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抱起一个小瓷罐,双手捧到李桑若的面前。仞 “大将军交给我的。让微臣务必亲手交给太后……” 李桑若仍没反应过来,“何物?” 韦铮瞄一眼半死不活的宋寿安,“宋寿安之物,大将军让人割下来的。用盐腌着,这个天,应是没有坏掉……” 李桑若脑子里轰的一声。 她的视线从宋寿安的脸,慢慢落入罐子里,那盐渍的物什变了颜色,格外丑陋…… 恶心感便那样铺天盖地地涌上来。 “呕……”仞 她突然捂住胸口,呕吐两声,将手伸给韦铮。 “扶哀家出去,快!扶哀家出去。” 韦铮扶住她的胳膊,回头望一眼在刑架上挣扎呜咽的宋寿安。 “这东西怎么处置?” 李桑若狠狠剜他一眼,头也不回。 “丢去喂狗。” 韦铮心中冷冷一笑,低声道:“那姓宋的呢,他和方福才勾结,欺瞒太后,罪大恶极……”仞 “让他死。让他去死。”李桑若咬牙切齿,着实恶心坏了,半步都不愿停留,徒留宋寿安痛苦地嘶吼。 门再次被重重合上。 韦铮道:“依臣所言,宋贼眼下还不能死……” 李桑若猛地抬头盯住他。 “你说什么?” 韦铮道:“臣以为,宋贼是方福才一案的重要证人,他还死不得。” 李桑若从来都没有要动方福才的心思。仞 一来,方福才对她忠心,好使唤,她不在意方福才贪墨的那点小钱。谁不贪呢?换一个人来,不如他好用,说不定更贪。 二来,韦铮和方福才狗咬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争宠而已,构陷罪名的事情,她见多了,并不想真的把方福才打压下去,让韦铮得意。 他们互咬,才是李桑若想要的。 没有绝对的忠心,但有绝对的敌人。他们仇恨对方,她才能在中间掌握平衡…… 这个道理,是她从熙丰帝身上学来的。 要不然,熙丰帝病弱之躯,又如何左右裴冲裴獗父子,让他们为自己冲锋陷阵? 她从那个早死的男人身上学到了很多。仞 都是他教的,都是…… 李桑若走得很快,胳膊有些僵硬,好像背后有鬼在追似的。 “方福才的事情,我会说他,你不用再管,交由我来处理。缇骑司眼下最紧要的案子,是弄清安渡郡刁民的背后,是什么人在指使……他们坏我的名誉,也坏你的……” 李桑若说到这里,好似突然意识到什么,冷冷地抿唇。 那些人攻击的只有她。 连韦铮和骆月的事情都被摘了出去…… 可恶!仞 她轻笑两声,阴阴地看韦铮一眼。 对他再生怀疑。 韦铮好似没有察觉,扶住她冰凉的手臂,仍在试图说服。 “殿下,小恶不止,大恶难治啊。” “听你的,还是听我的?”李桑若不耐烦了,那张脸白得像鬼似的。 韦铮这才发现,她气色很不好。 “殿下可有哪里不适,要不要宣太医前来?”仞 “不用……”李桑若话未落下,胸腹里又是一阵翻腾,好像有人将手伸在五脏六腑里翻搅一般。 每当宋寿安那东西在脑海里晃过去,恶心感便多添了几分。 再呕吐一回,她缓过气。 “罢了,去传太医令来。” 第228章 你跟我走 宫女应声离开,韦铮不动声色地扶着她往寝房而去。礕 她住在南院,那边向阳,屋子里烧得极暖,二人入内,李桑若面色灰败地坐下,魂不守舍。 “杀了吧,我不想再看到他了。” 韦铮看她眼底尽是红丝,满是疲惫之色,眉头蹙了下。 “殿下,方福才的案子……” “哀家说杀了便杀了。”李桑若陡然怒了,双眼死死盯住韦铮,“你非得留他,是想看哀家出丑不成?韦铮,你存的是什么心?” 她的脾气越来越坏,稍一不慎便大动肝火,要打要杀,周遭宫女寺人全都低下头去,面露怯色。 韦铮默然拱手,“是。”礕 - 太医令濮阳礼,拎着药箱匆匆而来。 “微臣叩见太后殿下。” “免礼。”李桑若虚弱地抬抬手,示意他不用客气。 但濮阳礼是个慢性子的人,素来守礼节,硬是行一番虚礼,这才半跪下来,为李桑若诊脉。 室内没有一丝风,沉闷而安静。 李桑若的脸色很是难看。礕 苍白的唇,看上去半点血色都无。 濮阳礼垂眸片刻,不时抬头看她面色,似有踟蹰…… 李桑若最厌恶他吞吞吐吐的样子。 “老医令有话但说无妨。” “是。是。”濮阳礼喃喃两句,慢慢退后两步,跪地行个大礼。 “请殿下屏退宫人。臣才敢说。” 李桑若眯起眼,看他片刻。礕 “你们都下去。” 又冷冷看向韦铮:“你也下去。” “喏。”众人齐齐应声,鱼贯退下。 韦铮默默关上门。 濮阳礼面色仍是紧绷着,“请殿下先恕臣无罪……” 李桑若难受得快要昏过去了,受不得濮阳礼这性子。 “再犹犹豫豫,哀家就要你的脑袋。”礕 濮阳礼头低得更厉害了,他不敢看李桑若的表情,压着嗓音道: “回殿下,据臣诊断,殿下这是……害喜呀。” “什么?”李桑若几乎当即直起腰来,一瞬不瞬地盯着濮阳礼。 “太医令,你是不要命了吗?竟敢在哀家面前胡言乱语?” “禀呈殿下,微臣家族世代行医,不敢妄言。”濮阳礼再次叩下,肩膀绷得微微发直。 “殿下确实有了身子,足有三月余了。” 轰!礕 李桑若耳窝嗡鸣,整个人软在那里,久久没有出声…… 怎么会? 她每次都不许那贱奴弄在里面,为何还是会有上身子? 是他故意的。 那贱奴要本事没有,却贪婪成性,坐上缇骑司司主之位仍不甘心,以为弄个孩子便可以绑住她,为所欲为吗? “混账东西!混账!” 又怂又贪的蠢货!礕 正该杀他一千遍,一万遍,碎尸万段才好。 可…… 她摸了摸肚皮,眼睛一愣,猛地将几上的茶盏拂落在地。 再盯向濮阳礼时,眼神里分明添了杀意。 “今日之事,若传出半个字的风声,我便诛你濮阳家九族!听明白没有?” 濮阳礼额头及地,“无须殿下交代。濮阳家有祖训,医者不可多言患者之疾。殿下大可放心。” 