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狠意,让温行溯又是一怔。 “如何主动出击?” 冯蕴握着小几上的茶盏,猛地一下牢牢攥紧。 “大兄,我们不如趁机把并州城夺回来,接应大将军?” 第167章 腰腰献计 温行溯怔住。枔 他万万没有想到,冯蕴会有那样野的心思…… 没有听到温行溯回答,冯蕴继续说: “将军身经百战,我当然相信他有取胜的把握。可是,齐军重兵攻打并州,人数占优,这一仗打得不会轻松……而并州城防坚固,邓光抱住城门不开,将军如何回城?等到明日,武器磨损,将士疲累,口中无粮……” 她摇了摇头,目光如炬,“到时候不用齐军出手,更不用邓光举兵反叛,自己便溃败了。邓光等的便是这个机会。那我们要做的,便是打乱他的步骤,将他们的好计,掐死在摇篮里。” 空气里异常安静。 温行溯在行营多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和冯蕴对坐,探讨战术战略。 他道:“如何打乱,如何掐死?”枔 冯蕴双眼黑漆漆的,很是有神。 “像郭忠友将军这样的人,北雍军里不在少数。不然昨夜大兄一呼,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响应了。” 温行溯点点头。 冯蕴又道:“这些人是裴獗培养的精锐,这才是邓光方才让步的原因。所以,我们现在缺少的是一个……足够让他们信服我们,相信邓光背叛裴獗的理由。” 温行溯:“腰腰可有良策?” “有。”冯蕴盯住她的眼睛,“我自己。” “你……”枔 冯蕴起身,“我会模仿将军字迹。” 温行溯眼里的惊讶,已然藏不住了,端方如他,也露出了失仪的表情。 冯蕴微微一笑。 她无法告诉温行溯,在那些孤寂无助的漫漫长夜里,她是如何一笔一画对照着裴獗的字迹书写,打发时间的。 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无聊。 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写一张便毁一张,从没被人发现过。 “有把握吗?”温行溯知晓她聪慧,但还是难以置信。枔 她认识裴獗才多久? 要模仿一个人的笔迹,没有长时间的浸淫和熟悉,是很难做到的。 “一旦败露,将会适得其反。” 他在提醒冯蕴,不可儿戏。 冯蕴微笑,返身回屋,找出裴獗的一份公文,然后挽袖磨墨,当着温行溯的面,写下一封裴獗的手书。 “邓光有异心,我走后并州若生不测,可让温将军持手信,找龚道安、侯楷、郭忠友、虞孟儒、商宝田等人举事夺城。以上皆为我心腹力将,实可信之。” 温行溯接过手书对比,眼神微变。枔 不仅字迹像。 在手书里,冯蕴不着痕迹的将几位橙鹤军里的副将和参将描述为“我可以信任的兄弟”,可以说心思奇巧至极。 这些人自忖受裴獗看中,只要听命拿下邓光,必受重用,谁不热血沸腾,为将军效死忠? 冯蕴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也有点激动,双眼晶亮无比。 “大兄,事不宜迟。” 温行溯知道冯蕴说的是道理。 可那样做,危险性将大增,尤其他离开以后,谁来保护冯蕴?枔 “大兄不想将你置于危险之中……” 冯蕴摇摇头,“危险便是机遇。等将军回来,得知大兄解决了并州城的烂摊子,一定会刮目相看。” 温行溯沉眉看她,“腰腰不用如此的。” 冯蕴做不做什么,裴獗对她都不会改变。冯蕴要的是裴獗对温行溯的刮目相看。 这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愿望,希望温行溯跟她一条心。 “大兄有办法离开别院,对不对?” 温行溯沉默。枔 半晌,他才道:“我与腰腰共进退。” 冯蕴与他双手交握,用力捏了捏,“好兄长,我亦如此……你自去办大事,行营别院这里,有我在,兄长无须担心。” 温行溯深深吸气。 起身,在冯蕴的肩膀上重重拍了拍。 可冯蕴却觉得远远不够…… 上辈子失去过大兄,她比谁都害怕。 伸出双臂,她便将温行溯抱了个结结实实,头抵在他胸口,眼里含着雾一样轻的笑。枔 安慰他,又像是安慰自己。 “会没事的。大兄,我们都会没事。” 温行溯眼色发红,用力搂紧她,一颗心膨胀至极致,情绪全然瓦解。 怀里的女郎,他愿为之舍命,又何惧危险? - 四更天。 院外守军正是困顿的时候,冯蕴在前院墙上闹事,温行溯带着人悄悄从后院离开了。枔 等他一走,冯蕴便带着剩下的护卫,在院子里布防。 在各个易于攀爬的角落,放上水桶、暗钉,守夜的护卫躲在高墙后,园子里的碎石青砖,全都用竹筐装好放在墙头…… 整个行营别院,布满了她能想到的各种陷阱,所有人,包括仆女都带上了武器。 别院铁铸的大门格外坚固,可作抵挡,又让几个侍卫抬来一块巨石抵紧…… 冯蕴忙碌起来,根本顾不得萧榕。 直到听到吸鼻子的声音。 她没有哭出声,一直在无声地流泪。枔 那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去,滑到嘴巴里,她也没有办法去擦拭,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不再是齐国尊贵的长公主,只是个无助又可怜的阶下囚。 在举目无亲的敌营,温行溯是唯一关心她的人,萧榕比谁都害怕他出事,许是她的眼泪在这样的情形下很是触动人心,小满看得不忍心了。 “女郎,长公主腕子都乌紫了,要不要……” 冯蕴看一眼萧榕,皱了下眉头。 “松了吧。” 小满应声,弯腰将萧榕手上的麻绳解开,任由她活动一下,不料萧榕眼泪淌得更厉害了,从无声到有声,抽抽泣泣的,那双幽怨的眼睛,说不出的可怜。 冯蕴扭头看她,“再哭,把你嘴堵上。”枔 萧榕咬着下唇看她,止不住地掉眼泪。 “冯氏阿蕴。”她突然开口,“以前的事,对不住。” 冯蕴冷笑着,头也没回,“我不在意,也不接受。” 萧榕垂下眼帘,“你方才,为何宁愿死,也不愿意把我交给叛军?” 冯蕴侧目看着她,嘴角抽了一下。 怪不得会被冯莹当傻子一样骗。 太单纯太天真太容易感动太相信人了。枔 冯蕴冷笑,“因为要死,你也该死在我手上。” 萧榕抿着嘴角,又抹了抹眼睛。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冯蕴不愿意把她交给叛军,甚至不惜与邓光死杠,其实是在护着她…… 落在冯蕴手上,至少有吃有喝,也没有谁来侮辱她……是,她已经不觉得那几个巴掌是侮辱了。因为女犯落入敌营,有的是比这更残酷的方式。 冯氏阿蕴,并没有真正要害她。 “我不是因为你护着我,才想跟你致歉的。这些天,我身陷囹圄,想了许多……以前的我,着实可恨。”枔 痛苦是可以相通的。 以前她们对冯蕴,太狠了。 “冯氏阿蕴,你原谅我。” 冯蕴冷笑一声,不理会她。 她活了两辈子才想明白,这种没有屁用的话是毫无意义的。 眼下最紧要的是如何守着这个院子,带着这群人活下去。 她转身走了,没有多看萧榕一眼。枔 夜风里,衣袂微动,背影挺拔,看上去无情无义,铁打的似的。 这个夜十分深沉,冯蕴也一宿未眠。 天亮了,叶闯和侍卫营没有消息,温行溯也没有回来,而邓光留下的看守,仍在墙外走来走去,虎视眈眈…… 行营别馆里紧张寂静。 而并州城里更是波澜诡谲,人心惶惶。 城门紧闭着,四面封锁,百姓不再出门,带着老幼蜷缩家中,在等待战事的结束。 晌午时,冯蕴让人去弄了些吃的,犒劳守护别院的侍卫和士兵。枔 这些人不全是温行溯和裴獗留下的侍卫,有一些是昨日濮阳九带来的,以及现场倒戈来保护她的人…… 冯蕴相信他们都忠诚于裴獗,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选择她,而不是顺从邓光,也就将他们当成自己人。 昨日备好的婚宴酒菜,都没有吃完,恰好可以在灶上热一下,便让人端出来。 “吃喜酒了。” 有人开起了玩笑。 大家伙都说,没有想到被囚禁还可以吃得这样好,出福分了。 说着说着,笑着笑着,小满突然便哭了起来。枔 冯蕴看她一眼,没有责骂。 这一夜,没有一个人是轻松的。 年轻的小姑娘,手握着刀四处警戒,心里想必快被巨石压垮了,哭出来也好。 气氛略略沉重,冯蕴笑着安慰大家,然后走到濮阳九的身边。 “口味可还合适?” 濮阳九倒是一如既往的洒脱,脸上不见什么紧张,笑盈盈地道: “昨晚没来得及吃妄之的喜酒,今日吃上了,但没有妄之。昨儿没有闹成妄之的洞房,要是洞房也没有妄之……咳,不知什么时候能闹上洞房了……”枔 冯蕴:…… 不着调的濮阳九,这时还能玩笑。 她笑了笑,没有说话。 濮阳九看着这无趣的小娘子,想到了裴獗,望着天穹摇了摇头,“你说这邓光……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叛就叛了呢?” 冯蕴道:“利益足够大,人便不是人。” 濮阳九认真看她片刻,目光锐利。 这点年纪的女郎,说出这样的话来,怎么看怎么怪异。枔 他认真了些:“嫂子为何不见紧张?” 冯蕴没好意思说,最紧张的时候汗水都快把衣裳湿透了,只淡淡地笑了笑。 “紧张的。我都快怕死了。” 濮阳九没从她脸上看出怕字来。 两个人对坐而食,濮阳九发现她很是不一样,有世家女的礼数风范,却没有那种骄矜自傲,其实是一个很温和很好相处的女郎。 裴妄之啊,赚到了。 刚吃饱肚子,院子外面突然传来声响。枔 温行溯身边的观棋回来了。 骑着马,浑身上下都是血,连头发都被鲜血染得凝固了,他隔着围墙在外面大喊。 “女郎,大喜!” 第168章 将军救急 观棋的声音极是兴奋。晋 冯蕴马上跑过去,隔着院墙问他,“喜从何来?” 观棋亢奋异常,像赶着把话说完似的,语速快得惊人。 “禀女郎,在郭将军、孟将军、商将军的帮助下,大郎君号召守城士兵一千余人,从叛军手下夺下了南门和西门的控制……也确认了,昨夜叶侍卫已从南门出城,找大将军去了……” 冯蕴眼睛都亮开了。 “大兄好样的。” 观棋声音未落,一群守卫便朝他冲了过去。 拔刀就要杀,“你,你从何处来的?在此胡说八道?”晋 观棋骑在马上,拉着缰绳往后退,朝院子里大声喊。 “女郎,大郎君让我回来报信……顺便让女郎知晓。要小心邓光狗急跳墙……” 隔着院墙,冯蕴听得真切。 也听到守军的怒吼和拔刀的声音。 “观棋小心,我已知晓,眼下无事,你快走……” 一个人当然不是守军的对手。 观棋应一声,刚要说话,就听到东街的方向传来一阵马蹄声。晋 他脸色陡然一变。 此刻南门和西门尚有邓光余孽在负隅顽抗,大郎君根本就腾不开手来。 那么来的必然是邓光的人。 观棋大喊,“女郎小心,叛军来了。我即刻去向大郎君报信,很快就来接应!” 观棋声音未落,骑着马飞快朝南门狂奔而去。 冯蕴透过墙头的孔洞往外望去,只见黑压压的一群叛军,看上去约莫有数百人靠近了别院,竟是邓光亲自带队。 只见邓光挥手,人群一分为二,往左右两侧散开,将行营别馆牢牢包围起来。晋 邓光对着大门喊话。 “女郎可考虑清楚了,要不要据实招供,投靠邓某?” 冯蕴道:“有劳邓将军挂心,我考虑好了,背主求荣,如同禽兽。我怎可与禽兽为伍呢?” “女郎既然不识好歹,那便别怪我狠心了。”邓光骑在马上,冷冷哼声。 他长得黝黑魁梧,气势很足。当然,若非这样,他也不会被裴獗看中,更不会自视甚高,认为自己配得上拥有大将军的一切,军职和女人…… 别院门口,盘踞着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朱漆大门紧紧阖着,邓光打马上前,拔刀示意。 “撞门!”晋 咚! 圆木撞击大门的声音传入别院。 院里的人都有些紧张。 冯蕴蹲在云梯上,背靠院墙,努了努嘴。 “给我往死里招呼!” 大门上方的屋檐上。 冰冷的水突然泼了下来。晋 扛着圆木撞门的几个叛军猝不及防,被淋了个透心凉。 骂咧声四起。 冯蕴面无表情,让人继续抬水,将摆放在地面的水桶,一桶接一桶抬到高处,再泼出去…… 大冬天从天而降的冷水,防不胜防,挡不住,避不开,这已经很要命了,冯蕴还毫不客气地混入了脏水。 潲水、夜香,阴沟里的臭水,一并赏给了叛军。 最原始的武器往往拥有极大的杀伤力。 外面骂声高亢,水也用得差不多了。晋 冯蕴招手。 一筐筐炭灰,草木灰开始有条不紊的从墙里往外洒。 湿透的脸和衣裳上,灰一飘过来便附着,近前的叛军,眼睛都睁不开。 紧接着,侍卫们背靠着墙,排队整齐地外面砸石头。 让拍中脑袋的人,当场便倒下,院外传来惨叫…… 有人试图爬上院墙,被早有防备的侍卫打落下去。 邓光气红了眼。晋 这根本不是男人打仗的路数,而是泼妇骂街才会用的阴招。 “小人行径。” 撞门的加紧了速度,别院内外充斥着叫声,骂声和喊杀声,激烈得如同一场小型的战斗。 “女郎!”小满颤歪歪从城墙滑下来,蹲在地上便吐了。 “我,我好似砸死了人……” 她本就习武,又常做粗活,力气很大,一坨石头拍下去,刚好打中了那人的脑袋。 这是小满第一次杀人。晋 冯蕴看她吐不出来直喘气的样子,走近安慰。 “你不杀他,他就杀你。你只为自保而已,你没有错。” “杀!”喊杀声比方才更激烈了几分。 邓光要强攻了。 他们好似发现了薄弱的南墙,派了更多兵卒往南墙来,人叠人往上爬。 冯蕴眼角一扫,这才招呼几个侍卫。 “放箭!”晋 为什么等到现在才放箭,因为武器有限,箭支也有限。 她须得将人打得气急败坏的时候使用,才能影响敌军的判断力。 冯蕴又拿出了小喇叭,明明只有这点人,却拿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一队弓箭手上。” “二队弓箭手准备!” “三队!” “给我将那群狗贼全都射成筛子!”晋 前面迎敌的叛军,看到箭矢长了眼睛似的往自己飞过来,还伴着浇了桐油的火把,临空而降,吓得直往后退。 他们不了解别院里究竟有多少人马。 为躲避那些不是武器的攻击,又要预防冷箭,打得狼狈不堪…… 邓光是真正的指挥过千军万马,他没有想到会被一个小妇人打成这样,一时恼羞成怒。 “后退者,斩!” 他拔出刀往前。 “一刻钟拿不下别院,往后都给本将把脑袋夹在裤裆里行走。”晋 “是!” 叛军齐声大喝。 冯蕴心里凛了凛。 方才她能对邓光迎头痛击,是仗了两个优势。 一是邓光想要人,不想要她的命。 二是出招刁巧,出人意料。 但叛军人数众多,是能打能杀的正规军,她的人和武器很快就会用完,刚开始的便宜即将结束。晋 再拖下去,肯定等不到温行溯回来,就会落入贼手。 冯蕴冷着脸,点燃一个火把从云梯爬上去,将火把举高。 “邓将军!你当真要逼我玉石俱焚不成?” 邓光看着火光下的那张俏脸,恍惚一下。 眉目如画,活色生香。 世上怎会有这样好看的女郎,即使是发怒,都让人生不出气来。 如果当真让她烧死在别院,怪可惜。晋 “只要女郎肯归顺,邓某对天起誓,往后必肯善待你……” 呵!冯蕴看够了这样的嘴脸,冷冷一笑,眯眼望着院墙外层层叠叠的房舍街巷。 “我亦在此起誓,只要邓将军迈入行营别院一步,我便自丨焚在此……” 说到这里,她突然极目远眺。 “大将军!大将军回来了!” 她一出声。 院子里的人,都欢欣起来。晋 “大将军回来了。” 吼声震天。 邓光变了脸色。 他们站得低,看不到远方。 人群里当即传来骚动。 可等了片刻,并没有看到裴獗出现。 邓光咬牙,“又耍老子。”晋 他不再客气了,“杀进去!这个娘们,老子要活的。” “女郎!”大声喊冯蕴的,不是邓光,而是在北墙那侧的小满。 小满惊喜的声音,盖过邓光的大喝。 “将军!女郎,大将军回来了……” 冯蕴回头看过去。 小满点点头,“是真的。” 这次邓光不再相信了。晋 冯蕴却信。 小满不说谎的。 她举着火把走过去。 她看见了。 长街上,一面迎风招展的“裴”字旗,在寒风里猎猎翻飞,踏雪以凌云之姿冲向行营别馆。 天气阴沉沉的,没有阳光,冯蕴却有一种被烈阳刺得睁不开眼的错觉。 是裴獗。晋 活着的裴獗。 踏雪彪悍地舒展着四脚,扬蹄而奔,裴獗高大的身躯由远及近,身后的风氅好似要腾空飞起来,长长的队伍如同乌云滚滚而来,势不可当…… “大将军回来了!” 喊声变得高亢,激烈。 冯蕴没有动,喉头像被卡住一般。 “女郎!”大满过来托她,方才如梦初醒。 “回来了。将军回来了。”晋 大满和小满欣喜得满脸通红。 冯蕴想笑一下,这才发现脸颊绷得太久,肌肉都僵硬了。 “回来就好。” 邓光没有束手就擒,可也没有挣扎太久。 行营别院来的,全是他的亲兵,可在裴獗绝对的统治力面前,天然的压制力让他们打得束手束脚,不到短短一刻钟,便死的死,降的降…… 邓光想骑着马逃跑,让左仲和纪佑一左一右缠上去,很快便跌下马来,一群人扑上去,用长枪将他叉在地上,脱不得身。 