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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了齿轮,还是齿轮的灵光入他心怀? 必定是后者吧,那是黑暗中最纯粹的光,又是流转生命之波的眸子,就在那里潋滟、明灭、转动,牵引了时光长河,将久远的印记,呈现于当下,化为无言的意绪,默默凝视着他。 妈妈? 全无道理的念头拨动心弦,罗南有些恍惚,很快努力睁大眼睛,要将这眸子刻印在心底。 可是,这波光互映的一幕,也只是持续了瞬间,那片纯粹的光泽里,污浊的颜色翻上来,浓烟、火焰,正放肆涂抹,任意糟践。 罗南的胸口仿佛被猛捣了一拳,那火焰直烧到他眼眶里,带着毒烟,灌入他心肺,瞬间化为火场。 “起火了……”火焰在五脏六腑中滚动,心中最可笑的那一点侥幸之心,也化入毒烟之中。 罗南下意识攫紧手中粗壮的头鳍,烧心燎肺的痛苦和暴怒轰然上顶,撞裂他的喉咙,嗷声嘶啸。 身下魔鬼鱼感受到控制者的情绪,本就庞大的身躯,又猛涨一圈,巨口及八个腮腔张开,强大音压催动之下,远低于人耳极限频率的声波,与罗南暴戾的情绪融而为一,贯空而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默之纱(上) 时已入夜,黑暗夜幕正与浮华灯火交构,将静寂与躁动揉在一起,展现出都市的原色。 这本是可以吞没一切的繁华,可在短短三十秒后,在夜幕一角,暂时被大多数人遗忘的湿地丛林中,无声雷鸣,有如魔神的车架,沉沉碾过。 齿轮相邻的沼泽小湖上,受闪动的火光影响,有鱼儿跃起,冲出水面,可转眼鱼躯抖颤,砸回水里。 湖岸边,正踏着浅水觅食的鹬鸟,蓦地全身翎羽竖起,踉跄着奔出两步,振翅飞起。 相隔不过数秒,百千种、上万只惊惶的鸟儿,哗拉拉从林间飞起,而在它们身下,狐獾鼠兔,乃偶尔现踪的狼、鹿等走兽也开始了疯狂而混乱的奔逃。 其中绝大部分,是被骤然崩溃的丛林气氛带动,茫无目的,彼此冲突踩踏,乃至直接撞树落水,惨叫嘶鸣声不绝于耳。 湿地丛林瞬间变成了地狱油锅,崩溃式的混乱,急剧扩散。 就在这混乱的背景下,齿轮靠着丛林的一侧,咣啷啷的响声中,粗壮人影撞破二楼窗户,跳出来,在地上一个翻滚,停都没停,又力狂奔,撞入丛林深处。 无形无声的震波,覆盖了齿轮周边数百米方圆。一路冲过来,林地里到处都是死掉的鸟兽,大多不见外伤,姿态扭曲,令人心悸。 次声波的杀伤,主要是与大脑、胸腹腔的固有振动频率形成共振,导致神经系统紊乱,内脏扭曲破裂而死。可以死得极快,也可以死得极惨。 目睹此情此景,一贯以悍勇自居的坦克,也觉得脊柱生寒,脚下跑得更快,且是直线前冲,务必要以最短的时间,冲出这片死亡领域。 在狂奔的同时,他喉咙里出低沉的吼声,脏腑蠕动,气血之力汩汩作响。以多年形骸修持,鼓荡气血,形成雷音,自成格局,与次声波相抗。 强大声压之下的次声波,来得无影无踪,饶是他见机得快,第一波也受到不小的冲击,然后再强行鼓动肺腑,抵御共振,滋味绝不好受,内伤也在积累。 更何况,精深的修为可以控制五脏六腑,却控制不了大脑,便有雷音抵御也只是暂时而己。所以他只能铁青面皮,踏着烂泥积水,狗熊般一路撞树折枝,闷头逃窜,别的念头,想也不敢想。 到丛林深处数百米,身体突然一松,无形的声压终于不见,坦克又奔出一段路程,才敢停止五脏雷音,却是忍不住逆血上冲,涌上喉头,整个嘴里都是腥气。 他呸了一声,吐出血沫,通过内部通讯频道,联系操线人那边,理所当然无人回应。还有神秘兮兮的蛇语,单扯出来的精神联系线路,也没了音讯,这让坦克心情愈糟糕。 恰在此时,另一条线路上传来通讯请求。 “袁非?” 这家伙已经被软禁了,来个通讯相当不容易,可坦克一点儿不领情,刚一接通,他直接就吼了过去:“特么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不是说这小子没什么背景,定向次声波武器是什么鬼?” 那边,袁非声音传回:“你昏头了?” “昏你妈个头!”刚从生死线上走一遭,脑子还被次声波搅了一圈儿,坦克现在见人就咬,管你是谁?他口无遮拦,“姓袁你mB的连自己人都坑,以后就算你送屁股上门,老子都不带多瞅一眼的!” “你确实昏头了。”袁非的声音保持冷静,“夏城这边,只有荒野边缘的永固工事才安排了次声波阵列,隔着几百公里杀你,是要让全城的人陪葬吗? “平江区,知行学院、北岸丛林,特么这里的动物的死相,你瞅瞅看?老子差点儿就和它们一样!” 坦克还想再吼,可喉咙里忍不住呛咳两声,勉强压下又涌上来的一口血,声音不得已降了八度,但还是咬牙切齿:“还有,附赠个消息,行动组彻底没信了,操线人还有蛇语,刚刚还活蹦乱跳、折磨逼供呢,眨眨眼的功夫,就不知死去哪儿了,要么就是夏城分会的硬手赶到,要么那小子水深……我再给你强调几遍,定向次声波武器,定向次声波武器,我草!我草草草!” 袁非沉默片刻,方道:“我会通报给宫秘书长。” 坦克吼了几声,沸腾的脑壳终于冷静下来一些,也知道嚷嚷毫无意义,便恨声道:“事到如今,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按netbsp; “直接出城?” “md,大规模杀性级别的次声波武器说用就用,这是军方才有的本事好不好?我不出城,难道等着被打靶?” 坦克又往前走,大概是离齿轮比较远了,这里总算有了点儿生灵气息,鸟兽飞惊奔行,乱哄哄的。混乱的生机也是生机,多少有些安慰作用,他吐出一口气,分辨方向,准备进入南岸学校的宿舍区,就算军方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可能把次声波砸进那里。 袁非的声音继续入耳:“确认所有的通讯记录都到云端,然后销毁终端设备……” 坦克冷笑,正要说话,心尖儿上陡地一颤,像是无形之手直接捅进了心窝,用力合拢。 “……” 坦克张了张嘴,已经到喉咙眼里的言语,全部崩掉,代之而起的,是激荡的气血,哗啦啦上冲,顶得大脑懵然,耳鸣尖啸。 次声波又来! 坦克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捏爆了,然而周围明明比较正常,耳鸣声里,鸟兽杂音还时时入耳,一眼扫过,也都是活蹦乱跳。 浓重的不祥感觉上涌,坦克猛抬头,丛林之上,乌沉沉的阴影覆盖下来。那是真的、可以目见的巨大阴影。 “鸟……鱼?魔鬼鱼!” 眼前的情形,总算与从通讯频道断续得来的信息融合在一起,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在上空庞大阴影的压力下,附近的鸟兽都是屁滚尿流,拼命飞掠狂奔,其实这样不错,至少没有次声波的杀机。 然而坦克宁愿恢复到早先的状况,无论人鸟鱼兽,各个均摊。眼下次声波不是没有了,而是真正地完成了定向约束,将恐怖的声压能量完全指向他,低频的震波穿透林间枝叶,也穿透了他脏腑、颅脑,从中化生出一只狰狞的死神之勾,探摸他几个体腔的固有频率,寻求连线。 坦克的反应其实很快,在心脏受到冲击的第一时间,就重新鼓动雷音,可问题是,不管他怎么强行改变五脏六腑的共振频率,利用雷音自成一格,贯穿颅脑、脏腑的次声波,都会相应变化,牢牢锁定其频率。 如此连续几次切变,坦克承受不住了。特别是功夫上不去的颅脑区域,就像被风暴连续吹卷肆虐,几次碾压反复,强劲的冲击就轰碎了意志之壁,将巨量的负面情绪释放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 坦克真要崩溃了,在次声波的作用下,他的身躯从完整协调的整体,被撕裂成几个彼此冲突的区块,气机错乱,气血逆转,空有钢铁之强度,却彼此冲撞摩擦,互扯后腿。 这不是拳拳到肉的强攻,而是要将他从内到外,撕成碎片的绞杀! “坦克!” 隔着通讯仪器,袁非感觉不到坦克承受的次声波压力,坦克的惨叫声,他却听得清清楚楚,然后就是嘈杂的枝叶断折声、挣扎滚动声、声嘶力竭的大骂声、求饶声…… 袁非再没尝试联系,只是沉着脸孔,听着声音从混乱变得更混乱,然后戛然而止。他霍然站起,走出洗手间,无视了冷漠的监视人,匆匆走向来时的方位。 尚鼎大夏12层,与18层以下的大部分区域一样,都是采光糟糕,完全凭借人造光源照明。而这一层由于并非是生活区,连“模拟天光”都没有开启,走廊泛着惨白的光,一点儿人味儿不见。 就在走廊中段,他看到了总会副秘书长,也是此次调查组的组长:宫启。 宫启是能力者协会的老资格,眼看就将百岁了,但他保养得宜,面容清癯,看上去也就七十来岁,正常人退休线上下的样子。他习惯性地穿一身正装,身姿板正,架子也搭得起来, 此时,宫启正站在一面巨大的玻璃幕墙之外,冷冷盯视幕墙后的情况。明知袁非走过来,连眼角都吝得给,脸上不苟言笑,十分严肃。 倒是在他旁边,另一位百岁老人,虽矮了半截――坐在轮椅上,却是笑盈盈的,隔着宫启,还歪过头,向袁非笑了笑,见之可亲。 袁非见了笑容,心里却是一抽,急匆匆的步伐不自觉就缓了下来。 轮椅上的是游老,夏城最老资格的能力者,比宫启大了三岁,可看上去老了足有三十。他的头已经掉光,连眉毛都稀疏了,只有一侧两三根长寿眉,一直垂到颊侧,看上去倒有几分滑稽。 袁非觉得,最后几步路子当真难捱,好不容易走到近前,正琢磨如何向宫启通报事项,忽有所感,便见这位组长大人背在身后的左手五指,慢慢搓动,丝丝有声。 袁非眼皮一跳,什么汇报的心思也没了。跟在这位副秘书长身边多年,他自然知道:老家伙心情糟糕,要杀人! 第一百五十九章 默之纱(下) 宫启乃是能力者协会最早迈入凡领域的强者之一,见微知著,只从袁非的步频,就能猜估到调查组的行动结果。至于过程如何,死没死人,死了多少,反倒是细枝末节,无须过多在意。 在总会二十年副秘书长生涯,宫启参赞机密,久历风浪,自有他的一套行事章程,便是心中杀机泛起,表现在外,依旧是一副冷脸,只用细微的肢体动作,略加调节。 他不是在掩饰什么,掩饰根本无用。身边的游纲游老头,即使一辈子都爬不上凡种那一阶,也是眼明心亮,过多伪饰,只会让人笑话。 总算袁非乖觉,没有把话亮明了,也留了些颜面在。 事已至此,宫启也懒得再与游纲多说,搓动的手指握住,然后展开,就在前面的玻璃幕墙上敲了敲:“有关量子公司提告一事,事情大概清楚了,这女娃形神结构奇特,与当年水神将提出的‘形神互化’之说,多有暗合之处,很有意思。这样,我把她带走……” “人家是在我们这儿养伤,是信任,送到你手里,不是毁人么?”游老这把年纪,正是从心所欲,说话又直又狠,全无客套的意思。 宫启也习惯了,眼角都不动一下:“总会的条件总要更好些,更能开女孩的价值。” 游老已经快要丧失活性的眼皮耸拉着,只有长寿眉微微颤动:“开?你们最近做生意很顺啊,那些大财阀的本事,都学得差不多了。” 宫启终于皱眉:“是挥,难道不应该给年轻人挥的平台吗?口误而已,老游你较什么真。” 游老笑呵呵摇头:“口误?看起来宫秘你终究也是老朽了,该给年轻人让位子了。我看小袁就不错,很有眼色,也挺精干的。” 两个老东西较劲,扯我进来干嘛? 袁非脸上抽搐一下,很快又掩饰为笑容,向游老欠身致意:“游老说笑了,协会还需要宫秘书长、游老这样的长者掌舵把关,才能为千千万万能力者遮风挡雨……” 游老又笑:“五十年前是遮风挡雨,五十年后还是遮风挡雨,连个棚子都搭不起来,也怪没意思的,你说是不是?” 袁非当即封住嘴巴装死,无论如何都不出声。 “夏城分会的态度,我清楚了,先回吧。” 宫启不再和游纲纠缠,冷着脸再往玻璃幕墙里扫了一眼。那里,女孩正安静沉睡,呼吸似有若无,但韵律连绵,始终如一。 他眼神切过,又有个来回,这才转身离开。 游老嗯嗯两声,迟了一拍才道:“今天就先到这儿?不陪了啊。” 宫启不搭理、不回头,心里却闪过一个数据: 2‰。 量子公司的报价,时机一向卡得极准,事故调查组刚从总部动身,报价单就已经通过可靠渠道,摆在了总部几位大佬,还有各位秘书长的案头上。 千分之二是个小比例,但迄今为止,已经砸进去八万亿,未来可能还会有数倍投入的级项目,任何一个小小的变更,都会放大到天文数字。 更何况,相较于这些仅有世俗意义的数字,项目指向的成果,还要更具价值。 从现实情况看,总会的重心应该向更现实的利益倾斜,卯住力气,争取把那个小姑娘的所有权搂到自家怀里,才是正经。 可是,从公正教团那边传出的消息看,安翁那晚的决绝手段,分明又涉及到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是多年来总会一直希望得到的终极秘密之一。 两件事情就这么摞在一起,孰轻孰重,如何分配力量资源,总会那里也是很头痛的。 现在看来,天启实验室对“研究”和“掘”的权重安排,当真有先见之明。 可事到临头,谁不想着两全其美? 宫启回到自己的临时住处,就坐在沙上,沉吟不语。 另一边袁非小心翼翼上前,还想筹措词句,宫启不愿与他多说,便道:“行动记录留下,你出去吧。” 袁非暗松口气,幸亏他刚刚抓紧时间,整理了一下,不至于临到头里抓瞎,欠身行礼之后,便退出房间。 宫启扫了眼记录,即使已经做了初步梳理,里面有价值的东西仍然不多。 总会使手段,暂时破坏了灵波网功能。相应的,夏城分会也干扰了总会通讯线路,保证行动组的内部通讯已经很不容易,相应的数据上传就有些滞后。 眼下只能看到前面操线人抓住人质威胁的部分和最后坦克的那些只言片语,最为关键的区间一片空白。也可以看出,事态是骤然间急转直下,极短时间内就崩了盘。 在宫启看来,黑甲虫不提,操线人、坦克,尤其是蛇语,实力还是有的,心计也可以,怎么会在几分钟的时间里,被扫荡干净? 要说夏城分会的援军赶到,也不太像,至少从坦克临死前的那些嚷嚷来看,夏城分会不太可能做得这么绝。 真像坦克所说,是军方出手,动用了定向次声波武器?可这玩意儿对付操线人、坦克,也许很有效果,蛇语是以灵魂状态到来,顶个屁用? 