩序,它能约束情绪,却不至于大幅冲抵消解内心的真实力量。你的心底,始终有火焰在燃烧,礼数越严谨,火焰越炽烈……这很好。” 有那么一瞬间,蛇语全身上下都麻木了,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只有胸口处迸发开来的热量和灼伤,是那么的清晰与真实。 也是这一刻,蛇语品尝到了其中的味道。那是恐惧、是愤懑、是仇恨、是躁怒、是不甘……是身处在这卑微境遇中,无法排解的一切,积蓄盘结以至阴燃的毒火,如地底燃烧的煤层,亦或是咆哮的岩浆,熔炼她的灵魂,使其变成她自己也分辨不清的模样。 可重点是,如此扭曲炽热的灵魂,喷薄出连蛇语自身都无法控制的力量,却被一只外来的、强大绝伦的手掌捏住,摩挲把玩。 深沉的绝望蒙住她的口鼻,让她窒息。 罗南的话音在蒸汽中弥散,几乎没有语气的起伏,就是平铺直叙,描述事实: “你礼貌、节制、顺从,并用礼仪规范、升华,近乎虔诚……‘虔诚’这个词很好,这种形式也很好,但自我认知不够明确,自欺欺人就不好了。 “你自己就说过,阪城这边的教团,都知道敬奉的‘神明’是怎么一回事儿,所以并没有太多虔诚可言。我也看过些类似的书和文章,但凡敬奉神明,两边距离一定要拉开,信众这边懵懂无知最妙。 “虔诚本就是不对等的心理状态,这个时代,特别是这个时代的能力者,能够虔诚于某种理念、某种抽象的超自然力,已经是极限了,让他们如此对待一位身边的‘神明’,也太难为人。况且,我还远远称不上……” 便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殷乐在门外提醒:“先生,已经准备妥当了。” 罗南的思维被打断了一记,倒也不在意,“哦”了声:“那就到这里好了。” 殷乐以为是泡澡结束,应声推门进来,准备好的轮椅就搁在门外。不过见到室内情形,她也是愣住,视线在趴伏在地的蛇语身上转过,强忍好奇,垂手听罗南吩咐。 罗南以灵魂力量驱动身躯,从汤池中起身:“走吧,抓紧把身子打理一下。” 殷乐连忙上前搀扶,地板上的蛇语则怔忡两秒,才恍惚起身,完全依照着本能,做她之前在做,似乎以后也要一直做下去的事。 今天之前,罗南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境,在两位美丽异性面前,袒露身体,像古时候的奴隶主那样,享受细致到发丝的服侍。可他进入状态的速度,都出乎自己的预料,洗浴之前还存在的些许别扭、刻意拿捏,此时此刻已经化于无形。 当然,他也从没有认真体验什么。 罗南的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日光梦魇”、放在这一现象源头的“深渊世界”,以及二者演化作用的中间过程。 观察“深渊世界”,乃至体验反噬力量作用后,现在他的脑子颇有些“灵感迸发”的意思,可惜统统没有成熟,一旦进入实务的领域,都或多或少的存在不足。 而这些,也只是滔滔信息洪流所激发的一点微不足道的浪花飞沫。更多的、更有价值的东西,都在灵魂披风以及祭坛蛛网的“过滤网”中,逐级沉淀下去了,想再翻找出来,却难觅其踪。 强行搜检的话,意识就不自觉趋向于“深渊世界”,感受到那份“引力作用”。 罗南就是再不知轻重,要在短时间内再来一波,胆气也有些供应不上。所以,他将目光投注到外部世界。 太平洋对岸,是受日光梦魇冲击最厉害的地区,可是罗南已经观察了,冲击太过强横,影响和反馈反而比较单调。倒是旧大陆这边,作用发于无形,种类千变万化,很有观察研究的价值。 殷乐和蛇语,都是他观察的目标。 至于观察的结果么…… 殷乐身上没什么惊喜,长年的秘书生涯,让她里里外外都敏锐圆滑,自然而然就趋向于“以老板为纲”,些许刺激也能很快地自我消解,没什么质的变化。 倒是蛇语,这个表面上美丽、顺从的女性,心里却潜藏近乎本能的桀骜力量。那份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蓬勃待发的情绪,与长年淬炼打磨的冷静理智交织作用,正是混乱与秩序交融的特殊写照,带着“有色眼镜”去看的话,甚至隐约有一些“日轮”与“绝狱”相互制衡的影子。 “日光梦魇”这种大事件,终于还是在这一方世界留下了些痕迹。 这很好! 罗南暂时不准备再刺激蛇语了。蛇语需要消化暴露出来的情绪冲击,他也需要做进一步的观察和解读。 别看他之前的心理分析直白尖锐,连中要害,罗南对人类心理情绪深层的东西,仍然是一知半解,总觉得还差一点、隔一层,摸不通透。 越是这样,对蛇语这种特殊例子,他越不可能放手。 有些过分是吧?可一堆“信众”里面,只有蛇语这一个“仇人”转化的实例。这种后果难测的危险实验,不找她找准? 罗南心思再转两圈,越转越觉得理所当然。 唔,越转越是莫名愉悦,该怎么参照对应呢? 来自于自家心底的细腻诡谲的变化,让罗南略有困扰。也许他要再读几本相关专著,或者请教一下白先生那种老手才好。 , 第五百零七章 掘进者(上) 在两位美丽异性的服侍下,罗南很快打理出个模样,他穿着浴衣,坐上轮椅,由殷乐推着离开浴室。其实轮椅是电动的,但殷乐愿意推,罗南也就由她去。 重新来到更适合自己的领域,殷乐抓紧时间做更详细的汇报:“大约七分钟后,游艇将抵达爪岛码头。先生是要直接上岛吗?” “嗯。” “那么我们为先生您更衣。” “哦,不用了,反正多半留不住的,直接过去就行。” “……是。”殷乐习惯了这种指示,加之觉得五月份的阪城气温也可以接受,便不再多话。 至于蛇语,则比之前更为沉默。她身上的和服已半湿,有些凌乱,但并不狼狈,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她按照传统阪城女性的模式,小步幅前趋,拘谨而卑微。 又有谁能知道,她心里正有一团毒火在翻滚,偏又封在理智的寒冰中,绝望地燃烧。 就算罗南作为出题者,手握参考答案,单从外部去观察,也无法从蛇语沉静的神态中,察觉出任何端倪。极短的时间里,蛇语已经初步掌握了失控的情绪,将它压伏,不至于干扰理智,同时还持续提供着刺激性的力量。 当然,在蛇语完成这一切的同时,祭坛蛛网也在她心神之中搭建起了更复杂、更深邃的控制结构。罗南对她的掌控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又增强了。 这也算是我的作品吧?真厉害! 罗南都不知道是在夸奖蛇语,还是夸奖自己。偏头打量了几眼后,最终还是坚持了此前的计划,没有更进一步去刺激。 三人进入电梯,向上层甲板去。 而就在电梯里,殷乐接到一个电话,来自游艇的驾驶层。她有些意外,交谈几句后挂断,微俯下身,向罗南报告:“先生,爪岛周边空域,有侦察机在活动,属于阪城海防部队。刚才索要了我们游艇的识别号,似乎是执行搜索任务……他们也通报说,如果有必要,他们将上船检查,请我们配合。” “海防?” 罗南意念大致一扫,就把周边环境了解得七七八八。如今已经是阪城深夜,云多星淡,湖面上黑沉沉一片,相对来说比较安静。 半径十公里范围,除了游艇电动机的低鸣,就只剩下两处非自然的噪声――侧上方七百米的巡航飞行器;以及湖面以下五十米,直线距离七公里以外的小型潜水艇。 如果再拓展些范围,北山湖区域,大约有……百十号人吧,都是军方人员,实枪荷弹,配有“深蓝行者”两部,杀气腾腾。 “和我们没关系。” 罗南并未在军方人员中发现什么强者,更未发现针对性的敌意。以这种配备来找他的麻烦,简直是笑话,要说是试探,又有些太夸张了。 殷乐也觉得是这样:“可能是在搜捕逃犯之类。北山湖的西北方向,也算荒野地界,山脉纵横,地形和人员同样复杂……这样的话,军方越过警视厅插手,都算正常。那边确实可以上船检查,他们是官方行为,我们很难拒绝。 “但也没什么。我本人是正常入境,蛇语的身份经得起查验,游艇手续齐全,爪岛这边,我们是和阪城探险家协会签了临时租用协议,至于先生……就算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未必能发现得了。” 殷乐的满满信心算怎么回事儿,是拍马屁吗? 罗南倒是被她逗笑。殷乐趁机建议:“先生,我们在船上,可以屏蔽大部分侦察手段。可如果现在登岛的话,就要暴露在对方监控下……是不是再等等?” “等?” 罗南皱眉。他本身是不愿意给打乱计划的,可话又说回来,与“深渊世界”较劲儿的一整天,似乎都是在计划之外。 “大人也可以帮助军方加快进度。” 蛇语悠悠开口,而当罗南视线移过去的时候,她又低眉垂眼,似乎刚才的话与她没有半点儿干系。 此时的蛇语,心理状态非常微妙,似乎突破了什么,可又规规矩矩地受着约束。罗南对这层面的兴趣,远远超过什么军方搜捕行动……唔,蛇语的建议确实聪明。 如果真是个穷凶极恶的罪犯,罗南不介意帮军方一把,大家早散摊子早心净。 这样想着,罗南的心神已经在北山湖上折返了百八十遍…… 不过,最新消息比他的意念游动还要快一些。殷乐又接到最近消息,难掩困惑: “先生,军方通知说,不再上船检查。” “咦?” “好像是任务结束,已经收队。” 罗南奇道:“抓到罪犯了吗?” “这个……” 殷乐卡壳的时间,激起好奇心的罗南,其精神感应已经覆盖整个阪城,并且大幅提高了分辨率。此刻他的感知力量,便如投落的巨大渔网,弥放如烟云,再一收拢,便抓取了海量的信息,涵盖了精神与物质层面的多个维度。 瞬间收纳的信息量巨大,可与“雾气迷宫”中的亿兆碎片相比,这些发端于现实世界和社会规则的信息流,简直是条通理顺,秩序井然。 一口吞下去,转眼就消化了。 咳,这是夸张的形容。 罗南不至于蠢到逐项去翻找分析,他只是抓取此前那个短暂时段,期末与期初高分辨率的对比“照片”。 稍做比较,“混乱”与“秩序”便有了分别。 上溯十秒钟,阪城周边发生一起火灾、两到三起暴力犯罪案件、五起车祸、上百次争吵,还有近千个噪音点,几万名醉汉……这些均无异常。 致伤致死的能量冲击及残余,海岸边四处,北山湖北岸一处,山区深处十余处。其中涉及到军方武器规模的有三处,海岸边两处,再加上北岸那一处…… 大概这就是军方的成果了。 罗南不具备回溯时光的本领,可他却能够从大气粒子的震动残留以及精神海洋的情绪爆发点上,进行定位和分析。 这种方式关涉的信息量也很惊人的。可罗南要说,任何能够整理、解释的信息,都不叫事儿! 罗南兴之所致,通盘了解一番局面。 殷乐这边也没闲着,几个电话打出去,也有了答案,稍稍犹豫了下,又凑过来:“先生,从别的渠道得来消息,军方行动是公开的,据说是追捕非法教团的重要人物,目前行动确己结束。” “阪城还有非法教团一说?”罗南忍不住呵呵两声,又顺口说出了观察结果,“死了两个,抓了一个。” “……” 殷乐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所当然”的姿态,不要那么没出息。可发掘出后续情报之后,她心里还真有些不是滋味儿。 “那个非法教团,根据军方通报……是灵魂教团。” “灵魂教团?” 罗南觉得耳熟,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到察觉了殷乐的尴尬情绪,心念转过,才霍然了悟: “灵魂教团,害死黑狼的那个!” “……是。” 殷乐没法再多说什么,因为黑狼被杀的时候,她就是冷眼旁观者之一。 罗南从未与灵魂教团有过正式接触,可那边对他却有不良企图。在去年,罗南因“囚笼理论”而崭露头角后不久,这个教团暗施诡计,利用其“灵魂不灭”的教义,派出一个叫“幻火”的人物,诱杀了夏城分会的行动队成员黑狼,并以诡异的“夺舍”之术,占据了黑狼的身躯,试图打进罗南的朋友圈,图谋不轨。 他们的手法非常隐蔽,夏城分会,包括罗南,都给蒙在鼓里。 然而,或许是有合作之类的需求,幻火对黑狼的诱杀和夺舍行动,变成了一次“业务展示”,中间人是lcrf的夏城主管孙嘉怡,客户则是血焰教团。 当时在场的,便是殷乐。 原本也没什么,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殷乐本人,都不会料到,短短几日后,她和哈尔德夫人,乃至整个血焰教团,就全面倒向罗南。 如此一来,秘密就成了笑话。 事件来得莫名,去也突然。 夺舍黑狼的“幻火”,被欧阳辰亲自动手擒拿,然而其特殊的神魂状态,一旦遭受强烈刺激,就神魂灭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孙嘉怡则被夏城分会控制,她对此事供认不讳,但对灵魂教团,也没有说出有价值的情报。因她只是个中间人,且身份特殊,lcrf和总会都施加了不少压力,目前只是被监视居住,暂无下文。 在夏城,灵魂教团的阴谋戛然而止。出于惯例,夏城分会也将灵魂教团的信息和手段,向里世界各势力做了通报。 不通报还好,消息出去,各方对照着做了个汇总分析,事态突然就升级了。 原来,罗南并不是灵魂教团唯一针对的目标,里世界多名颇有实力和名望的能力者,都成为他们下手的对象。手法也很接近,都是先打外围,再逐步渗透。如此一来,正选目标不说,无辜受害者就有近百人。 目的模糊,动机不明,上来就狠下死手,这种教团,是“非法组织”没跑了。