人群跪伏一地,请罪求饶。晋 裴獗不出声,没有下马,径直走近看着墙头的冯蕴。 “开门。” 冯蕴脸上带着笑。 “开不了。将军稍等。” 那块抵门的大石头不好搬动,侍卫们方才对付邓光已是乏力,这会安全了,用足吃奶的劲,竟然搬不动了。 裴獗沉默而立,两人隔着院墙相望。 冯蕴突然低低说了一声,“将军受伤了?”晋 她个子比裴獗矮,很少有这样居高临下打量他的机会,没想到第一次,看到的就是一个战损模样的裴大将军。 他脸上有擦伤,眼睛赤红,就连下巴上刚冒出头的胡碴都带着破碎的味道,但很奇异的是,在裴獗身上看不到丝毫的狼狈,黑眸深邃,鼻梁高挺,反而将男性的力量凸显到极致,让她很想亲他抱他,或者欺负他…… 冯蕴看得入神。 抬巨石的几个侍卫,嘿哟嘿哟气喘吁吁。 就是搬不开。 不知是她眼睛里的渴望让院墙外的男人感知到了,还是裴獗也等得不耐烦了,只见他突然归剑入鞘,拽着马绳往后退开一段距离,再纵马驰骋过来,快到院墙时,整个人站在踏雪背上飞身而起,足尖一个轻点,人便跃上了城墙…… 第169章 改叫舅母 冯蕴瞪大眼睛,来不及反应,腰身便被人束紧,紧接着落入那扑面而来的夹带着血腥气的怀抱里,从墙头轻飘飘跃下。宎 裴獗将她放在地上,没有说话,走近大门。 “让开。” 四个侍卫刚把石头挪开尺余,看到大将军过来,愕了片刻,就见裴獗走过来,双手抱住石头…… 一用力。 砰的巨响,石头被甩出了一丈开外。 众人:…… 冯蕴上前想说点什么,裴獗却没有给她机会。宎 “蕴娘,准备撤离。” 冯蕴微微意外,“我们要离开并州城?” 裴獗嗯声,来不及跟她解释,只道: “有重要物什,赶紧收拾。” 他记得她很宝贝那些书。 冯蕴接触到他的视线,心里窒了下。 “我早就收拾好了。将军,我大兄尚在城头,你可看见?”宎 裴獗看着她,“是温将军为我打开的城门,他此刻领兵去了北门开路。蕴娘,有劳了。” 冯蕴心里微微颤了下,“那我们为何要走?” 裴獗道:“邓光为齐军打开了东门。城门一开,不出半个时辰,萧呈就会带兵杀进来……” 冯蕴大惊。 邓光跟萧呈当真有勾连吗? “我们剩下的兵马,不足以抵挡齐军主力……” 裴獗低低嗯声,“我们吃掉了寇善部,那是齐军精锐,萧呈王师,他定会不计代价的报复。”宎 冯蕴很是欣喜。 可马上又担忧起来。 这次打败萧呈的王师精锐,靠的是出其不意和伏兵偷袭,但要在正面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双方的人数差距过大,尤其邓光大开城门迎敌,并州已然失去了防御屏障…… 以少胜多需要借助天时地利,而现在摆出了明棋,再在并州城里与齐军主力会战,那便是愚蠢。 冯蕴点头,“好!我们马上撤离。”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说话时都用的“我们”,是下意识捆绑在一起,与萧呈分出来的敌我。 离开行营别院的时候,裴獗让冯蕴先上了马车。宎 “合上帘子,不要看。” 冯蕴微微皱眉,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 片刻,外面便传来裴獗冰冷的声音。 “杀了!” “一个不留。” 冯蕴心头一震,闭上眼睛。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痛哭求饶,震耳欲聋。宎 马车帘子无风而荡,只片刻,鲜血的腥臭味儿便冲入了鼻端。 凄厉哀嚎很是冲击人心,但现场鸦雀无声,没有人说话。 昨日还在并肩作战的兄弟,只因选择不同,今日就走上截然不同的路……黄泉路。 这是背叛者的下场,裴獗不会手软。 尤其眼下情形,一杀了之,是最好的处置办法。 别院门外血流成河。 石狮子的脸上溅到鲜血,两只铜铃样的眼睛红丝丝的,很是瘆人。宎 一阵血腥的惨叫后,安静下来了。 人也杀光了。 邓光被押到裴獗的面前。 “跪下!”左仲踢他腿弯。 咚!邓光腿脚软下来,扑倒在地,身上全被鲜血染红。 从头到尾,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头发垂落在脸颊上,好像一具死透的尸体。宎 “邓光。”裴獗声音微沉,“你可有话说?” 邓光满头乱发,慢吞吞抬起脸,“成王败寇,没什么可说的。” 裴獗道:“我记得你有一稚子,出征时尚在襁褓?” 邓光原本平静的面孔,当即变得狰狞起来,怒目而视,仰头在左仲手里挣扎着,声音激动得颤抖。 “裴獗,你要做什么?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担,你将我大卸八块五马分尸都不为过,稚子无辜啊……” 裴獗上前两步,低头,看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李宗训许了你什么好处?”宎 邓光紧紧闭着嘴唇。 “说!”裴獗突然抬脚一踹。 邓光胸膛受力,一股血气在心口横冲直撞,哇的一声便吐出鲜血。 他双眼赤红的抬头,“大将军一职。还有,大将军拥有的一切。” 还算老实。 裴獗沉默片刻,点点头。 “我会留下你的孩子,让你夫人改嫁。”宎 说罢大步离开,跨上马背,手微微抬起。 背后,血光冲天而起,一代战将死于马下。 裴獗没有回头看他一眼,走到冯蕴的马车边上。 “出发。” - 离开并州的时候,太阳终于从云层里探出了头。 