李桑若重重哼声,这才坐回去,身上像歇了气似的,看着他。礕 “太医令,你来替哀家想想办法,要如何拿掉这个孽种?” - 冯蕴并不知道翠屿发生的事情,午后就带着人去了议馆。 议馆的安防由温行溯负责,他和申屠炯、杨圻等人这些日子,都住在议馆里。冯蕴怕他食宿不好,特地带了信州城的吃食过去。 晋国使团一行,几乎是与她前后脚到达议馆的。 除去太后和阮溥等高官重臣宿在信州,负责和议的其余吏员,一律提前过来,安置在议馆北院。 他们要做一些和议相关的差事,随行人员不少。礕 人一来,冯蕴议馆外的店面也就热闹了起来。 尽管议馆里准有大食堂,但大锅菜的味道远不如玉堂春厨子的手艺。 冯蕴去的时候,南葵、柴缨和伙计们都已经忙疯了。 许是看出了什么门道,城里几个酒楼食肆的商家,嗅着商机就跑到了鸣泉镇。 有人到处打听,想在议馆附近买地。 有人更急功近利一些,直接找到邢大郎,要租他们剩下的店面。 冯蕴经营不了那么多店铺,理所当然当包租婆。礕 于是,这个早些时候看都没人看一眼的地方,被她以不低于信州城店铺的价格租了出去。 “夫人真是好眼光。” 从无人问津到门庭若市,众人兴奋得放眼放光。 但南葵又不免担心。 “等和议结束,是不是就没生意了?” 她和柴缨刚尝到做生意的甜头。 每天算计着利润,看着营收,心里可太美妙了。她们可不想做不成生意,再去伺候男人。礕 冯蕴知道她们的担忧,微微一笑。 “不会。你们想,和议为什么会定在鸣泉镇?因为它是信州通往并州,再往恒曲关的交通要地,水陆两便。和议结束,便是晋齐两国的边地口岸。” 又笑了声,“咱们的店面可是黄金地段,现在不是被人抢着求租吗?这些人可都是人精。我看走眼,他们也不会看走眼的。” “再精也没有夫人精,再精也比夫人慢了一步。”邢大郎笑得见牙不见眼,“要不是夫人早早抢占商机,哪有我们的好生意。” 几个人对着冯蕴轮番夸赞。 冯蕴笑着,在人群里扫一眼。 “怎么没见姜姬?”礕 南葵笑道:“早上还在的,晌午时说去镇里一下,还没有回来吧。” 姜吟和伙计不同,南葵不好管束她的,自然也不便过问行程。 冯蕴点点头。 突然想到,好像淳于焰也有两日没出现了? 冯蕴扬了扬眉,等店里食客渐渐稀少,这才带着人出门,想看看其他店面,再畅想一下这条小街未来的繁华景象。 不料走出食肆,迎面就看到敖七和敖政走过来。 相视一眼,互相行礼问个好,冯蕴就离开了。礕 没想到刚回店铺,敖七就找上门来。 当着那么多人,他眼巴巴地盯住冯蕴,双眼通红,委屈得让人不免想到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敖将军。”邢大郎提醒他,“您找夫人有事?” 敖七不说话,走到冯蕴跟前。 “舅母,借一步说话。” 冯蕴察觉他神色有异,一言不发地将他带到店面的后方。 后面是住处,然后有一个小院,院里堆放着食材和灶房用具。礕 冯蕴觉得冷,双手抱臂,看着他。 “说吧。” 敖七却沉默了。 双眼赤红地看她许久。 “女郎。”他唤冯蕴旧时称呼,声音低哑伤感。 “我家里为我订了一门亲事。父亲说,和议结束回到中京,就替我操办。” “是崔四娘子吗?”冯蕴道:“恭喜。”礕 “我不想听这个。”敖七红着眼睛,眼睛狼光闪烁,“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句话。” 冯蕴对上了他锐利的目光,微微蹙眉。 “我真的没有机会了吗?”敖七沙哑出声,像一个无辜的孩子。 冯蕴一怔,“没有。” 敖七颀长的身躯刹那僵硬,挺拔的脊背好似都弯了下来,但眼里仍带着一抹希冀的光芒,看着阴沉沉的小院,也看着冯蕴冷冰冰的脸色。 “如果,你刚入大营那时,我便抢在阿舅前面,讨你过来,你会同意吗?” “不会。”冯蕴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得平静而冷漠。礕 “小七,你还年少,在我眼里,即便你不是晚辈,那也是从来没有男女之情的小弟弟,是一个喜欢鳌崽的人,因此,我会很感激你对鳌崽的好,但不会生出那等心思。” “我不仅是喜欢鳌崽的人,还是喜欢你的人。” 敖七冲口而出,双眼泛着光。 “我从第一天看到你,就喜欢你了。” 冯蕴抿着唇,不说话。 空气好像忽然便低压了下来。 冯蕴道:“等你再长大些,就会明白,这点喜欢无足轻重……”礕 “你很大岁数吗?”敖七突然有些着恼,“冯蕴,你就比我大一岁。” 直称其名。 这是第一次。 冯蕴都让他气笑了。 “你叫我什么?” “冯蕴。阿蕴。”敖七目光炽烈地盯住她,无法从她脸上移开,伤心得双眼发红,“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冯蕴不知道说什么。礕 父母包办的婚姻,是常态。 以前的她也不能反抗。 要不是冯敬廷狠心,她也走不到这一步。 但她不能撺掇敖七去反抗。 因为不容于世俗的路,太难了。 “女郎。”敖七突然贴上来,拉住她的手,急切地道: “你跟我走好吗?你跟我走!”礕 第229章 冯蕴想抽回手,可敖七握得很用力。犮 “小七。” 她眼神锋利,冷冷地警告。 “注意分寸。我是你舅母。” 敖七双眼通红,跟没听到似的, “可你心里有阿舅吗?从来没有对不对?” 冯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是我和你阿舅的事情。而且,谁告诉你,我心里没有你阿舅的?”犮 “你就是没有,我看出来了,你心里谁都没有。”