一夜之间,这个名声不显的野鸡教团,就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对象,特别是年初那段时间,简直是世界公敌,不管是里世界,还是世俗世界,相关新闻屡见报端。 最初罗南还关注过几天,可到后来,他全身心投入到构形学习和研究中,一门心思琢磨如何击杀宫启,很快脱敏。如今乍一听闻,颇是惊讶: “还没给剿灭吗?” “由军方接手处理,想来能力者已经很少了,或许是残存的余孽。” “算了,不管它。” 罗南对已经定性的事情,没有兴趣再深究。此时游艇已经依靠在爪岛码头,他有更紧迫的事情去做。 第五百零八章 掘进者(中) 罗南拒绝了殷乐和蛇语随行的意愿,独自登岛。 电动轮椅在荒芜平坦的硬化路面行驶,很快来到了他日常练习所需的储备仓库。 在这里,除了随时替换的外骨骼装甲所需零件,最多的就是军方能量棒、营养剂之类,还有一些化合物粉末,它们井然有序地安置在不同的储料箱内,随时可以调用。 储备仓库隔壁,就是爪岛上的野战能源中心,这个布局不符合安全规范,但符合罗南的实际需求。 此时,能源中心内部配置的全超导发电机组,在风力水力的双重驱动下,不知疲惫地运转,向整个岛屿基地提供源源不断的电力。 “应该足够。” 罗南对照此前练习的具体消耗,心中有了谱。一切前提条件具备之后,他就靠上轮椅椅背,保持一个较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向重重虚空壁垒之后,投去意念。 云雾世界、雾气迷宫、“树洞空间”……罗南的意念畅通无阻,很顺利触及正悬浮在“透镜”上方的外接神经元的信息。 反馈的信息,让罗南吐出口浊气。 他此前还在想,实现了一轮“亲密接触”之后,外接神经元与那艘形成对应关系的飞舰之间,“信号链接”会不会更稳定一些? 事实是残酷的,脱机测验题库的下载进程仍未结束,细查界面信息,甚至还中断了相当长的时间。而这阶段,正是“深渊世界”反噬力量爆发之时。 很显然,那艘外空间飞舰与“深渊世界”距离虽近,却不是一回事儿。“深渊世界”的波动,对飞舰的信号传递,形成了明显干扰。 从这个角度看,罗南此前的折腾,有些得不偿失,只是多了一份名义上的解析思路,还是逻辑稀碎的那种。 还有,当罗南回忆起半梦半醒中,有关飞舰的场景,不免就有些担心,那个看上去已经快要到极限、且长时间悬浮在极限地带的人工造物,还能坚持多久。 他无法猜测,只能这样想:如果过去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它都停驻在那里,再坚持一段时间并不难……吧? 罗南注定得不到答案,只能再叹口气,意念发动,使外接神经元化为一缕电光,穿透虚空壁障,回归他的脑宫。 多了几重时空壁垒,信号链接很不给面子地断开了,下载进度中断,似乎还有回调――但没办法,他总要先保住本钱。 罗南艰难地调整了下身体,身上浴衣与轮椅扶手刮蹭,脱开了些,露出胸腹肌体。 就在他胸腹交界位置,目视难见,若摸上去倒能感受到一处比较古怪的“畸形”区域。皮肤微微凸起,不具备应有的胸骨和肌肉的触感,更像是嵌进去的肉瘤。 这就是已经植入的“爵士级内殖基础型生化反应炉”。以前,反应炉仅仅提供用于“电磁肌膜结构”的外设类细胞组织,而在罗南伤筋动骨的此刻,则体现出了新的,也是它最经典的价值。 “?昀?”一声轻爆,仓库边角处安装的简易放电装置,绽开耀眼的蓝色电火,仿佛是击穿了空气,直取罗南所在。 事实上,外接神经元已经适时作用,成为了最稳固高效的输电线路,将源源不断的电能传导过来,经电磁构形转化,驱动生化反应炉运转。 在能量激发下,长时间在炉体培养室内封存的,与罗南百分百匹配的全能干细胞,开始了定向分化、增殖,迅速形成了罗南受创躯壳所需的各类组织细胞。 与此同时,生化炉探出了无数“触手”,几乎同时触及罗南伤损的各个区域,按照“身轮”、“神轮”长期耦合而成的形神框架规则,在动态变化中,修补皮下组织及各类脏器,最后甚至直接重塑了一个主干道――在反噬力量冲击下,几近坏死的一根脊神经,将受损的神经细胞,完全替换了下来。 替换的“废弃物”一点儿都没有浪费,径直收纳进入“生化反应炉”内,做处理和再利用。 期间,罗南也不断从各个储料箱中,隔空抽取耗材,从中汲取人体组织生长所需的各类营养素。 其实不同的元素,需要有不同的处理和吸收方式,其配方和加工技术都很有讲究。可惜地球上没有成品,罗南暂时没有能力做精细化处理,只能将就着用,浪费什么的,也顾不上了。 就这样,在拙劣的后勤支持下,一场超顶级的神经外科手术,无声无息地执行完毕。整个过程复杂又平稳,仿佛体内驻扎着一只经验丰富、技术高超的医疗组或工程队。 “尖端装备,真能气死人。” 罗南重睁开眼的时候,身体已算是焕然一新。生化反应炉短短数分钟内所做的事,已经对地球科技形成了碾压。 他不可避免地去想,同样级别的对手,一位体内植入了“生化反应炉”,另一个没有。那么最起码在续战能力上,将是天差地别,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 “是否应该庆幸,那个飞船是扎进了‘深渊世界’,而非地球上某个地方。哼,还有个李维……” 罗南当然不会忘记,这件装备是他从李维那边虎口拔牙,硬夺过来的。那边十有八九还会有类似的装备……但不管怎样,既定的事实带来的更多还是愉悦感。 多思无益,罗南只要知道,“生化反应炉”现在对他很有用,以后也会很有用。 罗南形神框架的耦合作用,就如同齿轮组里,大轮带小轮,就算咬合得极好,润滑得极好,一轮长程操作下来,磨损厉害的,总是那个小的。更别说,两个轮子的规格,差得实在太远。就算他平常有灵魂披风、夹心领域之类的蓄水池可以调节,真到了紧急事态需要全力出手,对身体的反噬伤害还是很厉害的。 如今有了生化反应炉,一些劳损和暗伤,就可以及时修复,不至于长期积累,导致不可测的后果。 再往深处想一层,数月前根据“耦合”理念搭建起来的形神框架,确实还有需要完善的地方,还有调整的余地。 形骸与精神的“两分法”,未免失之粗略了。放大到更广阔的系统中,二者之间的作用,并不简简单单是物质与意识的交互干涉,而要考虑有序和无序、规则和混乱、可控与不可控之间的协调关系。 啧,自然而然进入到“深渊世界”的框架里去了。 罗南不想找死,就在轮椅上抻了个懒腰,也不急着起来,毕竟刚长成的各肌体组织、特别是包括那根脊神经在内的神经细胞,需要持续的作用磨合,现在协调性还有些问题,保守谨慎些总是好的。 他把轮椅当成代步工具,拍拍扶手,微型电机无声驱动,向仓库外行去。然而只前进了两三米,便动力尽失,没了反应。 “……哎呦,脑抽了。” 罗南刚才只顾得修复身体伤损,却忘了电磁构形驾驭的强电磁场,对于电子产品的伤害有多么直接。 仓库里的精密零配件,都有密封的防磁箱保护,可以不论。他屁股底下的电动轮椅,就倒了大霉。电池、线路、芯片一塌糊涂,就算罗南本身算是专业人士,又有外接神经元在手,一时半会也别想救回来。 搞了半天,还要人力驱动! 罗南撇嘴,动用灵魂力量,自加动力,座下的轮椅重又启动,平稳出了仓库,向码头驶去。 前行二三十米左右,轮椅再次停下。 这回,不是动力的问题。 罗南就停在空旷荒芜的空地上,皱起眉头。 老康小口小口地呼吸,由于过份压抑,嘴唇都在颤抖,铁锈味的血液与机油一起呛上来,堵住了喉管,引发窒息。 所幸维生系统及时切换过来,进入低耗能状态。 视界黯淡下去,所有图景切换成数据显示,仅明确了爪岛下方的秘密通道,他身体不发力,体外裹着的“鱼皮”,凭借着特殊构造,借水流的力量,逐步向目标点趋近。 意识越来越模糊了,困守在仿佛已经锈蚀的躯壳内,应有的驱动力量迅速流失。 没有“庇护所”的增幅,单凭个人力量,要带动外面的“鱼皮”,太过吃力。 可若不是他严格按照紧急处置条例,定时重置“灵魂频段”,幸运地先一步从“庇护所”中脱离,恐怕已经与其他人一样,被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敌人破解灵魂频段的速度越来越快,旧式的“庇护所”,已经成为了祸根子,彻底暴露在敌人眼皮底下。 问题在于,正如他目前所遭遇的困境,没有了“庇护所”的加持,他们这些缺乏天资的愚钝者,连最基本的反抗力量都要失去。 那个恶魔,明明有着恐怖的压倒性优势,还层层渗透进来,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不,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老康的意识愈发混乱,血液从五官七窍和毛孔中渗出来,并间有电击式的抽搐。人体原生系统与改造系统之间,已经出现了严重紊乱,功能和结构都开始交错、排斥。 也许要死掉了,呵,肯定要死掉了! 可是,还没升井呢! 他这个老矿工,还要再掘进几米,不是因为冷酷的机械监工,不为那些高辐射的珍稀矿藏,只为灵魂,为完整的灵魂…… 意念明晰的同时,维生系统界面,一个参数变化,没有别的提示,“鱼皮”与老康全面接触的内层贴面,便传来了强酸腐蚀般的灼伤感。 , 第五百零八章 掘进者(下) “鱼皮”内层的粘性迅速增加,初时只是粘连了伤口的血肉,但很快鱼皮内层源自于畸变种的**组织,便与他的肌体生成了强烈反应,两者进一步交融,直至难为彼此。 老康好像听到了某种高频的鸣啸,充满了血腥暴躁的情绪,感受即接触,很快他也受这种情绪浸染,恍惚中已经模糊了彼此的距离,几乎要以为,高频鸣啸是从他的嘴里发出去。 拿到“鱼皮”装备后,简单的使用说明书上有过提示:当前的情况,正是以特殊手法保留在“鱼皮”中的畸变特质实现了渗入,与老康本身的肌体组织糅合在一处,形成了某种临时性的“畸变”反应,就像是打入了一波肾上腺素,激发出了新的力量。 这种力量并不是白得的,它伴随着强烈的排异反应,但已经足够支撑他走完接下来这段路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荒野上那帮人,真会搞花样……” 血液继续从咧开的嘴巴里涌出,老康却自觉状态好转了一些,至少可以用“城里人”的优越感,来嘲讽一波那些尚未谋面的同道。 当然,他主要还是在琢磨维生系统界面上的关键参数。 老康以前从未来过爪岛。事实上,远渡重洋来到阪城的四名“联络组”成员里面,到过爪岛的那位,已经在军方的追捕中死掉了。 他只能凭着芯片存储的路线和通行方式,跌跌撞撞,摸索前进。他从外围的湖水,进入了爪岛前进基地的排水系统,也算是抵达了那条隐秘通道的入口。 闲置多年的排水系统,已经成为了北山湖丰富水生物种的聚集区。更确切地说,是某类畸变鱼群的“猎食场”。这原本也是隐秘通道的掩护之一,熟悉情况的人可以用其他方式通过,但老康没这个概念,一头撞进去。 排水系统里的水生物种,捕捉到异常的血腥气,有的四散逃开,有的蜂拥而上,老康夷然不惧,他扭动着分不清人体鱼身的躯壳,拍打,嘶咬,强行杀出一条血路。 战斗似乎给他注入了新的力量。 强行推进了数百米之后,前方浑浊水体后方,一堵厚重的金属栅门,横在前面。 设立栅门的本意,是隔绝湖中的大型畸变种从下水道侵入爪岛上的前进基地,老康的目的地不是前进基地,只是金属栅门附近安置的“侧向通道”。 这是阪城的教友,在基地荒废后安装的,可以借助基地的小型排水系统,通向北山湖底已淹没城市的大排水系统,那里是一片复杂而隐秘的安全区,就算是能力者,也需要有特制的潜水装置才能长时间停留。 配备有“鱼皮”的老康,只要进入甬道,差不多就实现了一半的目标…… “不动?” 水底翻涌的泥沙、碎骨和血肉中,闷闷的震波传过。老康撞在甬道入口位置,这里除了水体更为混浊以外,没有任何变化。 他的权限芯片操控“鱼皮”传递信号,已经与甬道的闸门形成对接,可后续再没了反应。即便老康将上面包裹的泥浆贝壳通通撞开,它仍然巍然不动,冷冰冰地横在前面。 电子锁失效,好像还有备用的机械锁,可是真正熟悉这里的同伴已经死掉了…… “见鬼,见鬼,见鬼!” 现在的老康仅存的那点儿精力和意识,真不足以解决如此复杂的问题,连续的受挫之后,也是在周边水生物种连续的攻击伤害之下,畸变特质的毒性和排异反应终于发作,野兽的昏昧本能,迅速压过了他的意识残留。 他大声咒骂,但很快叫声就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嘶叫。 他仍与那些畸变鱼群搏斗,偶尔放出高频音波,“鱼皮”已经与他深度融合了,此时的老康,完全就是一条吞了毒饵的大鱼,在水底翻滚挣扎。 意识越来越昏沉,到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往前掘进,往前掘进,无论如何往前掘进! 他渐渐不再理会疯狂攻击、撕咬他的鱼群,只是一次又一次,用力撞击甬道入口,撞击金属栅门,在污浊的水底,掀起一蓬又一蓬泥浆,不知疲倦,不知疼痛,只要将前方的障碍掘开! 不知多少次冲撞之后,又一次的发力,前方骤然空空如也。不只如此,水下开通的孔隙通道,还摄住他,将他吸进水流中,甩向金属栅门的后方。 通过了! 模糊意识骤然一振,但又有些恍惚,他似乎听到了一声类人的叹息。 错觉吧? 他很快将之抛诸脑后,即使清醒了些,还是让惯性的单纯情绪去主导。 