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有片刻的怔忡。 此刻所有的兵法和战术,都失灵了。櫋 不是因为蛇形峡谷有人埋伏,这一点其实他有预判,也做好了会牺牲一部分人的准备。 他只是没有想到,不等他麾下大军完全进入岭口,对方便率先暴露。 然后,杀将上来,顷刻便与齐军混战一起,拖住了他们前进的步伐。 对方的意图,很难理解—— 几个齐军将领也都有些懵了。 “雍军疯了不成?” 萧呈没有说话。櫋 双方士兵短兵相接,混战在一起。 没有阵法,也没有什么战术,全然肉搏,打得难解难分…… 萧呈突然意识到什么。 “不好。中计了。” 他望着寂静的山峦里,照得亮如白昼的火把。 “传令下去,快速脱离,不要与对方缠斗。” 胥持在他身侧,闻声大吼。櫋 “陛下,脱离不了。他们缠上来了……” 又道:“公孙,带侍卫营先掩护陛下离开。” 公孙大声应道:“是。护驾。” “护驾——” “快快护驾!” 杀声如雷。 骏马长嘶。櫋 萧呈看着眼前混乱的局面,沉默不语,疑惑地皱了皱眉,平静的面容下,波澜涌动,血液几乎都要沸腾起来…… 这事不是裴獗干的。 也不是他干的。 那么,在丹郡,在锁钥岭,还有何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他和裴獗就是那两只鹬蚌,此刻在正面战场斗得你死我活……有人却想坐收渔翁之利。 只是这个人是谁?櫋 还能是谁? 萧呈因自己的想法而警惕起来。 他骑在马上,一步一步后退,双眼却死死盯住锁钥岭的山谷。 “胥持。” 他沉声命令。 “快马回营,通知谢丛光,即刻、马上——鸣金收兵。” 鸣金收兵?櫋 不打了? 胥持不问为什么,勒住战马生生掉了个头。 “属下领命!” - 冯蕴丧失了行动能力。 坐在一辆密封的马车里,摇摇晃晃,不知会驶去哪里。 这种完全不受自我支配的感觉,已经许久没有过了……櫋 短暂的震惊后,她渐渐冷静下来。 近十年光阴里,有长门、有裴獗,顺风顺水顺财福的日子过得太久,她从起初谁也不信任,到越来越容易信任身边的人…… 她变得更为柔和。 警惕心也逐渐退化。 全然没有想过,在大雍军的营地里——她会被人俘走。 今日的事,很是蹊跷,申屠炯没有跟她说清楚原委,她也理不出一个清楚的逻辑,但有一种直觉,让她格外慌张。 就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身体里慢慢流失,无法把控……櫋 这种感觉很是要命。 它让她无力,煎熬,就像沉浸在一团迷雾里,看不到真相…… 马车从颠簸到平稳,上了官道。 她不知他们会把她带去哪里,默默地闭上眼睛。 以不变应万变。 睡一觉保持体力和头脑清醒,最为紧要。 昨夜里她没有睡好,很快便睡了过去,甚至感觉不到反剪的手腕上,绳子深深地勒入了肉里……櫋 - 醒过来天已经全黑了。 视野里黑漆漆一片,只有马车前面的风灯,隔着帘子散发着昏黄的光芒。 冯蕴靠坐在车壁,身体僵硬,默默等待。 马车是静止的,没有行驶。 周遭有嘈杂的脚步声,但没有人说话。 直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在马车前停下,这才有人招呼。櫋 “见过都督。” 整个大雍朝只有一个都督。 冯蕴心里一震,下意识地雀跃起来。 “大兄……” 她短促地喊了一声,满是欣喜。 黑暗的天幕,有光照进来。 帘子被人撩开,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櫋 身躯挺拔,眼神深邃。 是温行溯没有错。 但冯蕴脸上的喜悦,却淡了下来。 寂静无声中,她眼眶赤红,手心一片冰冷,就那么看着温行溯,还有静静立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申屠炯、杨圻,以及一群熟悉的面孔。 良久…… 她才让呼吸平静下来,淡定地笑了下。 “原来是你。”櫋 温行溯没有回答,冷冷地看了申屠炯一眼,“松绑。” 申屠炯跟温行溯几十年兄弟,很了解他的脾气,更知道他有多心疼这个妹妹。 要不是迫不得已,他当然不会捆着冯蕴。 只是,捆着她挨骂,比她跑了挨骂好一些。 “是。”申屠炯疾步上前。 “滚。”冯蕴不轻不重地一声,喝退了他。 慢慢的,她挣扎着坐直,让自己更端正一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温行溯。櫋 “萧三给了你什么好处?” 温行溯没有回答。 冯蕴自嘲一笑,一腔热血正在冷却。 “十三年了。