而且,据他所知,蛇语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里面肯定有古怪! 宫启慢慢揉搓手指,作为一个领导者,他本不应该在这种细枝末节上过于用心,否则要袁非这等人做什么? 问题是,如今他摊上这档子事儿,公正教团那边,又需要争分夺秒,万一错失机遇,回头追究责任,那些合作多年的老伙计们,恐怕会很乐意把一口黑锅砸到他头上来。 少一人,多一口饭,多么朴素的道理! 搓动五指的力量增加了一些,丝丝低响声里,宫启闭上眼睛,似乎是沉思,又似假寐。 约摸五分钟后,他双眸微睁,一念如烟,化入虚空,投入精神层面深处。 将尽未尽之时,突有两道意念横空切入,一道严密如天罗如网,一道强横若高崖耸峙,前者只是将一切心念封锁禁锢,后者却有意无意,将巍峨势头压落,与宫启神意微触。 宫启闷哼一声,脸色微黑,终无后继,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 今天他一直忍耐、盘算、琢磨,说什么理由都是虚的,归根结底,还是受制于人。 欧阳辰是一心专注于研究的宅男,可那个武媚娘,不但颇有野望,心思更不可捉摸。两个凡种合流,夏城这块儿,割据之势已成,他这次的差使,果然是个烫手的。 这又能怨谁呢?谁让他近年来行事过于操切,给那些老伙计留了把柄。 年龄老大,时不我待呀! 宫启稍定心神,不再多想,联系袁非:“让专机做好准备,明天我们回去。” 袁非很是吃惊:“宫秘书长?” 宫启不多说,直接挂断通讯,又闭上眼睛,恢复了假寐的状态。但他的心神还在活动,向内不向外,层层潜下。 刚刚的冲突,是吃了暗亏,可这个碰撞,却让他有了短时间内离开夏城的理由,也给他别的动作提供了掩护。 此时,宫启在自家领域之内,转运气机,旁人无法观照的层面,正有一幅细纱,慢慢舒卷,如垂帘幕。 “默之纱,默之纱……” 用到这手,后面收拾手尾又要花费许多力气。宫启无声一笑,在纱幕中间空虚之处,意念贯注,凭空书写文字: “安否?” 文字一成,便化为烟气,一如方才意念化入虚空之势。但这回并没引起两位凡种的截击,烟气乍触纱帐,便彻底融入其中,一分一毫都没有外泄。 宫启知道,这层烟气已经通过默之纱这一特殊渠道,透入连精神层面最深处的“极域”,向远方另一个终端进。 “三带一区一域”,是比较经典的精神层面划分方法。极域位于最深层,其名就有“极限”之意,深邃无尽,就是凡种,没有预先准备,也很难感知到里面的微小信息。 更何况“默之纱”这种介质,神妙无方,宫启对瞒过两个凡种的注意,还是有很大把握的。 他静静等待,过了两分钟,忽有烟气一缕,辗转为一个似通非通的图形,就像是冷嘲的鬼脸,出现在纱幕中央。 这是秘咒术中常用的符号,有伏杀、暗算的意思,但图形本身的形象,或许更适合对面那位的心情。如果不是这种联络方式太费力,那边肯定会用更尖刻的词句,强怼回来。 也是,说好的报酬里面,留了这样的暗门,定是居心不良,更何况他在总会的名声,确实狼籍,那边怒才是正常。 宫启并不在乎,凡种与B级咒法师之间,天差地别的距离,让他可以无视绝大部分憎怨,特别是对方状况肯定很糟糕的情况下。 再说了,既然肯回复,还不是要服软? 即使服不服软,没什么差别。 心中掠过蛇语纤细柔弱的形貌,还有那少见的阴郁森冷的性情,宫启嘴角抽搐一记,又在纱幕中间留下新的痕迹。 这次就不是信息有限的文字,而是如蛇语一般,带着特殊含义的咒法符号。就算他已经简化到极致,结构也是层叠交错,足足花了十二轮,才6续转化为烟气,通过默之纱送出。 末了,他想了想,又送出一句安慰话: “假死十日,还你新生。” 看最后一点儿烟气没入纱幕,宫启心头冷笑,随即挥散这奇物,真的假寐休息去了。 第一百六十章 曾记否(上) “呼,呼,累死。” 剪纸一路狂奔,进了沼泽丛林。微胖的身躯更显滞重。见鬼的知行学院,飞车全面禁行,强行闯入系统直接熄火,还被学校保安追。 他一路上就没顺过。 原来他是赶往海天云都救援的,都已经进电梯了,却得到消息,罗南乘鱼飞向知行学院,只能转身再追。 好不容易跑到北岸丛林,结果催了一路的红色警报,狂跌到寻常警戒级别,代表紧急事态结束,现在过来也是做一下扫尾工作而已。 不过要打扫的话,貌似很有难度…… 剪纸进入林子就直咧嘴,这儿真的是炸锅了。鸟兽混乱奔逃,遍地屎尿横流,尤其是扑面而来的惨烈死亡气息,差点儿让他脚下打绊。黑暗中看不太真切,可就当前所见的情况,遍地的鸟兽尸体,大概会让附近几个生态研究所哭死过去。 但所有的一切,又都比不过丛林上空,正盘旋飞舞,口吐水光的飞天大鱼,更让人惊愕茫然。 “畸变种魔鬼鱼……” 这玩意儿剪纸是知道的,当初移到海天云都水晶柱的时候,他还专门跑去看过。可没人告诉他,这玩意儿还能当消防直升机使唤。 他昂着脖子,看到眼疼。 “看路,要撞树了!” 冷讥的嗓音响在耳边,吓了剪纸一跳。还好他很快分辨出对方的声线,特别是在黑暗中,极为醒目的红夹克。 “红狐,你来了啊。” “比你早五分钟。” 剪纸唉声叹气:“你赶个尾巴,我是白跑一趟……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 “帮忙?有啊,救火!可你有那鱼的肺活量吗?” “呃,我是说……” 红狐的面孔,在黑暗中看不太真切,不过嘲弄的意味儿非常明显,而这也是他一贯的风格: “至于调查组那帮人,跳梁小丑,横尸就地,就差飞灰烟灭了。现在过去,除了对那位山呼万岁,还能干嘛?对了,装逼帝微服私访记又重播了,夏卫三台,看了没有?” “……”剪纸终于现,这位新交的朋友,情绪有问题。 两人在霜河实境事件之前,只算是点头之交,但那次行动中多次站在同一立场上,不论正确与否,总是熟悉起来。后来又喝了两回酒,就真的建立了交情。 剪纸知道,红狐性子拗,见事偏激,那是越憋越坏,便摸脑门憨笑一下,蹭了满手的汗:“罗老板又做了啥事啊,一帮人急吼吼地赶过来,全成了料理后事的……哎,瞧我这嘴。” 顺手轻拍了下嘴巴,还要再说,却听红狐冷笑:“就是料理后事的没错。” 说着,红狐抬抬下巴,示意剪纸往一边看。 剪纸其实早看到了那边有具尸体,根据实时情报,也能推断出是那个坦克,总会事故调查组的成员,有名的硬功强手。世上能力者几十万,能混出名头来的,就不会是泛泛之辈。可如今,这个颇有名气的人物,就横死在沼泽丛林中,令人慨叹…… “我靠,这谁啊!”真的仔细打量,剪纸额头往上都是麻嗖嗖的,理智上知道这肯定是坦克,但入眼的情形,冲击忒大。 他嘴巴咧了咧,不知该摆个什么表情:“这……这是坦克?” 从实时情报可以知晓,坦克是一个粗壮结实的大汉,硬功强悍,正面防御能力尤其突出。据说在有准备的情况下,可以抵御127毫米口径的重型狙击步枪连续三次打击。 然而,这一滩又肥又烂的死肉是什么鬼? 剪纸看到的,是一个比他吨位出两三倍的级大胖子,浮肿的脸上所有肌肉都扭曲着,一堆死肉,从上到下,皮开肉绽,见不到一块完整的组织,更有骨骼支离,很多都刺破肉层,白惨惨暴露在外。 如此模样,只差准备个大锅熬煮一番了……就算酷刑,没有几十个小时,也整不成这样啊! 红狐慢悠悠走过来,手里还拎着一根树枝,戳在死尸肩下的位置:“这里,当初我从湖城逃出来的时候,在荒野里,给了他一记。” 剪纸愕然扭头。 对剪纸的视线,红狐全无反应,自顾自用树枝戳弄:“本来这一击是奔着后心去的,可他转身很快,我正面戳中这里,崩断了匕,还看着他一拳打爆了老五的脑袋……” 剪纸张嘴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插话:“湖城那档子事儿,总会亲自派人了?” “是这个人,但不是这个身份。当年他还只是那个小教团的护教圣雄,谁知什么时候加入了协会……我的匕上有‘刺印’,相隔五公里会有感应,最长可以保留十年,不会错的。” 红狐越低声细语,可黑暗也不挡住他冷诮的笑容:“我原本是想,抓住机会,再从这里来一记,现在看来,难度降低好多……” 他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拿出把乌沉沉的匕,尖锋朝下,松开五指,匕直线下坠,正正插入尸体鼓涨酥软的死肉里,深没至柄。 有那么一刻,剪纸都以为是红狐动手,将坦克虐杀泄愤,可再一琢磨,就知道不对。再看红狐情绪低落,想说点儿安慰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末了只能低声问: “是罗老板他做的?” “哼。” “怎么做到的?我听秘书讲,好像是次声波……” “那是我告诉她的。你旁边那些鸟兽尸体都是这么个死法,就连我也差一点儿。” “啊?”剪纸这才现,红狐的脸色不是太健康,青白硬,原来是受内伤了。 红狐并不在意,重新拿起匕,装进鞘内。说是定向次声波武器,可再怎么定向,也是大范围攻击的性质,他在现坦克的真实身份后,受仇恨驱动,想抵近给一记狠的,强撑着次声波的杀伤躲在暗处,被波及也是活该。 可终究错了过去…… 剪纸隐约猜到一些,可这种事儿不好摆到明面上讲。只能挠挠头,指了指坦克的肿尸:“这家伙也是那个次声波?” 红狐耸耸肩:“天知道。” 剪纸无法索解,只能拍了几张照片,并摄录视频留档。此时他已经确认,红狐宁愿缩在林子里吹冷风,也不去和罗南见个面,是心里又犯别了。对这种事儿,没说的,硬扳过来就好。 他嗨了一声:“管他怎么做的,没事儿就行。反正人摆在那儿,有不明白的地方问问就明好。对了,你确定没事?我现在是他半个师傅来着,要不要让他给你道个歉?” “滚!” 红狐摔手想走,被剪纸硬生生拽着:“别呀,听说那小子又把自己搞得五痨七伤,眼睛都快瞎了,伤情应急处理这块儿我一窍不通,你不帮忙,我只能用纸灰去糊了。” “你糊去,管我屁事。” “走了走了……哎,那头魔鬼鱼不吃人吧?” “谁知道?送你个次声波你吃不?” “我擦!” 两个人拉拉扯扯,可最终还是往齿轮方向去了。进入齿轮内部的时候,天空中的魔鬼鱼没有吃他们,也没有赠送次声波,完全视若无睹,只是一遍遍地从齿轮旁边小湖中吸水,化为水炮,砸入楼上的起火点。 所谓的水炮,可是真的水制炮弹,魔鬼鱼经过口腔、腮腔的特殊作用,将大量湖水凝合了极为扎实的大水球,从窗户的空隙中砸进去,又快又准,灭火效果一流。 剪纸又是啧啧称奇,又是脑袋生痛:“这家伙成精了都……是不是太高调?真被拍到的话,网上要炸啊!” 红狐不说话,当先迈入齿轮内部。 此时,各个楼层的被水火之力来回折腾,已经一片狼籍,十分惨淡。路上见到几个多功能机械人,看上去是有救火能力的,但都被砸爆,显然是坦克的手笔。 不过,这位始作俑者的下场,比这些机械人要凄惨十倍。 “南子,哪儿呢?”剪纸招呼两声没人应,十分奇怪,更是担心,总不会又出了状况吧? “在地下。”红狐反倒成了领路的,带着剪纸走消防通道,一点儿不犹豫。 “你……咳,这里结构挺独特的,听说是他母亲一手设计建造,可惜了。” 剪纸硬生生换了半截话,终究没有说破。很显然,红狐事后肯定是跟了罗南一路,确认他的行踪之后,才又回到林子去的。 从霜河实境那晚上,剪纸就看出来了,红狐在解开了对罗南的误会之后,又变得非常上心,或许有点儿嫉妒,但更多还是某种羡慕和代入。 也许他在想,如果湖城换了夏城…… 可惜,凡事没有如果。 红狐和剪纸一路走到中控室,看到的同样是一片狼籍。坦克在搞破坏的时候,第一个破坏的就是中枢系统。 “真彻底,也是大意了。” 剪纸看得叹气,有几次他在这里向罗南授课,聊天的时候,听罗南说起,原来这边是有一个很严密的安防系统的,可罗南不太喜欢那个,入驻齿轮之后,就将该系统封闭掉,剩下的一点儿权限控制手段,在坦克这种毫无顾忌的专业破坏者面前,就像一层薄纸,毫无效果。 红狐想的是另一件事:“人呢?” 他刚才是悄然尾随罗南,看他停留在中控室里尝试通过手环授权恢复系统运转,一时脱不开身,才放心离开的。 可现在,中控室里空空如也。 罗南不见了,那个被罗南禁锢住的蛇语也不见了。 第一百六十章 曾记否(下) 剪纸的视线在中控室转了一圈:“南子不在这儿啊?” 说着他就往屋里去,可刚迈步就被红狐一把拦住。 “你等等。”红狐眉眼冷澈,脚下无声,也不带一点儿风,进入中控室。期间鼻翼微微抖动,分辨室内的气味,甚至还到电梯等其他出入口去探查。 罗南由于眼部的伤势,身上血腥气挺重的,红狐经过严格训练的鼻子,足以辨别其去向。可是,里里外外转一圈之后,红狐的脸色愈难看了。 气味显示的信息,让他无法理解。 “没有出去的迹象。” “啊?” “电梯、安全门都没有气味残留,不是从那边出去的。” 剪纸眨眨眼,回头看了自他们来时的方向:“气味不显示方向,上次南子也是从这儿来的吧,是不是原路返回了? “我辨得出来。”红狐头也不抬,又走到操作台边上,这里本该里整栋建筑的核心,如今却成了硕大的垃圾堆,被坦克彻彻底底破坏掉。 红狐尝试复原现场,他打量已成废品的操作台,倒是很快现了异常情况。在垃圾堆的某个区域,刚刚有巨量电流通过,由于操作台已毁,电阻极大,导致有烧蚀痕迹,可这里并没有什么导线之类。 正琢磨着,剪纸又嘟哝:“凭空消失?可不像出事的样子啊……” 说话的时候,他控制的纸人正蹦蹦跳跳到了建筑物外面,延伸了感官范围,确认魔鬼鱼仍然很乖巧地做消防直升机,毫无异样。 “联系秘书吗?” 红狐脸色更糟糕,但没有反对。 剪纸刚抬起手腕,耳畔却是“滴”的一声电子音,相应的心念有了去处,很快万花筒般的信息与意识对接,感觉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折腾了许多,灵波网终于成功重启了。 在夏城这些年,剪纸早已习惯了六耳傍身,随时切入灵波网的生活,心头当即一松。他也是鬼使神差,第一时间搜索了好友列表,赫然见到: 罗南在线! 那个正四面体的头像,非常醒目。 “喂,南子,你在哪儿?”剪纸呼叫。 红狐霍然扭头,盯着他看。 至于罗南那边,静默了片刻,就是一秒、两秒,奇怪的杂音响起来,形成了干扰,让剪纸险些以为灵波网又要出状况。 还好,杂音很快消失,罗南的声音响起来:“我在……嗯,稍等。” 