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如何也不至于只有一盏。为了确认自己没醉,他问师青玄:“没报错吗?” 师青玄道:“没。真就一盏。就这一盏,还是雨师大人家里的牛为了撑个场自己供的。” 自己供自己,这种行为可真是亲切。谢怜想了想,雨师管下雨,所以也是掌农之神,猜测道:“莫非是因为雨师大人信徒多农人,所以才无裕供奉?” 师青玄却道:“殿下,你对农民有什么误解,很多农民都很有钱的好吗?其实是因为雨师大人说过,有钱供灯,不如种田,所以信徒从来供的都是新鲜瓜果蔬菜。” 听了这话,谢怜真是羡慕至极,心想:“还有这等美事。” 然而,师青玄又道:“后来雨师大人又说不要浪费,所以一般供品放两天信徒就拿回去自己吃了。” “……” 前面稀稀拉拉的,都是一些小神官,长明灯从几盏到几十不等,大家都没什么兴趣。但是,越到后来,每一次升起灯时光芒越盛,大家也越发专注。如果不是专门的神官报幕,一眼就能看出数目,那灯阵密密麻麻一起飞上来根本数不完有多少盏。谢怜什么都不清楚,便什么评价都不发表,专心欣赏明灯照亮漆黑长夜的美景,顺便听一听其他人对于目前斗灯形势的分析。虽然他觉得这种事情并没什么好分析的。大约两炷香后,压轴戏终于陆续来临。中秋宴斗灯,开始了最后的十甲拼杀。 十甲的最后一名,谢怜听到报幕神官高声道:“奇英殿,四百二十一盏!” 权一真早已离场了,其他神官听到这个数目后的啧啧之声也就不加掩饰了。这位西方武神年纪尚轻,却势头极猛,和他资历相同的神官,有两百盏长明灯已经算很多了,他却是翻了个倍还要多,可谓了得。但谢怜觉得,果然这少年在上天庭人缘不太好,因为除了他自己和师青玄,几乎没什么为这份了得真心惊叹。 下一位,地师殿,四百四十四盏。明仪除了多喝了两口汤,并没有任何别的表示,师青玄却是比他还激动,一叠声地道“低了低了”。由于大家对地师大人都不是很熟,章程化地拍了拍手,就当是祝贺了。紧接着就轮到师青玄自己了,风师殿,五百二十三盏。 一个人受不受欢迎,真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一件事。报出风师殿的长明灯数目后,师青玄还没说话,宴席上的抚掌声便陡然大了起来,四处都是“恭喜恭喜”“实至名归”。师青玄十分得意,起身到处拱手,又对师无渡嚷道:“哥,我今年第八!” 他像被夫子夸了找爹妈讨赏似的,谢怜看着忍俊不禁,师无渡却斥道:“不过是第八而已,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这话其实是非常狂妄的。整个上天庭,有哪个是等闲之辈?五百盏长明灯,高居第八,在他口里却被说成“不过是”,那排在第八名后面的神官,岂不是连“而已”都不如?他也并非不知此话不妥,但他就是要这么说,因为不惧。师青玄垮了脸,师无渡摇了摇扇子,又勉为其难地道:“不过,灯比去年多了,下一年必须更多。” 闻言,师青玄又纵臂长笑起来。整个宴席上,竟然只有明仪一脸漠然地埋头吃饭,不给他喝彩,于是师青玄拍了他两下,要找他讨祝贺。明仪根本不想理他,继续专心猛吃,师青玄大怒,要求他必须给自己鼓掌,谢怜在一旁听得要笑岔气了。可又听附近有神官低声议论:“哎,以往的话,泰华殿下差不多是这个位置前后。” “是啊,不过今年肯定不行的。今年出了那档子事,他好是颓躁了一些日子没管殿里事务,所以灯就少了好些,不然也能坐稳十甲。” 谢怜便不笑了。 下一位,灵文殿,五百三十六盏。 在文神里,灵文算是夺魁了,不过,并没有多少文神捧场,反倒主要是武神们很给面子。谢怜远远向他道了恭喜,这头听到师无渡和裴茗叫他摆宴请客,那头又听到有神官嘀咕,灵文信徒多无非是因为化了男相、灵文看准当今武神势大便一力巴结武神不理睬文神、灵文是上天庭最热衷于请客的神官、灵文据说有时请客还请嫖云云,摇了摇头,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女神官真不容易。 接下来,是南阳殿和玄真殿,分别是五百七十二盏,和五百七十三盏。慕情眉目舒展,风信不喜不怒,似乎并不在意。谢怜心中纳闷,怎么会刚好数目这么接近?这也太巧了吧?低声问师青玄方知,原来这两二人因为出身相近,领地相近,实力相近,加上彼此关系不好,两边信徒都憋着一口气要赢,不求第一,只求比对方高。每年竭尽全力,每年互有胜负。今年在最后关头,玄真殿终于多挤出了一盏灯,胜过了南阳殿,眼下仿佛打了一场胜仗,正大肆庆祝呢。听完谢怜忍不住心想:“在外面为多对方一盏灯争得头破血流,这群人都不回家过节的吗?