我没有想到,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居然还想着为萧三卖命。我很好奇,他到底答应给你什么,才能收买得了你?” “他给不了我什么。”温行溯目光凉凉地盯住冯蕴,月光披在他银色的铠甲,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我也不是为了他。” “那你是为了什么?”櫋 温行溯没有说话。 “你说啊!”冯蕴厉色。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情分早已融入了冯蕴的骨血里,如今要让她拿着刀,亲手一点一点剥离,痛得整颗心扯得生痛。 她想不通。 哪怕温行溯亲口承认背叛,她也想不通。 他为什么要背叛? 他有什么背叛的理由?櫋 “为了陈夫人,是吗?” 寂然无声中,冯蕴冷静地问。 温行溯仍然不回答,身躯挺拔地站在光影里,良久才道:“把绳子解了吧。” 绳子入肉,把她的手勒得一片乌青。 冯蕴却好似感觉不到,她内心撕裂般痛苦,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神情一如凝滞。 重生回来,她发誓不再遭人背叛…… 早早便与冯敬廷断绝父女关系,脱离冯氏家族的束缚,断情绝爱,把萧三扫入粪坑,一心洗刷过往的种种耻辱,不做感情的奴隶,甚至为此和裴獗长达十年的拉锯,孩子都七岁了,她也没有吐过一句真情……櫋 她不会再被人背叛了。 不会再有人像上辈子那样折磨她,用她的情感来左右她的灵魂,让她难以自拔,让她痛彻心扉…… 没有想到…… 她改变了自己,改变不了命运。 那种万箭穿心的感觉,还是来了。 “腰腰。”温行溯走上马车,伸手拉她。 冯蕴侧身避开,仰头看着他,冷厉出声,“为什么不回答?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吗?”櫋 她声音有些尖利。 不是平常的冷静模样。 甚至带了一丝歇斯底里。 只因这个人是温行溯。 是她以为的,最可信任的,唯一的兄长。 温行溯扣住她的手腕,往里一收,先将人搂入怀里,牢牢困在臂弯,这才去解开她腕上的绳索。 “温行溯。”冯蕴膝盖一抬,猛地顶在他腰间。櫋 温行溯条件反射地退后两步,痛得跌坐在马车里,双眼凉凉地看着她盛怒下的小脸,视线慢慢下移,落在她乌紫的手腕上。 “不痛吗?你不是最怕痛?” “再痛,也不如你捅我的这一刀!” 冯蕴低声厉吼,讽刺地冷眼扫去。 “是不是为了陈夫人?因为我在花溪责罚她,当众笞刑,以正村规,这才让你生了恨意,是不是?” 又嗤嗤冷笑,“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原来你是个大孝子。哪怕陈夫人从来没有关心过你,一门心思扑在冯梁身上,你还是放不下这个母亲。温行溯,你就是愚孝!” 温行溯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櫋 冯蕴发泄一般,瞪着他。 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这一切就都想通了。 “阿万是不是你杀的?” “是。”这次温行溯没有犹豫。 冷冷的,没带一丝迟疑。 “她不配活在这世上。” 冯蕴神情滞了一瞬,低低地笑了起来。櫋 笑声带着自嘲,痛苦地咬牙。 “我太傻了。当时,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她没有怀疑过温行溯,即使脑子里兴许有过那么一刹那的猜测,也很快被否定了。 阿万死的那天,是温行溯的婚礼。 他是最抽不出时间来的人。 他也是那天最快乐的新郎官。 过去这么多年,冯蕴甚至都还记得温行溯那天的笑容,被人戏谑为“人生得意事,洞房花烛夜”的温润优雅,如沐春风。櫋 “大兄……” 冯蕴咬着牙,说不出的痛心疾首。 “你告诉我,你到底要什么?我们明明可以用另外的方式解决?为何要投靠萧呈?!” “我没有投靠他。”温行溯慢慢蹲坐在她面前,拉过她执拗的手臂,双眼熠熠生光。 “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 冯蕴错愕地瞪住他,如遭雷劈一样。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櫋 温行溯低头,掌心轻抚她凌乱的头发,目光里是难言的无奈,“腰腰,是你教我的。” 冯蕴震惊得无以复加。 温行溯指尖凉透,夜风拂进来,吹起他的鬓发。 “你说,权柄在握,方能顺心遂愿。” 冯蕴冷笑。 他微微一叹,眼神里似有粼粼波光。 “锦绣江山,倾城佳人,终归强者所有。”櫋 “大兄。”冯蕴突然笑了起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温行溯目光一凛,深深看着她。 “什么?” 冯蕴莞尔,微笑着一字一句咬字十分清晰,生怕他听不清似的,说得缓慢,“你的父亲,我是说生父,是被你的母亲陈氏,伙同冯敬尧……毒害的。” 温行溯看着她眼底的笑,蹲在那里,看着她,一动不动。 “冯敬尧在御史台大狱,亲口承认的。我原本不准备告诉你……” 冯蕴瞥他一眼,神色黯然。櫋 “因为我知道,母亲被父亲害死,是多么痛苦,我不想让你难过,不想让你感受跟我一样……众叛亲离的孤独。” 温行溯静静地看着她。 一直没有说话。 第596章 大结局(六) 冯蕴被温行溯关了起来,关在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处的院子里。叵 重兵把守,她寸步难行。 温行溯派了两个哑巴似的仆女来伺候她,每天好吃好喝地照料,身怀武艺,行事利索,但从来不跟她说话。 一问三不知。 只会装死。 因此她不知道,被囚禁的日子里,整个天下几乎要乱成一锅粥了。 锁钥岭一战,以齐方撤兵收场,而并州奇袭,因为温行溯的暗度陈仓,淳于焰的云川军没有增援,导致进攻策略变形,差点被齐军在并州包了饺子。 鹬蚌相争,温行溯这个渔翁,成了最大的赢家……叵 在他手握大雍兵权的七年时间里,在南雍、东雍两军里,安插了大量的人手,如今举旗一挥,迅速控制了淮水以北,直逼新京…… 新京岌岌可危。 监国太子裴隽以幼龄之姿,坐镇明堂,旨令京中各部,关闭城门、号召百姓,准备物资。 北雍军统帅安平将军敖七,亲自挂帅,整合禁军和京畿各营将士,发檄文,振士气,严阵以待,拱卫皇城。 -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冯蕴被迫坐在这辆无法左右的车上,却如同一个泥塑的木偶,对局势无能为力。叵 温行溯在她面前坐了半天,茶都凉透了,她眼珠才稍稍动了动。 “你准备带我去哪里?” 温行溯道:“回花溪。” 冯蕴道:“你没那么好心。” 温行溯看她不信,微微抿唇。 “为什么这么说?” 冯蕴道:“花溪有长门。长门有部曲,旁人不知道我几斤几两,你一清二楚。”叵 说到这个,她便有些发恨。 一边冷笑,一边咬牙。 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她想过有人会背叛,唯独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温行溯。 她甚至害怕自己不在,温行溯会被裴獗为难,以至将身家性命相托,把长门的一切,和盘相告,以便他在关键时候,得以保命。 温行溯利用了这一点。 他拿走了冯蕴脖子上挂着的月见,也拿走了号令梅林部曲的令牌。叵 他告诉长门的所有人,告诉邢丙、告诉侯准,告诉花溪,乃至告诉天下人,告诉裴獗、告诉萧呈、告诉淳于焰—— 冯蕴反了。 “十二娘要的,我必赴汤蹈火,全力以赴……拼死也要为她夺来。” 温行溯是冯蕴的人。 他在相当程度上是可以代表冯蕴的。 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如果这个造反的女人不是冯蕴,未必会有人相信……叵 一个女人已经贵为国后,夫君独宠,儿子储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有造反的理由。 可她是冯蕴…… 是长门之主。 有钱,有部曲,神神秘秘。 她有造反的动机。 毕竟皇后和皇帝,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后,想取皇帝而代之,也不知没有可能。 外面谣言疯传,对温行溯来说,是有好处的。叵 所以,冯蕴不相信他会把她带回花溪。 “一旦让我出现在人前,你的谎言可就拆穿了。” 温行溯沉默了一下。 “你不出现,也有人不信。” “谁不信?”冯蕴反问。 温行溯不再说话。 车轮子骨碌碌地响。叵 冯蕴冷笑,笑得脑袋发痛。 “其实你出手还是太早,操之过急。你原本可以再等一等。待两国烽火连天,战至力竭,难以再和你抗衡的时候,不是更好吗?” 温行溯看着她,“如果你不去丹郡,这是我原本的计划。” 等雍、齐、再加上云川,三方打成一团乱麻,三败俱伤,苟延残喘,他再出来收拾残局。 到那时候,出手便是胜利。 “没有你献计,就不会打乱齐军进攻的步伐,两国势均力敌,我便稳坐钓鱼台……可你来了,云川又横插一脚,我再不出手,大雍和云川联手,萧呈又急于求成,势必会败在你的巧计之下。