这句话听起有点儿哑,还有点儿飘,剪纸听得就是一愣,忙又问:“你没事吧?” “没事的。”罗南依旧哑声回应,可以感觉到他的情绪有点儿问题。 红狐受不了这种毫无重点的对话,也从灵波网上接入,劈头就问:“那个蛇语呢?” “自杀了。” 红狐与剪纸面面相觑。 罗南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反问他们:“你们在中控室,那边没什么情况吧?” “还好……” 话没说完,又有人申请接入通话,而且不是一个,是好几个。何阅音、章莹莹、爆岩、竹竿、章鱼……甚至白心妍都来凑热闹。 但凡罗南认识的能力者,几乎都一窝蜂式地联系。 罗南没想到,自己竟还有这份人缘儿。他不擅长这种情形,且更希望有一个安静的环境,特别是现在。 还好,对面也意识到了这种情况,当下由何阅音出头,建立内部频道,把相关人员都拉进去,随即改成留言模式,只有她这位创建人保留语音,代替所有人问: “罗先生,身体如何,眼睛怎么样?” 何阅音说话的同时,内部频道界面上,各色文字已经迅刷屏,感觉比语音模式还要热闹。 罗南却只用低哑的嗓音回应:“还好,看得见。” “罗先生,我不建议你在齿轮逗留太久,目前已经有人将魔鬼鱼飞天的照片、视频到网上,北岸丛林的动静也太大,后续需要专业人员处理。” 何阅音始终保持冷静理智的态度,她也大概能猜到罗南的想法,补充道:“1o分钟前,我已经通知了消防人员赶往那里,应该很快就到。” “我知道。”罗南情绪微妙,回答倒是干脆,“我马上离开。” “罗先生还回到云都水邑就好,这里的圣心医院设备比较齐全……” “好的。”罗南回应越简短,甚至在答复之后,直接下线,摆明了不想再多说。 这份态度,让内部频道里的人们很是莫名其妙。 “怎么了?生气了?” “任谁被总会那帮人折腾,都会气吧。” “确定不是因为一帮救援无力的蠢货?” “嘿,嘿,想想你自己!” “是不是应激反应综合症?又惊又怒还杀人,看看啊,黑甲虫、操线人、坦克、蛇语,整整四条命呢,唔,他以前杀过人没有?” “好像……没有吧?”章莹莹不太确认。 这时候,剪纸一言不,上传了几张图,都是坦克的尸体展示,各个角度。 红狐做注释:“罗老板的杰作。” 章莹莹送出个目瞪口呆的表情,并开了弹幕效果,从右到左一路滑行。其他人纷纷跟上,一连串呆滞、混乱的表情在尸体照片上滑过。 罗南不管别人怎么议论他,结束通话后,就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睁大眼睛,不顾眼眶里已经快要麻木掉的痛楚,环视他身之所在。 环形空间,环形椅具,还有壁灯、书架、脚踏等布置,在狭小的空间里,营造出舒适从容的氛围,正是枯树沙洲上的树洞小屋。 罗南呆呆地屋里的陈设,又看自己的双手。数秒钟后,他猛地站起身,扶着微潮的树壁,沿石阶摇摇晃晃地往上走,到树屋的上层。 观景窗前,画轴式的窗口向两侧铺开,内外的黑暗迅交汇在一起,试图淹没所有的存在。 罗南仍然可以看到,枯树沙洲与齿轮相隔有五六百米的距离,在这个角度,齿轮如同一幅未完成的画作,只显露部分轮廓暗影,一两个未完全扑灭的起火点,还在闪光。 怎么会到这里来? 中间生了什么? 他看到了什么? 其实罗南并没有要急切获知终极答案,他更想把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向他人倾述、讨论,巨细靡遗,谈多久都好。 可如今的形势注定了,没有这样一个人。 他只能默默注视着齿轮,看这栋建筑在时光长河中无声矗立,向世人呈现出最简单、最微不足道的侧面…… 此时真正的消防直升机的隆隆声,已经从远方夜空中传来。灵波网上,何阅音明知他下线,还是留言提醒,要他尽快与红狐、剪纸会合,并尽量藏匿好魔鬼鱼,到云都水邑会合。 罗南没有回复,他的视线驻留在齿轮上,心头似通非通,似明非明。“耦合理论”可以解释他的遭遇,可纯粹的理论终究无法尽情展现一个伟大作品的全貌。 它是严谨的、它是神奇的,它是美的! 最重要的,它是母亲的作品,而我只是窥得它的半边面目。 不该这样! 罗南身体前倾,头部已经探出观景窗,秋夜的风裹着灰烬和丛林腥气,扑入鼻端,明明是冰的,却将火烫的刺激直透入脑。 一份情绪,一份冲动,再难抑制。 罗南双手紧握住观景穿下沿,意念动处,不远处,正在小湖上取水的魔鬼鱼当即放弃了工作,胸鳍长翼只一个轻摆,巨大身躯便到了已经淹没的沙洲之上,挨着枯树边缘。 “走!”罗南低喝力,竟让身体从观景窗一跃而出,摔落到魔鬼鱼胸鳍边缘,长翼顺势微拢,使他身躯一路滑落到大鱼扁平的背部。 观景窗无声关闭,恢复了枯树应有的模样。而罗南则努力站起,脚下还有些软,险些又摔倒,多亏魔鬼鱼强韧的身躯适时给他一份弹力支撑。 他不等完全恢复平衡,就踉踉跄跄往前走,一直来到魔鬼鱼头部,抓住翻上来的一对头鳍,才长吁口气,轻声道: “飞吧,找一个最好的角度!” 魔鬼鱼出低沉的鸣啸,呼啸的气流搅断了枯树的几根残枝,巨躯向上游动,转眼百多米的高度。 终于,他不同寻常的举动引起别人的注意。丛林中似乎传过来剪纸的喊声,至于六耳里,手环中,也有人呼叫,有人提醒。 罗南全无回应,他只看向天空。 学院所在的平江区,属于夏城特别划定的教育功能区,即使有耸立入云的“云都水邑”摩天楼群拉升指标,仍然是建筑物平均高度最低的区域之一,空中交通层分布较为稀疏。 往上看的话,视野其实很开阔,而今夜天气不错,三五颗星辰已经迫不及待地冲破都市的光污染,显现在天际四方角落。 可随着魔鬼鱼向上飞游,寒风扑面,在罗南心头,在他的眼前耳中,却另一番景象: 是奔流的云气冰晶; 是咆哮如龙的罡风; 是火狱般的辽阔大地; 是以往十六年生命不会想、想不到的奇绝世界。 危险、致命,偏又有着罂粟花般的诱惑力, 罗南几乎分不清真实虚幻,便在此时,魔鬼鱼高昂的身躯回正,开始在天空盘旋。 当下已经是上千公尺高度,居高临下,可见天地旋转,河流蜿蜒,还有黑暗虚空与城市的光污染绘制背景,形成暗浊压抑的画面,漫过视野界头,亿万生灵,在其中来去,或麻木或肆意,挥洒生命的热度。 罗南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这个城市。正如此刻,夏城只是他生命存在的背景,他关注的只是这幅背景之下,微缈的一点。 齿轮。 对罗南来说,只有这里,纯粹而明透,无论背景元素是怎样的混乱,只要靠近这里,有形无形的秩序,有形无形的齿轮,在天地间交错、咬合,围绕那奇妙窍眼,缓缓运转。 严谨、神奇、美丽……真实! 罗南怔怔看这撼动魂魄、又可能仅他一人懂得的华丽情境,自我意识似也随之运转,成为无形而宏大秩序的一部分,并逐层向外扩张,梳理感应所及的天地万物。 所以他知道,数十公里范围内,区域内几乎所有高楼上的高清摄像头都转过来,还有高空舰艇,甚至可能包括几百公里高度的轨道卫星,锁定他所在的夜空,冷冷凝视。 至于精神感应,丝丝缕缕,从各个精神层面转折覆盖,也不是一位两位。 不知有多少人,通过多少方式,关注这一方天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可是,相对于夏城亿万居民,相对于世界上百亿生灵,这又算什么? 认识即秩序,不知即无序。无序之信息,便如幻相,在这偌大都市的光雾中冰消瓦解。 就如同那个身影,那个名字,那个灵魂,那澎湃在罗南心头的骄傲,竟无去处。 要向世人述说她的奇思妙想,她的伟大成就,还需千言万语,漫漫文字,其中几字歧义,可能就相去万里。 茫茫世间,谁可倾诉,谁能懂得? 难不成,是疗养院里的疯爷爷么? 终究……只有我一个。 妈妈,现在,只有我一个。 只有我一个! 感觉到罗南的情绪,千米高空之上,魔鬼鱼蓦地俯冲而下,扁平巨躯仿佛被无形的秩序长线牵系,化为奇诡壮观的巨大风筝,围绕中心,急盘旋。 大风呼啸,罗南双眼滚烫,视界扭曲,唯有那枚自转齿轮,绕动时光,恍惚若潋滟瞳眸,又如世界中心、秩序源头,天地万物尽化其中,与他心念对接、耦合。 “轰!” 星河浩瀚,亿万星辰,在奔涌的情绪风暴中,微微颤动,百千万星光,似若水滴,转眼成江化海,滚滚灵魂力量撑爆了外接神经元,转瞬外溢,如大江决堤,冲泄而下。 就是这一冲,将大小不等的两个齿轮带起,有如浪拍水车,寻得契机,同步转动。 气机摩挲,电光迸,纵横密织,转眼已经无法记数,只轰得罗南气血激荡,痛苦还是激昂,又哪能体会?只能由翻涌情绪推着,裂喉嘶喊。 无所顾忌,无所考虑,只有那纯粹至极的情绪,混着电光,在精神层面轰然擂响。 “妈妈!” 郁郁雷音,碾过虚空。 (本章四千字,稍弥补一下。实在是昨天两份材料写伤了,又熬了一整夜,结果这章是翻工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冰裂纹(上) 魔鬼鱼裹着呼啸的气流,划过观影平台上空,略一侧身,扁平的身躯穿过框架结构,在水浪般的波动中,消去冲势,悬停在水池上空,缓缓降下高度。 罗南脚下不动,自有魔鬼鱼鼓动背部肌肉,如一条传送带,送他下来,只在从胸鳍长翼边沿滑落的时候,微有踉跄。 薛雷早等候在一旁,及时上前扶住。他眼下只穿了件薄薄的圆领衫,身上却急得都是汗。直到握牢了罗南的手臂,才松口气,可另一股气又往上顶: “南子,你疯了是不是!” 这句话尾音未尽,后面突兀降了八度:“眼睛……” “没事。” 罗南示意魔鬼鱼沉入海天地,进入中央水晶柱。他也挣开薛雷的搀扶,就淌着涌上来的池水,走到池边稍微干燥些的地方。 刚落地的时候,罗南的眼睛还微微烫、生痛,可再眨几次眼,深秋凉风吹过,很快就有一层清凉之意,如滚珠、如水膜,将滋润之意层层下渗。中间还有些麻酥酥的刺激感,不多时已经大幅消减,倒是眼眶、眉间,额头、脸面,都是凉意浸浸,颇为舒坦。 罗南认为没什么大事,两个齿轮之间耦合的电光,既可以是撕裂,也可以是胶补。目前控制得仍不太精确,也许前一波是损伤,各种撕裂,可后一波电光生成,就给能焊上;反地来,也有可能刚有好转,紧接就给炸开。 但既然是耦合,信息互通、同步就是天然的,概率上还是向好的一面转化,随着时间推移,感觉也越来越明显。 这只是罗南本人的想法,薛雷看到罗南的瞳孔,就不是同一个味道。 薛雷好像看到某种冷血动物的眼睛,虽不具备狭长瞳孔,可密织的裂纹环绕其上,就如同随时可能粉碎的玻璃球。 看到此幕情形,薛雷本能地一个寒颤,当下就要抓着罗南去医院检查。可再转过一瞬,对面勃的气机,便让他眼皮狠跳两下。 薛雷定定神,循着气机感应,再看过去,仍是那破碎的裂纹,却像极了开裂的冰层,乍看幽暗,里面却渗着森森的寒芒,偶尔光波跳动,就如同撕裂夜空的电火,刺眼得紧。 面对这双诡异的眼瞳,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下意识把手中的笔记本递过去。 这是罗南的分页笔记,只是在跃上魔鬼鱼背脊的时候,丢在平台上,被薛雷拾起,如今也是物归原主。 罗南握住皮制的封面,笑了笑,难掩疲惫。 薛雷语气缓和了些:“还是去查查吧。” “行啊。”罗南知道免不了这一遭,答应得也爽快。视线一转,看到池边休闲长凳上,那位披着薛雷道服的女子,不免奇怪,“田学姐还在?” 田思听到罗南叫她名字,微咬下唇,抬起头,嘴唇白得不见血色,神情也有些木,不知是寒冷的作用多一些,还是恐惧的力量多一些。 她被人锁喉为质,几度将死,后又落入海天池,全身浸透。针织衣服入水,极其沉重,出来之后,冷风一吹,又是分外冰冷。且她先前鞋子已经掉进海天池里,纤腿只着丝袜,沾着湿冷地面,可谓狼狈不堪。 眼下正值深秋,凉意深重,虽蒙薛雷好心,送了道服暖身,可还是拢臂并腿,难掩瑟缩寒意。 薛雷低声道:“她可能是受惊吓太狠,有些应激反应,就在这儿不动,怎么劝都不成。” 罗南听了也皱眉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置。视线有所偏移,却见观景平台上明显已经清理了一遍。黑甲虫、操线人的残尸都不见了,被清场昏迷的游客都已经转移,交战的痕迹也清理干净。 薛雷会意,低声道:“你刚走没多久,何秘书就到了,清理了场地,又安排周哥在这儿照应着。” 水池尽头,一位四十岁左右的沉稳男子正往这边走,正是薛雷所说的周虎。他是何阅音的保镖之一,也是心腹,曾和罗南见过两次面,还是爆虎的战友,并不陌生。 “周哥。”罗南先把田思的事情放一边,礼貌地招呼一声。 周虎言行一贯稳重得体:“罗先生,按照何小姐的吩咐,今晚我就在你身边候着,做些杂活儿。有什么事儿,直接吩咐就好。” 罗南也不拒绝,点头谢过。 周虎视线在田思身上一扫,大概知道情况,便压低嗓门道:“何小姐讲,这位应该被压抑得狠了,还在人质情境里挣扎……” 罗南闻言,又想了想,上前两步。 离得近了,别的还好,一见罗南那对冰裂似的瞳孔,田思整个人都往后缩,可很快又惊觉,强抑恐惧往前凑,仰头上看,惶恐又可怜: “师弟,对不起……” 此时的田思,哪有平日里从容明快的模样? 罗南皱皱眉头,微俯下身:“师姐,天气太冷,去换身衣服。然后咱们再聊聊,好吗?” 此时他已经用了近乎催眠的手段,田思下意识嗯了声,精神难免还有些恍惚。 罗南见状便道:“雷子,你陪她……” 薛雷猛摇头,今晚上他几乎没出上力,正懊悔的时候,打定主意,要与罗南寸步不离。 “得了,一块儿去吧。”罗南对田思原本是没什么特殊看法,可因为齿轮、因为耦合理论,相应的态度也就大不相同。 海天云都内部便有大型购物中心,要换装的话很方便。而他先前登上魔鬼鱼的湿滑背脊,又在齿轮里救火,身上沾满泥灰之类,一身白大褂早不成样子,脸上怕也不太好看,需要清洁一下。 一行人便坐电梯下行,往购物中心去。 罗南没有即刻与何阅音等人会合的意思,主要是因为,刚刚建起来的灵波网内部频道,已经快被嘈杂信息给刷爆了。 他之前冲动的做法,已经有从网上拉下来的大量照片、视频为佐证,后头沉得一塌糊涂,罗南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在他情绪激动时,恨不能向全天下人倾述母亲作品的伟大之处,可现在情绪落潮,理智回归,他也明白,其中的秘密,无论如何都不适合外传。 