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将她双手捆住…… “大王。”冯蕴盯着他,“我可以解释。” “晚了。”裴獗伸手揽过她的腰,将她翻一面,布条来来去去。 “可以好好说话吗?”冯蕴胡乱地挣扎两下,那布条随着她的动作,越勒越紧。 她放弃了。 “你说过,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不能说开?” 裴獗不说话。匜 双眼冷冽深沉,五官仿佛罩上了一层坚冰,黑眸里幽光慑人。 他捆缚的手法很不一般。 看上去是活结,可一折腾,就变成死结,松紧恰到好处,不会勒痛她,又让她挣脱不开。 冯蕴无语地看了看自己:“你是想吃螃蟹了吧?” 裴獗还是板着脸,一直到将她绑好,这才停下,慢慢起身。 冯蕴道:“解开。” 裴獗无视。匜 他就那样站在冯蕴的面前,盯住她,抬手扯开衣领…… 他穿的一袭亲王蟒袍,质地华贵考究,衬得那双深邃的眼,给人一种天然的压迫和威严。 一件,又一件。 他丢在一旁的木施上—— 露出的手臂、胸腹,紧实有力。 精壮得近乎完美的身形,就那般落入冯蕴的眼帘。 冯蕴下意识的红了脸,“大白天的,你不怕人笑话,我还怕呢。”匜 裴獗不理他。 冯蕴快要气死了。 虽然绑着不会疼痛,但人不舒服啊。 她一刻钟都受不了,遂软下嗓音。 “大王……” 裴獗回头看来,“委曲求全?” 真记仇。匜 冯蕴信上没有写这个,但大概意思是这么说的—— 哪怕委曲求全,她也会好好活下去,等着与萧郎重逢那天。 唉。 冯蕴啊冯蕴。 这就叫自作孽吧。 她从裴獗的角度想了想,叹息一声。 “大王随便吧。”匜 裴獗瞥一眼,看她突然乖顺下来,眉梢微沉。 “不用摧眉折腰……” 冯蕴:“我天生仰慕大王。” 裴獗轻嗤一声。 突然低下头,双手撑在她身侧,目光炯炯。 “我知你在想什么。蕴娘,你无须忍耐我,大可坦然地做你自己……” 冯蕴迟疑:“裴獗……”匜 她想再解释一下,裴獗却没有给她机会,勾了勾那布条,冷冷淡淡地道:“反正……你忍,或不忍,我都不会放过你。” “……” “这便是你我今生的宿命。死活,也要绑在一起……” 冯蕴不说话,看着他将剩下的一截布条,慢慢缠在手腕上,然后拉住她,用力抱起来,去净房。 水雾袅袅,一室涟漪。 沐浴原本是冯蕴最喜欢的事,可此刻手脚受制,只能由着裴獗代劳,从而变得分外煎熬…… 他的手,好似开启机关的匙子,匜 她那样软,那样滑,有的是他的用武之地…… “裴獗。” “嗯。”他下颚线绷紧,神色沉戾。 “信是我以前写的,想必你看得出来。” “嗯。”他紧抿着嘴不说话,鼻翼里哼声。 “那你这般,有何意义?” “有。”他眼角赤红,手上却慢条斯理,看着她紧绷,看着她失神,看着她宛若飞上天空般轻轻颤抖,又软绵绵落下,无力地看着他,低低喘息。匜 四周寂静。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冯蕴半合眼,双手动不了,便抬高足心,轻轻贴着他,踩上去…… 横竖都是一刀。 何不让自己快活些? 冯蕴以为裴獗是要消一消心头火,做好了准备,容他放肆这一回。 却没有料到……匜 裴獗的报复心,也比她想象的更重。 不是一次,而是三天。 就在梅香院里,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三天没有走出房门,连吃饭都要仆女端到门口。 冯蕴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这样浪荡过,羞恼得无以复加,又拿他无可奈何…… 她隐隐感觉到,裴獗有情绪压在心头。 甚至远远不止那封信那么简单—— 毕竟信是在安渡城破前写的。匜 她解释过了。 裴獗这样的性子,不会揪住不放。 一定还有别的事。 可是,还有什么是比信的内容更严重,更让他难以消气的呢? “不要了……” 裴獗双手搂上来,什么都不做,只是抵着她,她便觉得整个人要冒烟了,情不自禁地轻颤。 “腰腰。”裴獗问:“还委屈吗?”匜 “不委屈。”冯蕴嘴里逸出轻吟,双手捏住他的脸颊,用力的扯向两边,恶狠狠地笑着龇牙,“从不委屈。” 裴妄之是懂得怎么折磨她的。 不是加诸痛苦,而是让她情不自禁,全身心地……受他引诱,继而越发不得满足,直到完全落入他的陷阱,一次又一次,勾得她心痒难耐,然后鬼使神差地配合…… 当然,他也没好受到哪里去。 在男女的博弈上,冯蕴并不是肯吃亏的人。 三天。 他们仿佛变成了一个整体。匜 一如剑,一如鞘。 严丝合缝,天生一对。 “我是个俗气的人,你给,我便要。” 冯蕴双眼莹莹,如染雾气,小猫似的,眼眶里全是带笑的潮色,“一饮风月二饮愁,陪你走到地里头。看谁死前头。” “别动。”她一动,裴獗比她还要难受。 没有人知道这妇人有多磨人…… 他气息微沉,嗓子喑哑,“冯蕴,你狠。”匜 冯蕴抬了抬眉梢:“谁让大王伺候得这么好?” 裴獗气结,后牙槽都快咬碎了。 两个人谁也不肯认输,哪怕只是口头上的。 “好,给你……” 裴獗扼住她的腰,目光冷沉,像野兽要咬断猎物的脖子那般,在她鼻尖贴了贴,然后腰身一挺,不作半分停顿,一直到决堤般爆发。 “腰腰……” 他闷声唤她。匜 冯蕴喉头一哽,太阳穴突突直跳,紧绷着身体在他的冲击下无声颤抖,然后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 裴獗等她缓过气了,才扳过她的脸。 四目相对。 屋子里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静谧。 