掘进,掘进! 矿工生涯不是什么值得怀念的经历,可他能够活下来,就是值得骄傲的成就。 在完成任务前活下去! 老康就这样,进入水道更深层,进入墨染般的漆黑领域中去。 “真耀眼啊。”刚刚回到码头的罗南如此说。 “先生?”殷乐扭头,漆黑夜色中,见不到任何刺眼的光源,就算是游艇上的灯火,也颇为含蓄。当然了,罗南一贯如此,天知道他又看到了什么常人无法想象的胜景。 罗南并未解释,也没有上船,他就在码头上支开了虚拟工作区,打开一幅阪城及周边区域的地形图,指尖从爪岛所在位置,沿着某条特殊的线路,一路延伸,最后定格在北山湖西北方向的某点,问殷乐和蛇语: “这是哪里?” 殷乐一眼认出来:“先生,这就是大泽会社的加工厂所在的平贸市场,也是阪城游民交易所的所在地。” “那这里呢?” “……呃?”殷乐卡了壳。 “怎么了?” 殷乐忍不住惊讶:“这里就是大泽会社的加工厂!这边……出了情况?” 罗南挑了挑眉毛,就在周边区域划了个圈儿:“两个小时后到这里应该没问题吧?” “现在?” 殷乐下意识看了下腕表,目前是阪城时间晚上八点二十二分,到平贸市场已经快午夜了。 不解归不解,她还是迅速打了包票:“没有问题……去加工厂,是否需要和大泽会社联系?” 罗南终于考虑到天色的问题:“是不是有点儿晚?” “阪城人的夜生活比较丰富,应酬到半夜,或者半夜开始应酬都很正常。而且现在情况特殊,奥平容三应该不会拒绝。” 殷乐拿出了秘书的水平,很快给老板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至于理由背后,是多么不近人情,她是不会考虑的。 至于得罪奥平容三乃至大泽教团…… 这根本没有意义。 罗南想了想:“我们去厂区看一下好了。看看设备,还有技术工人。” 殷乐先应了声是,随后就提醒:“先生要出面,形象最好做些处理。” “过得去就好,实在不行就借蛇语的隐默纱嘛。” 一侧,蛇语微微欠身,算是应承。 殷乐再应声,便让蛇语推罗南上游艇,她则即刻与奥平容三联络,沟通行程。 夜幕中,“老手”匆匆走出组装车间,他低垂着头,本就有些佝偻的身子,更缩了一圈儿。脚下又急,趟在路上,像只离群的老猴,焦躁得很。 他下意识把右手拢在袖子里,来自远方的警示信号,似乎形成了烙铁般的高温,让他的手腕隐隐发痛。 这种警示信号,代表着有人通过爪岛下方的闸门,进入了秘密水道。水道中安置的感应器,也在持续不断地定位和示警。 从警示信号能够看出,“鱼皮”是他亲手所制的没错,可是破损严重,来人也并未严格按照操作规程执行…… 所有的一切,让“老手”很不安。 “守爷,守爷,专务叫你呢。”后面车间里,他的徒弟冲出来嚷嚷。 “说我没空。” “可是……” “你去哪里?”裹在西服中的雄壮身影挡在前面,奥平容三恰好来到车间这边,把人堵个正着。 “老手”眼皮一撩:“哎呦,专务你好。” 奥平容三不和他一般见识,简单开口:“出价的客商过来考察情况,需要你和我一起接待。他们两个小时后到。” “老手”脱口而出:“哪个sb这时候来?” 奥平容三冷冷瞥他一眼。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位曾经担任“冲锋队长”的疤脸男人,拥有着鬼一般的煞气。然而“老手”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脸丑还能当资本?他在荒野上见过丑十倍、强百倍的畸变种凶兽,还不是活下来了? 在这个加工厂,“老手”真不怵任何人,有技术、有徒弟、有积蓄,再不济,七十五岁,对于陈伤旧疾缠身的荒野老头来说,已经够本了。 这帮小鬼子还能吃了他? 奥平容三最终还是没拿他怎样,而且很耐心地解释:“这拔客人,是你们提出的员工持股计划,最有可能的合作者。对方需要了解工厂设备、人员和技术情况,你作为车间主管,是最适合接待的人选。” 持股是为了让一帮老兄弟、小娃娃有个安身立命的根基,可如今险情突发,他哪有心思去应酬。 “老手”板住老脸,**回应:“我肚子疼,要屙屎。” “劳保部有肠胃药,你有二十分钟时间解决。” 第五百零九章 庇护所(上) 大约一个半小时之后,“老手”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大sb,哦不,是大客户。这时候,“老手”心里头早已经是火烧火燎,那边见鬼的据说还是提前抵达了。 大晚上的临时起意,还让人干等一个半小时,想象中是很讲排场的人。可稍微有些出乎预料,驶入码头的豪华游艇上,只下来了两个人,还有一个是残废……是坐着轮椅被人推下来的。 来者一男一女,男的坐轮椅,感觉比较年轻,具体的岁数看不出来;女的是白骨精式的秘书模样,一副公事公办的高冷范儿。 可在“老手”眼里,这女的就是那种假正经的骚情,有意无意和轮椅男保持着亲密距离,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奥平容三没有了在工厂里的冷酷模样,丑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带着工厂的管理层,迎上前去。 “老手”板着脸跟在迎接队伍的最后面,听那些人寒暄。 轮椅男话不多,只说自己姓莫,主要是那个姓殷的女秘书开口。听他们的来历,好像也是某个教团的重要人物,但并非是阪城势力,而是远隔重洋的蒂城。这次来到阪城,主要就是搞些投资。 话听起来还算靠谱,毕竟同在太平洋上,两边的水生畸变种原料加工和半加工产品,有有竞争也有互补,市场上还是比较走俏的。 而殷秘书提起的古堡财团,旗下有一些牌子,就连“老手”这种相对封闭的老家伙都听过,是很厉害的高端运动品牌,和加工厂的主要产品线是吻合的。 “老手”不得不承认,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情境,他会非常心动。可眼下,从旧城秘密水道不断趋近的信号,搅得他心烦意乱。 那边的速度越来越慢了,磕磕绊绊,比预计的时间长很多,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如果“老手”现在是自由之身,肯定埋头就冲进北山湖里去,仔细侦查一番,或者做个接应。哪会像现在,陪这这些资本家一块儿浪费时间! 特别是听到奥平容三提议先找个场子喝一杯,“老手”的了肺都要炸开了。 也在这个时候,前面只是“嗯嗯啊啊”的轮椅男,却开口道: “我们今晚过来,只想对投资对象有个正确的印象。我希望厂区的设备和技术人员都在一个比较好的状态,现在时间比较晚了,我们直接去厂区谈,现场讨论。” 对方的意思表达有些含糊,但意志很坚决,奥平容三当然不会拒绝。 还好! 人群中,“老手”心里的火气略微压低了一点。 码头上的迎接车队很快调头,浩浩荡荡往回走。“老手”和大客户不是一辆车,也不知道他们和奥平容三是怎么沟通的,只能箍着自己手腕,强迫自己相信,那个轮椅男说话算话。 事态似乎从糟糕的程度,慢慢好转。 平贸市场并不是中央cbd,夜生活没那么丰富,晚上十点钟,交易中心和绝大部分店铺都已经歇业了,大泽加工厂位置也相对偏僻,一路上顺顺当当,十分钟左右便回到厂区。 双方应该是在车上又做了沟通,下车后的奥平容三挥退了无关人等,只让生产和财务主管,还有“老手”这位资深技术人员跟着,一行人直入厂区,沿着参观通道绕行。 生产主管大概是记住了轮椅男的说辞,在介绍的时候,专门表示:“厂区生产线上都是多年来经过验证的可靠设备,我们也一直在做有序的更新,状态非常好。从原料处理到粗加工,都实现了自动化……畸变材料种类繁多,像是骨材、木料、皮毛,包括血肉,大类小类很难细分协调,同类加工厂做到我们这样的,并不多见。” 蠢货,那就是设备老化,专走低端! “老手”腹诽。这个生产主管,是大泽教团的老人,水平着实一般,平常差不多让他们给架空掉,好处就是比较平和,只要生产线上不出事儿,年年有利润出来,也乐意当太平官。可现在临场露怯,也让人觉得脸上无光。 轮椅男显然并不关心生产主管的推销,他靠在椅背上,视线都不往参观窗口那边去:“我更想了解工人的实操能力,在这个领域,人的因素多数时候比设备更重要。” “工人实操的水平,我们也很优秀……” 生产主管碰个软钉子,心底已经怯了,一边一说,一边往后退,同时给“老手”使眼色,后者只当看不见。 相比急着做成生意的生产主管,奥平容三则要淡定得多。按照松平社长的要求,这段时间要处理的产业不只加工厂这一处,而且还要考虑江冢一干人等的“员工联名收购计划”,里面关系复杂,急是急不来的。 但也正是考虑到“员工持股”的问题,为了让以后的安排显得更自然,他希望“老手”这个关键人物,能在投资人面前露个脸,留下印象。所以,他也向“老手”示意,让这个别扭的老家伙顶上去。 “老手”今晚上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依旧装聋作哑。 奥平容三皱眉。 这时候,殷秘书投影出虚拟工作区,上面刷出了一系列数据图表,她随手扒拉几下,便道:“从目前了解的情况看,你们一直在开展定制业务,可业绩并不算突出。恕我直言,在游民交易所,以及里世界,这是非常重要的标准,有没有独门技术,或者业界知名的匠师坐镇,差别非常大。” “技术和人才,需要更细致的考察。”奥平容三终于开口,“就请莫先生到组装车间参观好了,那里使用人工最多,也是比较核心的环节。” 轮椅男信口问一句:“有没有正进行的项目?” 这回轮到奥平容三不说话了,就扭头看“老手”,带着其他人的视线一起集火。 “老手”眼皮跳了跳,最终还是破功,哑着嗓子回应:“就是例行的那些订单,水下推进器,深潜拟装之类……” “深潜拟装?” 轮椅男咂摸两句,同意了奥平容三的建议。他们花了五分钟,转场到组装车间。 正如奥平容三所说,组装车间里工人的数量,感觉比前面几个车间加起来都要多。也由于人多的缘故,即便大家都是工装,来来回回很少有人说话,但还是有一份与冰冷机器生产线截然不同的氛围,隔着参观窗口也能感受得到。 “老手”最喜欢这种气氛,这让他仿佛回到了荒野上,在破败窑洞中,与老伙计们拼装那些粗糙却又是救命的装备。 车间里那帮小伙儿,三五成群,低声喊着号子对数、以协同节奏的习惯,毫无疑问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 老土,粗犷,却得劲儿! “老手”不自觉就抬起了胸脯,如同巡视自家领地的雄狮,不可一世。 恰在此时,那个殷秘书,又翻着资料开口:“工厂雇佣的工人,荒野游民和改造人的比例,相当高啊。” 嘿,城里人! “老手”嘴角撇了撇,他见多了这种货色,现在都懒得生气。 倒是奥平容三,平平淡淡回了一句:“在这里,他们就是主力。” “没错,毕竟是全球最大的改造人聚居区,还是半公开的畸变感染者实验基地……我们对此并无歧视,在平贸市场投资,也避不开这种事,但相关的劳保措施必须认真考虑,这也是为工人利益着想。” 一帮子黑心资本家! “老手”最讨厌这种虚伪的腔调,干脆踱步走开。这时,他耳朵里注入了别的声音: “这就是守师傅说的‘深潜拟装’?” 看起来,轮椅男的好奇心,一直延续到现在。单独交流的时候,也挺礼貌的,倒像是个后生晚辈,姿态很低。 “老手”抽抽嘴角,算是回了个笑容。 轮椅男直起腰,视线穿过参观窗口,看工人的操作。 “深潜拟装”是一种中端潜水设备,用到了钢铁、塑料、织物等各种量产零件材料,但都处于辅助地位,关键是要以来自于水生畸变种的特殊材料为中轴,做好搭配。 配件都是流水线产品,可主料却要照顾到材料性质的特殊性,实现配平,每一套都有微小的差异,所以只能人工来干。 “老手”能看出来,轮椅男是很认真地在观察,也很有章法。他盯住一组人,从头盯到尾,了解组装工序,然后又根据主料,找性质最接近的一组,再盯全程…… 如是再三,过了七八分钟,轮椅男才又开口,感叹道:“很独特的设计感,实用性和精细化结合得很到位,这就是‘荒野风格’吗?” “这才哪到哪啊。” “老手”对这种流于表面的赞赏是免疫的。 “背部的塑形条,磨损率居高不下?” “哎呦,行家呀!” 只凭轮椅男对主料性质的把握,“老手”就知道,这人眼光厉害得很。却没料到他在设计上也有一套。 “涉及到发力动作,难免的。不过也要看怎么使,慢慢调弄磨合,肯定没问题,可现在的年轻人都燥啊。” “是的,需要预做磨合。但前面可以做多一些特质提炼,温养契合的工作。相关特质析出的配方技术,也许还有改动的余地,可以了解一下吗?” “老手”脸色郑重起来,想了想才道:“配方和手艺,算是我们的吃饭家伙。不过如果允许技术入股的话,一切都好商量……” 话刚出口,老手就恨不能扇自己个大嘴巴。 多生枝节啊这是! 轮椅男却不置可否:“大概了解了……今晚,就到这儿吧。” 第五百零九章 庇护所(中) 就这么结束了? 轮椅男出奇好说话呢。 今晚上的接待任务比想象中轻松太多,倒让“老手”有些不适应了。那个明显是行家里手的轮椅男,也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话不多,只关心技术问题……还有那对眼睛,当时不觉得怎地,回想起来,就像镜子似的,通透的很,能映射出一些东西,经得住琢磨。 