敖七双手垂下,执拗地盯住他,嗓音里有一种冯蕴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冷意,冰锥子似的刺过来。 “我阿舅心里也没有你。你们两个,都是薄情之人,谁也没把那场婚礼当回事。” 冯蕴脸色微变,没有说话。 “对不起。”敖七低头,突然惭愧。 方才因为嫉妒而生的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突然便泄了下去。刺向她的刀子,没有刺到她,反而捅穿了他自己的心脏,疼痛得不知所以。 “我胡说八道的。” 他想去破坏他们,又无力破坏,不忍破坏。犮 他矛盾得就像一个孩子,痛恨自己幼稚,又一次次在她面前犯幼稚的错。 “我无能,又不甘心。我什么都比不过阿舅,这才会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此来维护可怜的自尊……” “没关系,或许你是对的。” 冯蕴平静地推开他的手。 “但有一点,不管我和你阿舅如何,我都不会跟你在一起。” 她眼里带着笑,眸色流光,没有去刺伤他,可字字都像刀子,将少年郎的一颗痴心,刺得七零八落。 “小七。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崔四娘子人还不错,正是你的良配呢?”犮 敖七摇了摇头,“我满心都是你,她纵是再好,又有什么用?我不想要什么崔四娘子,可父母命,媒妁言,我不娶也得娶。” 他艰涩地看着冯蕴。 “你告诉我,如此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少年的感情单纯执着,但冯蕴知道,这是会消散的。 总有一天,当他娇妻美妾在侧,想起过往情愫,也只是一笑而过。 敖七看她沉默,沙哑着声音,“我知道你不会跟我走,我原也没想过要强迫你。我也不在乎你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但我会一直把你放在心上。” 冯蕴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犮 “你何苦……” “我喜欢你。如此喜欢。” 敖七眼里好似染上了雾气,喉头哽咽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像下定了决定似的。 “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我会守着你,做你一辈子的侍卫。我对天发誓,敖七此生,非冯蕴不娶。一辈子都不娶。否则,便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小七。”冯蕴厉色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是认真的。”敖七道:“你会看到的,冯蕴。我对你的心,从来都是认真的,我不是小孩子。” “我没当你是小孩子,可毒誓,是不能乱发的。”犮 敖七红着眼睛,“我已经发了,老天也听见了,要做数的。” 冯蕴:…… 敖七看着她笑,声线柔和。 “我都想好了,我比阿舅年轻。如果将来,阿舅走在前头,就由我来照顾你……” 小孩子真的想得有点多啊。 冯蕴:“那我要替你阿舅多谢你了……” 敖七愣了愣,没听出话里的玩笑,激动得心脏怦怦乱跳,“我说到做到,我等你,一直等……”犮 冯蕴看他傻子似的,无语至极。 “咳!” 一声低咳。 外面传来温行溯的声音,“阿蕴。” 冯蕴看了敖七一眼,看着他颓然地收回手,换上笑容转身看向温行溯。 “大兄找我。” 温行溯从里屋走出来,看一眼面红耳赤的敖七,淡淡地道:犮 “齐国使团到了。” 冯蕴心里放松下来。 大兄总能看出她的窘迫,出现在她需要他的时候。 “你见到人了吗?”冯蕴问。 温行溯温和地点点头,“方才在议馆门口看到。” 齐国使团来的人,除了冯敬廷,还有尚书令、冯蕴的大伯冯敬尧。 冯蕴抿唇,“怎么说?”犮 温行溯目光微暗,“家门不幸。继子悖逆,还能怎么说?” 末了又笑一笑,“尚书令指名道姓,要你前去。” 冯蕴可以想象温行溯在他们面前是如何的尴尬。 当着那么多齐使的面,他一定难堪极了。 而这些,全因为她。 但冯蕴不后悔这么做,她相信眼前的难关过去,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没事。”她笑了笑,给温行溯传达力量似的。犮 “他们是怎么给你难堪的,我便怎么帮你讨回来。” 温行溯微愣。 一向都是他来保护腰腰的。 什么时候变成了,腰腰来护着他? 冯蕴沉着脸,不顾敖七在侧,叫葛广过来。 “准备车驾回信州。” 温行溯问:“你不去见大伯吗?”犮 冯蕴微微勾唇,“告诉冯家人。想见我?送上帖子,到信州登门拜访吧。” 温行溯:“阿蕴……” 他很怕冯蕴背上不孝尊长的骂名。 冯蕴却浑然不在意,“不用劝我。他们做初一,我做十五。他们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这次,她偏要让冯家人看够她的脸色。 敖七看着她交代这些事情,心窝好似被沉甸甸的情绪塞满。 他喜爱的就是这样的女郎啊。犮 许州冯家如何? 她不高兴便可以不理,给他们下马威。 世俗说法如何? 她不在意,只要自己活得恣意快活。 一个女郎尚且如此勇敢,他一个男儿竟不敢拒婚吗? 好男儿当顶天立地,行事磊落。