冯蕴问他,“此事,算过去了吗?” “嗯。”裴獗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脸颊,撞上去。 “裴狗……”冯蕴呀的一声,指甲用力掐在他精壮的背肌。匜 上面已经添了不少新伤。 裴獗浑然不觉。 一把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深深碾压,直到她呼吸吃紧地瞪着他,将他完全吞没,这才沉沉逼视。 “腰腰,你该怎么叫我?” 冯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意识。 长长呼吸一口。 她道:“裴狗。”匜 - 这天夜里,冯蕴睡得格外香沉,宛如死人,累得梦都没有,便一觉到天明。 她睁开眼时,裴獗已经离开。 听小满说,大王没用早食就上朝去了,她长长吐出一口气。 “小满,扶我起来。” 不想更衣,不想弄妆,冯蕴叫来一桌子早食,大快朵颐,狠狠地吃了一顿,才有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小满问:“娘子,你……到底是如何惹恼大王了?”匜 这三天的事情,梅香院里的仆女,对外守口如瓶,对内却是满肚子的疑惑。 小满已为人妇。 比以前更懂事许多。 但还是弄不明白大王和娘子之间的这种……激烈得如山洪暴发一般的情感,像是恩爱,又像是仇恨。 冯蕴也解释不了,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道: “我说大王恨我,你们肯定不信。” “信。”小满看着她锁骨上浅浅的红痕,眼睛一红,“不是有仇,哪有这般折腾自家娘子的……”匜 她肤质太嫩,裴獗真的背了不少黑锅。 冯蕴好笑地抬眼,看着小满。 “这么说,左仲在床笫间,很是会怜香惜玉了?” 小满羞红了脸,再不敢跟冯蕴说话。 冯蕴吃过早食,又休息片刻,披一件厚实的雪狐氅子,便带着仆女去院子里采梅花。 雪化在指尖,冰凉凉的,她却十分舒爽。 过去三天,在屋子里都闷坏了。匜 她慵懒地道:“小满,采半篮子便是,免得失败了,糟蹋花儿……” 她想做雪上梅妆。 这是那天才兴起的念头。 李桑若有罪,香无罪。 小满应着,抬眼便看到左仲大步过来,神色略微肃冷。 她惊一下,“左大哥?” 婚后,她仍是这么称呼左仲。匜 左仲步子加快一些,到了近前,朝她点点头,对冯蕴抱拳一揖。 “王妃。” 冯蕴笑问:“你怎么没跟大王在一起?” 左仲迟疑一下,看着冯蕴的脸。 “大王清早入宫,是因宫里来报,陛下……在永寿殿玩雪,不慎摔倒……” 冯蕴手上的梅花落地,稍稍镇定一下,才问: “摔到哪里了?可严重?”匜 左仲道:“摔到了头,当场昏迷过去,眼下尚未苏醒。大王交代,让王妃醒来便入宫一趟。” 第475章 血阻之兆 “快!套车。”痜 冯蕴赶紧放下花篮,来不及梳洗更衣,坐上马车匆匆往皇城而去。 这时节天寒地冻,雪后的天气阴沉沉的,薄雾笼罩在偌大的宫殿,屋檐上还有白茫茫的积雪,红墙碧瓦、陡增萧瑟。 人还没到,便听到里头有隐隐约约的哭声。 冯蕴眉头微蹙,走过去,便看到一人驻足在此。 “王妃,这边请……” 那是个小黄门,立在寒风中,好似在等他。 走得近了,冯蕴才发现是董柏。痜 冯蕴脚步不停,边走边问:“陛下因何摔倒?” 董柏眼圈一片赤红,看着像是哭过。 甫一开口,喉头便是哽咽,“小人不当值,当时不在陛下的身边,说是玩雪时脚滑,从永寿殿的台阶滚下去的。” 冯蕴问:“好端端的,陛下为何去永寿殿?” 后宫里除了端太后,平常只有熙丰帝留下的几个嫔妃,以及养老的几个太皇太妃,但都不住永寿殿。 永寿殿,是一座空闲的寝殿,平常无人前往。 董柏瘪了瘪嘴巴,似是在极力忍耐什么。痜 可是,当他开口的刹那,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声音也带了哭腔。 “熙丰五年,熙丰帝西巡,携贞静皇后同行,贞静皇后当年……便住在永寿殿。” 冯蕴喉头一紧,说不出话来。 贞静皇后是元尚乙的生母。 孩子思念从未见过的亡母,踩着积雪去无人居住的宫殿,孤零零的,小小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冰雪覆盖下的世界,盼望着能见生母一眼…… 冯蕴心下涌出一股悲凉。 撕心裂肺,痛得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情绪……痜 前世的渠儿被困昭德宫,无衣无食,是不是也每天巴巴地望着天空,盼着母亲的到来…… “王妃?” 董柏的声音提醒了她。 冯蕴吸一下鼻子,“走吧。” 整个寝殿被一种莫名的悲伤笼罩着,气氛沉重而压抑。 一群重臣等在外殿,默然而立。 裴獗站在人前,面色冷肃,眉心微微蹙起。痜 冯蕴走近他,“大王,陛下如何了?” 裴獗道:“太医尚在会诊。” 又道:“你去看看。” 元尚乙是极喜欢冯蕴的。 冯蕴猜测,这便是他让自己过来的原因。 “好。”外殿的气氛太过凝重,她无心和裴獗多说什么,点点头,跟着董柏走进去。 濮阳父子两个都在,还有太医局的几位太医围在内殿的木案边,低低讨论着什么。痜 小皇帝的龙榻前,有几名宫女内侍,全都紧张万分,禁若寒蝉。 冯蕴有些诧异。 居然没有看到端太后…… 这个时候,最应该陪在元尚乙身边的,不应该是她吗? 她低头,小声问董柏,“太后何在?” 董柏似乎有所顾虑,左右四顾一下,才压低声道: “太后看到陛下出事,当即便吓坏了,神志昏蒙地软倒在地,太医说,太后似有……中风之兆。”