肯定是个有本事的人哪,和这种人合作,好也不好。看那边似乎也不是太上心,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送走轮椅男之后,”老手”借口说精力不济,向奥平容三请了假,回到自家的小窝里,迅速装备妥当,从早已规划好的隐秘路径潜出平贸市场,绕了小半个圈,又回到北山湖畔。 平贸市场的位置是在北山湖的东北岸,这里紧邻莽苍山脉,再往陆地上推,已经是公认的荒野地界了。列岛地壳比较脆,时不时就来个火山地震什么的,让这一边的荒野也显得格外躁动。 除了那些在山林中出没的陆生物种以外,北山湖底的水生物种,脾气也是相当暴躁,平贸市场每年在捕猎大量畸变种进行原料加工业务的同时,也把大量的人命填进山里、湖里去。 当然了,所谓的人命,在某些人眼中是要打个折扣的。 之前那个殷秘书和奥平容三讨论的话题是关键。 “老手”这一支游民部落为什么会到阪城来?还不是因为普遍遭受了比较严重的畸变感染,部落撑不下去了,而要想接受星联委所谓“人道援助”,条件就是必须前往指定的地点,签下协议,自愿成为相关的活体研究素材。 阪城平贸市场就是这么个地方。 北山湖东北岸这片地界,大大小小几十家公立、私人实验室,干的都是这种活计。每年大把的科研基金投入吃到飞起。 至于挂着“平等贸易促进会”的牌子,做着与游民交易所互通往来的买卖,只不过是精打细算的阪城官商,给不断流入的“实验品”们,安排的维生活计而已。 顺便还能小赚一笔,何乐而不为? 像是大泽教团这种,把手中的“实验资源”稍微倒换一下,送到自家工厂做工,就又是一波进项。 当年老罗在荒野上穷折腾的时候,哪有这待遇?都要和大伙儿一起抗枪玩命盘交情,可看看他落得是什么下场! 所以说,“老手”早看透了。 多半是年纪大了,经不住折腾,今晚上“老手”的感慨出奇的多,林林总总的杂念,一直等他潜入了北山湖底,才渐渐沉淀下去。 那边信号还在,但已经有段时间没动了。其停留的位置是在湖底旧城水道的一个补给点,水深超过180米,正常人如果没有专用装备,不可能下潜到那里,更不可能长时间停留。 “老手”参照自己的情况,估摸着就算全副武装,凭借装备之力,最多也就能在那儿停留半小时左右。 如果过来的那一位还活着,算算停留时间他已经在深水区折腾了将近两个小时,出现这种情况,要么他是一个体质超凡的强人,要么…… 我藏在外海补给点的“鱼皮”,可是个坑爹的货呀! “老手”心里头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从北山湖岸一个排污口出去,逐级下潜,到了60米的深度,开启了水下推进器,进入到湖底的城市水道之中。 出于安全考虑,水道每年的维护都是由“老手”亲自带队完成,最是熟悉不过。他只花了十五分钟左右,就抵达了补给点附近。 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漆黑无光的水体中就传来了闷沉的声响震动,断断续续,在相对安静的深水层,又显得太过激烈了。 这片水域当然也是有畸变种存在的,在这种声息之下,多半已经受到了惊扰…… “老手”在周围略作盘旋,最终还是咬了咬牙,一手握住水下推进器,一手拿出专用于深水搏斗的高压枪,速度不减反增,向着声音最激烈的区域冲过去。 等他到达的时候,事态却已经平静下来。 这片区域传出的声音显得更闷浊,里面还掺杂着一些细碎的杂音。 “老手”配戴的水下摄像头,收集到深水区域微弱的光线、温差、声波还有其他的一些信息,将这些糅合起来,形成了一圈模糊的影像。 这里是一处旧城的混凝土大楼,以前大约有七八层,他们比那些钢结构的高层建筑能支撑更长的时间,即便沉在水底40年,外部轮廓还保持着基本的模样。 但与上次到来时相比,这座大楼中部区域,有一块外墙脱落,形成了穿梭出入的水流漩涡,“老手”接近的时候,才渐渐平缓下来。 “老手”趋近的速度更慢,使水下摄像头更适应环境的细微变化,等他悄然越过大楼上的缺口的时候,对内部的环境已经有了一个相对清晰的把握。 这里刚经过一场激战,绝大部分痕迹已经被水流冲刷干净,但激战的双方还都停留在这里。 “老手”锁定了角落里的目标。 那是一个整体上呈流线型的身影,乍看去像一条一人多长的大鱼,但此时这条大鱼的外皮已经多处脱落,暴露出内层的人体骨架轮廓,还有一些类金属的结构。 而此时,这个半人半鱼的怪物,正死死地抱住一只明显属于畸变种的巨型章鱼,手口鳍并用,不断的撕扯啃咬。形如野兽妖魔。 “老手”怔怔的看着这幕,一时无言。 他造出“鱼皮”摆放在外海补给点的时候,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所以说明文件中很郑重地写下了相关的注意事项,标明了最糟糕的后果。 可他很清楚,真到要拼命的时候,这些都不算个屁! 命啊,都是自己选的。 “老手”默默举起高压枪,对准那个人影,如果他已经来迟了,现在能做的只能是让这位死的有些尊严。 对方全无察觉,“老手”却犹豫了下。 毕竟他还没有确认对方的细节状态,还有,高压枪名虽曰枪,在深水中射程还是有限得很,他没有信心一击中的。 想了相,他放开水下推进器,悄然上前,哪知没推进几米,对面那位霍然扭头。 包裹住脑袋的仿生鱼头,已经破损了小半,深水高压环境中,暴露出来的面孔也是高度扭曲的,部分还和“鱼皮”粘连在一起。一只眼睛已经爆碎了,血肉模糊,嘴边还挂着属于畸变章鱼的肉条,狰狞如鬼。 可是,对方的反应,却是超乎想象的平静。只是慢慢转身,停留在原地,对指过去的枪口毫无反应。 “老手”心中生起一丝希望,他也停下来,抬起枪口,保持安全距离,释放善意,同时打开了自身潜水设备的通讯器,捕捉对方的信号,实现连接。 一秒钟后,通讯信道形成。 “喂,听得到我说话吗?你是哪位?” “嗬呃,嗬呃!” 从通讯信道中传过来的,只是无意义的喉声和喘息,偶尔还有一两记高频尖音,全无解析的可能。 “老手”的心脏又沉下去。 很显然,激活“鱼皮”内的畸变特质,主动形成畸变感染以获取短时力量,畸变特质的涉透和排异反应交互作用,已经抹杀了来人的语言能力。 “老手”又尝试发文字信息,也久久无回应。 这是正常的,畸变感染已经破坏了对方的神经系统,大脑功能出现异化――这么长时间,对方还能保持相对清醒的意念,已经很了不起了。 而他做到的,或许也仅此而已。 “老手”又想给自己一耳光,这就是你造出来的好玩意儿! 等等,还有办法,教务活动时经常利用到的那种……“老手”尽量放平呼吸,集中精神,运用自己低弱得可怜的一点儿灵魂力量,去勾画某个特殊结构。 按照教团的理念,一花难成春,独木不成林,没有天赋的普通人,在随时可能到来的大灾劫下,只能是凭借集体合作的方式,才能渡过劫难,才能为自己、为所有的同道搭建起“庇护所”,实现抱团取暖。 “老手”自己没能力实现意念交流,可如果对方真的是教团成员…… 水波激荡,对面那位将已经撕成碎肉条的畸变章鱼砸过来。 “老手”给唬了一跳,下意识又举起高压枪,他很快醒悟:以软体动物的结构,又是在近两百米深度的水底,根本不可能造成任何伤害。 而且,对面那位除了这一扔,便只是在原扭动身体,激荡水波,也没有任何后续的攻击行为。 那么…… “你,不让我用?” “嗬呃,嗬呃!” “有危险?” “……” 那边除了喘息,再没有别的声音,于是“老手”知道他猜对了。可现在这状况,总不能一直让他去猜啊,里面具体的情节,他根本脑补不过来。 该怎么办? 便在这时,前方那个狰狞的身体动了,慢慢向前移。通讯器里又传来“嗬呃”的声响,听得出,对方是在努力让声线平稳,透露出想交流的欲望。 要靠近交流? “老手”有些犹豫。没错,他是加入了灵魂教团,但可算不上一个顶虔诚的信众,更多是将其看作是个抱团取暖的合作方,而这也是符合教义。 现在要他冒着生命危险……呸,荒野上的汉子,别的什么坏毛病都有,唯独一条,绝不是孬种! “老手”硬生生固定住身体,看着对方一点点趋近,也看着那边用混乱甚至荒唐可笑的动作,做种种示意。 理解起来很困难,但“老手”的老辣在此时彰显,他记起了当初入教时,学习“庇护所”法门的经历。 回忆当时的情景,他腾出一只手,向前伸,就这样触碰到眼前人不人、鱼不鱼的身躯,冰冷滑腻的触感,隔着潜水服,也依稀可辨。 不过,在简单粗陋的触觉之外,他也感受到了一点儿微微的暖意,不属于这冰冷阴暗的湖水,而是在另一片虚无的世界,化为熹微的光,慢慢勾画轨迹。 , 第五百零九章 庇护所(下) “老手”之所以为老,就是年龄到了,奔着八十岁去的年纪,在当今时代勉强能混在“中老年”的队伍里,不至于完全坠入老年生活圈。 可实质上,他还是老了。 精力、体力全面下滑不说,记忆力以及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变得糟糕起来。以前不擅长的东西,现在要改善更不可能。 精神层面,灵魂力量,一直都是他的苦手,更不可能突然有进展。 来自精神层面的暖意微光,勾勒出的轨迹结构,貌似不复杂,但对准确度还是有一定要求的。且既然是合作,也要找准节拍,空间加上时间,多个维度的精度挑战,对“老手”来说十分不友好,大大拖累了学习进度。 一次、两次、十次、二十次……渐渐的数数已经没了意义。 再准点,再准点! “老手”不知道对面那位还能坚持多久,可连自家注意力都开始耗散的时候,对面的状态可想而知。 越是这时候,越是急不得……多简单的道理,可做起来太难了。 潜水服下不知不觉已经殷了一身的汗,手掌前端,即便有浮力和水压干扰作用,撑着的重量似乎也在增加。 他知道,那是死亡的份量。 事态越来越糟糕。 连番的失败之后,对面示范的光芒轨迹也出现了问题。连“老手”这种半外行,都能看得出来: 细节偏差,结构不稳,功能不成形…… 初始,十次之中会有一两次状况,然后是三四次,再然后是一半一半…… “老手”很想对那面嚷嚷:特么的庇护所搭不起来,就不能起作用,还不如找个乱七八糟的神明拜一拜呢! 再说了,就没有个设计图吗?老子读图能力是顶格的,现在搞这口传心授的神秘范儿,有什么意义! 可所有的情绪杂念,在对面一遍又一遍,仿佛永不止歇的示范面前,还是沉淀下去。 “老手”叹息着笑起来:“得,陪你到死算了。老头这点儿耐性还是有的,如果到最后也没学会,就到那边去诅咒我吧。” 回应他的,是喘息中的静默,是又一次的示范。 可既然开了腔,“老手”就彻底放开了,他不再头铁硬学,而是扶着对面那位,在这片沉没大楼中,寻摸了一个更稳定、感觉也更舒坦的位置,靠着斑斑点点的混凝土墙,让一身老骨头缓过劲儿来: “我没分心啊,就是快憋死了,要透口气。老不以筋骨为能,收放自如才是好状态。别怪我,这些年好为人师,嘴巴不能停,越说越精神,脑子还能更兴奋,你不要被我打扰就行。” “……” “来,咱们继续。” 枯燥的学习又开始了,“老手”的嘴巴也再没有停下来,如同北山湖上的细浪,冲刷、至少是冲淡里里外外的绝望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喏,你这回就做得挺好,我只差一点儿,咱们继续哈。” “……” “你来找我,咱们以前见过没有?处得久了,还真觉得有点儿熟悉。” “……” “你能找过来,就是信得我过老守。放心,我可能没你这么倔,教务上、法门上都差一些,但嘴巴是严的,也懂得仁义二字。这回学会了,肯定会找信得过的孩子传下去!哎呦,又差一点儿!” “嗬,嗬!” “别分心哪!哦,是噎到了,来,我给你拍拍。你这身骨头架子,起码有一半是换成钢铁了吧,说起来之前过来传教的,应该有你,我有些印象来着……” “……” “算了,不跑题。我告诉你啊,我们这一支,棒小伙、好小娘可不少,都是荒野上摔打出来的。当年跟着老罗混过一阵儿,也是不可一世过的! “你们这个‘庇护所’,咳,是咱们。这个教义是挺好的,我们都挺喜欢。人在荒野上能指望谁啊?就是自己,还有身边信得过的同伴……有这个‘庇护所’之后,原来虚无缥缈的东西就给量化出来,效率也提升了,挺好。 “这和当初小卜的提法挺像,那可是好女娃娃,就是好人不长命。你们传教过来我们就信,真以为是你们口吐莲花?说到底还是觉得亲切、合适,真合适知道吗? “我还利用‘庇护所’的法门,造了个提纯淬炼的法子,专门用来析出畸变特质,打造装备。喏,就是你身上这套,好用吧?就是后遗症太大,瞅你这模样,回头还要琢磨着再改进一番。你这小白鼠不能白当。 “嘿嘿,这话好像不该说,你肯定在心里头咒我呢!” “坑人。” 信息在虚无中穿梭传递,“老手”瞬间变成了哑然的一方。 也在此时,就是这片虚无之中,似乎传来“卡索”一声响,就如同零件铆合,模块对接,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统统严丝合缝那般通透清爽! 精神层面,简单清晰的结构立起来,只是基本零件的拼合,却是出奇地稳妥。 这还不能称为“庇护所”,可地基已经在建了不是吗? 划出的临时“授课空间”变得动荡起来,无数昏蒙的暗影在穿梭,还有丁丁当当的金石敲击声,有嘶哑的吼叫声,不断冲击心口脑门,炽热滚烫。 “老手”并不惊讶,在前些年初次接触时,他已经有了类似的体验。这应该是对面积压已久的情绪吧,里面携带着大量的信息。