城外的空气,清新得仿佛带着露水的潮湿。宎 队伍很安静,冯蕴除了听到马车的轮子发出的轱轱声,以及马儿偶尔的几个响鼻,几乎感觉不到大部队行军的嘈杂。 倒是被远远甩在身后的并州城,火光四起,人声沸腾。 石隐仍然带人在断后,且战且退。 温行溯是在冯蕴出城后,才带人过来与他们会合的。 一夜交战,温将军脸上不显疲惫,那神采奕奕的样子,让冯蕴不得不感慨,大兄上了战场就变得不一样了,在战场上他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这阵子养伤,他嘴上不说什么,可整个人精气神都好似被抽走了,这时候迎着朝阳打马而来的温行溯,才是上辈子那个赫赫有名的宁远将军,身上好像会发光。 “大将军。”宎 “温将军。” 温行溯和裴獗在叉路口互相行个礼,说了几句战事,便沉默下来。 他可以帮着裴獗讨伐邓光叛军,可是如果要让他与齐军为敌,还是做不到的。 裴獗明白这一点,绝口不提正在攻城的萧呈,而是令他率众先行,前往红叶谷,返回信州接应。 温行溯看一眼冯蕴的马车,应是。 两个人在冯蕴面前,选择了默契的友好。 -宎 半个时辰左右,便到了鬼河水域。 鬼河临近并州这一端,水流很是平稳,早有战船等待在那里。 冯蕴还没有走近渡口,看到那个岸边的人影时,眼皮就无端地跳了两下…… 是敖七? 她以为眼花了。 不料那人回头看到她,破开清晨的薄雾,手扶腰刀朝马车大步冲了过来…… “女郎!”宎 久不相见,敖七的音色好像都变了,仍有少年郎的清越,又添了些成年男子的磁性,像灌了蜜似的,甜丝丝钻入冯蕴的耳朵里,黏黏糊糊极是温暖。 敖七还活着。 这本身足够她感到快慰。 于是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敖侍卫。” “女郎!”敖七激动得脸都红了,靠近马车又唤一声,那莽莽撞撞的亢奋劲儿让左仲都忍不住想提醒他了…… 这才听到裴獗的声音。宎 “你该改口叫舅母了。” 第170章 萧呈报应 冯蕴心里突了一下,没吭声。濛 敖七缓缓地转过脸去,看看裴獗。 躲在山里做伏兵的时候,他是有听闻裴獗在并州城大婚的。 可那时候,只当阿舅为引萧三上钩使计,冲击感没有面对面,被提醒要叫舅母来得那么强烈。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至少在敖七的耳朵里是没有声音的。 他没有叫舅母,叫不出来,喉头像被塞子堵住了似的,眼眶突然便湿润了。 少年郎的梦破碎得猝不及防,他甚至来不及好好地告诉女郎,他那些羞涩得不敢示人的情感,梦里的人就变成了舅母……濛 “时辰不早了。”裴獗脸上淡淡的,转头命令随行的人,“上船。” “领命!” 齐刷刷地应诺声,唤回了敖七的神智。 他红着眼看向冯蕴,低低地问:“阿左和阿右好吗?” 冯蕴感觉到少年郎的目光,从炽烈变得幽凉,又多了几分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克制和隐忍,心里扎了一下不是那么舒服。 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微微笑着,点头。 “他们很听话,很可爱,我离开花溪村的时候,是平原县君来接的人。这时应该已经返回中京了。”濛 敖七咽下嘴里的苦涩,笑得僵硬。 “那就好。有劳女郎。” 说罢,他不顾阿舅是什么脸色,扶刀朝岸边走去。 挺拔的背影,显出几分落寞。 周围的侍卫都看出来什么,但没有人说话。 - 众人陆续上船。濛 马车,兵器,行李等也都搬运了上去。 鬼河夹在恒曲关山峦和红叶山脉的中间,通往淮水,两侧山岭绵延,丛林叠嶂,很是险峻,不仅河道险,据闻山中蛇虫鼠蚁,猛兽成群,还有险瘴毒雾,所以,周遭无人居住,除了军队,几乎不见人烟。 等冯蕴上了船,敖七才又走到裴獗的面前,有点愤愤。 “将军何故把并州让给萧三?” 他年轻气盛,正是寸步不肯相让的年纪。 在他看来,为了守住并州,北雍军拖延这么长的时日,又闹出这么多事,把女郎都召来了,还搞了一场不正经的婚礼诱敌,结果又轻易放弃走人,实在不可理解。 他的询问里夹杂着怨气。濛 裴獗没有回答他。 而是侧目问温行溯,“温将军如何看?” 温行溯闻声看一眼敖七,苦笑一下。 “两次攻城,并州所置堑壕障碍已被齐军破坏殆尽。且邓光叛变,城门一开,守城的代价太大。这是其一……” 敖七看着他们。 心道,还有其二不成? 裴獗平静地听着。濛 温行溯又道:“其二,并州唯有红叶谷这一条险道可通信州,如同飞悬在外的孤地。物资、粮草都将后续无力。守城这些日子,已然消耗殆尽,趁势全身而退,不用太难看……” 敖七道:“那不是便宜了萧呈?” 温行溯沉吟一下,黑眸微暗,“那可不便宜。寇善部和谢丛光部是萧呈的王师主力,从台城带来的精锐,就如同萧呈的左膀右臂,如今手臂让人卸掉了一条,便宜吗?” 更何况,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还是失去了冯蕴,对萧呈来说,简直是血泪之耻。 裴獗看着敖七,“温将军说得没错,看事不可尽看表面,更不可意气之争。” 阿舅是在教导他,要让他多学多听,多向有经验的将军交流。 要换在以往,敖七肯定会沉下心来仔细分析,然后悉心地请教……濛 可他此刻心里乱糟糟的。 看什么都不顺眼,仿佛失去了全世界。 “属下愚钝。受教了。”他垂眼耷眼地嗯一声,便掉头干别的去了。 冯蕴上了战船,便去舱里补眠。 