痜 冯蕴迟疑一下。 “如此说来,陛下出时,太后也在永寿殿?” 董柏低垂着头,“是。”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 “大王赶到后,已将事发时永寿殿侍候的宫人,一并下狱,着缇骑司严审……” 冯蕴沉默点头,思忖间看到濮阳九走过来。 “嫂夫人。”痜 不等冯蕴问起,濮阳九便怅然开口。 “陛下头部出血已止,外伤皆不严重。眼前,我父亲和几位太医最为忧心的是……血溢颅内,难以疏淤……” 冯蕴不是大夫,却也知道,外伤好治,内伤难痊的道理。 她问:“太医们可有救治之法?” 濮阳九回头看一眼正在窃窃说话的几位太医,眼眸黯下,朝她摇了摇头。 “能试的法子都试了。血涌所至、症显异端,陛下已有血阻之兆,只怕是……再难苏醒。” 冯蕴一窒。痜 心下仿若遭受重锤。 她慢慢转头,走向那明黄的龙榻,看着裹在锦被里瘦瘦小小的元尚乙,脑子里依稀想起他初到花溪的样子。孩子小小一个,偏做老成,被林女史管束着,明明那样喜爱热闹,却拘于身体,不敢有一言一行的越矩。 “阿元?” 冯蕴的脸,苍白得如同一张纸…… 她身子僵硬地坐在榻边,盯着元尚乙看了片刻,慢慢握住他的小手。 捂在被子里,小手也冰冰凉凉…… 冯蕴想到那天飨宴,元尚乙跑来抱住她的样子。痜 他像一只小鸟,撞入她的怀里。 他说:“娘子,我好想你。我想每天都跟你在一起。” 他说:“娘子,我想回花溪。你带我回花溪吧?” 他那样渴望跟她亲近,是孺慕之情,更是孩子对母爱的向往…… 可惜,她有那样多的顾虑,没能好好地满足他。 甚至为了平衡端太后的情绪,说出“我不是你的娘,你的娘是端太后”这样的话来,决然而去。 她不知元尚乙当时会如何地失望。痜 可在金銮殿上,看到她,阿元还是朝她笑。 隔着那样的距离,满眼都是她。 当她被指谋逆,证据确凿的时候,孩子毫不犹豫地相信她,在满朝文武的面前,护着她…… 冯蕴喉头哽塞,注视着龙榻上的孩子,很是无力。 她俯身,轻轻抚着元尚乙的头发,低低唤他。 “阿元,你快快醒来好不好?” “等你醒了,我带你回花溪,你不是说,你想回花溪吗?我带你回去……”痜 “你坚强些,阿元,你是乖孩子,你最坚强了,你一定舍不得娘子为你难过是不是?” 说着说着,她又想到了渠儿。 孤独而痛苦地离去,该是多么害怕,多想躲在母亲的怀抱里…… “阿元。”冯蕴紧紧闭上眼,还是没能阻止泪水夺眶而出。 她埋下头去,偷偷抹净眼泪。 濮阳九静静站在她的背后,看着她,看着皇帝,长长叹气。 冯蕴在内殿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太医说要为陛下针灸,请她回避,她才从内殿出来。痜 推开门,只见几位权臣侍立在侧,对着南窗低低说话。 “庄贤王是先皇胞弟,论亲疏,论齿序,也应是他了……” “如何也轮不到邺城汝南王那一支的……” “那就得看雍怀王的心意了……” 对话闯入耳朵,冯蕴看过去。 那几人转过头来看到冯蕴,尴尬地示意一下,又若无其事地说起了别的事情。 这个时候,元尚乙的病情,想必这些朝中重臣都已知晓。痜 皇帝要是醒不过来,那谁来继承大统便是他们最操心的事情。 在小皇帝的外殿私下里讨论这个,悲凉,也不合礼数,可也是人之常情。 冯蕴没有看到裴獗,走出殿门,便见左仲立在外面。 她问:“大王何在?” 左仲道:“长信殿看望端太后。” - 长信殿里。痜 端太后的木榻前垂着厚重的帐幔。 她躺在床上。 裴獗立在帐外。 “太医令,你先去看陛下。” 濮阳礼抬头看一眼裴獗的脸色,默默叹气,点头离去。 裴獗道:“都下去。” 内殿候着十来个宫人,个个都屏息凝神。痜 听到裴獗的声音,有些不知所措。 太后和臣子,独处一室,多有不便。 何况,端太后……没有出声吩咐。 “你们……下……去……”端太后声音虚弱,含糊,好似吐字不清。 宫人们应一声,鱼贯而出。 端太后紧张得攥住被子,好似用尽全力,才吐出几个不太清晰的字眼。 “信……是真的……”痜 殿内寂静无声。 裴獗没有回答她。 端太后挣扎着,似乎想要坐起。 可身体的力量无法支撑她这么做,又默然地躺下去,低低地喘息,一字一字说得极是艰难,气若游丝。 “雍怀王……那封信……是真的……” “王妃背叛……” “哀家……没有错……”痜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针对裴獗。 拿出证据,只是想让裴獗看清冯蕴的真面目。 也让元尚乙不要认贼作母,被她的虚情假意所迷惑…… 她用尽全力,要让裴獗听清自己的话…… 却不知,那封信裴獗早已看过。 在上辈子。 他就看过这封信了。痜 信的内容他几乎都可以背出来…… 也正因为这封信,才促使他做出了那个无可挽回的决定——将冯蕴送回安渡。 “殿下。”裴獗语气淡淡的,“臣妻如何,只有臣可以置喙,容不得他人干涉。” 端太后那一股堵在喉间的气,突然发散。 寝殿里烧着地龙,可她突然感觉浑身冰冷,一片萧瑟。 这时才醒悟的事实,令她后悔,又无助。 原来,雍怀王不是不知道那封信是真的。痜 是明知真相,仍要一力维护冯氏女。 “为何……为何如此……” 端太后声音虚弱,仿佛吊着一口气似的,说得断断续续。 仿佛又想到什么,她扯着被子,突然用力抻直脖子,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 “是你……是你……做的……陛下……” 伴着一阵急促的呼吸,剩下的话噎在喉头,只有微弱而含糊的声音,从大张着抖动不止的嘴巴里冒出来。 “大王。”痜 门外有人禀报。 “王妃到。” 裴獗道:“请。” 