如何应对,真是个麻烦事。 偏偏他现在又疲惫得不想动脑子,干脆就再任性一把,缓缓再说。 对罗南的做法,薛雷有话想说,但没张嘴;周虎则完全听从罗南的安排。至于田思,更如牵线木偶一般,罗南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行人到了1o1层,就近找了个品牌店,购置衣物。 罗南只是洗把脸,扔掉道具白大褂,其他的就先凑合着。至于田思,再怎么凑合,也要花点时间,三位男士就在店中等待。 恰在此时,谢俊平来电,劈头盖脸就问:“你干嘛去了?” 罗南扫了眼琳琅满目的女装:“买衣服。” 对面明显被噎了一记,顿了下才问:“雷子呢?” “和我在一起……怎么了?” 谢俊平打了个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问问。你们俩突然都不见了,刚才唐仪过来,都找不到你们。” 罗南却想起一件事,他略偏过身子,眼角余光扫过店外最醒目的装饰――贯通一百四十余层楼体的中央水晶柱,魔鬼鱼就在里面游动,吸引了不少客人驻足观看。 “帮我问问姚丰,那个畸变种魔鬼鱼,大概是什么价位。” “果然是……咳咳咳,没事,我有点儿呛。” 猛地拔高音调,又强行抑制,就是谢俊平如今的下场了。他后半句是应付那边同伴,转过来后又用力压着嗓子,还忍不住打颤,多半是激动的: “南子,你你你……真是你啊?网上要爆炸了你知道嘛?姚丰刚得到消息,正焦头烂额呢,对了,他应该没认出你来!” “那他还真迟钝。” 罗南暂时不想多说,又提醒谢俊平:“我一会儿就过去,别忘帮我问问价。” 说着便挂断通讯。 罗南承认,向姚丰问价是冲动的想法。他非常喜欢空中俯瞰齿轮的体验,尽情感受其奥妙,欣赏建筑之美,如果能到手,当然是最理想的。 当然,还有更现实的因素。 畸变种魔鬼鱼的肉体力量强横,而且肌体柔韧性极佳,操控性非常好,也颇具多样性,很大程度上可以代替他脆弱的肉身,做一些对抗性的工作。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光里,有没有这种“武器”伴身,是他能否活下去的关键。 罗南真有些累了,他干脆坐在服装展示区的试鞋凳上,翻开笔记本,仿纸软屏亮起。 他下意识地打开绘图软件的第二层,灿烂星河几乎耀花了他的眼睛,耦合作用下的目窍心灯,几乎扫尽了星河中的浑浊暗云,映照八极,诸多生命草图,形成成百上千的星座,在格式塔内外环绕升降,浩瀚星图,几乎能把人的心神都融化进去。 罗南没细看,只是低叹一声,回到软件上层,随手创建空白界面,电子笔勾勒线条,才起了个头,又顿下来,千头万绪,不知如何布局下笔。 薛雷站在边上,突然道:“南子,你那个秩序俱乐部,把我也调过去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冰裂纹(下) 罗南愕然抬头,没怎么听明白。 薛雷继续道:“馆主这次搬家之后,要休息一段时间,道馆那边暂时不需要我帮忙了。我挂名的那个社团,也没啥意思,你干脆给平哥说一声,把我也调过去,大家有个照应不好吗?” 罗南下意识地道:“有照应当然好。” 如今齿轮的归属权还在竞价之中,不管最后是神秘学研究社得手也好,建工社入主也罢,罗南一个人在那里,都是势单力孤,能有个信得过的朋友帮忙……等等,现在哪是什么照应的事儿? 罗南搞明白了薛雷的想法,这是奔着贴身保镖去了。他承认,若真有薛雷护卫左右,弥补他身体脆弱的缺陷,再配合他的精神冲击等手段,今天晚上这种场面,平趟过去决无问题。 然而,罗南更清楚,今后的麻烦不来则己,真要过来,就绝不只是今天这样子! “不只是咱们两个。雷子,这里还有很多情况,还有你的父母,我姑妈一家……” 罗南话音低沉,说着说着,后面又断掉。 激昂的情绪回潮之后,不可避免的,千头万绪的想法便如杂草,在心里滋生。坦白讲,总会调查组的下做伎俩,真的把他惊到了。 强捕、人质、烧屋……这帮人根本毫无顾忌,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这还只是总会一家,罗南还没有忘记,量子公司,特别是严永博那人,一直觊觎齿轮,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 公正教团,暂时好像是缩了,可总会都那么积极,作为当事方,他们真的会做鸵鸟? 还有,还有那些罗南都不怎么能数清楚的各方势力,从人面蛛制造的乱象就能看出,贪婪的人实在太多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跳出来。 他和薛雷两个,怎么应付? 好吧,还有夏城分会,但从今天情形来看,求人怎若求己,就算何阅音等人努力救援,可受限于时间,以及空间分布,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更何况优先级还要更低一些的家人? 罗南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向薛雷表述他的担忧。恰在此时,试衣间那边,换好衣服的田思走出来。 如今可不是挑拣衣服的好时候,田思只是就近选择了个女装品牌,随意搭配了一下。 大概是掉进水池里真的很冷,她穿了一件翻领羊羔毛外套,搭配高领白绒衫,把上身遮得严严实实。 下面则是深色百褶长裙,直垂至脚裸,还有之前顺道买下的高跟牛津鞋,在暖意融融的购物广场内,已经冒了点汗星,犹带着湿气的中长披在肩后,面颊微红,倒似刚刚沐浴过后一般。 田思就这样一步步挪到罗南身前,眉眼低垂,轻声道:“久等了。” 罗南没说什么,薛雷要转到秩序俱乐部的事情,也不是嘴上说说就能理顺的。他合上笔记本,起身道: “走吧。” “罗先生。”刚出去一趟的周虎赶过来,递给他一个刚开封的茶色平光眼镜,“您的眼睛……先遮遮吧。” 薛雷恍然:“那些纹路怪渗人的,应该遮一下。” 怪不得何阅音选周虎当保镖呢,真的是很细心周全的人。罗南道了声谢,接过眼镜戴上,当先往电梯那边去,薛雷等人都跟上,后方水晶柱里,魔鬼鱼无声盘旋,随之下潜。 按照最初的计划,罗南回来之后,就要直接入院接受检查。可刚刚与谢俊平通话,说起魔鬼鱼的事,罗南还要再去派对现场,看看具体的情况。 对此,跟随在侧的周虎也没有异议。 一行人很快回到88层。按照派对的流程安排,现在已经该是暖场结束,派对正式开始的时间了。不过罗南他们抵达的时候,环绕中央水晶柱的场地,显得有些混乱,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罗南又与谢俊平联系,后者告知:“水晶柱被开了天窗,大楼竣工以来,从没有出过这档子事儿,为安全起见,很多活动都延后了,姚四儿丢了面子,正骂娘呢……稍等下。” 谢俊平和胡华英还在与姚丰交流,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罗南环目一扫,要说也巧,他们所乘的电梯口,正好是在之前初遇姚丰,还有那个何东楼的沙角落附近。 此时,几个麻烦人物都不见踪影,只有两三个陌生人,在那儿闲坐聊天。 沙角落地方宽敞得很,休息商议都没问题。罗南便对谢俊平提了一句,领着薛雷等人走过去,准备到那儿暂歇,等谢俊平他们过来会合。 罗南等人往左拐,右侧却有一拨人,正好看到他们从电梯出来。当下就有人怪叫一声:“天雷地火,激烈得狠哪,衣服都换了,什么场面?” “去的时候是两个,回来四个,哇噢!” “人不可貌相……” 听朋友聒噪,多数是对着田思指指点点,居茂勋脸色愈难看。 他们一帮人被黑牙墨镜男吓到,挫了锐气,在124层就跑出来,煞是丢脸。后面好不容易缓过神儿,再往上去,可按下来的电梯里,一个白领满脸鲜血,头面都要给撞平了,陷入深度昏迷,又把他们惊了一记,不知道上面生了什么。 再然后警方介入,一行人无奈回返派对会场,派对活动又出了岔子,可谓是一路不顺。正烦闷的时候,冷不丁又看到罗南和田思回返,却是这么个见鬼的模样。 居茂勋开始挫牙。 旁边与他相熟的朋友,见他眼眶里都透出血丝,拿出“屠夫”模样,一个个都闭了嘴。 想想也是,关系也有了,衣服也换了,这时候居茂勋再搞什么争风吃醋,不是拿绿油油的帽子往头上戴? 居茂勋盯着那两人的背影,没有动作。今天再撕扯,只会更丢脸,而过了今天,性质就不一样了。 “走!”居茂勋强咽下这口气,转身离开,心里则有几十上百个尖锐念头往来攒刺,只等机会泄出去。 居茂勋刚转身,那边已经隐入人流之中的周虎和薛雷,都扭头瞥来一眼。正值敏感时候,如此恶意的眼神,他们当然都有所感应。 周虎还凑到罗南耳边问了一句:“那人……” 罗南摇摇头,只要居茂勋那边不是即刻冲上来干架,他就没有闲情搭理。几步路的功夫,他们便来到沙角落,罗南也不客气,略做示意,便当先坐下。 后背挨上柔软的沙,有了依靠,疲惫感就像是蒸腾的热气,瞬间笼罩全身,将一身的力气都蒸出去。 他不自觉叹了口气,有些困顿。 “南子?”薛雷没有坐,弯腰看罗南的头面颜色,有些担忧。 罗南撩起眼皮,看薛雷皱起来的面孔,哑然失笑:“神在气先,气在力先,损耗之重,等而下之……看来今天我是及格了。” 这是他刚学习目窍修行之术的时候,薛雷劝诫他的话。 罗南今日应敌,确实是将这些话做到了实处。本人的气力消耗不算太多,可秩序框架、齿轮耦合等等概念的领悟和应用,极耗精力。 再加上对母亲作品回援救护,急切之心,激荡之情,亦是折损心神。在安全环境中,积累的疲惫感爆,真的想要就此睡过去。 薛雷大概是最能体会罗南状态的那个,也在劝:“要不,你就睡会儿吧,神损则精气皆伤,强撑着那就是无底洞……” “嗯,先把几件事问清楚,何姐应该快到了。” 罗南这时又想到,身边还有个外人,便强撑眼皮,转向田思道:“田学姐,今天对不住,让你遭了池鱼之殃。不过事情都过去了,接下来这段时间应该会很安全,如果学姐你……” 他还没把意思表述明白,有气息到他背后,更有一只雪白长腿从沙后侧迈过来,轻巧跨过沙靠背,纤细身形就这么突兀出现。 很简单的T恤衫,搭配牛仔短裤,秋意已浓,还是一身夏装,也是任性。能这样打扮的,在罗南熟悉的人里,只有一个章莹莹。 “看什么?我从海边上赶过来,没穿着潜水衣算是对得起你!当然,要是你死掉,我会换身正装给你收尸。” 章莹莹就挨着罗南坐下,盯着他不放,仔细打量,看看是不是少了什么零件。 罗南的眼睛都快眨不开,对这位也不怎么搭理,只嗯了一声。 若在平日,章莹莹早跳了,可如今,她只是冷哼一记,径直伸手,探了探罗南额头,指尖划下,又测测他的颈动脉、心等。 这些都没什么异常,可罗南这张脸,怎么看怎么别扭,来来回回打量几遍,她终于现问题:“戴个眼镜做什么?” 说着,她直接伸手摘下。 罗南瞥去一眼,接着就看到她变得僵硬的面孔,眼神貌似都有些呆滞。 “有那么难看吗?”罗南拿回眼镜,忽地感觉不对。因为前一瞬间,他的“目窍心灯”下意识照了过去。 章莹莹的生命草图,罗南在霜河实境那一夜,就差不多明晰,眼下心灯自然照耀,更是洞彻无遗。 只不过,这份通透,似是引起了不良反应。章莹莹内蕴的那份水光云带般的锋锐之气,铮然鸣响,森森锐气,将她的根底重新遮蔽。 第一百六十二章 控心者(上) 白虹的状态很有趣。 见到章莹莹特殊的形神结构,罗南心里微动。还没有理解通透,又有人进入沙角,微喘的声音响起来:“罗老板,你的节奏太清奇,我们哥俩儿跟不上啊!” 说着,剪纸微胖的身躯狠狠坐下去,在沙上晃荡。 至于红狐,一言不,坐在剪纸旁边的沙扶手上,眼神从罗南身上切过,往来几遍,仔细打量。 在齿轮的时候,罗南九成九的心力都用在救火上,不过他很清楚,正是这曾与他有些龃龉的两位,最先赶到现场,态度上无可挑剔。 罗南也承了这份情,当下向二人点点头,顺势移转了投向章莹莹的视线,把白虹的事暂且放下,并戴上了平光眼镜。 章莹莹有点儿迷惑,不太清楚刚刚生了什么,但听了剪纸的言论,凭着本能就嘲笑道:“你的意思是,让他等着咱们给他收尸?” 说着,她还点了点手环,让剪纸注意时间。 剪纸指指章莹莹,又回指自己,对这种自爆式的评价无言以对。 章莹莹才没有“自爆”的自觉,怎么说,罗南与总会那帮人对战期间,她也跟了半程,提供了情报信息,总归要好一点儿。 一帮人也算是比较熟了,互怼起来毫无压力。今晚紧张多时,确认罗南无恙后,调理放松也是应有之义。 可另一方面,作为仅有的一个“正常人”,田思对突然冒出来的这几位,非常不适应。 环形沙大半合拢,只有一个入口,形成了较私密的空间,田思就坐在入口一端,后来的剪纸、红狐则在另一端。两边距离很近,可彼此零交流――连个眼神都不见。 田思微垂着头,双腿并拢斜放,仪态端庄,可半边身子都在外边,倒像她如今的处境。 随着时间流逝,作为人类最出色的自我保护机制,“遗忘”开始挥作用,噩梦般的经历渐渐变得模糊,田思也从恍惚惊悸的状态中抽离出一些,思维重新运转。 88层是平江区一流学府联谊派对的会场,与会之人虽说也划出了几个年龄段,可基本的身份,仍都是学生。 而先后到达沙角的这些人,罗南、薛雷不说,有点儿学生相的,也就是那位青春焕的长腿美女。其余三人,身上的社会气息很浓,早前认识的周虎更是四十来岁的大叔级人物。 这些人围着罗南,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本身又相当融洽,自然形成了一个圈子。他们几人往这儿一坐,之前在沙角低语交谈的几个学生,莫名就有些不自在,很快起身离开。 沙角这里,便只剩下罗南这批人,最多再加上后面小型吧台里的调酒师。 这几位都是像罗南、操线人之类,身具不可思议能力的强人吗? 田思忍不住猜测,她目前所触及的圈子,与原本熟悉的校园或浅政治圈有一段很远的距离,远到无法理解,更令人望而生畏。 可与这个圈子搭上关系,也是很梦幻的一件事……当然,以噩梦居多。 