情爱之事,求是求不来的,等他成长到阿舅那样伟岸,冯蕴自然会高看他一眼, 敖七突然兴冲冲走到冯蕴的面前,用力拱手而拜。犮 “多谢女郎。我知道我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了。” 又朝温行溯行个礼。 “让温将军看笑话了,告辞。” 声音未落,人已大步离去。 冯蕴浑然不知自己一时的言语,会对一个少年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她蒙了,问温行溯。 “他谢我什么?”犮 温行溯目光温和地一笑,看着敖七的背影,便有些同情那个被装在世俗牢笼里的那个自己。 少年热血,敢作敢为。 敖七比他强多了。 温行溯心不在焉地笑了笑。 “走吧,我送你出去。” 冯蕴抿嘴,“大兄,你真好。” 无论她做什么决定,再惊世骇俗,温行溯都不会说什么,哪怕与全世界为敌,他也会说,“我在你身边。”犮 她整个人放松下来。 回信州的路上,阖着眼,想了许多。 信州和议,她在从中又能获得些什么? 她要的,不是买那些地,开几个店铺那么简单,她要更多。多到可以护住自己,再不像上辈子那样,受人摆布,无力说不。 - 李桑若心神恍惚地坐着。 好半晌,问宫女。犮 “韦司主来了吗?” 宫女道:“司主还没有……” 李桑若情绪有些紧绷,沉默片刻,又让小黄门出去看。 片刻,那小黄门回来了。 “来了来了,韦司主到翠屿了。” 李桑若轻抚一下脸颊,望着铜镜里的自己。 “你们都下去吧,让韦司主独自一人进来。”犮 她怀上孩儿了,濮阳礼那老东西说,她的身子生产后虚弱,若强下猛药堕胎,恐会有性命之忧。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 她记得有大夫说过,胎儿三个月前胎坐得不稳,要禁房事。 既如此,房事便是会让胎儿自然流掉的…… 她抚着尚无动静的肚皮,看着宫女放下纱帘,鱼贯出去,慢慢扭过身,后背对着门的方向,一点点捋着披散的青丝,目光阴沉…… 不能怪她狠心。 这个孽子,本就不该来。犮 堂堂临朝太后,在先帝死后怀孕,传出去实在不堪。 父亲容不下这个外孙,皇帝长大了也不可能容得下一个同母的弟妹。 她得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掉它…… 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 李桑若拿绣枕靠着,好整以暇地对镜通发。 “臣韦铮觐见。” 男人在门外,落地有声。犮 李桑若眼睛一红,突然便有了泪光。 韦铮不是她盼着的那个男人。 她想要的是裴獗。 可裴獗不会入她的房,更不会上她的身。 她渴望的,得不到,又不得不去接受一个又一个她不想要的男人。 她委屈极了,从熙丰帝到宋寿安,再到韦铮,从委屈求全到主动求欢,看似变了,其实从来没有变过。他们全不是她要的, “阿獗。”李桑若低低喃喃,恍若梦境。犮 “太后殿下?” 韦铮没有听到回应,又在外面轻唤了一声。 “门开着。”李桑若吸气,压着情绪淡淡地道:“进来吧。” 韦铮推开半掩的房门,看着那抹纤细的背影,云髻松落,姿态慵懒,愣了一下。 屋子里没有别人,香气熏人。 气味放大了旖旎。 韦铮见多识广,怎会感受不到暧昧?犮 要是以前,他定会欣喜若狂地扑上去,得心上人的恩宠,岂不是比吃了蜜还甜? 今日的韦铮却有点犹豫。 他也不知在犹豫什么,双脚就像钉在门口,怎么也迈不过那道门槛。 李桑若回头,“怎么不进来?” 韦铮道:“微臣正在调查安渡郡的事情,刚有些眉目……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不提那事还好,一提李桑若更气恼了几分。 “不差这一时。”她声音柔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语气都变得脆弱了起来,全无临朝时的威风。犮 “你进来,陪哀家说说话。” 第230章 不解风情 长风穿过帘帷,将靡靡的香气吹拂过来,沉闷得呼吸困难。颮 韦铮觉得太后屋里的暖气烧得太足了,有点低压,脚步都沉重起来,迈入那个门槛好似用足了力气。 他站在了李桑若的面前。 低垂着头,如往昔朝见那般。 李桑若从妆台前走过来,慵懒地倚着木榻,身子斜得玲珑起伏,看得韦铮激灵一下。 “不知殿下……有何事吩咐?” 他问第二次了。 李桑若不满地蹙眉,看他紧张的样子,扑哧一声就笑了。颮 “听说韦卿内宅里如花美眷不少,怎会如此不解风情?” 韦铮心里一窒。 他不敢抬头,更不敢看李桑若那张在琉璃灯火下变得暧昧的模样。 “殿下说笑了。”他道:“眼下就两个侍妾……” 李桑若皱眉,“还是上次从安渡带回去的两个?” 说罢又是一个讽刺的笑。 “以为韦卿是一时新鲜,没想到竟也长情。”颮 韦铮尴尬地咳嗽。 “到底是大将军赏赐,不敢轻言弃之。” 李桑若一想也是,含笑道:“那下次哀家也赏韦卿几个年轻貌美的侍妾吧。” 韦铮摸不准这妇人心里到底做什么想,冷不丁听到这话,猜到是试探,惊惶失措地拱手告饶。 “微臣受之有愧啊。如今只想忧心国事,为陛下和太后尽忠,那等风月事,倒也没什么兴致了。” “这就没有兴致了?”李桑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将手炉放下,再往木榻上躺了躺,拉了拉衣裳,眼神迷离地道: “这信州临水,潮湿得很,哀家这颈子酸痛,爱卿来,帮哀家捏捏。”