但很可惜,他没能力一一分辨,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在一次绚烂的展示后,气泡般幻灭。 这其间,唯有一段咒骂颇是清晰: “荒野的破花样!” “老手”迅速反应过来,针锋相对:“啧,城里人!混成你这样也少见。” “……” “喂,你叫什么来着,至少让人知道,老头子到底坑了哪个?” “……” “……嘁,城里人就是穷大方!” 黑暗还是黑暗,设备微光照不透的黑暗。 周边物质环境没有任何变化,可“老手”看到,有微弱而倔强的光芒熄灭了。虚无世界半边的支撑消失,刚架起的地基崩塌,溃散无踪。 身边这个可能见过,却已经认不出来的“旧相识”,终于还是死掉了。 “老手”做不了什么,只能确信,他已经把新的“庇护所”的施工图牢记在脑子里,没一点儿错漏。 天色微明之时,殷乐端着餐盘,悄然来到罗南卧室外面,蛇语正安静的跪坐在那里,姿态娴雅而稳重,仿佛可以永远保持下去,不会有任何的厌倦或懈怠。 昨晚回来之后,罗南忘了把隐默纱还给她,所以如今的蛇语是以本来面目示人,极其相似的轮廓,只是增减“几笔”,便有“北山雪绘”处少见的阴鸷幽冷之气,隐透在眉梢眼角,让周边气压平白降了几分。 于是殷乐才记起,这是一位以阴狠神秘著称的b级强者,就算自己背靠血焰教团,近日来也多有增益,多半还不是对手。 然而看到这般厉害角色,在此伏低做小,殷乐不免有些征服性的快意。她都如此,屋子里那位竟然能淡漠以对,着实不知脑中是怎样的结构! 心念百转,面上却是平静无波,公事公办:“先生在里面?” “一夜未眠,大约还在画。” 殷乐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前迈步,蛇语适时打开格子木门,请她进去。 卧室内,罗南仍然是昨晚上“莫老板”的装扮,衣带未解,连隐默纱的效果也没撤下。他端正坐在榻榻米上,手持电子笔,直面身前的虚拟工作区。 可以看到,他眼眶里密布血丝,颇有倦意,手上没有实质性动作,却一直在小范围内点画虚描,这样看,似乎又有些亢奋。 不过总体上,他还只是在发呆。 既然进来了,殷乐便轻声招呼:“先生,您用些早餐可好?” “放那儿就行。”罗南回应挺快的,显然并非专注或神游,而是杂念丛生的状态。 殷乐只能遵命行事,和跟进来的蛇语一起,摆放餐盘。期间,她忍不住往工作区那块漂移眼神,见到的却是昏蒙混乱的线条和色块。 像海又不是海,大体架构有些熟悉…… 正猜测的时候,忽听到罗南的指令:“技术入股的事情,你去了解一下。” 殷乐愣怔半秒,才记得所谓的“技术入股”,只是昨晚上那一股子别扭劲儿的老头儿提过一嘴,没想到罗南竟上心了。 “是,我这就和奥平容三联系。或者直接联系那位……” “老手。” “啊,是的,‘老手’。” 罗南仍然盯着工作区,头也不回:“还有,把灵魂教团的资料整理一份,交给我。” “……是。” “对了,还有深蓝世界。目前地球对深蓝世界的开发情况,除了深蓝平台那些研究项目,还有什么产出,比如矿产之类。” 殷乐有点懵。 她知道深蓝世界,可这处所在,一直到近些年“深蓝行者”装备进入军队,才渐渐为人所知。不管是世俗世界还是里世界,对这方面的情报都知之甚少,血焰教团并没有相关的储备。 而且,这三个命令跨度实在有点儿大,完全捕捉不到其间的联系。 第五百零九章 测试题(上) 纯凭脑补,殷乐摸不到罗南的思维脉络。她也不敢多问,按下心头疑惑,起身准备去做事。 可这时,罗南又叫住她:“等等,帮我看看。” “咦?” 罗南指向工作区:“有什么感觉?” “这个,像海又不是海……”殷乐老老实实地将她此前的感觉叙述一遍,包括那莫名的熟悉感。 罗南点头,然后挥手,身前虚拟工作区,那幅混乱难懂的画面便化为两个图层,剥离开来,从一幅变成了两幅。 原来如此! 两幅画中,其中一幅正是给予殷乐熟悉感觉的源头。她见过很多次,那上面描绘了风暴雷霆的大海上,互相干扰交缠的龙卷气柱,里面似乎对应着几股强大的力量,而其中有一股,在前几日已经给抹去了。 至于另一幅。应该是罗南昨晚上的作品。 殷乐视线转过去,不免就想:这个,应该也是通灵图吧? 图画结构依稀是罗南的风格,之所以说“依稀”,是因为上面的笔法,尤其是阴影浓淡的把握,和罗南作品中近于速写的简洁线条,有不小的差异。 乍看去,他的新作更像是一幅油画,有种突出的质感,苍黑的色块重重叠叠,构成了画面的主体背景。 经过之前那一次重叠,殷乐自然便觉得,图画所表现的,是某处不见天光的海底,色块堆叠的波纹痕迹,就是深海涌动的暗流,有沉重的阴郁感,可以淹没一切,压毁一切。 殷乐很快又发现,就在这片深沉黑暗的大幕下,在最边界的位置,存有一束熹微的柔光。 那光太微弱,很容被误认为是虚拟工作区的投影背光漫过来。不过认真去看的话,便知道这确实是细腻笔法所勾勒出来的光影效果。 这束柔光,一部分晕散在黑暗中,一部分越过了画作的边界,未能完全呈现,可终究照亮了些东西。 “你看到了什么?” 罗南的话音响在耳畔,根本容不得殷乐去思考,心底的话就脱口而出: “光,还有人,挣扎的人!” 在这束柔光附近,殷乐正是看到一些模糊轮廓,类似于人,又似是而非。他们存在于在光与影的交界处,仿佛是要用光明驱散黑暗,又好像是奔向画面未呈现的更光亮的世界。 露出的部分肢体、面目,在光影中呈现出妖异的扭曲姿态,但给殷乐的第一印象并不丑陋,反而具备某种张力,所以她用了挣扎来形容。 后面又勉力说了一些看法,终于换得罗南微微点头。 殷乐想当然就认为,接下来蛇语也要被问到,视线转移过去,对面却垂着脸全无反应。 “昨晚上我问过她了,和你的说法差不多……没什么新意。” 罕见的当面差评,让殷乐心头闷了一记。而这时,罗南又调出一幅手绘的图景。 这一幅就更加具象化,能看出图像中心是一位女性的背影,她似乎立身在近海的沙滩上,远方是弧线海平面上,暴露出来的某个船体上部轮廓。 殷乐前天才刚从阪城码头转一圈回来,一眼就认出,那些错落的建筑线条,尤其是高平台上立起的机翼轮廓,与当日出海的“翡翠之光”号上,停驻的豪华私人商务机几无差别。 唔,她好像找到了罗南格外关注“翡翠之光”号的另一个动机。 她又听见罗南的喃喃低语:“我并没有画错,可中间还是缺环节,缺得太多,合不上……加上这个也一样。” 殷乐立刻学蛇语,垂下头去,这绝不是她应该掺合的领域。 事实证明,在某些领域,“集思广益”这种法子是行不通的。 殷乐和蛇语先后退了出去,留下罗南一个人,静静注视三幅通灵图,看它们时分时合,拼接出一些似是而非、断续破碎的幻景。 还是太着急了……吗? 罗南揉动眉心,让涨痛的眼睛稍稍缓解。 昨晚上,那位拥有着强烈“矿工”意识的牺牲者,在生命最后阶段的挣扎,给他带来了很大的触动。 罗南的意念,始终跟随着“矿工”。最初是因为那人裹着“鱼皮”在湖底潜行,竟然可以瞒过他的感知。若不是排污水道的暗门损坏,闹出了动静,他还懵然不觉。 后来又奇怪,那种臭名昭著的非法教团中,还会有如此倔强刚烈的人物。 话又说回来,暗门损坏的源头也在罗南这儿。是他借助“生物反应炉”修复细胞组织的时候,强电场对周边电子设备的破坏作用。 好奇和歉疚作用下,罗南就帮了“矿工”一把,帮他突破关卡,进入旧城水道。 原本这事儿差不多就结了,可旧城水道中感应器传递的信号波,又被罗南捕捉到,顺藤摸瓜发现了“老手”。 事情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期间,情绪层面的那些且不提,“矿工”与“老手”交流涉及到的诸多信息,如“庇护所”之类,是罗南以前从未接触、也未曾想象过的。 “庇护所”,换一个角度去看,与罗南一手搭建的“血意环堡垒”有什么区别? 灵魂教团的传教行动,应该已经进行了一段年头。这也就是说,在罗南将这门构形技术从“虚脑系统”中搬运出来之前,在这世界上,已经存在了类似的成果。 如此高端的技术,此前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明摆着不正常! 还有“老手”,一个曾经在荒野上,与爷爷他们共同生活过的老战友。 真正的惊喜。 罗南为什么要到阪城来? 除了搜索蛇语,设计对付宫启的陷阱,另一条就是寻找吴?B,寻找并明晰她与祖父、父母关系,确定荒野实验室的有关信息。 如今,吴?B没找到,却碰到一位并不逊色的替代者。也许这位,不如吴?B那般知晓实验室的核心秘密,可听老人说一些当年的事情,也挺好不是吗? 若有可能,罗南现在就想跑过去,拽着“老手”,聊他个三天三夜。 最终没有成行的原因,除了现在阪城微妙而危险的局势以外,还有一点就是他在“矿工”对“老 手”的教学之时,另一部分收获。 新版“庇护所”地基搭建起来的时候,有一个短暂的意识交流机会。“老手”在精神侧的造诣不够,以至于无法读取“矿工”喷薄情绪力量中的信息。 可罗南不一样,他也许算是世界上最强的“旁观者”,不止是那瞬间,在“矿工”生命的最后两个小时里,其昏蒙却也丰富的情绪意念,都在罗南心头映现出来。 破坏性的畸变感染,是罗南无从施救的绝症,罗南能做的,也就是让这位连名字都未能留下的硬汉,在世间多留下一点儿痕迹,哪怕是在人的记忆里。 现在,还有一幅通灵图。 罗南的视线,又停驻着最新那幅“深海”图景上。其实殷乐也好、更早的蛇语也罢,她们说中的只是能看见的那部分。 边缘的“柔光”,在这片图景上仿佛是与黑暗相对的光明所在,可在“矿工”的记忆里,那里也是强辐射肆虐、末日般的深海熔炉,挣扎着无数号叫的灵魂。 即便其中,确有“希望”的存在。 更真实的情况是怎样呢? 罗南只有“矿工”断续的记忆,零落不成形。所以他需要其他情报支持,所以他想利用“通灵图”,强行跨越知见的障碍,撷取最核心的答案。 事实证明,他过于贪心了。 中间缺失的环节太多,以至于“通灵图”本身都呈现出“边角化”的倾向。 白先生曾告诉过他,出现这类通灵结果,就不能再强求了,否则意识都可能坠入虚无,无论如何也填不满那片真空。 其实还可以再填一些。 罗南总觉得里面还有些东西,它们已经存在,只是藏得太深,或者碎片块太严重,秩序均被打乱。 如果能在混乱中,捕捉到秩序的线索…… 罗南下意识在虚拟工作区上落笔,几秒钟后,他霍然回神,再看工作区,上面可不是什么“线索”,而是某个世界的外围轮廓。 大概是笔法又进步了,寥寥数笔,已经有一些“深渊”的模样出来,以至于工作区的光线,都有明显的扭曲,明灭不定。 “哎,现在还是不要找死的好。“ 罗南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时又觉得脱力,干脆向后倒,在榻榻米上大喘气。舷窗透过来的光线角度,又偏西去了…… 不知不觉,他在游艇上又呆了快一天。 事情分明有进展,可这种原地踏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正恍惚的时候,来自外接神经元的提示,在脑宫中震动。 “脱机测试题库下载完毕。” 罗南猛地坐起身,这比预计中要慢很多,可终于还是成了! 他的的意识第一时间趋向雾气迷宫的“树洞”空间。大概是受刚才变故的影响,切入的时候,竟然有些紧张。总觉呼啸奔流的“沙尘暴”深处,来自“深渊世界”的庞然伟力,随时可能再碾压过来, 以前觉得太远、太乱、太缥缈,现在倒好,开始担心“引力”问题了…… :。: 第五百零九章 测试题(中) 罗南意识重新进入虚脑界面,两天一夜的下载,并未给这里带来太明显的变化。只有一个新的提示弹窗静候在那儿,遮住了信息刷新窗口,提示说“脱机测试题库下载完毕”,严重缺乏仪式感。 受此影响,再加上对“深渊世界”引力问题的担忧,罗南也没啥特殊的感触,直接选择确定。 提示弹窗消失,后面的消息刷新窗口,新的但也似曾相识的字符出现:“确权审查程序启动,确定开启脱机测验程序。权属人基因资料未入库……成绩录入中……综合成绩未及格。” 早知道还要重新录入,就趁这两天多刷几套题,涨一波基础分了! 罗南心里“呵呵”两声,又见后续信息持续滚动:“……附加题库数据调出……确定附加题难度为‘时空构形’天梯二级,试题抽取中。” 没有一点儿缓冲,虚脑界面就出现了明显变化。深邃星空式的背景开始“膨胀”,最中央的“虚脑星系”仿佛迎面而来,亿万颗星辰穿梭流动,又向四面八方散开,代表了一个拉近、放大、聚焦的过程。 星辰变得稀疏、感觉更加遥远,深沉虚空填充了大部分视野。不过很快,上面就涂抹上了相对丰富的色彩――最主要的来源,是远方一颗炽烈的大火球,由于放射光线过于强烈,又经过某些星际物质的衍射折射,形成了巨大扭曲的动态光斑,模糊了应有的球体形状。其部分拉长的外延区域,甚至像是喷射的光鞭火舌,斜切过小半个视界。 于是罗南知道,这应该进入了某个行星系的范围,得以近距离“观察”本星系内的太阳。 他还在分析,视角却完全不受控制地做了一个大的偏转,让开了恒星的强光,转到别的方向。 那个位置的虚空中,依稀萌生了一点儿绿意,在界面中心迅速放大,有着相对明显的弧形边界,分明是一颗在视界中迅速扩大的行星,而且满载了生命的气息。 “就像在玩游戏,或者看电影……” 罗南一时间竟找不到测验的感觉,但要说“身临其境”吧,也差了些。其沉浸效果还比不上虚拟实境,感官感知缺乏真实反馈――他很清楚自己仍在游艇上,以意念跨空传导信息,等待测验考题的出现。 