第476章 风雨欲来 冯蕴从小皇帝寝殿出来,就发现宫中情形有了变化。妑 宫墙甬道,戒备森严,每个宫门都有禁卫把守,到长信殿短短的距离,一路上竟然遇到五批内廷巡逻,一个个披甲持锐,神色肃穆,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与之相对的,是各宫诡异的安静。 一点声音都没有。 平静得让人窒息的表象下,涌动的暗流却早已淌入每个人的心里。 不料长信殿里,更是守卫森严。 身披铠甲的禁卫手握兵器,目光如炬,警惕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整个长信殿,仿似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倾覆着,无声肃杀。妑 冯蕴平静地迈过门槛,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缓缓内殿。 绕过那一面雕刻着百鸟朝凤的紫檀木屏风,入目所见,是裴獗高大挺拔的背影。 他只有一个人。 立在垂地的帷幔前。 宽衣博带、背影矗立,不着甲胄、没配刀枪,却让人仿佛一眼就能看到猎猎作响的旌旗和山呼海啸地厮杀。这种迥异于文臣士人的威仪和刚毅,仿佛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帝王之气…… 冯蕴恍惚看去,觉得他才是这座宫殿的主人。 他才是皇帝。妑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收敛心神,对着帐幔那头的端太后深深一揖。 “臣冯蕴拜见端太后。” 帐幔无声。 一股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扬起她的裙摆。 冯蕴走近,黯然立在裴獗的身侧。 “太后殿下可有好转?” 裴獗嗯一声,淡淡拱手,“殿下,内人来看望你了。”妑 端太后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提起一口气。 “哀家……想与王妃……单独……说上两句。” 冯蕴蹙眉。 听太后的声音,很是含糊,字句好似都吐露不清,确实有中风之兆。 她没有说话,侧目看着裴獗。 从踏入这宫闱红墙那一刻,她便明白,很多事情都将会发生改变,容不得她感情用事,而且,须得坚定地与裴獗站在一起。 裴獗看她一眼。妑 “我在外殿等你。” 他没有犹豫,走得坚定,从容。 只是那忽悠悠扫来的一眼,仿佛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刺得冯蕴头皮微微发麻。 她静立着,等待端太后发话。 片刻,才听到端太后气若游丝的声音。 “王妃……进来说话……” “是。”冯蕴应道。妑 殿内光线昏暗,安静一片。 空气压抑而紧张,冷风吹在帐子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冯蕴立在榻边,低头看着端太后。 天下百姓大概不知,宫里养尊处优的太后殿下,其实很瘦,如同枯槁一般,被不合身份的憔悴和轻愁笼罩着,如今眉宇又添病气,整个人便有一种病入膏肓之态。 “太后殿下……” 冯蕴刚出声,榻上的端太后身子便是一颤。 此刻的她,每一丝风吹草动都格外敏感。妑 冯蕴抿了抿唇,直言相问。 “殿下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你……近些……”端太后的声音很是含糊,说话时要极度用力,以致嘴巴显得有些歪斜不正。 冯蕴再进一步。 端太后突地朝她伸出手。 “王妃……” 声音和目光,有哀求。妑 冯蕴在榻边的圆杌上坐下来,看一眼托盘上的水。 “殿下可要润一润喉咙,再说话?” 端太后红着眼,有气无力地摇摇头,那只没有被握住的手,垂落下去。 “求你……救救……皇帝……” 冯蕴身子微微一僵,眉心浮出一抹思虑的蹙起。 “太后此言何意?陛下贵为天子,何必我来庇护?” “雍怀王……”端太后用尽全力,意图把自己的话,说得更清晰几分,“要杀皇帝。”妑 冯蕴心里怦的一声。 一口气没吐出来,卡在呼吸间。 “殿下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端太后心绪浮动,喉头像憋着一口气似的,一字字说得缓慢而艰难。 “皇帝……为人所害……雍怀王……是雍怀王。看在皇帝真心待你……视你为母……救他性命……” 冯蕴低头,笑一下。 “都到这时候了,太后还不肯死心吗?我们夫妻伉俪情深,我从无背叛大王之心,太后非要费力找来佐证,意图让大王对我生疑,弃我、罪我。如今太后病重卧床,不仅想挑拨我和大王的关系,还要为大王冠以反贼之名吗?”妑 顿了顿,她双眼冷冷地盯住端太后。 “事发时,裴獗在我榻下。而陛下在宫中,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出的事。有嫌疑的人是你,不是裴獗。” 端太后双眼一瞪,不可思议地看着冯蕴。 “不……这世上……最不可能害皇帝的……是哀家……” 冯蕴冷笑,“那可说不一定。谁知太后有没有被人许以大利?” 端太后神色凄哀,“是雍怀王……一定是他……” 又重重呼吸着,她突然掐住自己的喉咙,身子微微发颤,好像要把话从喉间撕出来。妑 “他不信王妃谋逆……正因谋逆的人,正是他自己。” “他在大殿上的所为,是想探一探朝臣的心意,借机立威。”