田思正调整思绪,冷不防有个话题落到她身上,那位看上去比她还小几岁的长腿美女,视线转过来:“这位就是前半段的女主角?确实不错,话说你有恋姐情节啊,怎么就没见你和年下女处过?” 听了这狗屁不通的话,就算罗南已经困乏得紧了,也要翻个白眼。 田思则被章莹莹说得颇为难堪,情绪刺激了记忆。她猛地记起来,正是这个声音,在最开始的时候,让罗南放弃她,抛开累赘。 明知道不应该与这些强人置气,可屡次被针对,反而是激了田思心底的一份自尊。当然,她不会用激烈的方式表现出来,只低垂着眉眼,端坐在沙末端,倒是比之前还要平静内敛。 楚楚仪态,最显弱势,很是能激起异性的维护之心。罗南也记得田思提起“耦合理论”的情分,自然而然帮着说了两句:“别乱开玩笑,田学姐是我们学校设计院的高材生,明年进修,很可能就是我母亲的直系师妹了。” “哦,小师姨啊,是不能当外人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 章莹莹笑吟吟的,流过的眼波自有内涵: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懂啊,怎么不懂?要不是你刚刚打岔,我已经把这位给请走了好不好? 不管各自态度如何,罗南和章莹莹都已经达成了共识:接下来要讨论的事情太过敏感,让田思留在这里,对人对己都没有好处。 罗南强振精神,视线投射到田思那里:“田学姐,刚刚折腾得不轻,想必你也很累了,这种派对不参加也罢,回去休息吧。” 他的话与其说是关心,还不如说是命令。 田思心头一空,不知是放松还是遗憾,刚要点头,在她前方,一直保持沉默的“红夹克”男子突然开口:“秘书在圣心医院开了一个病房,还是去那里检查一下身体,以免留下后遗症。” 田思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这是对她讲的。她很自觉地将视线投向罗南,要看他的态度行事。 罗南也是疑惑,看向红狐,后者抽动嘴角:“算是流程吧。” 章莹莹立刻改换了立场,冷笑道:“要是流程有用,也不至于出现这档子事儿……对了,何大秘书在哪儿?她是召集人,现在还迟到?” “应该在医院?”剪纸怕红狐再和章莹莹吵架,忙插嘴进来,又问罗南,“话说你到这儿干嘛来了,非要等到派对散场?” “等消息。”罗南略提了一下魔鬼鱼的事情,“我是想,有那玩意儿在身边,会更安全些。” “我还真不知道,你竟然是有钱人呢!”章莹莹睁大眼睛,很惊奇的模样。 这当然是讽刺。 剪纸也挠头:“南子,不是我说啊,市面上的畸变种,稍微上点档次的,从没有低于过千万。这条魔鬼鱼按照市面估价的话……” 话没讲完,谢俊平的嚷嚷声就传到众人耳中:“南子,你没事儿吧?” 谢俊平和胡华英急匆匆地走过来,前者看到沙角里人影绰绰,依稀有罗南的样子,也没有多想,直接就问。话出了口,才现六七对视线都投过来,全是面生的。 不,有一个比较眼熟。 “章莹莹?” “呦,羊牯,你好。”章莹莹笑吟吟地挥手,转脸就二度对罗南表示赞佩,“你竟然让他去和人商量价钱!” 罗南还没说话,谢俊平先炸了:“什么叫‘竟然’?” 章莹莹搓搓手指:“多少钱?” 谢俊平声音立刻低了八度:“6……6ooo万。” 章莹莹摊开手:“呵呵。” 坐在最外面的红狐,撤腿让开一条道儿,示意谢、胡二人进去坐,还开口评价:“价位算公道。” 剪纸也说:“前年在八岩礁抓到的鬼脸电鳗,差不多也是这个价儿,卖了四千万。但是魔鬼鱼可以水空两用,这个价钱就不好估计了。” 章莹莹耸肩:“你们一本正经讨论啥呢?反正某人又掏不起……掏起了,也养不起。” “这倒是。” 剪纸扭头看中央水晶柱里威武游走的魔鬼鱼,自从罗南坐到这儿,这头畸变种就在附近水域游动,不曾稍离。可这么一来,这边的鱼群就遭了殃:“肉体强化的畸变种,力量和饭量成正比,一天下去几吨生鲜也不为过,很难供的。” “我需要它。” 罗南也盯着魔鬼鱼看,声音低沉:“我本身的秩序框架,效用只能体现在精神层面,必须要有魔鬼鱼这样的外挂设备,才能在物质层面形成一些影响。” “一些?”红狐重复了两个字,他没听懂秩序框架是什么东西,可自家胸口还堵呢。现在要进医院检查的,除了罗南以外,就是他了。 所有人里面,章莹莹算是接触秩序框架、齿轮、耦合概念比较早的人,也一直在琢磨,似明非明。此时又听到罗南说起这个概念,脑子里突然像是过了电,灯炮亮起: “魔鬼鱼对你来说,就是外骨骼?” 罗南愣了愣,答道:“可以这么说。” 章莹莹一念通达,思维连转:“对你来讲,魔鬼鱼只是模块或者插件,秩序框架则是能源和总控系统?怎么做到的?” 罗南很乐意解释一些相关理论,特别是章莹莹的形容很靠谱的时候。当下便道:“能量信息的产生、传动和输出,是由齿轮耦合来产生,当然齿轮自身也会产出……” “不,我的意思是,你第一次见到畸变种魔鬼鱼,怎么让它为你所用,想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章莹莹瞪大眼睛看过来,“你的真实能力,是类似于傀儡师、役兽师之类?还是说,属于控心者?” 最后三个字一出,沙角这里,红狐扬起眉毛,剪纸呲牙咧嘴,周虎若有所思,其余人等,都是一脸茫然。 “什么控心者?” 罗南对这个概念全然陌生,却记得章莹莹最先是把他与操线人那个人渣相提并论,心里多少有些不爽:“通晓对方的秩序框架,形成耦合关系,自然可以协调控制,与控心何干。再说了,逻辑界就是以欧阳会长自身的秩序框架,扭曲改造了广阔天地的部分结构,临时造就,那欧阳会长是控什么?” 第一百六十二章 控心者(下) 听罗南以齿轮、秩序框架的理论,解释欧阳辰的大手笔,沙角这里,一帮人眨眼的眨眼,皱眉的皱眉,挠头的挠头,表情各异,又不可避免做些眼神交流,气氛变得更加古怪。 章莹莹凭借刚刚的灵光闪现,勉强还能跟上罗南的思路,信手拽着一缕头,问道:“照你的意思,欧阳会长是把天地……嗯嗯,空间结构当成外骨骼操控?” “以格式论的解释,就是通过自我格式,扭曲了天地格式,而天地格式或许也可以解释为多个相对独立‘齿轮组’的耦合关系。欧阳会长改变了它们原本遥远的时空分布……” 罗南说到这里,突然卡壳,数秒钟后,才低声道:“是‘时空分布’没错,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缩减时空分布带来的滞后性。” 又来了! 章莹莹以手抚额,无声叹了口气。罗南这种自说自话的状态,用来恶心敌人是很爽,可用在自己人身上,未免太绝情。 还好这份状态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罗南抬头扭脸,与她直视,眉头还皱起来:“那什么‘控心者’,是不是又和‘通灵者’一样,只要被你定了性,麻烦就没完没了的那种?” 剪纸“噗”地喷了。 章莹莹脑子一转:哎呀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千分之一刹那的时段,她还真的生出一小丢丢的歉意,然后就是笑呵呵地伸肘架住罗南肩膀,半边身子都凑过去,拿出哥们儿式的态度:“别胡乱联想啊,话说那什么齿轮组的时空分布,倒是个很有趣的说法。哎,这不就是总会那帮人要知道的情报?你这么说出来,真的好吗?” “我不说是因为某些人态度糟糕。”罗南并不认为“逻辑界”算什么机密,也许安翁的作为勉强算是,可何阅音并没有在此事上提醒过他,总会那帮人则根本没有询问的耐心…… 章莹莹撇嘴:“说得真轻松,安翁那档子事儿,我问老板,她都说得语焉不详。” “那或许是她不懂格式论的缘故。” 罗南明知章莹莹口中的“老板”就是威名赫赫的武皇陛下,可出于一点儿微妙心思,还是顺口开了个玩笑:“在我看来,事实很清楚,正因为欧阳会长的做法,给了安翁方便,他就趁机锁定了一个原本很遥远的地方,走捷径跳跃过去了。” 他的格式论、耦合理论仍然没有谁能真正听懂,可描述逻辑清晰,章莹莹等人想象那情形,倒也有了点画面感。 罗南不想糊里糊涂就被扣上“控心者”的名头,他对这个名头毫无概念,于是不懂就问:“控心者又是什么职业?” “应该算是催眠师的进阶,擅长牵引控制人心,在各家教团都很吃香。稍弱一点的可以负责宣教布道工作,强者可以成为核心祭司,还有几位,直接就是教团领袖……话说我们还没有上这一课?” 说话的不在环形沙圈里,而是刚走进沙角的竹竿。他在秘密教团研究上术有专精,给罗南开的《全球重要人物记》课程中,各大教团强者,是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罗南摇摇头,他没有印象。 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何阅音,就在竹竿身边,可感觉中有些缄默式的低调。 罗南现在四肢乏力,身体反应慢半拍,只能是对到来的两位挥挥手,算是招呼。在他身边,薛雷则本能起来让座,又担心何阅音他们客气,直接跳过沙靠背,到后面去。 既然如此,何阅音便向薛雷谢过,穿过沙过道,正好与章莹莹一左一右,坐到罗南身边。 沙绵软,三人挨得很近,倒显得拥挤了。 至于竹竿,并没有凑热闹,直接走到沙角边上的吧台去,占了仅有的两个位置中的一个,又要了杯马丁尼,笑眯眯看一帮人在环形沙上挨蹭。 剪纸见状有点儿后悔,也想去品两杯,一边起身,一边高声道:“给我一杯郎姆可乐……” 竹竿摇头:“留个位置,爆岩一会要来的,他的块头,就别在你们那儿折腾了。” 又向沙后的薛雷招手示意:“雷子,来一杯?” “还不到点儿呢。”薛雷不到饮酒的年纪,公共场合又管得最严,对这种消遣,只能是敬谢不敏了。 说着,薛雷走到谢俊平和胡华英身后。 刚刚这里讨论的话题,还有古怪的氛围,让两位富二代一脸懵逼,见薛雷过来,本能松了口气,谢俊平低声问道:“这都是……” 薛雷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还是挨着他们的剪纸团起笑脸:“我们是一个协会的同行,嗯,就像你们学样的神秘学研究社,领域都差不多。” 谢俊平“啊啊”两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古里古怪的。 另一侧,坐下数秒种后,何阅音才低声开口:“抱歉,罗先生,因为我工作的疏失,导致出现这种情况……” 罗南没说话,他并不生何阅音的气,可要让他在这种时候,说一句“没关系”,也是万万不能。 他终究还是介意的,怎么可能不介意? 见识了总会无下限的手段之后,罗南现在满脑子都是下拨敌人到来之时,他该如何应对的问题。 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姑父姑母,生活在夏城的亲戚朋友,包括不能移动的“齿轮”……种种羁绊,要做得面面俱到,处处周全,怎么看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向前的思路还未明晰之前,人的想法自然而然就往回追溯,蔓延出种种“要是……也许……”、“如果……那么……”之类的路线,以及相应的埋怨、后悔等等情绪。 罗南倒没有足够心力去设想未生的事,可那些模糊的情绪,依然或多或少存在着,随着何阅音直白的道歉,就像未酵完成的劣酒,破了桶壁,泼洒出来。 他也没有闲情去琢磨用词,直截了当开口:“我需要一个解决办法,我、我的家庭、我母亲的心血……那帮人渣,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这些话,他对薛雷说过,对自己说过,现在是对何阅音。前面是理智的,现在则带着情绪的泄。 何阅音沉声回应:“欧阳会长已经封闭了总会的灵波网维护权限,宫启一行明早就会离开夏城……” 罗南还想听下去,可后面竟然断了,他扭头盯过去:“然后?” “分会正在研究相关的保全方案,具体事项由我全权负责,完毕。” 沙角随即陷入荒谬的静默中。 罗南都愣了,半晌才开口:“就这样?具体的行动呢?人员配备?有没有保证?这种事……” 剪纸见势不妙,本能就充当和事佬:“南子,不是秘书不力,而是能力者针对普通人的‘限战’是世界性的难题,种类千变万化,根本没法做预案的。秘书说她全权负责,肯定会担起来,大伙也会尽心尽力,是吧?” 他的用心是好的,可罗南越听越心里越是沉,他绝不怀疑何阅音的责任感,可这份“尽力了也未必能有效”的感觉,貌似已经奔着最糟糕的结果去了! 将心比心,罗南也清楚,如果他现在动心起念,要杀死夏城任何一个普通人,大概也就是欧阳辰、武皇陛下这种他无法理解的层次守护在侧,才能防御。 除此以外,任何常规保全手段,都毫无意义。就算何阅音动用军队,将目标围个水泄不通,也没有用处。 拥有他这样手段的能力者或许很少,可同级、更高级的强人,总会那里总不会缺……甚至还有公正教团、量子公司,各方强者云集,相应的手段,岂不就是“千变万化”? 好吧,他怎么就站到这些势力的对立面上去了? 罗南心里只有一个模糊的答案,他不愿仓促下结论,只深吸口气,上身前引,双肘搁在膝头,略做支撑,垂头思忖。 剪纸糟糕的劝慰过后,没有人接茬,又是一个长长的静默,长到让人窒息。 说起来,他们之间并无误会,却因为担负压力的巨大差异,失去了深入交流的根基,让这个话题很难再延续下去。 可有些事,是绕不过去的。罗南作为协会成员,协会不能给予帮助和保护,协会上层人士甚至还加以迫害,分会和总会的差异,又或者一两句承诺,填不平这个荒谬的裂痕。 至于何阅音这里,她不想多说。 自从她到协会之后,一直在负责机密工作,试图改变协会四处漏风的境况,可这次的有关罗南的情报泄露、总会的行动,严格意义上说,都是她的责任,也是她自军队退役以后,最大的挫折。 她必须反省。 就这样,两人肩并肩,一个笔直,一个佝偻,都安静坐着,其他人面面相觑,愈地张不开口。 “呦,才一会儿的功夫,热闹了呀。” 突来的外力,打碎了沙角的静默之壁,随着声音导入,颇辣眼的一拨人进入这片昏暗角落。 