颮 韦铮犹豫,“微臣不敢唐突了殿下。” “爱卿不愿?” 这个念头让李桑若脸上忽生寒意,冷气直窜心口,脾气几乎瞬间就被点燃了。 这个韦铮! 不是他一直想做她的裙下之臣,入幕之宾吗?现在她给他机会,还推三阻四,真是惯的毛病。 她长得这样好看,还委屈他了吗? 李桑若坐起来冷冷看着他。颮 “爱卿还记得你从青州回来送给哀家那只鸟吗?” 韦铮心里一热,“记得。” 那时候他有多喜欢李桑若呢? 走到哪里都想把最好的东西带回去,送给她,只求得卿卿一笑,便觉得知足。 听说她喜欢养鸟,在青州寻遍鸟市和民间,这才得了那样一只红嘴鹦哥,巴巴地带回中京。 韦铮第一次去看它时,还挂在檐下活蹦乱跳,跟着宫女学舌讨吃的,欢畅得很。 下次再入宫,便不见了。颮 “韦卿可知它是怎么死的吗?” 韦铮微微皱眉,“微臣不知。” 李桑若叹一口气,懒洋洋地坐起来,直视着他,“那样好看的一只鸟儿,原是个讨人喜欢的,可性子拧,不受驯服,扁毛畜生罢了,学了几句人话,就真把自己当人看了,笼门一打开,就往外窜,浑不知脚上套着链子呢,它又能飞到哪里去?哀家想,它既是这样向往自由,那哀家便成全它吧,打死了事……” 说这话的时候,她嘴上挂着笑。 就那样轻飘飘地看着韦铮,看得他脊背生寒,血液凉透。 “韦卿,怎不言语?”李桑若一笑,“可是怨哀家处置了你的鸟,不高兴了?” 韦铮低下头,嗓音略微沙哑。颮 “是那畜生不识抬举,怨不得殿下。” 李桑若略略勾起唇角。 “那还不过来,给哀家捏捏肩膀?” 韦铮喉头微鲠,走两步却道:“微臣从安渡回来,风尘仆仆,没来得及沐浴更衣,只怕会脏了殿下的玉体……” 李桑若轻笑。 “净房备有热水,去洗洗吧。洗干净了,再出来侍候哀家。” -颮 屋里暖气更盛,半点风都没有。 李桑若将本就轻透的衣裳松了松,想到在里间沐浴的男人,心神不宁地躺在榻上。 至高无上的权力为她带来的,是为所欲为,是想要什么便可以拥有什么。 曾以为会因此而满足,可站在至高处,拥有这一切,她并没有那么快活…… 欲壑难填。 越到高点的欲望越难企及,权已最大,钱也无用,快意的阈值被无限拉高,到这时,稍有一点不满足便会疯狂地撕扯内心。 得到越多,越难得好……颮 如果没有肚子里那个孽种,她今天要见的人,应当是裴獗。 他什么都不用做。 就陪她说说话,也是好的。 想到裴獗,李桑若不免又凄苦起来。 可惜,他不是她笼子里养的鸟,而是翱翔的雄鹰。 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拔了他的羽毛…… “呕……”颮 她忍不住又干呕起来,嘴里像吃了黄连似的发苦,饮水下去,冲不散那涩意,又吐不出来。 她五脏六腑都是烦闷,心尖都吐得抽搐起来。 “裴郎……” “你可知我想得你好苦……” 她躺下去抚着胸口,这才好受了一点。 想一想,韦铮也很好看的。 不然也不会得她青眼,混到御前。颮 只可惜,他今日看上去有些拘束。 手脚都放不开,如何能达到落胎的目的呢? 得让他好生癫狂一些。 李桑若见韦铮还没有从净房里出来,又起身坐起,从匣子里取出一枚香丸。 此香名叫“合枝”,还是熙丰帝当年的珍藏方子,那时候李桑若年纪尚小,没少在它跟前吃苦头。 想到先帝,她冷冷笑了一下,跪坐而起,夹出一粒“合枝”置入香炉里,优雅地摆放,就像在侍候什么宝贝。 “陛下,妾,妾害怕……”颮 “还是雏儿呢?不怕,多驯几次,你便知道好处了……” “妾做得不好,陛下责罚。” “去,把香点上。” 死去的皇帝音容笑貌犹在眼前,过往的一幕幕浮出脑海,渐渐狰狞。 那样一个厉害的男人,人杰帝王,还不是说死就死了吗? 但有一点他是对的。 人啦,得及时行乐。颮 李桑若笑出了声来。 - 夜深了。 小满掌灯来唤时,冯蕴早已进入梦乡。 她做了一个梦。 太后召见,来了一顶小轿,将她抬去安渡郡的别院。侍人将她引进去,候在太后的门外…… 风很大,天很冷,隐隐夹着呻吟从屋里传来,破碎又颤抖。即使是变了调子,也能听出来,正是李桑若,在放肆地尖叫,好似舒服到了极致……颮 “裴獗!” 冯蕴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似的,猛地睁开眼睛,吓得小满尖叫一声,差点把手上的灯丢了。 “女郎!做噩梦了吗?” 冯蕴看着她走近,皱眉问她。 “你怎么来了?” 小满咽了咽唾沫,走近些把灯放在小木柜上,弯腰为冯蕴披上氅子。 “葛大哥说,有缇骑司的斥候找女郎,有要事……”颮 缇骑司? 难道是韦铮得到消息,裴獗去了翠屿,特地派人来告诉她? 这个梦…… 冯蕴心脏惊跳,头痛至极。 “几时了?” “子时过了。” 冯蕴拉了拉衣裳,“缇骑司的人在何处?”颮 小满道:“葛大哥将人带到后花厅候着。” 冯蕴点点头,“替我更衣。” 第231章 深夜叨扰 那斥候一身便装在花厅里来回踱步,看上去很是焦急。淇 待冯蕴出现,他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回头行礼。 “小人深夜叨扰,请夫人见谅。” 冯蕴抬抬手,“直说来意。” 那人看她如此,反而松了口气。 “小人是韦司主的长随庞贵,今儿入夜时,太后殿下召主子去翠屿,把小人打发出来了。小人没敢走远,一直在翠屿外面候着,可等到这个时辰,主子仍未出来……” 长随和缇骑司的其他缇骑不同,一般是府里的家生奴才,对主子会格外忠心。 冯蕴看他一眼。淇 “那你来找我,是何因由?” 庞贵拱了拱手,低着头小声道: “主子交代过小人,说他近来得罪了很多人,心下惶然,怕有性命之忧。