今天可是中秋啊。” 下一位,明光殿,五百八十盏。 这个数目,相当可观了。然而,裴茗却并无喜色,因为,比起去年,明光殿今年的长明灯,其实是减少了的。副神裴宿出了事,算是一个打击,今年少了将近一百盏灯,若不是裴茗底子厚,稳住了,只怕少的更多。师无渡和灵文都没对他道恭喜,只是拍了拍他的肩。 至此,谢怜发现,这好几位神官的长明灯盏,数目都很是密集,几十十几的,仿佛拉不开差距。也就是说,大家其实都半斤八两,没有哪一个是真正的绝对胜出。他刚这么想,就听报幕神官道:“水师殿,七百一十八盏!” 宴席上,一阵骚动,惊叹四起。 众神官反应过来,便开始争先恐后地道贺。师无渡只是坐着,并不起身,神情也并不如何倨傲,只是一派理所当然。这恐怕是好几百年来,第二名神官和神武殿长明灯之数挨得最近的一次了。谢怜第一次飞升时距今太远,那时候的一盏祈福明灯,比如今的一盏要更为难求,自然不能一概而论。不过,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们对于财富的热爱,是永远不会减少的,不愧为财神! 师青玄比自己亮了七百盏灯还兴奋,大力拍掌,对谢怜连声道:“我哥!是我哥!” 谢怜笑道:“知道了,是你哥!” 整个宴席上,依旧只有明仪一个人在格格不入地卖力吃饭。事实上,谢怜觉得所有人里就他一个把“宴”当成宴在认真对待,为吃饭而来,仿佛多年在鬼市卧底食不果腹今晚要一次吃个够本,想起鬼市街边摊子里卖的那些小吃,谢怜也十分能理解了,忍不住心想,花城平时会不会在鬼市街头悠悠踱步? 最激动人心的谜底既已揭晓,今夜,众位神官都看饱了戏,说够了话,心满意足,便也陆续准备起身离席了。谁知,师无渡忽然眉头一皱,扇子一收,道:“慢着。” 别人说慢着,大概没这么强的震慑力。但师无渡此人,真真如他的外号“水横天”,仿佛天生发号施令惯了,一开口便让人不由自主听从,大家又都坐了回去,问道:“十甲已出,水师大人还有何事?” 谢怜心想:“难不成也要散功德了?” 师无渡摇扇道:“十甲已出?” 众人都不知他反问此句是何意,师青玄却惊道:“……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十甲没出!——算上神武殿,刚才报出来的,也只有九个而已!” 众位神官一下子惊了,纷纷道:“只出来了九个?” “真的,我数了,真的只有九个!” “水师大人前面居然还有一个人???” “什么?还能有谁啊?我没印象了啊?” 正在此时,黑夜之中,忽然爆发出一阵亮如白昼的光芒。 那光是灯。 如千万游鱼过江海,无数盏明灯缓缓升上来。 它们在黑夜之中闪闪发亮,熠熠生辉,如浮空的灵魂和瑰丽的梦,壮美至极,照亮了漆黑的人间。此般奇景,无可言喻,唯余凝固的呼吸和断层的言语。 谢怜怔怔望着那漫天的明灯,仿佛窒息,什么都听不见了,恍神了好一阵。过了这一阵,他才发现,有哪里不对。 宴席之上,所有神官的目光都投射了过来。原来,那报幕神官哆嗦着手,指向了他。 谢怜懵然,道:“……怎么了?” 无人应答,谢怜又指了指自己,道:“……我?” 一旁的师青玄拍了一下他的肩,道:“……对。你。” “……” 谢怜还是懵然,道:“我什么?我到底怎么了?” 那报幕神官艰难地咽了咽喉咙,终于再次开口。 于是,在场百位神官都听到了一个不可置信的颤抖声音。 “千灯观,太子殿,三……三…… “三千盏!” “……” 三千盏! 第79章 如梦临我三千明灯 4 半晌沉默,陡然,四起轩然大波。 哪怕是首席之位稳如泰山的神武殿,也从来没在中秋宴上一夜摘得三千明灯。甚至从来都没有谁想过这个数字。哪怕是一千,也还勉强好说了,三千,这才是真正的史无前例,比前几甲神官加起来还要多! 可想而知,此刻,众位神官心中有多不可置信,当即便有神官脱口而出:“弄错了吧!” “数错了吧……” 可是,且不说报幕神官数了这么多年的中秋宴斗灯,会不会恰好在今天出错,光是看一眼那组成了庞大光幕的灯流,即便是退一万步,真当是数目有误,那错误也只可能是数少了,不可能是数多了。于是,又有神官道:“会不会那灯并不是真的祈福长明灯?也许只是普通的灯?” 这话其实就等于“造假了吧?”,也有几人附和。师青玄却道:“怎么会是普通的灯?普通的灯和祈福长明灯规格完全不同,根本飘不上天来,怎么会不是真的?” 如果这句是谢怜辩的,众人大概还会继续质疑,但既然是师青玄说的,而且师无渡也在这里,旁人就不好说什么了。路被堵死,便转向了另一个方向:“诸位,这个千灯观在哪里?什么时候建的?是谁建的?有哪位仙僚知道吗?” 