何东楼一身笔挺军服,却是左拥右抱,携着两位花瓶作用的美女走过来,身后跟着一直保持沉默的“老司机”,应该是保镖之流。至于另一位“武道家”冯嘉骏与其女伴,则不见踪影。 在会场玩了一圈儿,何东楼还是比较喜欢沙角这里的氛围,和花瓶们玩些小游戏正正好。可回来之后,看到黑压压的人头,不免一愣。 这里确实还能再塞下几个人,但“做游戏”的话,貌似已经不合适了。 “啧,扫兴呢。” 为营造氛围,沙角这里几乎没有照明设施,中央水晶柱倾泄过来的水波蓝光,就是最明亮的光源了。 何东楼第一个辨认出来的,就是沙后面的薛雷,那份块头,很恰当地刺激了他的记忆。他记得这大个子,刚刚差点和他的跟班起冲突来着。 认出了薛雷,视线往下一瞥,顺带着也看到了谢俊平、胡华英两个。 都认识嘛! 何东楼咧开嘴,用下巴遥空点了点:“你们也知道这儿的好处?来来来,腾个空,这派对实在没意思,也就是女生质量还成。” 一言引得两位花瓶娇嗔笑闹,环形沙这边,谢俊平和胡华英对视一眼,同时起身。由谢俊平招呼道:“何少,正好见着了,这儿太挤,咱们去别的地方……” “就这儿了,挤点算啥,这时候,就该挤一挤才对。”何东楼哪是会被人轻易说动的主儿,况且这时候,他还看到了环节形入口处,垂眸端坐的田思,端庄秀雅的姿仪,正是他最欣赏的那种。 正好,这边比较空。 何东楼也不管已经快满员的环节沙承载量,揽着两个花瓶就往里去,走的自然是田思一侧。 何东楼可以大大咧咧,身后的“老司机”却要尽职尽责。他说话的空当,后者已经敏锐地觉不对,视线一扫,也是先看到了熟人: 周虎。 “老司机”张口欲言,这时在另一侧,冷澈目光投射过来,触及那视线的瞬间,他直接一个立正,闭上了嘴巴。 何东楼虽不算正经的流氓,却已有猎艳的心思,通过沙内侧走道的时候,便刻意与田思裹在长裙下的双腿挨蹭,露出笑脸:“借过啦美女。” 田思从谢俊平和胡华英的反应中,就知道这个“何少”身份不俗,微微皱眉,也不抬头,只将身子再往后缩一下。 何东楼笑吟吟落座,正要再搭个讪,斜对过,有人“咕”地低笑出声,音色极好,像是枝头鸣啭的百灵,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循声抬头,何东楼就看到那里有一位青春明媚的少女,笑得恣意任性,露出满口白牙,毫不遮掩,几乎让昏暗的角落都亮起来。 哎哟,这个好! 何东楼正是爱玩的年纪,最喜欢就是这种坦荡荡的玩主,当即就转移了目标,视线在对方身上一扫,笑着招呼:“美女,你这扮的是……” “被包养的女学生啊。”章莹莹正被前面一轮静默憋得难受,有话都不好讲,见有了玩处,自然无比配合,她笑眯眯地抱住罗南一侧胳膊,还摇了摇,“这是我们家老板。” “……” (不好意思,改草稿没把握好,情节不好拆,到现在才写完,本章四千字) 第一百六十三章 透明人 美女求别进娱乐圈,这演技太浮夸好嘛! 何东楼给闪了一记,眨几下眼睛,才调整过来,视线顺势转过,要看那位老板是何方神圣。 罗南正思虑难题,却被何东楼和章莹莹“联手”闹腾,思路全断,皱眉抬头,在幽蓝光波映照下,正好与何东楼打个照面。 “唔,咱们是不是见过?”何东楼有点儿印象,不过罗南现在脱去了白大褂,还带上眼镜,干扰因素太多,一时没认出来。 谢俊平笑着介绍:“是南子啊,刚刚就在这儿,见过面的。” 何东楼今晚上见的人多了,那记得这么多,不过再往谢俊平身后杵着的大个子身上一瞥,灵光闪现,记起了这个组合。要说记忆最深刻的,其实是薛雷这位“武道家”,差点儿就和他另一位跟班起冲突。 至于罗南扮演的心理专家,只能说勉强还有些印象:“哦,是见过的。怎么着?换了角色,觉得当老板更有前途?” 罗南看他一眼,没有回应。 何东楼没有在意,他本来就没有给罗南说话的空间,径直给出评价:“这招儿挺有创意,最重要是有趣。就是穿着上嘛,专业性差点儿……尤其是眼镜,真是败笔!老弟,你本来就脸嫩,再戴上这种毫无特色的道具,学生味儿隔着水晶柱都能看到。” 章莹莹接着话茬:“大老板嘛,随意点儿没什么不好,前呼后拥就对了。你看,秘书、情人、跟班、保镖,一堆堆的……” 纤长手指划了一个圈儿,后面薛雷人高马大的,很有保镖相,也有相应的使命感,可坐沙上的众跟班,大部分就只有翻白眼的份儿了。 何东楼当然知道这是玩笑,他哈哈一乐,习惯性地将双臂架起,搁在两个花瓶肩头。这里终究人多,伸展的时候有些紧拘,原本笔挺的军服,被他的动作撩起半截。 “右花瓶”很贴心地伸手,先试图抚平,后来觉得不容易做到,干脆帮他解开衣扣,亮出里面的衬衫,又在嬉笑声里,假装保持不住平衡,直接滚到他怀里去,还装模做样地挣扎起来,其实是更多的挨蹭和挑逗。 另一侧,“左花瓶”微嘟起嘴,这下子她被同伴兼竞争对手给比下去了。 何东楼不动声色,在他看来,“右花瓶”的邀宠方式,还有点儿1o,里面也掺着对那位“女学生”的嫉妒之情,心思不纯。 本来么,短时间内的炮友,没法要求太多,可眼前就有第一流的猎物,再消受这个,岂不是显得他档次过低? 所以,何东楼对腰腹间滚动的丰嫩肉体不予理会,视线转动,各个男爷们儿都略过,只看女性,很快就现,罗南另一边的‘秘书’貌似也不错哈。 沙角光线昏暗,又隔着“左花瓶”,角度不好,何东楼一时没看清楚,只知这位一身白领打扮,坐在沙上,单薄西装长裤隐约勾勒腿部线条,纤长有力,感觉就很正。 还有沙边缘那个安静的“情人”,没有了遮挡,看得更清楚,别看低眉顺眼的全无脾气,却也别有味道……唔,还有点儿眼熟。 啧啧,秘书、情人还有包养,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何东楼都不免嫉妒起来。 他一向是有些情绪化的人,突然间就不想理会罗南了,而是借着“右花瓶”让开的空隙,对沙边缘的“情人”谈笑:“美女,我觉得我们也见过。” 田思看过去一眼,略微点头,没有说话。这就是比较礼貌的拒绝了。 可是,何东楼哪有这么容易被打,既然放了话就有后招,他一手按着“右花瓶”,不让这蠢女人起身挡他视线,继续搭讪:“让我想想,是了,你和唐仪一块来的对不对?嗯哼,让人印象深刻。” 田思一怔,脸色微变。 何东楼已经达到了目的,还把身子往田思这边凑了凑,刻意压低声音:“刚才我看见你的时候,你正好和唐仪分开……真可惜,都没来得及认识呢,敢问芳名?” 他极具压迫力的动作,逼得田思向后缩了缩,可接下来,这位美女的反应,就让何东楼郁闷了。 田思将视线越过他肩膀,投向罗南那边,显然她的本能,还是更在乎罗南的看法。 这样……真的只是角色扮演而已? 唔,还有,环形沙这里,是不是太静了些? 念头方起,罗南那边就开始了另一场对话:“有什么能够大额贷款的门路吗?” 章莹莹回应:“你想贷多少?” “6ooo万。” “哇哦,瞧你这势在必得的样子。” “确实是势在必得没错。” 罗南依旧是手肘架在膝头,双手合握,挡在嘴前,略作支撑。头面则直对中央水晶柱,盯住里面依然盘旋游走的畸变种魔鬼鱼。 何东楼:“……” 他怎么有点儿透明空气的意思? 简短的对话,没有一个字儿与他相关。即使他携两个花瓶强势进入,又引出了角色扮演的话题,还对“情人”加以调戏……目前沙角的圈子,都没有作出认真的回应,甚至于直接忽略掉。 拜托,他何大少所过之处,不论何时何地,都是众人焦点、舞台中心,哪碰到过这种待遇……故意的吧? 何东楼眼神转冷,再看比较熟悉的谢俊平、胡华英二人,却现这两位的肢体语言,貌似也挺尴尬的样子,与其他人冷漠安静的感觉,大有不同。 “不对!” 他一直觉得,罗南是谢俊平、胡华英的朋友或跟班小弟,沙角这帮人,自然也是同类型的,理所当然应该是一帮富二代的集合。 可如今看来,这想法可不靠谱。 夏城几个军政头面人物的后辈,他都熟,商界略微陌生,概念总还有一些,姚丰也对他介绍过:谢俊平和胡华英背后,是夏城极具代表性的地域性财团,几十年经营,产业遍布城市的每个角落,绝不是医药集团、牧场之类明面上的业务所能概括。 谢、胡二人,特别是谢俊平,在任何一个商界二代圈子里,都应该是核心人物,可如今座次也好、语气神态也罢,都是古里古怪的,绝不协调。 还有,那个青春明媚的“女学生”,说什么老板、跟班、情人、保镖之类,虽是随口调侃玩笑居多,可环形沙上,一干人等不管乐不乐意,竟然无人起哄反驳,里面隐约就有一个亲近、甚至上下关系在。 这是松散的二代圈子绝不可能实现的模式。 何东楼是个大纨绔没错,可久在军政世家,脑子从来都不缺的,一旦现问题,视线便再次从诸人面上扫过。 这回观察的对象,就不只限于美女了。他终于现,除了前面关注的之外,剩下的几个,年岁都比较大,全无学生气,应该不属于参与派对的范畴。 他观察别人,别人也在看他,视线中情绪微妙。 唔,这个年纪最大的,盯着我看是啥意思?还挺面熟……老周? 我草! 何东楼头皮骤然一激,视线飘,本能避过那边饱含深意的眼神。接下来,他飘移的眼神终于瞥见,自家的保镖“老司机”压根就没有入座,正目不斜视,站得笔直,恐怕比当年在军队里还要严肃周正。 偏在这时候,姚丰打电话,谢俊平接触,那边劈头就问:“见着何少没?” “正好在一起呢……是姚四儿。”谢俊平向何东楼略一示意,见后者全无反应,就通报了地点,“就在酒吧沙角这边。” “别!”何东楼突然出声,霍地站起身,把谢俊平吓了一跳。只见他笑呵呵地回答,“不用他来,我正好找他有事儿,诸位回见。” 谢俊平愕然看过去,旁边胡华英的表情也差不多。至于何东楼身侧两个花瓶,就更晕头了,手足无措地起身,完全不知道生了什么事。 站起来好,特别左花瓶,姿势满分,帮他挡住了那边的视线。 何东楼只当自个儿是新时代“掩耳盗铃”的表率,再不多说,就往环形沙外面去。田思下意识地侧身让路,可就在这时,一个剽悍高壮的身形到来,亮起嗓门笑道: “哎呦嗬,这么多人,还有位没?” 这是爆岩到了,他笑音未绝,何阅音冷淡开口:“站着。” “啊?” 一愣的功夫,爆岩便看到环节沙过道里,某个身披军装偏又衣衫不整的年轻人,迈腿要跳出去,当即醒悟。他一惯是行动派,蒲扇般的大手探出,按住年轻人的头面,直接推回去。 爆岩粗长的手指,捏着何东楼脑袋瓜子,便和捏皮球似的,掌心堵住口鼻,闷得何东楼两眼翻白。 自出生以来,他何曾被人如此对待?就算只是霎那功夫,也够他记一辈子。 特别是谢俊平、胡华英瞠目结舌的模样,尽显这出荒诞戏码的演出效果――他终于被摆到舞台中央了,可特么演的是丑角! 糟糕透顶的情绪冲上脑门儿,何东楼脸皮涨红,爆岩手掌刚移开,他就跳脚大叫:“何阅音,有你这么对弟弟的吗?” 沙角这边,骤然静默。 实在是很多人都需要调整一下面部肌肉的稳定方式。 不过很快,章莹莹就用一记响亮的口哨和大笑声,宣告调整失败:“哇哦,何秘书,你们姐弟画风很互补呢!” “噗……咳咳咳!”剪纸也破了功,连笑带咳,还要举手向何阅音表示歉意。 何阅音并不在意,何东楼则顾不得什么猎艳目标之类,对章莹莹、乃至这一帮看热闹的围观者怒目而视,心里翻过不知多少凶狠念头。 可很快,何阅音的新命令下达:“脱下来。” 这话没头没尾,然而何东楼秒懂,脸上涨得更红,叫道:“姐,给我留点面子,这不是真军服,cosp1ay!道具啊!” 何阅音不说话,只是从浓重的阴影中抬头,冷澈目光投注。“左花瓶”早被这场面惊呆,腿软脚软,跌坐回沙,姐弟之间已没有障碍,一切清楚分明。 何东楼就怕这个,更何况身为军人世家,他的做法确实招忌讳。末了只能咬牙切齿把军装脱下,顺势往“右花瓶”怀里一塞,烦躁挥手,赶鸡赶鸭似的,让两个花瓶滚蛋: “都走,都走,麻利的!” 两个花瓶一脸懵逼地走了,何东楼上身只穿一件白衬衫,就算大楼里的温度调节得还好,心理作用下,还是打了个寒颤。极无奈地对何阅音摊开手: “这总行了吧?” 何阅音不理他,微侧过脸,轻声询问罗南:“罗先生,我们现在去医院?” 罗南知道,在这儿已经不合适了,点点头,站起身。他一动,所有人都跟着动,协会成员齐齐起身,像是谢俊平、田思这样没概念的,都不自觉站起来,一帮人乌压压往外走, “哎哎,你们搞什么啊!” 何东楼突然间又成了透明人,紧招呼都没人搭理,当真是悲愤了。他忍不住要伸手拽住自家老姐,可手上没功夫,哪抓得住? 他强腆着脸要跟上,可何阅音冷澈眼神划过,当下就是举手,站在原地不动,眼睁睁看着一行人远去。 “哎,何少,您这是……”姚丰从后面赶过来,便见到穿一件衬衫的何东楼,举着手好像刚被打劫了似的。前面黑压压一群人已经没入人流之中,看不真切了。 姚丰只觉得莫名其妙,又招呼一声:“何少?” “你看得见我?” “啊?” “呵呵!” 何东楼再不理会姚丰,只放下手,坐回到沙上。 既然有何阅音在,一行人的来历,他已经猜得差不多。家里都知道,这段时间何阅音的工作重心就在哪里。 “一帮骄兵悍将,法外之徒。”何东楼还有些咬牙切齿,可转瞬间又是迷糊,“秘书?搞什么明堂?” 何东楼试图回忆罗南的面孔,却受眼镜、昏暗光线的影响,总是记不真切,脑子里转了好几圈儿,印象反而更加模糊了。 他身子往后一靠,几乎要放弃掉。可脑子里却莫名翻上来一幅格外清晰的图画:昏暗之域,光波隐绰,罗南与何阅音并排而坐,一个佝偻,一个端正……而那距离,是不是太近了些? (想恢复四千字,可是节奏上还有问题,更新混乱,诸位见谅)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新日程(上) 2o96年1o月28日,凌晨4点55分。 罗南的意识从混沌中浮起,若即若离。还没有睁眼,六耳已将部分有效信息投射进来,代表新一天的开始。 周日课程表更新调整、外出行程安排、齿轮维修进度、爷爷病情简报、内部论坛有关“逻辑界”争论的最新战况等…… 已经过梳理的系列信息,在六耳界面逐一亮起,罗南意念扫过,便将这些信息逐一收纳。但没有细读,只在床上挺身抻了个懒腰,略微调整一下姿势,让躺得笔直的身体,更放松些。 此时他正躺在床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身子反曲的过程中,后脑与双手掌心摩挲,沙沙作响,掌心的温热透过薄薄一层丝,在头皮上转动,却无论如何渗不下去,倒有微微的凉意,从头皮内层透出来。 