并特地叮嘱,若是他发生不测,或有紧急情由不知如何行事,可到春酲馆找冯夫人。” 冯蕴沉默。 庞贵屏住呼吸看她。 许久,见她没动,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夫人,你救救我家主子吧。”淇 冯蕴示意葛广将他扶起,微微蹙眉道: “翠屿是太后行宫,不比别处。不是我不救,而是无能为力……” 庞贵眼睛里浮出泪雾,整个人焦急得喃喃自语。 “夫人不能救,那可怎生是好……怎生是好……” 冯蕴问:“你如何确定你家主子出事了?” 庞贵道:“主子往常觐见太后,顶多一个时辰便出来。这都夜深了,太后早该歇下了,没理由留主子过夜啊……” 过夜?淇 冯蕴眼睫颤动一下。 李桑若把韦铮叫去做什么呢? 迫不及待提前来到信州,不是该心急火燎找裴獗的吗? 事有反常必出妖。 冯蕴敏感地察觉到,个中有些不寻常。 原本她是不爱管这些闲事的。 可因为那人是李桑若。淇 也因为骆月…… 她回屋让小满掌灯,找到骆月托韦铮从中京送来的那只箱子。 里面全是骆月的心意。 吃的,用的,耍的,戴的,好玩的,只要她看着好,全给冯蕴送来了。 她做到了离开花溪村时的承诺,有好日子过,不忘冯蕴的提携。 最好玩的是,那口箱子里还有一双小孩子的虎头鞋,崭新的,看着很是可爱,一看便知是骆月为她即将出生的孩儿准备的。不知是误捡入箱子了,还是故意显摆的,当时冯蕴看着小鞋子,还有些好笑。 可这时……淇 她将虎头鞋拿起来,对着灯火端详,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女郎。” 小满看着她冷肃的表情,打了个寒战。 “您盯着这双鞋子看做什么?” 孤灯下,大红色的虎头鞋,配上她白惨惨的脸色,画面有些瘆人。 冯蕴微微侧目。 “去叫叶侍卫,带我去见将军。”淇 - 一行人匆匆出了春酲院,去到裴獗的大营。 不料,裴獗不在营里。 侍卫道:“将军入夜时便离开了,还没有回来。” 叶闯看着夫人的脸色,偷偷为将军捏了一把冷汗。 “将军有没有说去了何处?” 侍卫很是茫然,摇了摇头,看着冯蕴,紧张地咽一下唾沫。淇 “不是去找夫人了吗?属下哪里敢过问将军的行踪……” 叶闯知道他这话没毛病。 可夫人脸色不好,他自然得帮夫人瞪他一眼。 “蠢货!下次记得打听打听。” 侍卫苦哈哈的,“是是是。” 冯蕴懒得看叶闯挤眉弄眼的样子,提了提裙摆转身便回春酲馆。 房门一关,她让葛广把庞贵叫过来。淇 “你想救你家主子是不是?” 庞贵用力点头。 冯蕴问:“你怕不怕太后?” 庞贵再次点头。 “那如果是为了救你家主子而得罪太后呢?” 庞贵眼睛微微一红。 看得出来,他很是紧张害怕,但还是摇了摇头。淇 “小人不怕了。” “那好。我帮你支个招。”冯蕴示意他走近一些,然后将手里的红色虎头鞋递上去。 “你即刻去翠屿,就说中京韦府来人,骆姬身子见红,有小产征兆,求见你家主子……” 庞贵似懂非懂。 “若是太后不让小人见呢?” 冯蕴冷笑。 “国有国法,你家主子是大内缇骑司重臣,不是太后私宅里的奴才,想打便打,想杀便杀。纵使韦司主犯下死罪,也当由大理寺审后再刑,你可明白?”淇 庞贵这下明白了。 主子没有定罪,那家里姬妾小产生孩子就是大事,太后没有理由拦着他不让见,更不可能拦着他离开。 “至少,也可一探虚实。” “小人懂了。”庞贵激动地抱着虎头鞋,不停朝冯蕴鞠躬。 “有劳冯夫人,小人即刻就去。” 冯蕴点点头。 “等你消息。”淇 庞贵出门去了。 冯蕴叫来葛广,小声叮嘱几句,这才让小满将手炉里熄灭的炭灰倒掉,重新换了火炭,捂在被子里,这才觉得暖和了些。 她冬日很是怕冷。 可暖床的人,不知去了哪里。 裴妄之啊! 可不要让她失望才好。 不然,她怕是要亲手替他下葬了。淇 - 翠屿暖阁。 李桑若一头乌丝披散着,曲线毕露,她深吸着“合枝”幽幽的香气,在充盈的靡味里,双眼半阖陶醉至极,却又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吐出那个名字。 韦铮不是宋寿安。 她不能在他面前唤裴獗。 可不喊裴獗的名字,那胶着内心的渴望便始终抚不平,到不了,如同悬着一根丝线,吊着她晃晃悠悠,怎么都难得慰藉。 她索性闭上眼。淇 在心里千呼万唤…… 一遍遍想裴獗的脸,裴獗高大的身躯,想当年演武场上看到的鼓鼓囊囊…… 房里房外,这世上再没有比裴獗更好的男人了吧…… “将军……”她猛地抓住韦铮的胳膊,软绵绵唤一声,仿佛已然得到那个人,完全得到了那个人似的,靠想象终于满足到极点。 幸好,叫韦铮将军也不违和。 她大口喘着气,在潮尖上汗津津缠住他…… “主子,主子!”淇 暖阁外面有尖厉的声音传过来,撕心裂肺。 “求求你们了,让小人见见我们家主子……” “主子!中京急报啊。” “骆姬见红,要小产啦!” 最后一句话,是庞贵拼着小命不要,在两个寺人的阻挡下,对着暖阁大声呐喊而出的,尖利而高亢。 韦铮身子一僵,突然停下。 李桑若不满地看着他。淇 男人满脸潮红,第一次试到“合枝”的滋味,显然不像她那么习惯耐药,神情早已迷离不堪。 可那贱奴的一句话,却让他停了下来。 李桑若沉下脸。 “外面何事喧哗?” “回殿下。”暖阁外的侍人声音颤颤歪歪,“缇骑司来人找韦司主,抱着一双虎头鞋,说是韦司主家的姬妾见红,要小产了……” 姬妾小产算什么大事? 李桑若有些烦躁。淇 缇骑司的人,是可以在内宫行走的,所以,她的好事竟让一个贱奴打扰。 “赶紧把人拉下去。” 她说罢掐住韦铮的肩膀。 “韦卿,想什么呢?” 韦铮一动不动,似乎在认真地思考外面的话。 李桑若不满地哼声,双手缠上韦铮的脖子,紧紧贴着他往前缓送两下,无力地嘤咛着。 “不要听,不要听那贱奴胡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不是很舒服吗……这就够了……”淇 “骆月。”韦铮眼神怔怔的,一把按住李桑若的手,在混沌中找到一丝清明。 骆月要小产了。 他们的孩子。 他的第一个孩子。 他曾那样热切地盼着孩子的到来。 眼下骆月要小产了,他在做什么? 韦铮像突然被人狠揍了一拳,如同雷击般僵硬着身子,缓缓掐住李桑若的腰,强行将她拉开,不等她反应便抽离出来,急急下榻。淇 “微臣该死。” 又朝李桑若深揖两下。 “微臣家宅出事,请殿下恩准微臣离去。” 李桑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你说什么?” 此刻,她一丝丨不挂地躺在那里,一个正做到酣处的男子会因为一句话而离开? 纵使无情,也会有欲,没有一个男人可以抗拒这样的诱惑。淇 除非那女子实在不堪。 她眼下就是那个不堪的人。 李桑气得呼吸吃紧,双眼发红。 “韦卿,你可想好了?” 韦铮满脸焦急,“殿下,微臣,微臣告辞了。等微臣回来,再向殿下请罪。” 他不再等李桑若应允,飞快地穿好衣裳,几乎没往她身上多看一眼,掉头而去,速度快得像后面有鬼在追。 李桑若就是那只鬼。淇 发疯一般恨不能杀人的鬼! 她方才还潮红的脸,渐渐褪色。 空虚枯坐,一脸的痛苦和不可思议…… 合枝香轻飘飘传来。 仍是那个味道。 她突然发疯般咬牙,用力捶打自己的肚腹,哽咽着,状若疯魔…… “该死的狗东西!”淇 “都去死,都去死吧!” “孽种!你这个孽种!” 第232章 下跪拒婚 深浓的夜雾里,明泊轩灯火通明。娆 敖七擢升赤甲军领兵将军后,就住在这里。 在裴獗到达前,敖七已经在寒气逼人的屋檐下跪了足有一个时辰了,府邸里的仆从侍卫小厮,全都退去了外院。 敖政顾不得体面,不停朝裴獗抱怨。 “说了、骂了,道理也都讲了,怎么都不肯听,一定要退婚。” 敖政气得头发都差点白了。 “我们当年成婚,哪里有得挑三拣四?无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爷娘说娶哪个,就娶哪个,哪里轮得到小辈做主?” 敖七跪在地上,背挺得笔直。娆 他不看敖政,看向沉默而坐的裴獗。 “阿舅,你可听见了?我阿父对当年娶我阿母,抱有很大怨言……” “你……”敖政嘴角抽动两下,眼睛几乎要瞪出火星子来,“小兔崽子,旁的本事不见你行,挑拨离间很有一手嘛。” 敖七闷声说:“不然你为何会纳妾?” 敖政老脸通红,啪的一声拍桌子。 力气大得,屋梁好似都在簌簌震动。 “跪都跪不服你了,是吧?是不是皮子造痒,非得逼老子请家法,吃板子?”娆 敖七从小就被家里惯着,请打的记忆大抵要追溯到孩童时期去了。 惯坏了的孩子,家里母亲又厉害,不那么怕父亲。 “请就请。你打死我好了,横竖让阿母寒了心,你就得意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臭小子诚心想要气死他。 敖政浑身血液都在逆窜。 指着敖七,他嘴巴都气歪了。娆 “他阿舅,你还不快说说他?” 月光下,裴獗嘴唇紧抿,冷冷看着父子两个,晦暗的双里深不透底,不知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他道:“你先出去。” 敖政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叫他出去。 “好。”他慢慢起身,指着敖七,重重哼一声。 “你好好教训教训这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当了个什么将军,翅膀硬了,可以不听家里的话了。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他想不娶就不娶吗?” 敖七抬头,双眼赤亮地怼他。娆 “阿父让阿舅来说我,怕是找错人了。” 敖政又要竖眉训人,却听他又道: “我都是跟阿舅学的。” 敖政气得心肝抽搐。 要是人可以被人气死,他早就被这个孽子气得归天了。 可细想一下,他说的没错。 裴獗在并州娶妻,也很荒唐。娆 裴家的老父只是残了,不是死了。哪有不禀明父亲就在外娶妻的道理? 可岳父得知此事,竟什么都没有说。 这次知道他到信州,还特地让他捎了礼单来,说是给儿子大婚备下的…… 小的荒唐,老的也荒唐。 在敖政看来,裴家父子的关系从来就很古怪,平常看着很是冷淡,甚至不如他家这个混世魔王跟他亲近。可要说父子感情不好吧,他们为对方打算的时候,又毫不含糊。 他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反正他的老泰山是把冯十二娘这房媳妇认下了。 那他家这个混世魔王就该绝了念想才对。娆 嫡亲舅母啊。 哪容得他放肆? 敖政是好说歹说,他越发来劲了。 不说冯十二娘半个字,也不承认是为了她,但就是不肯娶妻。 崔家的不要,换别家的行吧? 不行。一个都不娶。 敖政重重叹口气,下去了。娆 裴獗看着仍然倔强跪地的敖七,许久才开口。 “为何要拒婚?” 敖七梗着脖子。 “不想娶的人,便不娶。” 裴獗冷冷道:“我记得你离京时,这桩婚事便定下来了。” “没有。”