也就在他反复琢磨研究之时,“生命行星”与虚空交界的边缘区域,快速刷出了一系列数据,整个视界,瞬间变成了类似于“管理驾驶舱”的信息化窗口。 可视化的动态信息,以复杂而又具备逻辑联系的图形模式,在视界中分布罗列,从表面数据,到深层分析指标,一应俱全。 至少在罗南眼中是这样,因为他看得很撑。 大量填充的信息,很多都带着他无法理解的符号单位,深奥难解,高度专业,超出了他这种“直觉式翻译家”所能精准把握的范畴。 如果是游戏的话,新手引导做得还真糟糕啊…… 然而这是测验,兆头不太好的那种。 罗南头皮有些涨,生怕错漏了什么重要信息,睁大眼睛,囫囵吞枣式地读取记忆信息界面的可解读信息。而就在此过程中,他的观察视角已经一头栽进了眼前绿色星球的大气层内。 “游戏式”或“电影式”的感觉又来了,星球影像不符合实际地高倍速自转,形成了快进效果,同时向视界边缘,甩出了更加复杂的信息数据及对应分析图表。 罗南看不过来了。 好不容易等到星球的“转速”开始趋于正常,罗南准备缓口气,重新理顺信息结构的时候,被动的观察视角中,瞬间被炸开的动态影像填满。 那是真的炸开! 现在罗南看到的,是一处惨烈的战场。 连续炸起的强光烈焰,撕碎了原生的绿意,燎红了半边天空,每一秒都有飞掠的目标被击落,同时也有地面的建筑被摧毁。致命的闪光冲击,在天空和地面之间交错纵横…… 虽然没有声音输入,形如哑剧,可这就是一场战争! 也在此时,“管理驾驶舱”界面,足够醒目的位置,弹出任务窗口。相较于让人望而却步的专业化界面,任务描述倒是比较清晰: 高分辨率的卫星影像,锁定了战火纷飞的核心区域,那里是一处叫做“xx中继站”的大型基地。 根据介绍,地面上恍如阵列的复杂建筑群,只是基地的一小部分。更多的设施还在地下,而最核心的区域,则隐藏在某个类似于“半位面”或者是“空间断层”的特殊时空架构中。 这是罗南连猜带蒙,能够看懂的。 里面还有很多介绍,涉及到更专业的领域,半懂不懂,不懂的还占大部分,只能暂时跳过。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处基地就是非常重要了,具有极高的战略价值――不管是电影、游戏还是测验,这些都是应有之义,不妨碍对题干的理解。 罗南仔细研读那些关键性的描述,任务面板上的大致意思是: 这处里里里外“三层夹心”的重要基地,其最外层,还设有“xx防御性时空壁垒”,作为抗击外敌的掩体,可以理解为某种“结界”吧。 可如今,在敌方的高强度冲击下,“结界”已经摇摇欲坠。 罗南的测验题目就是,针对战场形势和敌方力量,在不破坏基地的“三层夹心”布局,并保留现有“结界”的基础上,对“中继站”的防御力做进一步升级。 测试思路很清晰,就是考验罗南的“时空构形”的设计能力。 这是很对口的测验,如果审题正确的话。 显然,“天梯”级别的题目,和通识类的“应用题”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对实操的要求极高,已经非常接近实战。 审题期间,罗南还发现,除了“管理驾驶舱”的直观界面外,如果有需要,他还可以调出基地各项设计图纸,地质结构图、施工图,包括最核心的位面构形设计都有。 大略扫了几眼,其中还有各种基建变动、战时的动态损失,一应俱全……全得简直过分,以至于形成了一条完整的历史链条,从基地建设之初一直延续下来。 这考题,是根据实际战例设计的吧?也许宇宙中,某一个时段,确实存在这样一个大型基地,有这样一场战争,有这样一个节点,需要某位构形设计人员做出贡献。 历史感扑面而来,与之相比,感官上的“真实性”不足,倒是次要的了。 背景资料给到这种程度,照理说任何考生都没话讲,埋头去钻研就行了。 可审题两遍之后的罗南,再看“管理驾驶舱”上持续刷新的各种数据图表,就想闭上眼睛,哀声长叹。 设计考题的那位先生或女士,或许把所有的一切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有考虑,参加测验的考生,根本不具备相应的专业知识,乃至文化背景。 呃,如果有,大概也只能在“通识”圈子里晃悠,怎么都不可能触及到“天梯”级别的测验。 偏偏罗南是个例外。 再说一遍,太专业了。单是看“中继站”的基建布局和构形设计还好,毕竟在虚脑系统中也接触过一点儿类似的标准构图法,结合扎实的基本功,也能似懂非懂地钻研下去。 感觉上来说,他应该是会的,只是短时间内找不到确切的、能够下手的地方。 可问题是,试题明确告知,这场测验是要与攻防战的双方结合来看的。 罗南处于守方,而外部占据攻势的敌方,也就是他需要抵御的对手……是什么玩意儿? 空中,有庞大如山,也虚实莫测的云气堡垒,其内部电光交织涨缩,每次暴闪,都会平空喷吐出蜂群般的怪物。 其中有类似于史前翼龙,口吐爆裂式酸液球的空袭者;有堪比重炮,在数十公里外便以死光轰击的庞大岩石怪;还有能够燃烧部分躯体,强行突破结界,进行近距离杀伤的甲虫式突击群。 还有,那从云气堡垒中延伸出来,如同特殊触手,模模糊糊、穿地入云、可以随时夺去基地设备设施能源,甚至将战斗人员吸成人干的东西,又是什么? 其实,测试系统是有标识的。每当罗南的注意力聚焦到个体目标上,“驾驶舱”界面都能以ar形式,标注目标的基本信息。 然而,那种是由专业符号和计量单位构成的简洁表达式,罗南一点儿都看不懂。翻来覆去看了几轮,只是明确了这些怪物,似乎都是属于什么“幻想种”附庸…… 难道都是幻觉吗? 罗南明白,罗南理解,在测验试题的设计者眼中,参加这类考试的人员,一定具备辨识这类信息的基本常识,可以从界面中获得全面情报作为参考,更细节的东西,肯定都隐藏在专业性的词汇和符号之后。也许把所有的信息整合分析之后,试题的难度完全可控…… 可现实就是,罗南并不具这样的文化背景,“我”字秘文的翻译功能也是受限的,所的信息都是断断续续。 而且,场景“真实性”的缺失,导致罗南只能用视觉去分辨,最擅长的精神感应毫无用武之地。 这可怎么考? , 第五百零九章 测试题(下) 罗南有点儿心慌,他现在能退出,回去翻找虚脑系统资料,进行恶补吗? 显然是不能的。 测试题目呈现之后,“管理驾驶舱”界面上已经开始了倒计时。神秘文明的基本计时单位,罗南搞了几次模拟测验后,勉强能换算,从刻度跳动的节奏来看,他只有七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还记得,脱机测验失败的后果是,某段时间内不能进行二次确权。涉及到更长跨度的时间计量,罗南又只能瞎猜了。 以月计、以年计?或者更长? 越是这样,越不免往最困难处去考虑。 也因此,罗南分外无法接受失败的结果。 既然接受不了,也改变不了,后悔哀叹就毫无用处。 “我”字秘文的翻译能力,基本上就这样,短时间内不可能有大的提升;罗南唯有竭尽全力,从资料、从画面中解读信息。 资料还好,就算只是静态的,无法反映战时变化,多看几遍总会有点收获,多一些思路。可是,对于战争画面的读取分析,实在是太没谱了。 罗南的军事知识本就匮乏,仅有的那些,还是当初从爆岩那里学来的基本常识。况且这种层级的战争,早已经超出了地球的军事概念范畴。 罗南努力去看隐藏在基地各个掩体、设施、以及移动载具之中的“己方士兵”。他们是罗南天然感到亲切的类人外形,大多穿着非常高端的外骨骼装甲,有点类似于深蓝行者,一个个行动迅捷、操控稳定、训练有素。 然而他们的行动,相当一部分并不是依靠手中的武器进行直接杀伤,经常会有一些突发的、无征兆的攻防冲击爆发,出现在基地内外、地上地下的各个区域,乍看不怎么符合物理规则,杀伤力还大得惊人。 这让罗南想到了深蓝行者的格式化领域、想到了自己一手打造的血意环堡垒、还想到了灵魂教团的所谓“庇护所”…… 没错的,这场攻防战中,必然存在精神层面的对冲和博弈。 如果以地球目前呈现的发展方向来推断,在罗南无法感知的精神层面,必然存在一个或多个集体化、体系化的固化构形,以此撬动更具杀伤性的力量。 当然,这只是猜测。 罗南的灵魂力量再强大、精神感应再高段,也难以无中生有,从一个模拟场景中,探知精神海洋乃至渊区极域的存在。 他只能翻资料。 现在不但要翻建筑图纸、结界构形设计图纸,还要找士兵们精神层面固化构形的图纸…… 很不幸,这个真没有。 还是那个问题,出题人不会考虑已经成为常识的那些东西,一个已经成规模的军队建制,其固化构形也早应该就是众所周知的基本常识,没有必要再做体现。 然而,这已经是罗南仅有的可以发力的切入点。 否则他能去做什么? 基地之外铺天盖地的所谓“幻想种”附庸军队,那些怪物隐藏在看不见的精神层面的攻击方式,才是真正没有任何脉络可循,也就成为了罗南根本跨不过去的天堑。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罗南咬着嘴唇翻动一切他能够理解的资料,做着庞大而又绝望的计算。 算法从来都不是他所长,当罗南被逼到这一步,就说明他确确实实是技穷了。 “狗屎,都是狗屎!” 罗南在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也拿出了两个方案雏形,但都是让他自个儿都觉得恶心的拼凑结果。 里面充满了不可信任的猜测和臆想,都不用去提交,只是对照的战争场面心算一番,便可证明全是只能帮倒忙的货色,通通要扔进垃圾篓。 资料,信息,实时的资料和信息…… 我不要别的,就要这些。 罗南绷紧的理智之弦,在嗡嗡颤动,试图在半遮半掩的海量信息中找出一点可以共鸣共振的秩序连线。 同样是秩序和混乱的冲突,罗南现在做的,比深渊世界的“绝狱”和“日轮”所呈现的恢弘而精妙的平衡,简直是宇宙这头和那头的距离。 等一下,怎么突然想到了那边? 罗南分心了,他没来由的偏移了思路。 明明是挣扎在有限信息和无限混沌的漩涡里,莫名却联想到了“深渊世界”,联想到“日轮”与“绝狱”交互冲突、妥协的架构。 而且出奇地清晰,如在眼前。 上回这么个状态,紧接着就是反噬重伤! 罗南打了个激零,非沉浸式的场景劣势显现,他从专注投入状态弹出来,本能检视自己的形神状态。 游艇上,身体没事儿; 意念前端,“树洞空间”也还平稳。 那…… “管理驾驶仓”的倒计时字符,就在此刻进入了警示性的橙黄色区间,提醒罗南,距离“交卷”时间越来越近了。 罗南咬牙。 胡思乱想什么,反正又死不掉! 大不了再跑趟爪岛,“更新”一波就是了。 而若本次测验失败,无法提升“权限”,难以获取外接神经元的加密资料,影响也在其次;真正无法接受的,是错过趋近真相的窗口,再开始一轮不可测的等待。 两害相权取其轻。 如若“深渊世界”的特殊意象,能够搅动当前的僵局,也没什么不好。 好吧,罗南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另一个不可测的因素上的,他自己首先要保持专注。 双手重重拍击面颊,罗南强迫自己驱散所有的杂念,把注意力放回到那场虚拟战争中去。 信息还是那么混沌,烦躁和焦虑也依然存在,可不知不觉间,他情绪上的“炎热”,渐渐与意志中的“冰冷”,形成了一个冲突又妥协的微妙状态,正如“日轮”与“绝狱”,高温与锁链意象的抗衡互转。 在规则和混乱之间,在理智与情绪之间,架起了一条绞链索道,不停翻搅荡涤,保持着危险又奇妙的动态平衡。 心神动又不动,敏锐而清明; 信息动又不动,乱中见秩序。 最关键的是,罗南忽然从“非沉浸”的测验场景中,发现了一种奇妙的“映射”现象。 他眼中看到的,还是那些让人心浮气躁的半截子信息,至今并没有好转的迹象,脱机测试系统也不可能提供更深层的信息。 可是,莫名就有些“似曾相识”。 有一些仿佛深埋在记忆中的印象,受这些杂乱信息的刺激,慢慢浮现。 这当然是错觉,真正的原因是:就在他身边、无限趋近的位置,有一个更为深邃宏大的系统,一反之前不可测不可控的状态,与脱机测试系统建立了连接,开始了信息数据的有序输出。 “深渊世界”。 更确切地说,是罗南此前遭受“深渊世界”反噬力量冲击时,无法接收消化,而积存在“祭坛蛛网”之中的那部分“沉淀物”。 某种意义上,这些“沉淀物”就相当于罗南本人的记忆,只是深藏在比大脑更复杂的外接存储系统中,以前根本挖不动而已。 现在,它们被激活了。 “管理驾驶舱”还在不断地弹出解析图文,该不懂的字符继续不懂,可罗南已经不再去看这些鬼画符了,他的视线径直落在全景式的战场上,落在那些建筑、士兵、“幻想种”附庸的群体或个体上。 更强烈的熟悉感迸发出来。 “旧式的防御阵列……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不过作为固化构形,应该是这个样子。 “磁光云母,这种东西,大规模的‘灵魂磁化’暴兵流,单纯防御肯定不行啊,要主动干扰! “结界的设计……擦,时间不够了!” “管理驾驶舱”上的计时数字,进入了红色区间,罗南已经没有了认真去梳理的机会。可是,从整个战场局面中,获得的“经验性”认知告诉他: 所谓的测验,不外乎就是使多种不同性质的时空结构,无缝衔接,寻找一个趋向稳固的最优解。 罗南当然会啊! 