兵荒马乱的一夜,她精神高度紧张着,眼下已是疲累不堪,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和衣躺下去,很快就昏睡得没有了意识。 大满和小满坐在她的身侧,也垂着头,靠着船壁,睡了过去。濛 她们都太困了。 安心地睡着,无知无觉。 当外面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响起来时,冯蕴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大将军,齐军追上来了。” 并州城的北雍军人马已陆续撤离,齐军主力一旦进城,很快便可以占领那座城池。 萧呈这次吃了暗亏,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追是一定会追上来的。 但速度这么快,还是让人有些意外。濛 裴獗站在甲板上,迎风看着岸边涌动而来的齐军,一言不发。 “布阵!”石隐大声吼叫着,指挥若定。 “拖住他们!” 行军打仗在外,攻城退败逃亡都是常态,北雍军早有一套熟悉的阵法可应用到各种场合。重骑兵、轻骑兵、盾兵,弓箭手,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陛下!” 出城追击的齐军里面,银盔白马的皇帝很是显目,萧呈本就长得修长挺拔,一眼望去就能看到他,手执缰绳,看着离岸的楼船,策马而奔。 平安骑马跟在后面,见皇帝不要命了似的往北雍军阵前冲击,吓得浑身冷汗。濛 “陛下不可!” 皇帝亲自带队来追就已经够让人担心了。 哪里有皇帝带人冲锋陷阵的? 谢丛光也瞪大了双眼,目龇欲裂。 “穷寇莫追!陛下!回来!” 午后的阳光很是刺眼,从战船的尖角照射过来,明晃晃的。 萧呈紧抿嘴唇,看着寒风里的战船和飘飞的旗帜,一时间有些恍惚。濛 这一幕如此熟悉,又如此荒诞。 上辈子的石观码头,在岸边追击的人是裴獗。 而陪在冯蕴身边,看着手下败将疯狂策马的人,是他。 角色互换…… 他眼下又何尝不是败军之将? 大量的齐兵跟在皇帝身后,朝北雍军杀了过去。 马蹄阵阵,大军呼啸而上,厮杀声顷刻便冲入天际。大地染上血红的颜色,与天边的霞光连成一片……濛 新仇旧恨,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传令。”裴獗声音清冷,凝目而视。 “取萧呈性命,赏黄金百两。” “领命!”齐声呼喝。 从战船到渡口,北雍军高声大叫。 “杀狗皇帝!” “得黄金百两!”濛 “杀啊!” 冷风凄清,树木摇曳。 喊杀声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萧呈看到了石观码头战船上的自己,看着冯蕴温柔的睡颜,轻轻淡淡地说了一句。 “取裴獗性命者,朕有重赏。” 虎视眈眈的北雍军近在咫尺。 齐军里有急切的鼓声和喊声,旗手挥舞着小旗在指挥进攻,谢丛光看着不要命厮杀的皇帝,脸变得扭曲而无奈,一声声喊叫着,焦灼不堪。濛 而萧呈的耳朵里一直有不同的声音。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存在。 他的四周一片寂静。 他看见平安张大嘴巴喊他,看到谢丛光拼死拦在身前,看到与北雍军死战的齐军将士,唯独看不到自己,也听不到周遭的声音。 声音全来自记忆,混乱不堪…… “陛下……”那女子款款而来,好像在某个虚空中,朝她盈盈拜下。 “贵妃僭越,辱我阿母,臣妾忍无可忍,才罚她下跪。”濛 她瘦了很多。 那时就已经很瘦了。 一张玉容娇颜的脸庞,好似小了一圈。 但他没有多看她一眼,缓缓将冯莹搂入怀里,低头宽慰她,“别哭了,哭花了妆朕不喜欢。” 得到安慰的冯莹,哭得更是委屈,眼泪沾湿了他的衣襟。 “陛下不要责怪阿姊,阿姊怎么教训妾,都是应当的……” 他有洁癖,很有些嫌弃泪水沾在身上,但忍住了。濛 “朕唤太医来瞧瞧?要是伤了爱妃,朕定不饶她。” 那女子终于变了脸色,那双眼死死盯住他,漆黑如墨。 “贵妃以下犯上,出言不逊,我身为皇后,小小惩戒,陛下就心疼了?” 他面色温和,但一字字都是寒意。 “朕的女人,只有朕才能罚。” 那女子在虚空里笑,笑得凄厉,“陛下所言极是,臣妾不该跟贵妃争风吃醋,有违妇德……请陛下罚臣妾禁足玉昭殿,不得侍寝。” 他恼了。濛 不就是不想侍寝吗? 找出这些借口。 “好,那朕将你禁足宫中,有本事,你一辈子别求我!” “多谢陛下恩典。” 她再次拜下,仪态端庄大方,苍白的脸上看不到他想要的痛苦和委屈,就那样当着他和冯莹的面扬长而去,不嫉妒,不失望。 当时的萧呈并不觉得有多痛苦。 但那种无声无息的,像猫儿爪子划入肌肤的窒息感,却步步紧逼,隔着一世再撞入胸膛,情绪竟与前世浑然不同,好像突然就要将他的心撕碎一般,痛得百孔千疮。濛 那是他们第一次撕破脸大吵。 可事情起因究竟为了什么,他竟然想不起来…… 怎么走到的那一步,他又为何要说那些绝情的话,也都模糊不清了。 在这个如同旧事呈现的战场上,萧呈麻木的神经钝痛一般不停地闪回着上辈子的画面,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在一点一点剜掉他心头最软的那块肉…… “阿蕴!” 他听到自己喊了一声。 “跟我回去。”濛 “我们从头来过。” 