这份感觉很奇妙,脑腔之内空荡荡的,仿佛脑组织都化去了,只留下渐趋完备的目窍、盘转绕折的外接神经元,若即若离,又似隔了一层无形的幕布,不再像两天前那般滋拉拉电光四射,可细细琢磨,偏有一道凉丝丝的气流穿行其间。 恍惚中,那块区域直似凹陷下去,且探不到底,直通向另一个莫名的次元。此时正有阴冷的风,从里面吹上来,将凉意充斥整个脑壳。 简直是前额塌了个“洞”…… 罗南闭着眼睛咧咧嘴,意识有些飘忽,那阴冷的气流便如一道长线,牵来灰白色的云气巨浪,翻腾着冲入脑宫心底,将原本拘于一处的心思撑开,以容纳真幻难测的广袤天地。 他缓缓睁眼。 屋里昏沉沉的,只有小区路灯的余光,透过窗纱,给了室内一点儿亮度,隐约描绘出各式陈设的轮廓。 以罗南如今的目窍修行程度,已有夜视之能,目光所及,纤毫毕现,然而他视线并无焦点,吊顶的结构纹路等都没在注意范围之内,就这么了会儿呆,眸光终于凝聚,腰腹使劲儿,坐起身来。 这里是姑父家,他的卧室。场地不算宽敞,床还算大,罗南将就着,在床上摆出很考验柔韧性的姿势,似瑜珈不似瑜珈,说导引不是导引,反正就是松活筋骨,锻炼身体,整个人就一个变形的肉球,从床这头,折腾到床那头。 过程里只有两样不变,一样是呼吸吐纳的状态,气息绵绵,若存若亡;另一样则是目窍与外接神经元耦合激生的电火,?昀?拉蹿动,闪耀在脑宫,又下劈至肺腑,甚至是手足尖端,震得全身毛孔打开,麻酥酥的,有时还有剧烈痛感,感知却愈敏锐。 这项晨练课程持续了四十分钟,莫看全是床上运动,其实大多骨肉筋络,都会触及,颇为全面。更别提还有本身秩序框架内部,两组齿轮耦合之力,牵动全身,是淬炼也是折磨,那滋味儿,绝不属于享受一派。 等罗南下床,身上已经是潮乎乎的一片。 被褥什么的,自然有家政机器人清理,罗南只到卫生间冲了个澡,就着被水蒸汽掩去大半的镜子,他看到自家仍只算是削瘦的身板,以及那对密布裂痕的眼睛。 瞳孔裂纹貌似比两天前要缩小一些,看上去还是挺渗人,偶尔还会流动电光。没说的,要遮掩一下。 罗南拿起手边的镜盒,往眼里倒饬隐形眼镜。这玩意儿别的功能用不上,美瞳效果却是第一流的。等一切准备妥当,穿戴整齐的罗南,就恢复了年轻学生应有的模样,他这才下楼,出门开始常规的晨练长跑。 刚跑出家门,耳畔就传来吹口哨的声音,是通过六耳传过来的,紧接着就是临时的战术方位。罗南在脑中过了一遍信息,迅扭头,便看到五十米开外的夜色中,一个高大身影正伸手骈指,对准他的脑袋。 “砰!还是慢了点儿。”爆岩咧嘴而笑,露出一口白牙。 “比狙击,你确定?”罗南也笑,通过六耳与爆岩交流,同时跑过去会合。一身运动装束的爆岩,打扮得也像一个晨跑者,两人并肩慢跑,除了身高差距比较大,与其他结伴锻炼的人也没什么差别。 爆岩出现在罗南住宅之外,自然不是巧合,按照课程表安排,现在就是爆岩《通用指令成》的授课时间。而大家也都明白,这是对罗南的保护措施之一。 通过授课的名目,确保他身边时刻有一位能力者,突事件来临时,可以进行保护、协同作战等。 也许,早在何阅音编制培训课程之时,就有这样的想法和安排,总会那帮人的行动,只是推动这个安排从隐性变为显性。 对此项安排,罗南不置可否,相较于自己,他更关心爷爷、姑父姑母一家的安全。在这点上,协会也做了安排,可效果如何,还没有经过检验……罗南宁愿一辈子别验证这个。 “今早上看贴,大辩论那个越来越爆炸了,大部分人是瞎胡闹,不过有些人讲的也挺有意思。你就没有匿名跟个贴?”爆岩和罗南是并肩作战的交情,熟稔得很,和其他几位授课人都不太一样。讲课之前,还和罗南闲聊八卦,说是正是这两天很火爆的“逻辑界”大争论事件。 罗南想到晨起时接收的信息,耸耸肩:“不都是策略嘛,我看效果不错。” 距离霜河实境那一夜,都过了半个多月,协会内部论坛上,有关欧阳辰会长“逻辑界”的讨论,才真正地上了热度。看着是迟钝,可知情人心里透亮: 全是炒作! 大概逻辑就是这样: “喂喂,听说了欧阳会长的‘逻辑界’没?空间断层,自成世界,那叫一个牛B!” “确实牛B,可这玩意儿太高大上,咱看不懂啊。” “你没看论坛?一帮人在那儿解读呢,都特么头头是道,好像全是凡种似的。不过啊,不过啊,游老回复了也!” “游老?” “是啊,貌似比较赞同楼主的说法。不过那个楼主也是听人提起,信口一说,有点儿弯弯绕绕……这边武皇陛下就不太同意。” “哎呦,这位也回复?” “惊鸿一现,针尖麦芒,现在那两位没再开口,可下面都吵翻天了,扯了上万条还没消停,都嚷嚷着让欧阳会长亲自解释呢。” “啧啧啧,那得瞧瞧去!” 就这样,跟说相声似的,忒假,可架不住游老和武皇陛下的权威效应,还有对欧阳辰亲自授课解说的期待感。短短十几个小时,有关的贴子就刷了屏,满满都是“支持游老”、“武皇万岁”、“拜游老”、“武皇陛下赛高”之类的话。 当然,对欧阳辰这位始作俑者,一帮闲极无聊的人们也不会放过,狂欢似的贴留言: “欧阳会长出来接客了!” “已在实验室门外,谁借个胆子敲门?”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吹牛挨劈,强烈要求再放次烟花,啊不,逻辑界!” 这样留言的,十有七八都是夏城分会圈子里的。当武皇陛下成功步入凡种行列之后,夏城“铁三角”愈声名赫赫,一干分会成员与有荣焉。所以大部分人跟贴,与其说是辩论,还不如说是表示亲近,倒是让夏城分会的向心力,又有提升。 在某些有心人眼中,帖子则是另一个意义:对霜河实境事件的真相,貌似夏城分会不想再遮掩,要公诸天下了?要不然扯什么逻辑界啊! 所以很快的,其他架设了灵波网的城市也加入进来。这些关注者,绝大多数都是高端人群,他们才不会对“铁三角”顶礼膜拜,也懒得在那个早跑偏题的帖子里留言,却时不时划拉两下,想看看后头欧阳辰会不会话,会不会透露出有效信息。 而这个,就是“炒作”所要达到的效果:把那些有心人的注意力,往“铁三角”这边扳一扳,不要尽拿着罗南说事儿。 这是夏城分会的三位大佬,为罗南分流压力,也算是对前两天突事件打的补丁。 对此,罗南坦然接受,因为这就是他该得的。可话又说回来,这种分流方式是否能起到效果,仍在两可之间,罗南不可能把希望都寄托到那上面,也只是泛泛关注一下罢了。 况且,上万层楼,多的长篇大论,迷惑人的、注水的、煽动气氛的,全掺在一块儿,看得就晕,还是敬而远之比较好。 不过,罗南也奇怪爆岩的态度:“你不是最烦这种纯嘴炮吗,能看下去?” “怎么看不下去?养眼得很!” 爆岩竖起大拇指:“武皇陛下这回当真爽利,各种私照,美到爆。还有她事务所的那帮小姑娘,排队晒合照,十年不遇啊!赶紧的,上去保存,记得别存到灵波网上啊,否则陛下一个心情不好,什么收藏,全都玩完!” “……”好吧,罗南现在明白,为什么帖子热度爆炸了。 可话又说回来,武皇陛下哎,这位传奇女性,他久闻大名,却缘悭一面,也很好奇是怎样一个人,能将章莹莹那种性子,都给治得服服帖帖。 罗南一念既生,就想观摩,哪知刚从六耳打开页面,爆岩那边就出惨叫:“我靠,我的云盘!” (迟来的初一更新……诸位新年快乐。今天的要等从老岳家回来,所以,你们懂的。) 第一百六十四章 新日程(下) 罗南在前面跑步,呼吸平顺,爆岩则与某个教他转存的坏种在那儿撕扯,两边是通过六耳联系的,可是情绪激动之下,早嚎了起来: “你说转存才安全的,现在是怎么回事儿?” “病毒?武皇她闲得蛋痛种病毒啊?对了她没有蛋……” 后面半截声音特低,可很快又飙了起来:“你说不知道?我特么听你的介绍,用你的转码器才转存过去……咦,当然是你的,别的我用它干嘛?草,你嚎丧啊!” 这么说着,爆岩却是咧开大嘴,扭转情绪:“哎呦,早听说你那个高档大容量档案库了,就这么灰飞烟灭?那还真遗憾!” 爆岩大笑着结束通讯,觉着坑底下总算有了个垫背的,虽说瘦了点儿。回来他迫不及待地给罗南解释:“是竹竿那货,这回他真是伤筋动骨了,自作自受哈!” 罗南还没有那种特躁动的体验,更不是爆岩、竹竿之类的老司机,只是顺着话茬问一句:“从灵波网上转到互联网上很麻烦吧?” “听说是,不过咱们只要会用工具就好了,竹竿写了几个小软件,还是挺好用的,当然这回他栽了。” “单纯的信息转换,还是精神与物质层面干涉、耦合?” “别,咱们别聊这个,回头你直接问竹竿就好。”爆岩立时叫停,他对纯理论一点儿不感兴趣,特别是罗南凶名在外,真要是大早上起来,就跟灌三斤酒似的,这一天也就白瞎了。 爆岩认怂,罗南还真有点儿遗憾。现在他对一切有可能涉及到格式转换,干涉耦合之类的现象和理论都很感兴趣。两天前的突破,为他开启了一扇大门,里面尽是宝藏,可就因为宝藏太多了,他还没有完全梳理通透,还要继续努力。 晨跑锻炼才刚开了个头,罗南想了想,转换话题:“还没谢谢你呢。” 爆岩摆摆手:“哪有,这种任务又轻松又方便,还有积分拿,也就是你家秘书才安排得这么贴心。” “不是这个,我说的是胜败因素分析、应敌心态,你给我讲过的那些,真的很有用,帮了我的大忙。” “一点经验谈,能用到说明咱们有默契。”爆岩摸着大光头,还是很得意的,他又对罗南竖起大拇指,“你能这么快找到适合自己的理念,也是厉害。对了,听章莹莹讲,是叫耦合?” “准确地讲,是‘格式论’。耦合是一种应用方式,将理论转为现实。”知道爆岩不想听理论,罗南没有说太多。 按照爆岩的建议,应对强敌,必有要有一种坚不可催的“信念”,建立在本人最不可替代的优势胜因之上。 罗南没有太多迟疑,便选择了“格式论”。 只有建立在该理论基础上的一整套法则规矩,才是融入他血脉里的不可替代的元素。也正是“格式论”,带给他不可思议的体验,将世界暗面的神奇呈现给他,知他人所未知,见他人所未见,又将某种法则规矩的权柄,送到他手中。 而更幸运的是,他及时领悟了母亲的“耦合理论”,并借助修神禹教授的“目窍心灯”之术,将格式论的资本作用到了实处。他完全可以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对黑甲虫一类的能力者,讲出那样的话: 我看见的,你看不见; 我知道的,你不知道; 我驾驭的,你比不过, 我所在的,你够不着! 坦白讲,这份儿感觉不错。 罗南咧嘴笑了笑,血管里流淌的温度似乎也有所提升。 另一边,爆岩稍加琢磨,嗯嗯两声,还是开口道:“能找准信念当然好,不过只看胜场是不够的,要看败场。这世上没有谁长胜不败,就是欧阳会长,据说年轻时也被人打得怀疑人生。真到那时候,就是受考验的时候了……” 罗南扭头看去一眼,点点头:“我有准备。” “一点儿心理建设绝对不够!” 爆岩以过来人的身份出忠告:“胜利的时候,再冷静的人也很难彻底掘自身的瑕疵;可惨败之后,错误又会急剧放大,想保持平常心太难了。所以要有股子韧性,要一遍遍淬火打磨,到最后甚至要把既有的结构全给砸碎,才能炼出一块好钢……最忌讳的则是左右摇摆,自我否定。” “我知道你的意思。”罗南继续微笑,口鼻间呼出的暖暖气息,依旧平顺悠长,“不过你放心,我别无选择。” 失败的打击其实早就到了,罗家三代人现在的状况,就是最鲜明的体现。 可既然爷爷、母亲……也许还有父亲,所有的骨肉至亲都将心血抛洒在“格式论”之上,作为继承人,即使它看上去是一辆高飞驰的失控跑车,可在它撞毁之前,罗南就是命中注定的驾驭者和修正者。 所以说,目前罗南并没有以格式论败尽强敌的强大信念,有的只是“与之同存,与之偕亡”的觉悟。 还好,前面的路因为耦合、因为齿轮的存在,路标尚存,光明仍在,一份希望还在。 笑容过后,罗南本来还要说些什么,可最后再没言语。他脚下不停,昂望向前方,住宅区错落的庭院花墙之后,晨光渐露,纵然是层层高楼林立,也将清晰的天幕轮廓映现,看得明透。 和爆岩一起,在外围慢跑几圈,罗南又回到家中。今天虽是周日,可家里几位都有安排,起得都不算晚,就连莫鹏都打着呵欠半躺在客厅沙上,玩游戏打时间,都没看到罗南进门。 姑父莫海航在厨房里忙碌,只要有空,他就坚持下厨,避免全家人遭受智能管家或者姑母大人的荼毒。 至于姑母罗淑晴女士,则只是摆一下餐具,间或指挥智能管家整理家务之类。 罗南打了声招呼,又去楼上清洗。罗淑晴只点点头,没有多说,眉目间难言开朗,而下一刻瞥到玩游戏的莫鹏,便冷声道: “过来帮忙。” 莫鹏愕然抬头,可看到老妈那张面孔,最终屁也不敢放,扔掉掌上终端,走去扮乖宝宝。 家里气氛有些压抑,一直到进餐时间,都是如此。 也不怪出现这种情况。昨天周六,一家人又去疗养中心探视爷爷罗远道,可与上回不一样,他们几乎没有与罗远道正面接触的机会。 据疗养院的说法,老人中枢神经系统退行变性症状越来越严重,进一步加深了精神分裂的情况,导致情绪很不稳定,而且还在持续恶化之中。再这么下去,精神和身体恐怕会迅垮掉,再没有挽救的可能。 就算这是早就可以预判的结果,可真到眼前来,仍然很难让人接受。 特别是罗淑晴,作为昨天唯一允许短时探视的亲属,亲眼目睹父亲的种种状况之后,情绪就进入到极端低落状态,一晚上的功夫,也没有好转多少。 正因为如此,早餐时段,餐桌上出奇地静默。 罗南埋头吃饭,薄薄的牛肉片搭配小米粥,十几块肉片直接按在粥碗里,浓稠烫,又裹着肉香,很是下饭。他用的是全家最大的碗,进度还是最快的,不到十分钟,已经是第三碗。 “别喝热饭,烫出病来。”罗淑晴碗里只下去浅浅一层,了无食欲,只看其他人进食,末了盯上了罗南,出口训诫。 罗南只嗯了一声,依旧埋头,唏溜溜地将金黄色的小米粥送进嘴里,吃得理直气壮。他的饭量一向惊人,跟随修馆主进行“目窍”修行之后,有增无减。 爷爷病情恶化,罗南并非无感。可是这几日经历,特别是在生死边缘来回晃荡,让他心中别有一番滋味缭绕: 面对至亲的苦痛,其实可以有很多种态度,悲伤是世俗常见、无奈之举,却未必再适合他。 看侄儿闷头吃饭,罗淑晴并不生气,只问自家老公:“南南是不是胖了些?” 莫海航能猜到,妻子是察觉到情绪不对头,正尝试调整,便“嗯”了声,应道:“老莫,报个数,罗南的体重?” “老莫”就是智能管家,掌握着全家人的身体数据和健康指数,当下便以很磁性的男中音回应:“罗南先生在1o月28日体重测量数据为526公斤,BmI值为188。” “这个可以。”