前几天和宫启交战时,特别是在血神蚁洞窟,雾气迷宫、血魂寺等领域架构交织混用,牢牢将宫启封死在其中,那是经过实践检验的。 题目中的“中继站”,架构起来的防御设施,严密性上确实要比以上几个架构高出许多,但正因其严密性、规则性,对罗南的考验难度,反而要更小一些…… “滴,测试时间到!” 罗南眼前骤然变暗,“管理驾驶舱”的鬼画符图文清空,他最后的对于战场的印象,停留在“中继站”外围,一次火焰风暴的炸裂瞬间。 生命星球、光斑似的恒星,统统远去消失。 罗南的意念,重又回归虚脑界面。 提示弹窗重又出现,公布了测验结果,这类信息就比较好理解了: “xx模拟战实测结束。 “系统评估:一位可堪任用的专业人士,军方对你的态度比较保守,但血与火会帮助你迅速成长,或者迅速死亡。” 呃,这算什么分数? 还好,真正的测验结果出来了: “附加题脱机测验成绩:及格。 “实现天梯加权,加权分数并入通识测试成绩,适用于‘百年序列特殊人才条款’,知识查阅等级提升。 “确权审查结束,检测定阶已完成。持有人目前拥有权限: “所有权:临时。 “知识查阅:天梯四级(已检测)。 “资源调用:士官阶(已检测)。 “天渊网络:无(未联网)。 “资料库对应权限开启,可以提取‘叠层干涉’设计和工艺资料。” 第五百一十章 叠层法(上) 真不容易,虚脑系统还记得小爷我最初的目标啊! 罗南被一连串评语和成绩表述,弄得有点儿懵,直看到最后这句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松了口气。可他再仔细一琢磨,心里头就有些不平衡了。 四个主要权限判定,那个“天渊网络”一直断开,可以不论;剩下三个,“知识查阅”和“资源调用”,都从待检测状态,变成了已检测,其中“知识查阅”也提升到了天梯四级。 做了一套“天梯二级”的测验,捞到手“天梯四级”的查阅权,看上去也不错……个屁啊! 最核心的“所有权”,从字眼到字义,没有一点儿变化。敢情他折腾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一个“临时”所有人,随时可能被人指着鼻子叫一声“物归原主”? 这种“确权审查”流程要它何用! 在脱机测验中搞得那么狼狈,最终得到这么一个结果,罗南着实挺糟心的。 不过,罗南本质上终究是一个讲道理的好孩子,凡事懂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稍做冷静之后,回想整个测试过程,确实也算不上多么出彩,最终得到的评语,也比较“保守”。 事实就是事实,不管存在怎样的客观因素,测验评价自有其预设标准,罗南也没法和系统讲理去。 “唉,头晕头痛!” 罗南的身心状态,开始向低潮滑落。“低空掠过”的成绩只是影响因素之一,还有相当一部分,源自于测试中救命的“映射”。 这算是一种反噬吧,那些“沉淀物”信息,瞬时输入量还是很大的。还好此前经过祭坛蛛网的淘洗,要比“深渊世界”的直接冲击更容易消化…… 罗南倒有些可惜,测试时激活的“映射”,所形成的大都是瞬时记忆,如今再回想,记下来的已经不多了。 这有点儿像强行背题过考,囫囵吞枣地背下去,非要到那个题目、情境和条件下,才能想到答案。 考试过后,一切又回到原点。 “沉淀物”继续沉淀,也许在等待下一个刺激的到来。 罗南发现这点之后,都顾不得检视自己应有的战利品,便匆匆收回外接神经元,在游艇这边打开虚拟工作区,盘点记录仅存的那点儿记忆信息。 半个多小时过去,罗南记得脑昏脑涨,再看工作区,成果寥寥。 “中继站”还好些,认真研究过图纸,大致的思路有一些;至于“幻想种”那边,真的是过眼云烟! 罗南哀声长叹,如此这般,他想搞一次复盘都困难。 也就是说,他犯错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罗南的“强迫症”犯了,自己和自己较劲儿,在虚拟工作区上来回折腾,直至精疲力竭,依旧没什么进展。 脱机测验一个多小时,自己折腾自己差不多也是这么个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晚餐时段,蛇语托着餐盘,悄然进来。 看到蛇语“似曾相识”的面孔,罗南这才醒悟,隐默纱还在他身上附着呢,都没还给蛇语。还有,折腾出这一切的“叠层干涉”技术资料,仍然闲置在外接神经元的资料库里,静候他的参阅。 真是离题万里! 罗南自嘲一句,但都这样了,他也不急于一时,见到餐盘中份量不多,看上去却样样精美的阪城料理,他还真是饿了。不等蛇语完全摆好食盘,他已经先拿了个寿司填进嘴巴。 坦白说,没吃出什么味儿,可饭团进肚之后,却很快消化,并有暖融融的气息在胃部盘转,煞是受用。感觉类似于夏城分会的特供食材,专为能力者准备的滋补之物,效力却又颇是平顺,正适合罗南现在的情况。 “这个不错。”罗南赞了一声,顺口问道,“适合非能力者食用吗?” 蛇语端正坐姿,轻声回应:“大米是阪城平贸市场的特产,确有特供lrcf投资圈的‘养生产品’。” “那就好,回夏城的话,我要带一些。” “嗨依。” 蛇语欠身应答,仍然是谦卑柔顺的模样,可或许是缺少了隐默纱的易容效果,总觉得要比“北山雪绘”的状态,多了几分暗藏的锋芒。 特别是垂首之际,灯光打下的阴影,恰是给她的眉眼线条做了修饰,突出了阴鸷犀利的特质,却也使她的温驯低伏,格外有价值。 当然,是对罗南来说。 罗南的心情,突然间转好了不少。 这个人,曾经的仇人,如今雌伏的仆人――明明是个心如蛇蝎的狠角色,在他面前,却非要如此,即便心底深处,还有骄傲和算计,却如同三伏天里的冰碴,露不得面,见不得光。 罗南可以随易揉捏,调动她的喜惧,主宰她的生死,浏览每一个深藏的细节,甚至随意在上面涂抹,再看新一轮的反应和变化。 蛇语却只能被动地适应,直至习以为常,或者做出罗南所允许的改变。 她已经做得很好了,上回浴室谈话之后,她的修正很明显,更懂得直视自身的心理层面的问题。心底最深处,她必然还是有不甘的。她的桀骜仍在,傲骨仍存,越这样越痛苦,却也能从中获得源源不断的力量。 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欠缺一点有意识的“自觉”,以及高效利用的法门。以至于平白多受了许多折磨。 这一点,罗南也没法帮忙……坦白说,看蛇语的挣扎,他是很有一份快意的。 “咳。” 突然挖出自己心中的阴暗面,罗南有些不适应,可在这种“一边倒”的情境之下,又有一份放飞自我的奇妙坦然。 不管怎么说,他的心情确实变好了。 他卸下脸上的隐默纱,交还给蛇语,还顺口开了个玩笑:“你的演技,都是在‘北山雪绘’身上练出来了的吧。” 蛇语微窒的空当,罗南哈哈一笑,调出了虚脑系统中,有关“叠层干涉技术”的那部分资料。 资料倒不是什么大部头,形制上挺有意思,类似于实验日记和论文草稿的结合体。对其他人来说有点儿乱,可是对构形基础扎实,同样也是研究员思维的罗南来讲,简直就是将整套研究思路,都搬到他眼前。 即便里面有一些生僻字符,无法辨识翻译,却也都无碍大局。和脱机测验的遭遇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罗南大致浏览了一番,就对整篇资料的脉络有了初步了解,而且迅速抓住了一个问题关键。 他抬起眼帘,见蛇语正要退出屋去,便叫了一声:“等等!” 蛇语已经是“北山雪绘”了,她微怔抬头,比本来面目更为高冷纯净的面孔,与此前阴鸷的印象交错,形成了颇大的视觉冲击力。 罗南也愣了下,才道:“你留下来,帮我做些实验。” “……嗨依。” 根据资料上显示,其实“隐之纱”与“默之纱”,并不是“叠层干涉”技术的灵芯载体,而只是一套“外延”。 它们不是自然材质,也并没有经过特殊的加工工艺,只是以真正的“叠层干涉灵芯”,在半能量化状态下,逐年累月,吸收外界能源,进行质能转化,搭配小部分特殊原料,自行“编织”而成的奇物。 按照资料上所说,那位梁庐先生制作灵芯的初衷,就是隐匿身份,所以整套物件的战斗力并不强,特别是作为转换、干涉中轴的灵芯本体,精密且相对脆弱,实战中往往先一步崩解,且无法量产,只能根据叠层的具体状态,以及使用者的情况量身订做,非常考验思路和水准。 梁庐的自我评价上还说了,相对于作品的评级,相关设计思路和技术其实还要更高一筹,但由于可重复性太差,只能划到天梯四级,距离什么爵位一步之差,不能名留青史,颇为遗憾云云。 罗南对该项技术涉及的背景,看得似懂非懂,但有一点是看明白了: “叠层干涉”的灵芯制品,是一件顶级的隐匿装备,如果操作得当,在精神领域都能更换特质,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这种能力……严重溢出啊! 单纯隐匿的话,是不是太浪费了? 资料里还说到,作为灵芯的衍生物,“双纱”以及形神框架必须高度结合,否则交织变动的力量,会先伤到自己。这里又对使用者形神结构的变化、匹配、糅合提出了很高的要求。 最有趣的是,资料并没有限制在一人一物的简单搭配上,而是放在了更广阔的社会层面,研究如何使“叠层干涉”所形成的特质,使之趋近于“什么样的人”、“什么立场的人”、“什么信仰的人”,以获得相应圈子的认同,消除掉他们的戒备和杀意。 简直是一本“伪装学”的教学大纲。 罗南还没有正式着手,已经觉得学到很多了,至少他知道了: 这位梁庐先生所在的外星文明,也是一个随时可能扣上一顶“异端”帽子的复杂动荡的社会啊! 罗南更注意到,明明处处涉及到形神互相干涉,没有一字一句涉及到“灵魂力量”、“精神层面”之类的词句,相应的概念,都是用什么“物质波”、“思感波”之类的代替,翻译过来就是这么个意思。 味道有些熟悉…… 万院长? 这不就是万院长的“造物教团”一直所强调的概念吗? 第五百一十章 叠层法(中) 华点是世界上最倒霉的人。 至少在4月28日之后的十天里,华点一直坚信是这样。 在那个王八蛋角魔的糟糕控场能力作用下,一次例行的“商务考察”活动,骤然变成了生死线上荡秋千。 一塌糊涂的安排; 莫名其妙的陷阱; 突如其来的内讧; 还有不远千里,直接寄魂附生而来的两个超凡种大能。 等华点回神的时候,他已经被“挟持”进了这座荒野实验室,然后一呆就是十天。 十天是一段很漫长的时间,尤其是在缺水断粮的情况下,就算是能力者,差不多也就交代了。 华点庆幸自己每次外出执行任务时,都会准备应急的能量棒和补水胶囊,这些天来省吃俭用、精打细算,总算是熬了过来。 至于其他人……他必须要说,除了他以外,实验室里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两个由超凡种寄魂附身的先不论;净心和角魔,是真神面前的两条狗,仰人鼻息也能过活,不可以常理计。 剩下的两位,华点本来想找一找优越感,至不济也体会一下同病相怜的滋味,事实却让他很受打击: “圣安东尼”大概是真的没有准备足够的补给,一周前就已经断粮了。可他硬是凭着身上纯粹浑厚的神圣之光,异化调整器官组织,进入苦修状态,一天天的硬熬下来。虽然较进来之前瘦了快两圈,依然是精神矍铄,毫无倦意,精神层面上甚至更为澄净。 那个姓万的,每天在实验室里走走停停,不断的比划构图,若是疲倦了,信手一抓,就能从空气中挤出水来,以作补充。看得多了,华点就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嘴巴里也能够自动生产出流质食品之类,永无匮乏之忧。 面对这两位,无论是从意志上还是能力上,华点都只能甘拜下风。最要命的是他们都是那种沉默寡言的家伙,三两天都蹦不出个屁来,根本无法交流,把华点给闷坏了。 要么说他只适合做一个商业间谍呢…… 可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在这么一些人物的包围下,华点心里面的危机感与日俱增。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里世界的生态不外如此。他既不愿给人当狗,能力上又比别人低了一头,一旦生出是非,等待他的下场多半不会太美妙。 “要离开,要迅速离开。” 从进入实验室的第一天起,华点就没有断过这个念头,更为此琢磨了十几个方案,可没有一个具备可行性。 进出实验室的常规路径,掌握在洛元的手里,这位从头到尾都“佛系”得很,好像过来就是看热闹的,把“要不要离开实验室”这个命题,完全交给真神去把控。 至于真神,这位在外面呼风唤雨,成神作祖的大能,甘愿闷在这小小的实验室里,就是要挖出其中的奥秘,至少在5月16日东海拍卖会举行之前,一分一秒也不愿意耽误。 离开?怎么可能! 况且,洛元还一直笑眯眯地讲,实验室的虚空环境不稳定,大家随时都有可能被甩,再进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每当他说这话,华点就想一拳头砸过去。 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去刺激! 以真神的心态,越听到这样的话,就越不可能轻易离开。 然而事实就是,他们在这里10天,整个实验室就像砸了1000根桩基的小碉堡,稳得不能再稳。 