她要什么都给她,他可以善待那个孩子,不会再将她打入冷宫,不会褫夺她皇后尊号,更不会允许别人欺她辱她,他会为她撑腰,会给她世间荣华,只想换她仍在眼前,盈盈一笑,说声: “陛下安康,妾便如愿。” 第171章 爽快报复 岸边是石隐带人断后,隔得很远,他也很是兴奋,看着那个从乱军中冲出来的齐帝。捄 “狗皇帝胆挺肥!” 石隐兴奋得双眼放光。 这不就是天赐的立功机会吗? 他打了两个手势,示意弓箭手准备,然后冲到盾阵后方,大声道: “杀狗皇帝,大将军赏黄金百两。” 堂堂一个皇帝,就值百两黄金。 看来大将军不太富足。捄 但即使如此,将士们仍是很兴奋。 他们围拢上来,盾兵骑兵,各自形成队列,目标是那个白马银盔的英俊帝王…… 谢丛光喉头腥甜,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陛下呀!” 阎王都拉不住要死的鬼,皇帝这样的打法根本就不是打仗,而是送死啊。 谢丛光大喝一声,“护驾!护驾!” “喏。”捄 北雍军是在撤退路上,但萧呈带着这支前来追击的队伍人数也没有很多,双方可谓势均力敌,这要是让人围上来,他拼了老命也救不了萧呈。 “该死的!拼了。” 喊杀声震天。 四面八方都是人。 石隐抓起一把弓弩,骑在马背上,找了个好位置,瞄准萧呈。 嗖的一声,那箭支像长了眼睛似的,朝萧呈疾速飞去。 “陛下!”平安大喝一声。捄 来不及反应,他突然从自己的马上跃起,直接朝萧呈扑了过去。 箭矢从他后背穿过,插入萧呈的胳膊。 鲜血汩汩流出来,平安瞳孔放大,看着萧呈的脸,他担忧地问: “陛下,你受伤了?” 又猛地回头,焦灼地大吼。 “来人,陛下受伤了!快来人!” 谢丛光看着穿过他身体的箭,愣了愣没有说话,下马扶起萧呈,双手死死控制住他。捄 “陛下,北雍军擅长诱战之术,不可再追!” 萧呈看着平安张嘴,露出一口血牙,冷汗突然从脊背冒了上来。 他在做什么? 他刚才是在送死吗? “来人。”萧呈好像突然醒转一般,勒令侍卫,“带平安下去,传太医。” 平安听着萧呈中气十足的命令,看出他只是伤了胳膊,脸上笑得十分灿烂。 “没事了,陛下没事了……”捄 声音未落,人就软了下去。 冯蕴便是这时从战船的窗户里往外看的。 两军战在一处,密密麻麻,喊杀震天。 她刚刚被小满摇醒,脑子还有点懵,恍惚间,好像听到了萧呈的喊声? 他在叫阿蕴,说要重头来过…… 冯蕴觉得自己幻听了。 但裴獗退出并州,萧呈追来此地,这一幕不就是上辈子石观码头那一场大战的重现吗?捄 她看着萧呈被石隐射中。 看着平安替萧呈挡箭…… 震惊得眯起了眼。 前世今生,穿胸长箭,一模一样的场景…… 她甚至也突然明白,无论平安的嘴有多讨厌,无论她有多厌恶平安,萧呈都始终会信任他,将他带在身边的原因了。 那是生死时刻能为他挡箭的人。 她露出一个笑容。捄 白马长嘶,那一袭银甲掩于人群…… 正如她的猜想一样。 萧呈还是爱惜他自己的,识时务。 他没有再追。 这是一个骨子里冷漠的人,不会改变。 楼船越去越远。 岸边依旧人声大炽。捄 恼羞成怒之下,齐军疯狂进攻。 而北雍军战船离去,石隐目的达到不再纠缠,按照即定计划有序撤离,一边策马狂奔一边还高举旗帜呼喝,发出长长的调子,好像在羞辱萧呈…… 千军万马齐声奔腾。 萧呈抚着受伤的胳膊,沉默。 冯蕴靠在船板上,双眼渐渐失焦。 阳光映在水面,金子般亮眼。 他们都看不到彼此。捄 却都在想对方此刻是什么心情,可会有那么一丝痛苦和难受…… 冯蕴当然不难受。她只是在想,报复的计划应该会持续很久,因为萧呈不会那么容易死去…… “将军。”大满的唤声,让她清醒过来,转头看着不知何时走入舱内的裴獗。 他脸上的擦伤很明显,俊脸看上去比平常更为冷肃,大满和小满都不敢出声,低着头,默默立于一侧。 冯蕴转过来面对他。 两个人眼对眼,没有说话。 片刻,冯蕴一叹。捄 “将军想说什么?” 裴獗看着她,“你看此战,我是输是赢?” 冯蕴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 “赢的。”冯蕴好像是对他说,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至少,我认为将军赢了。” 裴獗眉梢扬了下。 “看你脸色很差,身子可有不妥?” 冯蕴轻笑。捄 裴狗哪里是关心她的身体,分明是想问她,看到旧日的情郎在岸边骑马追来,看到他中箭被平安扑倒在地,有没有觉得难过…… 可她此刻十分钝感。 萧呈会追过来,她是有点意外。 那个人如此自负孤高,如此爱惜自己的大业,岂会犯下以身试险的大错? 但仅仅也只是意外,再别的情绪便没有了,她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萧呈是因为重情重爱。 “没有。”冯蕴摸了摸脸颊,声音淡淡的,唇角扬了起来,带点笑,并没有显露情绪。 “想是昨夜太担心将军,一夜没有合眼,困的。”捄 她眼下有微微的青色。 裴獗望一眼,“睡吧。” 他掉头离去,就像进来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声响,但脸色沉寂冷漠,冯蕴看着那个背影,很是糊涂。 他到底是高兴的, 还是不高兴? 她看不懂裴獗。 但方才的话,没有违心。捄 从整体局面来分析,裴獗不仅胜了,还胜得十分漂亮。 萧呈损失那么多,也就拿回了一座本就属于自己的并州城…… 想来此刻会十分难堪且苦恼吧。 那就对了。 