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见,这个天下是他裴獗说了算。” “他在大殿上露出了狐狸尾巴,这才迫不及待地对皇帝动手……” 端太后翕动着嘴,说了很多,可她的舌头变得越发不灵活了,声音含糊其中,冯蕴努力俯低身子,却一句都没有听清。 “殿下,要喝水吗?”她问,“要不要润一润嗓子?” 她第二次问她了。妑 云淡风轻。 端太后颓然而望,目光变得更为悲凉,两串眼泪就那样不合时宜的,从眼眶滑落下来。 “救……皇帝……” 她几乎已经完全发不出声了,嘴巴也扭曲得变了形。 可这三个字,冯蕴还是从她的唇形里辨别出来。 “你放心。”她目光幽幽的,语气坚定,“我定会想方设法救治陛下,但若……” 人的寿数自有天定。妑 经了两世,对生死的认知已是不同。 她不舍阿元,不舍那样的一个孩子夭折在深宫,可生而为人,她的力量太过渺小,无法在阎王手里抢人…… “太后安心治疾,保重自身。” 她低头为端太后掖了一下被子,目光缓缓从她疑惑的脸上扫过。 “此时此刻,我也不瞒殿下……其实你错怪我了。我不是细作,更不是萧呈的人……” 她停顿片刻,眉目里露出一丝怜悯。 “殿下原本可以不用这么着急的。雍怀王扶你们母子上位,本该共生共荣。太后没有说得上话的外戚干政,更不曾争权夺利,裴獗不至于对你不放心,更不至于主动生起杀机……殿下呀,为何要羽翼未丰,就急不可耐地对付功臣?”妑 愚蠢! 端太后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她想说什么,却只有两片嘴皮在颤抖。 冯蕴眉梢扬了扬,加重了语气。 “到底是何人给你出的主意……太后,这人不是想帮你,是想整死你啊。” “不……”端太后用足力气,发出一道嘶哑不堪的声音,好像是着急想要抓住什么,身子抻起便要来抓冯蕴。 接着便在这情绪激动的一扑一抓中,微微张着嘴,慢慢地软倒在榻上,再次陷入昏迷。妑 “来人,传太医!” 冯蕴回头厉色一喝。 很快,濮阳礼便拎着药箱进来了。 他看冯蕴一眼,“殿下体羸神弱,不堪受激……” “是吗?”冯蕴坐在原地,姿态雍容。一双乌黑的眸子,安静平常,“太后这是为陛下担忧了。” 濮阳礼一怔。 叹息着,没有出声。妑 太后和皇帝接连出事,哪怕他再不问朝事,也知道事态严重。 幼主即位,太后临朝,雍怀王摄政,本是一个大好的局面。如今微妙的平衡被打破,朝堂上只怕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冯蕴默默出来。 裴獗果然在外间等他。 两人相视一眼。 裴獗道:“我差人送你回府。” 冯蕴微微抬眼,“我想再陪陪阿元。”妑 - 这天,冯蕴守在小皇帝的御榻前,一直到深夜才不得不出宫回府。 裴冲和裴媛都等着没睡,想要一听究竟。 冯蕴大概说了下情况。 “风雨飘摇,但愿平安吧。” 裴冲点点头,让仆从推出了前厅。 裴媛又唏嘘几句,这才离去。妑 其实在冯蕴刚入晋营,准备利用裴獗来翻身,对付李桑若和萧呈的时候,是想过鞭策裴獗推翻李氏父女把持的江山,自立为帝的。 但李氏父女倒台后,裴獗扶植了元尚乙,她又觉得,既然裴獗没有野心,这样也不错。可裴獗加九锡,辅国摄政,终归是被势头推到了那风浪之上…… 夜里,裴獗没有回来,冯蕴躺在榻上辗转难眠。 若是阿元当真醒不过来,龙椅该由谁来坐? 她相信,这一定是笼罩在西京朝堂所有人头顶的阴影…… 第477章 谁承祖制 尽管朝廷刻意隐瞒,但永寿殿的噩耗还是传到了民间。幼主昏迷不醒,临朝太后中风卧病。岐 那不只是天家大事,更关乎民生百计。 宫中气氛紧张,民间亦是流言蜚语盛传,人人自危。年节的喜悦好似一夜间冲散,正月十五,照常有花灯夜游,热闹却淡了下来。 幼主若薨,继位者将是何人? 大家都在等一个确切的消息…… 尽管希望渺茫,冯蕴还是差人快马回花溪,找姚儒问方,然后每日里往宫中跑。 她焦躁忙碌。 睡眠变少,常常辗转难眠。岐 裴獗也是一样。 每日里在崇政殿待到入夜方才回府,还不肯歇着,到深更半夜还在熬灯看折子。 “娘子。”小满揪着眉头进来,脸上写满担忧。 “这样夜还看书,伤眼睛的。” 冯蕴抬起眼眸,表情淡然。 “你早些回去歇了吧。新婚燕尔,别让左仲等你。” 小满撇了撇嘴角,“左大哥今夜也当值呢。”岐 她又慢慢走到冯蕴的身侧,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揉捏。 “我和左大哥是一样的。主子对我们有恩,我们首要做的便是把主子侍候好,主子在哪,我们的小家便在哪……” 她声音细软,成婚后,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好像面容都变得柔和了许多,眉眼舒展,嘴角上翘,一说话就感觉在笑似的。 很显然,这是一桩好姻缘。 左仲也是极好的丈夫。 冯蕴为她高兴,拍拍她的手,扭头道: “别捏了,去灶上看看我要的汤炖好没有。”岐 小满应声,“是。” - 冯蕴带着小满拎着汤盅去书房的时候,书房里不止裴獗一人,还有几个府里的食客僚属,围坐在侧。 裴獗看到冯蕴出现的一瞬,目光里有明显的意外,但很快敛了回去。 “蕴娘怎么还不歇着?” 成婚这么久,这是冯蕴第一次亲自给裴獗送吃的,还来得这样温柔,裴獗很不习惯。 “大王不睡,妾怎敢睡?”岐 冯蕴把汤盅从食篮里端出来,又用精巧的白玉瓷碗盛了,再用勺子对嘴尝了下,温声道: “这是黄芪和鲤里一起炖的,滚烫地从碗里盛出来,走到书房吹了些凉风,正好入嘴。大王快尝尝。” 裴獗将折子推到一边,看冯蕴一眼,接过碗,二话不说便一勺一勺往嘴里咽。 “慢些,小心鱼刺。