莫海航点了点罗南,“最近多了点儿肉,脸色也好看了,虽然还是偏轻。” 罗淑晴略感欣慰,唇角也带了点儿笑容:“常在医院呆着毁人,看来练武这一手是走对了,回头让胖小子也去。” 莫鹏吃饭也中枪,当下睁大眼,一脸无辜。 罗南咽下嘴里的肉片,帮他解围:“修馆主马上要搬家了,武馆也要暂停营业。” 罗淑晴皱起眉头:“那你怎么办?” “我去得也少了,只是偶尔还要点拨一下。人家是看在雷子的面上,才收了我,这事儿可一不可再,前两天,谢俊平要去凑热闹,也被拒绝了。”罗南说的没有一句虚言,最多稍有夸张。 罗淑晴盯住莫鹏,一脸嫌弃:“当初我让你陪着练练,你找了一打理由,现在是没机会了。瞧你那肚子……莫家、罗家就没有像你这种体型的!” 莫鹏突然就被质疑血统纯正性,也是醉了,忍不住反驳道:“我还在育期好不好?瘦了怎么长个儿?别的不说,以后要是比莫雅矮,我怪你们偏心去?” “莫雅?”罗淑晴冷不丁地笑起来,“你说那个离家出走的不孝女?那你不用担心,回来我就打断她的腿!” (过渡章节并不好写……埋头遁)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维修师(上) 说起莫雅,罗淑晴女士封建大家长气场全开,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作为一家之主,莫海航咳了声:“别说过头话。” 罗淑晴侧过脸,盯住自家老公:“过头?自家弟弟几次三番的住院,外公病情恶化,她倒好,离家快一个月,一周来不了一个电话,全副心思都在那什么乐队身上,究竟是谁过头?” 罗南和莫鹏对视一眼,同时埋头喝饭。他们当然不能告诉姑母(母上)大人,其实莫雅早在罗南二度入院之初,就匆匆地赶回来,见了一面,只是瞒着某人罢了。 嗯,莫海航也是知道的,还给打了掩护。但眼下这位还是一脸淡定,让人十分佩服。 莫鹏见老爹装得漂亮,也是脑子热,信口便道:“好歹还有一个星期就回来了,到时你训她就好了……” “谁歹啊?有你这么咒姐姐的吗?”罗淑晴冷瞥去一眼,大有移转火力之势。 莫鹏踩了雷,一脸悲愤地重新埋下头去。 罗南一直埋头吃饭,却因为话题涉及到莫雅,牵了份心神出去。罗淑晴担心,他也担心,可担心的方向不同。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就算有夏城分会支应,一大家子也很难照顾过来,更别提莫雅远在数百公里外的边境小镇。 若论牵肠挂肚,他比姑母大人还要多上几层…… “南南,今天有什么安排吗?”罗淑晴终究是想缓和气氛的,不再揪着自家儿子不放,转而询问罗南,也将他牵回到现实。 罗南老老实实回答:“要去西城的维修中心。前几天在道馆,我不小心把修馆主的一件东西给搞坏了,要去修理。” 罗淑晴有点儿意外:“西城?这可远,我送你去?” “不用,我已经预约了车,饭后就到了。” 罗南加扒完饭,稍稍收拾一下,便往外跑。这时他“预约”的车子,也就是爆岩的军制越野,已经停在住宅区外,静候多时。 爆岩原来的越野车已经毁在了回收层,这是新购置的一部,看上去更霸气。罗南坐在副驾驶位置,调整一下姿势,车子为军方制式,座位有点儿硬,不过当真宽大,像他这种个头,在座位上差不多能伸直腿。 “啧啧,这车什么价儿?” “两百来万吧。”爆岩动车子,坦克似地碾过公路,不多时就切入高磁轨,持续加。 罗南以前最不关心这种事儿的,可眼下却大是羡慕:“土豪!是不是能力者都好挣钱来着,为什么我找不到路子?” 爆岩就笑:“还惦记6ooo万呢?秘书不是说帮你找?” “嗯,也不能全麻烦人家。”罗南两个巴掌猛按太阳穴,架起肘子,半伸懒腰,半是泄。 他以前几乎没有为钱过愁。毕竟是罗家唯一的男丁,刚出生时,父母就为他投资了教育和生活基金,每月有固定的信用点花销,再加上姑父姑母宠爱,以及莫雅接济,就算进行药剂研究,也勉可支撑。 可要购置海天云都水晶柱里那条畸变种魔鬼鱼的话,6ooo万的大数,已经远远出他的生活层面。如果他还是那个闷头研究的学生,按部就班地过下去,一辈子能挣到这个数,也不简单。 而现在……听说姚家那边也受不了魔鬼鱼对水晶柱里生态系统的破坏,正不断联系下家。再磨段时间,或许价位还会降,可对罗南来讲,意义不大,最重要就是时间不够了。 “啊呀,想起钱,就心烦。”罗南叹气,也就是在相熟如爆岩跟前,他才有这种泄的机会。 爆岩撇撇嘴:“你胃口太大,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实在不行,回头我赞助你个几百万,补个差额什么的,更多也没了。都信用社会了,谁存那么多闲钱哪?” 罗南仰靠在座位靠背上,有气无力地拱拱手:“谢了……不过我宁愿你给我介绍一条挣钱渠道,我这儿完全没头绪。” “你之前在哪儿找的?” “协会的任布布,公事私事都找了,都是积分、资源,就没有见过现钱。倒是有积分兑换,可1个荣誉积分,市价是1oo万,杯水车薪。章莹莹、剪纸他们都劝我不要换……” “当然不能换。”爆岩拍起了方向盘,“协会的定价已经三十年没变过了你知道嘛,纯粹是坑人用的。要换也要去黑市……啊呸,黑市也别去,那里坑人的玩意儿数不胜数,很多都是总会的王八蛋设套,专门扫积分的。” 罗南嗯了声:“他们也这么说。” “荣誉积分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现在协会圈子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很封闭的珍稀资源平台,上面要么是以物易物,要么就是拿荣誉积分当钱使,别的一概不论。” 爆岩还担心罗南不知深浅,一头撞进去被人抗掉,愈卖力地解释:“要我说,这就是协会能撑到今天的最大原因。你看协会现在弄得天怒人怨,特别是总会那边!可大多数人照样还留在这里面,还有大批的人削尖脑袋要进来,为什么?不就是有这么个资源交易平台,吊着所有人的胃口?你现在看不出来,回头修行深入进去,需要保养、治疗、进阶的时候,随随便便就是大笔的积分出去了,一个弄不好,进度都要停滞好些年。” 罗南点点头,又摇头,苦笑道:“我现在只想挣钱,挣大钱。” 爆岩就咧嘴:“所以你找错方向了嘛,协会交易平台已经形成了封闭圈子,世俗社会的钱款不顶个屁用。真要挣钱,而且是凭凡能力挣钱,就要找那些与咱们若即若离的圈子。” “若即若离?” “也就是知道‘里世界’的存在,本身却不具备相关能力,希望能雇佣能力者,做一些特殊事项的个人、财团、军政势力等等。” 爆岩说到这儿,扭头往罗南脸上看了几眼,罕见地有所迟疑:“这个圈子半黑不白的,你接触这个也许太早了。” “早什么?现在挣钱都嫌晚。唔,等等,用到能力者……你的意思是,去做一些违法的事儿?”罗南也反应过来。 爆岩耸肩:“一半一半吧,看运气了。” “那……就去碰碰运气?” “得,反正以你现在的能耐,接触这些人,也是早晚而已,回头我领着你走一遭。这个圈子主要集中在几个私人会所里,以面对面的交易居多,熟了以后才能在网上接活议价。” 爆岩就给罗南介绍相关的一些信息,也只是泛泛而谈,具体的内容要到接触之后,才能体会。 今天肯定是不成了,眼下罗南的主要任务,还是修理太极球的中枢机械装置。用了一个小时的车程,他和爆岩来到了位于市内西城区的一处电子设备商城,名曰“跨界”。 这个“跨界电子城”,是向剪纸咨询的好地方,里面有上万家大大小小的门店,集成了24小时大型维修服务中心,也是夏城最大的专业dIy交流社区。 罗南和爆岩到达的时候,大概是上午9点半左右,电子城已经是人头涌涌,成百上千的的无人驾驶设备,在各楼层上方的专用转道往来交错,一派忙碌景象。 他们的目的地,就是24小时大型维修服务中心。按照流程安排,将需要维修的机械部件、预约号等交到登记台,分派了维修师,跟随引导悬空球到达相应工作台,见到俏丽的维修顾问,然后就是等待。 维修中心的硬件设施是非常过硬的,就是等待区,也布置得非常舒适豪华。还有直通工作台内部的监控视频,可以通过三维全息投影形式呈现,将维修师的工作进程一览无余,甚至就像在其身边一般。 不过给人的感觉,就是在维修费之外,很可能还要贴上一笔不菲的服务附加费用。 这里人多眼杂,爆岩也就不再与罗南谈那些敏感话题,闲极无聊之下,看了几眼工作台的情况,对那位戴着工作面罩的维修师不感兴趣,又扫了扫电子价目表,啧啧连声:“这儿是剪纸推荐的?他不是这里的掮客吧?” 能让爆岩这种土豪都咂舌的价位,对罗南而言,与割刀放血也差不多了。不过他还是比较相信剪纸的那份厚道,只笑了笑,没回应。 倒是另一侧,正为他们倒茶的维修顾问,柔声细气地道:“两位先生请放心,我们这里是维修中心二十个a类工作台之一,配置的维修师和相关人员、设备,都是夏城最顶尖的,肯定能够为客户提供最高效的服务。” 话音未落,工作台那里“滴”的一声响,信息传回。维修顾问接收了信息,微微愣神,旋即对罗南微笑,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顾客你好,因为您送修的产品情况较为特殊,接下来由维修师亲自说明。” 她侧过身,做了下微调,让全息投影的效果更清晰。只不过,投影显示的维修师,就不像她这样赏心悦目了。 维修师已经停下了检测工作,他掀起面罩,脸颊瘦削,其貌不扬。可既然能在a类工作台担任技师,毫无疑问是出众的专业人士。他坐在工作台后面,对罗南和爆岩点点头,看上去很和气: “你好,工号5475为你服务,我姓翟。”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维修师(下) “翟工你好。”罗南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但很快就眨眨眼,觉得这位维修师有些眼熟。 而且他注意到,翟工貌似也在打量他,视线并没有指向他的脸,而是在他肘间的分页笔记本上停留。 两人视线又一触,翟工笑了笑,继续道:“客人送修的产品,在中心没有相关记录,初步确认为是一件dIy作品……说起来,这位同学挺喜欢这一类的东西?” 罗南一怔,再看翟工目光落点,脑子深处的记忆翻出来,突然醒悟,为什么觉得这个翟工脸熟了。确实是见过的,上个月他与李学成那帮人冲突,被踩坏了仿纸软屏,趁着精密电子兴趣社的社团活动,想去修理。当时正是这位翟工,拆开了仿纸软屏,使得罗南从中现了外接神经元。 记得当初他情急之下,表现得挺无礼,亏得这位翟工脾气好,没有计较。 罗南也露出笑容:“啊,翟工是在这儿上班,那天多谢了……” “谢我什么,也就是拆装一遍,别的什么也没做。对了,那块板子修好了吗?” 听人问起,罗南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一怔的空当,翟工已改换话题:“你今天带来的,同样也是dIy作品,没有现成的操作手册参考,修理起来就比较麻烦。目前中心人流量未到满值,建议申请个专有服务吧,度会快很多。” dIy?也就是并非量产…… 罗南略感意外,又觉得这样才合理。除了道馆以外,他还真没有见过那样的太极球,感觉应用范围也比较窄的样子。 他还没回应,爆岩问起身边的维修顾问:“这算临时提档吧,价钱怎么算?” 俏丽的维修顾问轻声解释:“两位先生是由人代为预约的,今天一切开销,都由那位客户承担。而‘专有服务’,主要是从现在的开放式工作台,转入独立工作室,满足隐私需求。仍在那位客户的权限范围之内,不需要另行开支。” “是嘛?剪纸都这么大方了,咱们也别矫情,那就转呗。”爆岩干脆越俎代庖,帮罗南做了决定。 罗南并无异议。 “那么,就进入专有服务模式。工作室编号245,请随维修顾问前往等候。”对面的翟工进行了一番操作,等待预备维修师到来,为他代岗。 罗南和爆岩则跟随俏丽的维修顾问,穿过开放式大厅,到一侧的全封闭工作室。这里的布置与外面差别也不太大,只多了几样设备,倒是更显狭小,爆岩这种大块头,就觉得有点儿憋闷。 正嘟囔的时候,操作台那边突然开启了传送通道,罗南送修的机械装置,就固定在一个特制的承托上,转运过来,摆在在操作台的中心偏前的位置。 这件机械装置,是道馆太极球的核心,外形呈球状,不过拳头大小。外层是很薄的一层金属网,内里则是类似于陀螺仪的装置。此时在特制承托上,外围金属网不停膨胀收缩,没个消停,但也仅此而已。 爆岩啧啧两声:“传来传去也不嫌麻烦。” 说着,他便扯着罗南一块儿上前观察。 之前维修顾问给他们讲过,独立工作室与外面不一样,客户能够直接进入操作台,进行近距离观摩,甚至可以在维修师允许的情况下,进行操作。一些dIy爱好者,要的就是这个氛围,对此也是趋之若鹜。 罗南是机械盲,操作什么的全无概念,可爆岩在海防部队服役多年,也算半个行家。只不过一直没在意罗南送修的是什么玩意儿,眼下近距离看到后,就“哎”了声:“这玩意儿怪眼熟的,像是,像是……浮空靶?” “原型应该是‘皮亚公司’生产的彗星III型浮空靶,很老的机型了,上市时间在十年前。”翟工从另一侧的员工通道进入,接上了爆岩的话茬。 爆岩打了个响指:“对,就是彗星III。中间那个陀螺仪,其实是个智能中枢,特魔性,也耐操。在部队的时候,随便套一个靶机外壳,就能使唤很长时间,修理也容易。” “彗星III修理起来不难,可这个作品不太一样。” 翟工走到两人身边,他个头不高,也就和罗南差不多,笑起来也亲和。不过当他站在操作台前,相关权限启动,各个维修、检测设备便纷纷开机,按照他所在的位置进行微调,整个工作室,似乎都围绕他来运转。 “啧,这一屋子的设备,百来万拿不下来吧。”爆岩扭头四顾,很是好奇的样子。 翟工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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