往后,这样的难堪和痛苦,还会更多的…… - 沿鬼河而上,到红叶谷的渡口,已是晌午过后了,今日确实是个好天气,太阳高悬在天空,热辣辣的,为这个冬日增添了几分暖意。捄 行李,马车等陆续上岸。 冯蕴在小满的搀扶下,先下船走到岸边。 那天从这里渡河还是忧心忡忡,结果在鬼河里抓到了萧榕。 今日回来,还看到了活着的敖七。 一切算是顺利。 冯蕴见敖七挎着环首刀在一侧警戒,冯蕴心下温暖,慢慢走了过去。 “敖侍卫。”捄 敖七回头看着她,嘴皮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或许是不知道怎么称呼吧? 冯蕴莞尔,轻声问:“我在红叶谷看到一座孤坟,朱将军是真的……” “真的。”敖七眼睛红了。 “朱大哥殉职了。” 那日进入红叶谷,被韩胡楚叛军围堵,事发突然,朱呈当即让敖七带人离开,保存赤甲军势力,自己留下掩护。 “在撤退时,朱大哥伤重不治……”捄 他声音有些哽咽,冯蕴却纳闷起来。 “不是说,韩楚胡叛军没有背叛?这次还同赤甲军一起伏击了齐军?” 敖七看她一眼。 “韩绪、胡宜,楚长三人叛了。但黄荆军、绿焰军、青龙军没有背叛阿舅。我这么说,女郎可明白?” 冯蕴怔了怔,“明白了。” 敖七道:“我也是事后才知,阿舅在黄荆军、绿焰军、青龙军都安排了后手。韩绪、胡宜,楚长三人一叛,很快便被阿舅的人控制了。” 就冲这一点,敖七对裴獗都是服气的。捄 就在方才战船上那番对话,他甚至觉得自己连温行溯都不如,还是太年轻了,他知道自己缺少历练,除了难过,还是难过…… “女郎是不是觉得我十分无用?” 冯蕴:“怎么会?” 她尚在思考裴獗为什么会有这么长的手脚,早早就防着韩胡楚三人便罢了,甚至做了一个局,将萧呈也拉入网中,让他误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叛军转眼倒戈,打得他措手不及…… 要不是有韩胡楚的背叛,这一仗反而不会那么顺利。 冷不丁听到敖七颓然的话,她笑了起来。 “这次敖侍卫可是立下了大功。将军十分看重你,亲口夸你是可塑之才,大有可为……”捄 敖七抬头:“当真?” 少年郎的眼睛是红的,看着她时便露出委屈。 冯蕴笑道:“那是当然,当众夸的,我都听到了。” 敖七撇一下嘴,看到裴獗走下船来,退后一步,“女郎快上马车吧。” 冯蕴也看到了裴獗。 但她没有敖七那样失态。 两个人正常交流,不足以让她慌乱。捄 “好。回头得空,再听敖侍卫给我讲伏击战。” “好。”敖七垂头丧气。 完全不像打了胜仗的人。 冯蕴很想宽慰几句,可是她的马车排在前列,再不驶离,就会影响渡口行军,于是朝敖七行个礼,径直走了过去。 刚上马车,帘子再次打开了。 她以为是大满和小满,没有回头。 直到身侧有人坐下,呼吸变得可闻,这才察觉不对。捄 回头便看到一张冷脸。 “将军?”冯蕴打量裴獗一下,“你为何……” 不骑马而是乘车? 这不是裴獗的做派。 裴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累了,歇一会。” 第172章 醋王之王 他个子高大,即使这辆马车并不狭窄,但他往那一坐,空间好似都变得逼仄起来。昵 冯蕴往旁侧让了让,想让他坐得舒服点。 不料一条长臂横过来,揽住她的腰。 裴獗目光炯炯,深如渊泽。 “我不吃人。” 冯蕴微愣,低低笑了一声。 “我会吃人。” 裴獗将人拦腰抱过来,往身上一揽,这才道:“错过洞房花烛夜,蕴娘可怪我?”昵 冯蕴不说话,只是望着他笑。 那都不是正经婚礼,又何来正经洞房? “笑什么?”他问。 冯蕴眉眼弯起,双手揽在男人的脖子上。她知道裴獗方才看到了她和敖七说话,心里不是那么痛快。 可她不懂这是醋王吃味才突然上车质问,还是单纯怪她不检点勾他的外甥,于是便懒得理会,只拿一双潋滟的俏目望他,一副似笑非笑意有所指的表情。 裴獗得不到答案,低头便来吻她。 冯蕴唔声,睁大眼睛。昵 她看到大满打开了帘子。 两个交叠而坐的身影就那样落在天光里。 大满烫手似的丢开手,满脸潮红。 “仆女不知将军在车里,仆女有罪。” 冯蕴看一眼裴獗,“没事,你和小满跟着长公主的马车走。” 随便帮她看住萧榕。 就在刚才,萧榕得知萧呈追船受伤,哭得梨花带雨,几乎要昏死过去,两个仆女好不容易才把她架到车上。昵 小满也在车外,大声道:“仆女领命。” 大满没有说话,仍沉浸在方才的冲击里。 以前知道他们会亲热,但都是隔着帘子隔着墙,方才那一眼,那样近的距离,她可以清楚地看到裴獗搂住冯蕴的样子,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呼吸…… 那个画面在脑子里反复盘旋,闹得她心里酸胀胀的,明知不该妄想,又忍不住去想,想着想着,坐在裴獗腿上的人就变成了她…… 马车徐徐而行。 车队在鬼河边拉出了长长的队伍,盘踞在红叶谷小道,如同一条不见头尾的长蛇,鬼河波光粼粼,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辉。 冯蕴很是困倦。昵 从昨日到现在,经历了太多事情,大脑消化得了,身子也受不住,她本就不是男子般强劲的体魄,又不像大满和小满有习武的底子,在马车的颠簸里,昏昏欲睡,几欲呕吐。 裴獗抱住她,皱着眉头将手放在她心口,从上往下慢慢地顺……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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