报幕神官道:“不知……但是那些灯上,写着的就是‘千灯观’升上来的。” “可我根本就没听过什么千灯观啊?!” “对啊,我也从来没听过!” 谢怜总算是从一片震惊的空白中抽离出来了,听到这几句,诚恳地道:“诸位,实不相瞒,岂止你们没听过,我也没听过啊!” 所有神官今晚都被这雷炸得晕头转向,根本不敢置信,七嘴八舌。谢怜真想说:“不过一个游戏罢了,大家何必太较真呢。”然而,首先,很多人心里并没把“游戏”当游戏,其次,他是这“游戏”的第一名,由他来说这话,不是欠揍吗?其他神官也不好说,因为其他神官名次都在他之后,说了仿佛在给自己开脱没拿第一也没什么大不了,便很尴尬。这时,裴茗笑道:“我就说血雨探花带走太子殿下非是为了找他麻烦,之前诸位还不信,现在可信了?” 经他提醒,众人这才猛然醒悟。 如果是花城,那么,他摆摆手就升了三千盏祈福长明灯,也不是不可能! 谢怜和花城到底有没有关系,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可谓是扑朔迷离。此前,众人都觉不怀好意说更可信。因为没理由对天界一向极不友好对花城突然就对谢怜另眼相看了。但是,依花城那种无法无天的做派,同样也没理由突然就对某人虚与委蛇起来。今日中秋宴过后,这不怀好意说,恐怕就有点站不住脚了。毕竟,三千盏祈福长明灯!即便是执掌财运的水师,也不是说拿出手就拿得出手的。纷纷乱乱中,忽然,从宴席上首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抚掌之声。 众神官循声望去,只见君吾一边抚掌,一边对谢怜笑道:“仙乐,恭喜。” 谢怜心知君吾有意解围,心中感激,对他俯首。君吾又叹道:“你总是能创造奇迹。” 见此往来,宴席上渐渐安静下来。迟疑片刻,终是在君吾的带领下,参差不齐地拍起了手,道起了贺。 至此,纵使再震惊,诸天神仙们也不得不承认了。这位太子殿下身上,历来都是奇迹倍出。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中秋宴散了,一直轰隆轰隆的雷师也收了工。捧场最卖力的当然是师青玄,不管是谁的名次出来了,他都是第一个拍手捧场的。裴茗除外。谢怜原先还在想他横插一杠子,水师从屈居第二变成了屈居第三,会不会不悦,但看师无渡,却似乎并无不快,裴茗和灵文都对他道了贺,接下来三人就商量着到谁家小山上的温泉去了。师青玄赶紧上去拖他哥哥。谢怜看看没有他的事了,便离开了仙京。 回到人间,谢怜先去了一座小树林。 那小树林里现在热闹得很,一个光着膀子的年轻男人被一条白绫倒挂在树上破口大骂,满嘴污言秽语,一个小孩蹲在下面给他驱蚊子。谢怜慢悠悠走过去,那年轻男人见了他,大怒道:“谢怜你这狗日的,还不他妈的赶紧把我放下来!死了死了,我要死了!” 谢怜却温声道:“你一定很多年没被蚊子叮过了,重新感受一下活着是什么滋味不好吗?” 此人正是戚容。谢怜料定到他不会安分,肯定要唆使谷子帮他割断若邪,所以早便叮嘱了若邪,要是他逃跑,就把他拖到这树林里爽一把。戚容仗着用的是别人的肉身,谢怜不能频繁殴打他,但让他受点小小的皮肉之苦还是可以的。谢怜在这一带砍过柴、拾过荒,饱受蚊虫叮咬之苦,眼下,戚容果然也被一堆蚊子叮得满身是包,生不如死,骂道:“你的雪莲之心呢!这时候怎么不做好人了!” 谷子抱着谢怜的腿,哇哇哭道:“大哥,放我爹下来吧!他被挂了好久了!” 谢怜摸摸他的头,戚容当即“哎哟”“扑通”两声,掉在了地上。 要回菩荠村,就要经过那座枫林。谢怜手里提着个光膀子骂骂咧咧的年轻汉子,对身后哭哭啼啼的小孩道:“小心脚下。这里容易摔跤。” 是真话。谢怜有时候从镇上收破烂回来得晚了,黑夜里走这条路,摔过不知道多少回。戚容听了立即叫道:“老天啊!求求你快让这个人赶紧摔死在这里吧!” 谢怜听了只觉得好笑:“你一只鬼,求什么老天?” 这时,他忽觉天边隐隐有暖光透出,地上黑漆漆的路似乎也被那光照的清楚了些,明朗了些。抬头望去,发现果然不是他的错觉。天边真的有光。 是那三千盏长明灯的光。 浮灯在夜空中流动,浩浩荡荡,连星月的光辉都被它们盖了过去。谢怜怔怔看着,半晌,小声叹道:“……谢谢。” 戚容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呵呵道:“你谢个屁?人家自己点着玩儿罢了,又不是专门给你点的,少自作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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