就算是前两天那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过境,对实验室两个螯形走廊,造成了一定的冲击破坏,实验室的主体都稳若泰山。 不稳定个鬼呀! 但也就是从那一场风暴过后,真神的实验强度骤然提升了一个层级,作为实验重点区域的观察大厅,华点已经不敢靠近了。 要说现在最安全的做法,就是找一个尚未被“沙暴”侵蚀的房间,缩在里面不冒头。可是华点就是那种闲不下来的人,刚才就跟着万塔,在右螯走廊溜达了一会儿。 相比较而言,这个据说在世俗世界是一位福利院长的男子,还是比较好说话的。 特别是他信手构图,画出的一些轮廓,每每涉及实验室的架构,也许还有对外面“沙暴”的分析。华点都悄悄记录下来,准备出去之后,当成自己的收获,多敲雇主一笔钱。 万塔应该能察觉他的偷拍行为,但并未制止,华点就当他默认了。 一番拍摄收集之后,万塔就在那边闭目休息,调整思路。华点凑上去聊了两句,不得要领,讪讪退回来,沿着走廊往回走。 正琢磨再去哪儿逛逛,头皮忽地发麻。 沉重的脚步声,从前方传过来,由于弧度的问题,他看不到来人的形貌,心里却已经自动脑补出了“肥龙”貌似滞重的身躯。 真神! 十天来,真神一直寄魂在他这位忠诚信徒身上,主导着实验室的一切。可以说也控制着除了洛元以外,所有人的生死。 华点本能地就不想和这位照面,视线一转,见侧前方正好有一个房间的门半掩着,此前也未被“沙暴”侵蚀,顾不得多想,便一头扎进屋子里去。 等进了门,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按照最新流行的“囚笼”理论,等到他发现真神的时候,对面恐怕已经把他进进出出好多回了…… 何必呢? 华点僵在门口,肥龙的身躯慢慢的从他身边,根本没有扭头,无视了华点的存在。 倒是跟在后面的净心,向这边瞥了一眼,呲牙一乐,貌似很和善的样子。 靠,舔狗。 华点对净心没有半点儿好感,这个在能力者协会挂职的荒野生态学专家,真是丢了全天下技术人员的脸。 不过他终归还是有些好奇,二人走过去之后,他还探头张望两下,只受限于走廊的弧度,看不见尽头,又不敢凑上前去,探头探脑几次之后,还是放弃。 也在此时,华点忽然感觉不对,一扭头,就看到已经搬空的房间角落里,有人仰靠着墙,坐在地上,整个人没半点儿精气神,像是一团揉捏两把,就扔在那里的肉块。 “肉块”还会动,仅有的一只手臂,在地面和墙壁上四处滑动摸索,有时候会用上指甲,强行从上面抠一些粉末,放在眼前,最后拿舌头舔,有的干脆咽下去。 呕……能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情的,只有角魔而已。 刚刚说角魔和净心是真神脚下的两条狗,其实狗和狗之间也有区别。 净心是一条很称职的舔狗,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要把真神给伺候舒服了。 至于角魔,这个造成当前事态的始作俑者,在失去一条胳膊之后,脾气性情就越发的怪异阴森,净做一些他人无法理解的古怪行为,称其为疯狗,恰如其分。 不管心里头怎么想,面子上总要过得去,华点尽量无视角魔非人类的动作,嘴角抽了抽,算是露出笑脸: “不好意思,不知道这边有人,打扰了。” “不对劲。” 角魔沙哑干涩的嗓音响起,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华点就是想装误会都不可能,只能再扭过头去: “什么?” “我的状态很不对劲。” 废话,老子的anus都能看到,你信不信。 华点知道角魔又犯了混,最近这几天,类似的状况在这位身上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多半还是进入实验室之前受到的刺激,无法排解的缘故。 两位超凡种都冷眼看着,华点更不可能掺和。他只是在想,和这位在一个房间里,说不定突然就会被咬一口。 华点萌生退意,便在假笑中说一句:“你还是太累,多休息一会儿,不打扰了。” 说罢,不管角魔如何反应,扭头就走。 哪知门一开,差点又和人脸碰脸。 “我擦,咦,净心博士?” 刚刚过去的净心此刻就站在门外,依旧是笑眯眯,很是和善的样子。 “找角魔呀,就在里面。” 华点一点都不想和这种人打交道,点头笑了笑,就侧身往外走,然而门口的净心没有让开。 也是这一刻,坐在地上的角魔长长吁出一口气,慢慢起身走过来,嘴里说着没人能听懂的怪话: “就该是这种样子。” 这时候的华点,更没心思去解读了。 作为b级能力者,他和净心之间已经严重逾越了正常的安全距离,如果只是碰巧遇上,瞬间交错,没有问题。可净心就站在那儿,没有任何让位的意思。 而后,从他口里吐出的言语,让华点心血下沉: “华点兄,真神大人请你过去。” 我不去! 华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可这简单的几个字,他根本没有勇气说出来。也就是一窒的空档,后面的角魔也摇摇摆摆的跟上,与净心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 更不用说,在看不见也感应不清的空气中,也许还有一对无形的眼睛,冷冷注视着他。 华点咽了一口吐沫,刚刚的补水胶囊的效力好像已经过去了,嗓子干涩的难受,以至于第一声都出现了破音: “好……好啊。” 第五百一十章 叠层法(下) 华点只恨走廊太短。 骤然受惊的脑子,还没有梳理出个一二三,前面已经是肥龙的壮硕背影。 唯一有点儿欣慰的,也是他刚刚才想起来的,万塔也在这儿。可不是么,这位一直在走廊尽头琢磨那些构图的事儿,真神过来,两边肯定要碰上。 华点又想到,一个不小心,右螯走廊尽头,已经凑了五个人,除了洛元、安东尼以外,实验室里所有人都在这儿了。 还是真神主导一切,且焦点…… 华点眼皮跳动,离走廊末端越尽,他的感觉越糟糕。轻微的、但又绝不应该出现的气流,从面颊上拂过,勾动了心底某处记忆。 他下意识转了转左手腕,犹觉不够,另一手还上去摸了摸,只摸到皮肉骨头,但在十天前,刚抵达实验室的时候,这上面是有块儿腕表的,只是被当时的“向导”洛元捋下来,扔进了…… 华点脚步骤停。 前面,真神与万塔罕见地在对话: “效果还可以,对吧?” “并没有完全阻挡住渗透。” “前两天的风暴,让环境有些变化。差不多有用就行,后续可以再调整修正。” “作用并不明显。” “先验证,后出结论。我看你这几天也一直在研究,你是夏城出来的,和罗南……在构形设计上经常有交流?” “很少,交流更多是在脑域利用和思感逻辑建构方面。” “……关系不错哈?” “是不错。” 在华点看来,两人的对话,看似兴之所致,自然流淌,里面却透着张力,浸着寒气。 如果华点是纯粹的旁观者,他很乐意去细致分析一番。可现在,身边的净心带着假笑,牢牢地盯着他,逼迫他往前去。 华点心头,不祥的阴云弥漫, 而在前方,走廊尽头,除了交谈中的两人外,还有更扎眼的情景:一直密封的、通向所谓“树洞”的金属门,正开着。 华点头皮又是一炸,下意识往后退,净心在旁边咳嗽一声,想提醒他。而这时候,前方的肥龙已经转过身来,面孔木然僵硬,唯有眼眶里,放射出自于真神的灿然明光。 受那明光一照,华点的身子就僵在当场,一动不动。 “真不对劲儿!” 另一边的角魔又犯混了,喃喃话语中,又从旁边走廊墙壁上,抠了些粉末下来,这回倒没有舔进嘴里去,而是举在眼前面发呆。 “闭嘴。”真神的视线仍注视华点,只借肥龙之口,轻斥了角魔一声。 角魔没啥反应,但也不再说话了。 真神不玩什么玄虚,随即就对华点道:“你……到门那边去。” 听到这个指令的时候,华点已经有些脱敏,情绪上乱糟糟的,脑子倒是出奇地清醒: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他们终于要下手了! 然后,才是激涌上来的恐惧。 “我不……” “喂,没必要大惊小怪。” 身旁,净心一巴掌拍在他肩头,打断他的话,更拿出前所未有的亲近态度:“只是帮忙做个实验而已……” 而已你妹! 华点本能反应,要回肘捣过去,然而这份刚要激发的本能,转眼就在真神冷漠视线下冻结。 净心笃定华点已经丧失了抵抗力,大咧咧地搂着他僵硬的肩膀,好哥们儿状劝说:“冷静点儿,你可以不相信自己的实力和运气,却不能置疑大人的能力。你看,这边已经做了充分准备,只需要你过去做个验证――走进去,走出来,就这么简单。” 大概是好久没有痛痛快快说话,净心的“话痨”属性有爆发的趋势: “别说我们为什么不上,大家都明白的。再说了,这里可是只有你一个专业间谍!来,发挥你的特长,到那个‘树洞’里,好好地观察,把结果告诉大人,报酬什么的,肯定管够……” 喋喋不休的嘴巴,终于惹得真神眼神划过来。 净心的话音戛然而止,生怕惹得真神大人不高兴,临时登上‘树洞’探险名单。他开始执行真正的使命,勒住华点的后颈,使劲往前勾…… “你们这样很过分。”万塔的声音,就在肥龙身畔响起。 真神的反应平淡:“说些有用的。生命活体进入‘树洞’后,造成的影响以及调整适应,你心里要有谱。” 在他心里,万塔就是个可以帮忙的技术人员。 然而,万塔的反应更直接,他转身就走,两步就来到华点身边,顺手拍掉净心的胳膊,后者完全没料到是这种情形,胳膊真从华点肩上滑落。 万塔示意华点:“走吧。” 华点站着没动,他脑子还是懵的。 净心眼睛都要立起来,他大声喝斥:“谁敢动!” 万塔伸手拽住华点的胳膊,继续前行。 华点终于回神,受真神的压制的气机有些活化,脚底下也开始发力。可在这时,他分明看到,走廊尽头,肥龙的壮硕身躯扭曲了。 其实,扭曲的是空气、是感知,而后这扭曲力量就作用到了华点以及万塔身上。 走廊中响起一声闷爆,万塔的身体斜撞在墙壁上,华点直接后脑勺着地。连净心都给推出三五米开外,撞在走廊弧形拐角处。 倒是角魔,根本没搭理这边的事儿,径直往真神那边去,恰好避过了正锋。此时也停下来,好奇回头。 华点再怎么说,也是个b级,此前反应不符水准,主要是受到真神正面压制的缘故。如今后脑着地这一摔,倒让他真正清醒了过来: 玩命的时候到了! 多日来琢磨完善的几个方案,在脑中闪过,但最终还是凭借本能,做出了反应。 他腿脚和肩背同时发力,身体贴着地面,高速向后滑行,轻细的破空声连续响起,七枚骨符连续弹射升空。 这些骨符,据说是由某位超凡种亲制的道具,华点高价收购后,一直贴身存放温养,每使出一个,都要心痛好几天。可如今,他不要钱似地通盘掷出。 高频、高压以及高度混乱的冲击连番爆开。 外在的物理冲击还在其次,其相当一部分是作用在精神层面,上通虚缈的渊区,要接引更具杀伤力的风暴降临。 “呜!” 仿佛是大风穿过走廊,闷沉发啸,激得人气血下沉。这些骨符中,有些是无差别杀伤的,华点也受到冲击,已经搞不太清楚外界的变化。 他不指望能伤到真神,只要让这处实验室空间动荡起来。还有根据他这些天的观察,右螯走廊这里,也有类似那天吞掉他腕表的区域…… 过了拐角,第二个门……搏一把! 华点已经滑过了净心所在位置,后者受骨符接引的渊区风暴冲击,反应慢了一拍,没能出手拦截。 华点肩膀擦撞拐角墙壁,几乎没有减速,锁定的门户,近在咫尺。他心头一激,正要弹身起来,胸口忽地发闷发烫,然后就是整扇胸骨塌陷的闷响。 如遭无形巨象踩踏,华点滑动的身体骤然钉死在那里,除了手脚抽搐,再无动静。 “愚蠢可以传染,性命却没法共用。” 骨符造成的动荡,被迅速排空。些微的混乱之后,真神的意志便如灿然烈阳,镇压整个空间。 专属于他的力量秩序,强行干涉周边区域,聚合成无形牢笼,拘住了重创的华点,也拘住了这边的万塔,并持续压缩空间。 万塔并没有束手待毙,他身躯略微躬起,双臂收拢在胸前,摆出防御姿势,口齿微微启合,听不出声音,却有无形振波导出,使周边空间动荡不休,与真神投落的牢笼形成抗衡。 受此影响,这一片走廊明显在嗡嗡颤动, 净心这时从骨符冲击中回神,相较于华点制造的瞬时混乱,他更惊讶万塔这家伙,竟然能与真神投落的力量形成僵持。 就算隔着数千公里的距离,真神力量必然大幅衰减,且并未开启“扶桑神树大神藏”,未用神通。可这种面对面的“角力”,真神完满圆融的力量架构,天然就具备等阶压制。 华点的下场就是证明。 万塔何德何能,能坚持到这一步? 真神多半也是惊讶的,他驱动肥龙开口,给出一个远超华点的待遇:“我理解技术人员所谓的‘臭脾气’,不介意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万塔唇隙开裂得稍大一些:“这样做,我比较容易向孩子们解释,有利于道德教育。” “……” 真神没有再开口,只是其附身的肥龙,那朴实多肉的面孔上,正挤出狰狞的纹路,与瞳孔中的灿然神光,共同构建了完美符合他情绪的表征。 此时,有脚步声接近。 右螯走廊的动荡瞒不过人,在实验室其他位置的安东尼,还有洛元,先后抵达。 安东尼先到一步,他走到华点身畔,见这模样,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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