敖七抬起头,“那时只是在议。” “你没有反对。”娆 “我正在反对。”敖七乌漆漆的眸子对着裴獗,瓮声瓮气的,少了点底气,没有对着敖政那么执拗,毕竟他念着冯蕴这事,并不那么光彩。 “阿舅。你替我跟阿父说说可好?” 裴獗面无表情地低头饮茶。 敖七红着眼睛,“我还年轻,还不想那么早成亲,我想跟阿舅一样,先建功立业,再谈成家之事。” 看他说得一副浩然正气的样子,裴獗放下茶盏。 “你拒婚,只是因为年轻吗?” 敖七心里有点发虚,但嘴硬。娆 “我以为阿舅会向着我,会同情我。” 裴獗一言不发,盯着他。 敖七道:“若是外祖不肯让你娶冯十二娘,而是逼你娶京中哪个世家贵女,仅仅是门当户对,为家族开枝散叶,你就要与不相熟的女子成为夫妻,共度一生,你肯不肯?” 裴獗依旧面色无波。 “阿舅……” 敖七声音越来越小。 他知道裴獗能猜出点什么。娆 “我只是不想娶,如此而已。” “小七。”裴獗的声音沉了几分,“我不干涉你的婚事。但有一点……” 他停顿,眼里溢出几分冷光来。 “你舅母,你得敬着。但凡让我知晓,你对她不敬……” 他慢慢起身走到敖七的面前,居高临下。 “我会早早送你回中京,娶妻生子。” 不敬两个字,他用得相当克制和隐忍。娆 没有说他肖想舅母,没有说他心怀不轨,却让敖七双颊赤红,羞愧难当。 “阿舅……我错了。” 敖七垂下头去,俯身揖拜。 “我不该喜欢冯十二娘,我是个畜生。阿舅怎么责我罚我,都没有关系……” 又微微抬头,看着裴獗。 “敢问阿舅,此生可有情难自禁时?难以自控,无法忘怀。这份情意,在旁人看来或许大逆不道、龌龊不堪,但我只是喜欢她,在阿舅喜欢她以前就喜欢她了,这有什么错呢?我不愿这样,但忍不住,就是想她想她想她……” 裴獗沉下脸,一脚朝他踹过去。娆 敖七没有躲闪,活生生受他一脚,跪趴在地上,慢慢抬起头。 “阿舅早就知情的,是不是?” 他看着眼前高大的长辈,从小就敬重的长辈,好似拼尽了力气,才笑了一声。 “我所负疚,是阿舅的疼爱。阿舅早知外甥痴心妄想,仍由我留在她身边,就凭这份自信和大度,也不是我一个毛头小子可以比肩的……” 跪地一拜,敖七又颤声道: “这才是家里逼我赶紧成婚的原因。他们以为只要我娶了那个崔四娘子,从此就会收心,可阿舅知道的,喜欢一个人便是喜欢了,怎会因为另娶他人就收心呢?得不到的,只会让人更疯狂……” 裴獗默然不语,与他静望。娆 死寂一样的沉默过后,敖七缓缓吐出一口气。 “昨天以前,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不就是娶妻吗?不是她,娶谁都一样。只要我娶了,你们就都可以放心了。皆大欢喜,何乐不为?可我昨天在鸣泉镇看到她,看到她以一己之力对抗全族,我突然改变了主意。” “阿舅,我的一生也是一生,我可以得不到所爱,但我不该委曲求全……” 他喉头哽咽着,双目赤红。 “勉强自己,也害了崔家娘子,此乃小人。” 他的头又垂了下去。 “冯蕴不喜欢我。我也不会破坏你们。可不可以,让我自己一个人待着。不要给我塞一个不爱的人在身边,这不能安慰我,只会让我更痛苦……”娆 他望着裴獗,轻轻撇了一下嘴。 就好像,还是当年那个跟在阿舅身后奔跑的小孩子。 “此生不得所爱,已足够惩罚我了,阿舅,我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请阿舅成全……” 他以额叩地,久久拜下。 裴獗没有说话,在风中站立片刻,慢慢弯腰扯住敖七的肩膀。 “起来。” 敖七跪得久了,双腿发麻,刚站起又跪了下去。娆 裴獗皱眉,用力将他扯起来,冷冷看着他。 “跪在地上拒婚,还想做大丈夫?” 敖七愣了愣,恍悟阿舅话里的意思,目光里流露出喜悦,“多谢阿舅!” 裴獗道:“随我去校场。” 说罢丢开他,就走在前面。 敖七踉跄两步站稳,双腿麻木地跟上去。 “阿舅,这个时辰去校场干什么?”娆 裴獗头也不回,“你若打得过我,我便帮你劝服父母。” 敖七:…… 廊下的阴影里,敖政怅然而立。 看着一瘸一拐跟在裴獗后面的儿子,老眼发红。 谁都有过少年时…… 鲜衣怒马,年少轻狂。 可总有一天会长大,这些热血的、荒唐的、可笑的情愫都会被岁月冲淡,不留痕迹。娆 要不是孽子恋上的是冯十二娘,换成别的女子,不管门第家世,拼着跟他母亲大闹一场,他也会成全…… 唉! 可惜。 第233章 遗毒作祟 裴獗浑身是汗地回到大营,这才知道冯蕴来找过他。讽 左仲道:“将军可要去看看?” 钱三牛现在整天都跟在裴獗的身边,闻声道:“天不早了,将军也累了。不如先歇着,小的过去问问夫人,是有何事?” 裴獗:“不用。” 冯蕴对他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人既然来了,一定是有要事。 他快马到春酲馆,冯蕴院子里的人都睡了,值夜的叶闯看到他突然影子似的翻墙进来,吓得拔刀。 “将军?”叶闯松开抚刀的手,吁一口气。讽 “您怎么……” 他指了指门的方向,又指了指墙。 有门不走,搞得像个奸夫似的。这合适吗? “图个方便。”裴獗说着,看一眼夜风中安静的小院,“夫人找我做甚?” 叶闯挠了挠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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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