别卡着喉……” 裴獗嗯声,很给面子地全部喝光,再对冯蕴点头。 “好汤。” 冯蕴眉角弯起,“姚大夫说,这个汤喝了补气温脾,恢复正气,最适宜冬季进补。”岐 她说得认真,裴獗竟未回答。 他放下汤碗,拭了拭嘴唇,黑眸凉凉地对几个僚属道: “都下去歇了吧。” 几个僚属齐齐应声,朝裴獗和冯蕴拱手告辞。 裴獗又朝左仲和小满夫妻两个扫了一眼。 “你们也退下。” 左仲和小满对视一眼,“喏。”岐 小满将汤碗和食篮都收拾了,默默出去。 左仲在门外静立着,等她。 她笑着低头,“左大哥。” 左仲伸手。 小满低头看一眼:“这个不重的。” 左仲没有说话,从她手上将食篮接过去,走在前面。小满抿了抿嘴,羞涩地笑了笑,跟在他的身后。 院里的风灯氤氲着昏黄的灯火。岐 小径湿滑,她怕踩着裙子,走得小心翼翼。 左仲走路向来很快,可跟小满同行,步伐会下意识放慢,甚至回头来等她。 小满低头可以看到他风灯映出的影子,抬头能看到他严肃清正的脸。 没有那些所谓恩爱夫妻的亲昵,更没有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热烈,哪怕是夜里温存,也是含蓄内敛,按部就班…… 跟小满以为的婚姻有些不同。 但她也很知足。 其实她要的,正是这样一份安稳。岐 钱给了她,人也给了她,生活中事事依着她,也惯着她…… 他的情感不是江河海洋,澎湃激昂,却是涓涓细流,点滴关爱…… 这便是小满的静好岁月。 - 书房里没有旁人了,只有一盏圜底油灯,穿插着四个灯盏,安静地燃烧在桌旁。 裴獗示意冯蕴在旁坐下。 “可以说了。”岐 冯蕴略微一怔,“说什么?” 裴獗看她的目光,有一种难言的迟疑。 “蕴娘不是怀疑我么?” 冯蕴看着裴獗眼里的精光,再细思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男人把那句“恢复正气”听入耳朵里了。 心思还挺多? 看来在裴狗的心里,她并不是一个良善之辈,而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女妖精。 她道:“我就不该给大王送消夜来,平白生出误会。”岐 裴獗察颜观色,默不作声。 她半夜送吃的来,本就很不一般,怎不让人生疑。 但此刻,他不能说这样的话。 冯蕴的眉梢不经意扬起,“看大王勤政,我心下却是不安……陛下和太后都染疾在床,国朝大事全压在大王身上,可这到底也不是长久之计……陛下若当真不治,大王准备如何是好?” 那天出事后,二人各自奔走。 冯蕴又有些忌讳谈及此事,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安静地坐下来谈论。 若冯蕴只是裴獗的妻室,按老祖宗的规矩,这种政务大事,是不可以插嘴多话的。岐 可她如今是王府长史,是裴獗的幕僚之首,问这些事理所应当。 裴獗沉默片刻,将旁边的几封折子拿过来,放在冯蕴的面前。 “蕴娘看看。” 冯蕴将几道折子全部看完,然后放回去。 再抬眼看着裴獗,一言不发。 裴獗也不说话。 风卷入帘,油灯轻爆,案上的书页被风翻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岐 天家无小事。 每道折子里涌动的都是帝国的暗流。 朝臣明里暗里都在试探,另立新君,会花落谁家,而这些折子,却是直接谏言…… “庄贤王世子元阅,聪慧机智,可承祖制,教化在端太后膝下,以绵延皇统……” 这几日,冯蕴每日入宫都会遇到大长公主,她也能明显的感觉到,宫里人对大长公主的态度,有所变化…… 这个庄贤王,可是大长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这些折子的背后,很难说有没有大长公主的授意。岐 冯蕴想到躺在龙榻上的阿元面色青白的样子,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问:“大王是如何想的?” 裴獗慢慢抬手,按压了一下眉心,声音浅淡地道: “僚属谏言,机不可失。” 短短八个字。 将他那些属下的心思,说得清清楚楚。 这对裴獗来说,确实是一个好机会。岐 大丈夫行走一世,无外乎功名利禄。 裴獗虽已走上功名利禄的巅峰,却还不是极限…… 冯蕴看着他。 “大王呢,如何作想?” 暗夜无声。 二人相对而视。 裴獗没有即刻回答。岐 “噼啪”一声。 不知是哪里的野猫,将庭院里的瓦盆掀翻,碎落在地面,划过一声闷响。 哗啦啦…… 风骤起,拍在窗棂上。 裴獗慢慢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夜景,低低道: “下雨了,蕴娘。” 冯蕴望着他颀长的身影,淡淡嗯一声。岐 “昨日立春了,大王。” 裴獗转过头来,打量着冯蕴的脸,平静地道: “我若说顺势而为,蕴娘失不失望?” 顺势而为,关键看势。 冯蕴搁在膝头的手,慢慢地松开。 “无论大王如何,我都支持。” 裴獗眼眸一深。岐 是意外。 也是惊喜。 冯蕴对元尚乙的情感,他自是看在眼里。 小皇帝出事后,冯蕴克制着情绪,并没有流露过多的悲痛,或是着急。 但裴獗知道,她比谁都期待小皇帝龙体安康…… 他幽禁的视线,落在冯蕴的脸上。 几分柔软,几分探究。岐 “我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冯蕴看着她。 “蕴娘对幼帝,为何如此喜爱?短短时日,便如慈母一般?” 他目光锐利,仿佛带着刀子划过来,好像要窥见冯蕴藏在心底深处那些不可言说的秘密。 冯蕴心脏一紧,勉强地笑了笑。 “母爱天性,妾身亦然。” 裴獗问:“只是如此?”岐 冯蕴微微蹙眉,沉着脸问:“不然还有什么?阿元体弱多病,却懂事体贴……难道大王见他,不会心生怜惜?” 说罢,她又反将一军。 “大王当初选择阿元,想必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吧?若不是生心怜惜,那大王看中他什么?难道只是看中了他体弱多病?” 裴獗一噎。 这七窍玲珑心,八宝琉璃嘴,谁能说得过她去? 裴獗道:“自是如此,我与蕴娘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岐 冯蕴微微一笑。 裴獗怎会知道他面前坐着的女子,有一颗怎样荒凉麻木的心肠,又经历过怎样的人生…… 第478章 郎心似火 那天之后,朝堂上关于再立新君的声音,就烟消云散了。綊 冯蕴听人说,裴獗在崇政殿大发雷霆,以“不重幼主,心怀叵测”为由,将开口的朝臣痛斥了一顿,从此无人敢提。 但太后一病不起,四肢不举,言语失序。 小皇帝有太医轮班守候龙榻,尽心侍候汤药和针灸,还是没有醒转的意思。 甚至冯蕴抱以希望的姚儒,也只让人带给冯蕴一句—— “外伤易疗,内伤难复。非汤药所能及,只能多些时日调养,磕问天意。” 因此,裴獗再是严令封嘴,还是制止不了越传越烈的流言,以及西京朝廷私下里的暗流涌动。 立春后,天气渐渐暖和,气候和煦。綊 一直到月底,温行溯自南齐而来,正恰遇上一场倒春寒,西京再降大雪,宫阙城池银装素裹,玉屑纷飞,仿若隆冬再至。 冯蕴得到门房禀报,匆匆披了件袖口宽大的织绵氅衣,便出门去迎。 鳌崽比她更快,嗖一下便窜了出去,跑在她前面。 等冯蕴到时,只见温行溯站在斗拱之下,宽衣博带,松竹风姿,正眉目含笑地朝鳌崽招手。 鳌崽并不近前,只远远地看着他。 冯蕴笑道:“隔了这些时日,鳌崽都不肯认你了。” 以前在花溪,温行溯回来得少,鳌崽跟他就少有亲近,但每每温行溯来,他也会跟着冯蕴上蹿下跳的。綊 这分明是又生疏了些。 温行溯笑叹,“回头我倒要问问敖七,到底是如何讨得鳌崽欢心的。” 冯蕴道:“鳌崽喜欢吃鱼。” 她笑着应了,便请温行溯进屋,“快进屋吧,吃食果点都备好了,就等你来。行李他们自会抬入厢房,不敢怠慢的。” 温行溯笑着拱了拱手,将品书留在这里,自己跟冯蕴去了花厅。 这次他从南齐来,因为没回安渡,带的行李不少。 其中又有一部分是冯家托他带给冯蕴的年礼,足足赁了二十来辆牛车,才带到西京。綊 满满当当的车驾驶入府里,顿时便热闹了起来。 温行溯刚刚坐下,阿左和阿右便循声而来,对着温行溯问东问西,满脸都是隐不住的小孩子欣喜…… 温行溯到裴府拜访,早做了准备,不止给裴獗和冯蕴准备了礼物,也给裴冲、裴媛,敖七夫妻,两个小的,都备了厚礼。 他笑着让仆从去箱子里拿从南边带来的耍子,还有一些特色点心。 阿左和阿右开心坏了。 “多谢舅家伯伯。” 两个小孩子欢呼雀跃地被打发了出去。綊 温行溯笑了笑,饮一口茶,抬眸时,眼里露出几分忧心。 “陛下可有好转?” 冯蕴面色黯然,摇了摇头。 温行溯知她极是喜爱那孩子,也不由得唏嘘。 “陛下洪福齐天,得神灵照拂,一定能转危为安,腰腰,不要太担心。” 冯蕴点点头。 对阿元的事,她有鸵鸟心思,竟不知如何往下接。綊 温行溯察觉她情绪不好,也不往深说。 “我在西京约莫只能停留十日,便要返回安渡大营。腰腰可要与我同行?” 这是冯蕴原本的计划,跟温行溯一起回花溪。 可阿元生死未卜,西京局势紧张,她没有办法洒脱地决然离去。 “我再等等。” 温行溯点点头,没问她等什么。 “明日,我想去拜会一下平原县君。”綊 冯蕴对着他的眼神,轻轻一笑,“接到大兄的来信,我便已和县君说好。县君对兄长痴心一片,已托人来问过三次兄长的行程,也是迫不及待了呢。” 没有相思入骨,更没有忐忑难安。 温行溯的表情极是平静,淡淡地一笑,拱手而拜,“有劳腰腰张罗。” 冯蕴静了片刻,道:“信件来往不便,一直没好开口询问兄长。与县君私相授受,可是真心求娶?” 温行溯嗯声,眼中浮起一抹复杂的光。 “真心。” 冯蕴又问:“想仔细了吗?这事可反悔不得。”綊 温行溯道:“深思熟虑。” 冯蕴瞥一眼他淡然的脸色。 “我记得兄长因为丹阳郡王的事,并不想跟大长公主府有所往来,为何回一趟南齐,突然回心转意?” 温行溯笑了笑,“人都要成婚的。媒妁之言,也可能红线错牵,与其由着他们安排一个门户相当的绊脚石,何不摒弃世俗,娶一个待我一心一意,又心思简单的纯善之人?” 冯蕴望着他,欲言又止。 濮阳漪是寡妇之身,自然会有些世俗的偏见,大兄能看淡这一点,她很是开怀…… 但他直言不讳,是因濮阳漪待他好,是心思简单的纯善之人,这才愿意跟她结为连理,冯蕴的内心隐隐觉得不太美妙……綊 男女姻缘,不该是这样的。 可这样,也似乎挑不出什么错处。 多少夫妻相处一生,也未必能得到配偶一句“纯善之人”的褒赞。 至少大兄对濮阳漪的人品,是看重的。 何况,小满和左仲的美满姻缘,就摆在那里。 跟对了人,日子就会越过越好。大兄和濮阳漪,就算不是两情相悦,但才子佳人,朝夕相对,说不准就是命定姻缘…… 念及此,她忍俊不禁。綊 “兴许等不到明日,县君就来寻你了。” 冯蕴神机妙算。 自从收到温行溯的礼物,濮阳漪的心里就住了一只忐忑的小鹿,成天七上八下地煎熬着她,恨不能飞奔到温行溯的身边,问个究竟…… 她性子坦率热烈,不喜欢模糊不清的暧昧,什么事都要弄个清楚明白。 温行溯的马车进城往裴府去的时候,她恰与大长公主同乘,入宫为陛下侍疾…… 她是看着温行溯打马过长街的。 那时候,心便飞远了。綊 一入宫,小皇帝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头上插着骇人的银针,满屋子都是药味儿,濮阳漪心疼怜悯,不忍直视…… 看着小皇帝,想到温行溯,她心里就像堵了块破棉絮,突上突下,一直等到出宫,跟大公长主撒了个谎,带着两个仆女便溜到了裴府。 冯蕴是个开明的人。 将人迎入花厅,自己便告辞而去了。 她把方便留给了濮阳漪和温行溯。 温行溯也做好了准备,要好好与她交谈…… 谁能料到,濮阳漪张口便直言,“我成过婚,没有孩子,人有些愚蠢。上一任丈夫宿花鸣柳,醉死在烟花巷里。我嫌他晦气,一怒之下在他府上打砸一通,放了一把火,便回娘家去了。没为他扶灵,出殡也没去……”綊 房里寂静下来。 温行溯皱眉,“县君的事,温某略有耳闻。” 濮阳漪不敢直视温行溯的目光,略略别开眼。 “那温将军可要想好了?我名声不好,本事也不大,扳着指头数,也找不着几个优点……” 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卑微。 飞扬跋扈的平原县君,竟也有心虚紧张的时刻。 温行溯沉默半晌,“那正正好。我除了无用的好名声,一无所有。”綊 濮阳漪抬起头,看着他,“温将军,可是真心实意,要与我共度余生?” 温行溯唇角挽笑,一双乌黑的眼眸深邃无比。 “我不是虚情假意之辈,既然开口,必有此心。” 濮阳漪心里的小鹿着急了,胡蹦乱跳,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 温将军俊朗儒雅,面容棱角分明,有世家郎君的学识风度,又因自幼习武,身形笔直修长,比世家郎君更有大丈夫的英武气概…… 怎么看怎么令她着迷。 来的路上,濮阳漪还想着在他面前,要矜持有礼,不可轻易让他看出芳心已许,落了下乘。綊 可当真坐到温行溯的面前,她整个人都眩晕一般云里雾里,迷失在那一抹清波浅浅的笑容里,难以自拔—— “我愿嫁温将军。” 她情不自禁地出口。 等发现太主动,太直率,又羞红了脸,暗自咬牙,骂自己没出息。 然后,绷着一张涨得通红的脸,宛如情窦初开,眼波似水,满是倾慕。 “阿母那边,我会去说,烦请温将军找个大媒去我府上,向我阿母提亲……我们两个岁数都不小了,想来阿母不会阻挠。” 温行溯:……綊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 他原以为要花些时间才能走到这一步。 不料,只是见个面的时间,这个被溺爱长大的天之骄女,已然作出了决定。 “好。”温行溯好似有些无奈,含笑道:“温某已拜托舍妹,为我张罗。” 濮阳漪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低下头去,假意抚弄袖口,以便让自己看上去镇定一些。 “有雍怀王妃出面,此事可成。” 温行溯唇角上扬,就那么笑了起来。綊 濮阳漪一怔。 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他迷人的笑容,也跟着没心没肺地笑。 原来跟喜欢的郎君谈婚论嫁是这样的…… 如此快活。 第479章 琴笛之合 温行溯和濮阳漪的事情,比想象的顺利。欏 她对温行溯的心思,没有半分遮掩,当天回去就向大长公主坦白了。 “非君不嫁。” 四个字,点中大长公主的命门。 在濮阳纵出事后,大长公主对一双儿女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哪里舍得他们受半分委屈。 何况,濮阳漪守寡后,大长公主看着女儿蹉跎这些年,也盼着她可以许一个好人家。 温行溯这人,大长公主早就差人查探过了。 江东温氏,身世清白,姓温,性也温,有才有貌,是一个百里挑一的如意郎君。欏 唯一让她不放心的是…… 温行溯为什么愿意娶濮阳漪。 大长公主当然不是看轻自己的女儿,但濮阳漪守寡的经历和过往也不是什么秘密,只要稍加打探,便一清二楚…… 好好的郎君为何要娶寡妇?若非为情,那便是为利。 那濮阳漪能够给温行溯什么呢? 大长公主陷入了沉思,犹豫不决。 可濮阳漪吃了秤砣铁了心,在冯蕴托大媒带着礼物登门后,便直言想跟温行溯结亲,一天三次去催促母亲,快点答应……欏 她怕一个迟疑,郎君飞了。 大长公主内心隐隐不安。 可一来备不住女儿太有主意,二来,雍怀王妃有心替兄长求娶,她的兄长身为北雍军副将,有那样的家世,也没什么配不上濮阳漪的地方…… 拒绝不了。 这不是单纯的嫁女。 更像是与另一股势力的联姻。 -欏 当今之世,因战乱频发,动荡不安,六礼多不周全。 双方将婚事说好,没有问名纳吉,便直接定下婚事,温行溯随即送上大婚之礼,再行请期…… 婚事自然是来不及办的,找人占卜,婚期就定在仲夏时节,五月下旬。 定下亲事,冯蕴了去一番心愿,便让灶上备了吃食,想在府里为温行溯庆贺一下,也当为他饯行。 小满去了温行溯的住处,没找着人。 品书说,大郎君在后院水榭。 这个天气,乍暖还寒,凉亭水榭风大,平常少有人去。欏 冯蕴得闻消息,皱眉思忖一下。 “小满,拿我披氅。” 园子里的梅花尚未凋谢,迎春花又急赶着吐出了新蕊,冯蕴穿过垂花门,还未走到水榭,抬眼就看到温行溯,坐在临水的亭台木椅上…… 他什么也没有做。 安安静静,对着水面倚栏而坐,双眼微阖,神态慵淡,尽显儒雅之气。 冯蕴停顿片刻,慢慢走过去 观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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