齐国一失并州,退回恒曲关,萧呈必定求和休战。他保守谨慎,再要打起来,又不知何年何月……” 冯蕴冷笑,“这么说,是我破坏了你的好计?”叵 温行溯不说话,默默把削好的梨递到她手上。 冯蕴不接。 他再给。 这些日子,他情绪始终稳定,事事周全,除了不给行动自由,从不会强迫冯蕴什么,好像仍然是那个疼爱妹妹的好兄长。 他叹口气,“我知道我不好,但我希望你好。” “我谢谢你了。”冯蕴冷笑。 温行溯并不生气,梨子放好,擦手。叵 “那现在呢?”冯蕴看着他问:“你预备如何拿下新京?又准备立哪个傀儡当皇帝,还是不等了,直到登上龙椅?” 温行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腰腰,你不公平。” 外面在下雨,春雨沥沥地响,他进来时,湿了半副衣袖,头发上也沾了些雾气,这一沉吟,目光看着便有些酸涩的模样。 “这乱世,人人可以争雄称霸。裴獗可以,萧呈可以,淳于焰可以,我为何不可以?” 几十年来,江山是那个江山,龙椅轮番来坐,风水轮流转而已,怎么就不能是他? “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权力要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安心。我按你说的做了,你为何却不情愿了?”叵 暗淡的天光下,他雅致清淡,气宇轩昂。 一字字说得坦坦荡荡。 冯蕴哑口。 她为了避免上辈子的悲剧发生,强行扭转命运,谁知用力过度,生生喂养出了温行溯的野心…… - 进入三月,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 气候宜人,齐军大营里,气氛却十分凝滞。叵 燕不息坐在席上,半眯着眼,打量面前的齐君。 白子落下。 对面久久没有动静。 “陛下,该你了。” “燕先生。”萧呈语调微微沙哑,这阵子他睡得都不是很好,眉目间可见疲态。 “世人都说她反了,朕不信。” 燕不息抬眼,“这……臣也半信半疑。”叵 萧呈的脸色好看了些,“朕错看了温行溯。未曾想,他竟会搅动风云,有如此野心。” 燕不息叹息一声,“陛下无须操心,冯十二娘落于他手,性命无忧。” 萧呈沉默。 没有去否认什么…… 棋盘无声,他分明有些心不在焉。 燕不息多看他几声,帐外突然传来侍卫的声音。 “陛下,娴妃和冯家人求见。”叵 萧呈微微沉下脸。 锁钥岭一事后,萧呈不仅没有感激温行溯的背刺为齐军赢得了全身而退的机会,反而迅速缉拿了陈夫人,以及江东温氏一族……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母亲被带走,生死未卜,冯莹当即便慌乱起来。于是,跟着冯敬廷,带着一家子老小,从台城出发,来找齐帝求情。 冯家败落了,在朝堂上说不起话,没有了做高官的族人,但百年世家,贵族底气仍在,冯莹还是当朝贵妃,这么往门外一跪,到底还是不太好看。 燕不息抬眼,“陛下,不如见一见吧?这盘棋什么时候下都行……” 萧呈眉头紧锁,点点头。叵 他像上次一样,仍然只是召见了冯敬廷一人。 好茶相待,好言相劝。 “冯公回去吧。尊夫人与反贼温洄密谋生事,差点让齐军折在锁钥岭……谋逆大罪,求朕也是无用。” 冯敬廷连连拱手作揖。 “拙荆胆子小,是绝无可能做出这等悖逆大事来的,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还望陛下明察……” 萧呈沉下脸,“冯公是说,朕在诬陷她?” 冯敬廷吓一跳,嘴唇嗫嚅,吭不了声。叵 萧呈缓缓扫他一眼,眼神沉静。 “更何况,你女儿还在反贼温洄之手,难道你不想救她?” 冯敬廷啊地一声,表情相当吃惊。 “陛下是说,十二娘她……她和我那继子,不,那反贼温洄……不是合谋造反?” 萧呈:“你这个当爹的……哼!” 他摆摆手,不想再多说。 “退下。朕乏了……”叵 冯敬廷喏喏有声,想走,又有点不甘心。 “微臣斗胆,请问陛下,不知拙荆……关押何处,眼下……是生是死呀?” “死不了。”萧呈淡淡地看着他,不带情绪地道:“她是温洄生母。我怎么能让她死呢?” 冯敬廷看着他冷冽的眼神,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缓缓拜下,重重一叹。 “臣都明白了,陛下是一片苦心,只为营救十二娘……” 萧呈嗯声,对他也算客气。 “冯公回去好生养着吧,若有那么一日,朕还是要用你的。”叵 冯敬廷一听,激动起来。 这是说,若冯蕴回来,他还是会被重新起用? 皇帝的老丈人,他是做定了。 他其实没有那么在乎陈夫人,只是老夫老妻了,不闻不问,说不过去。 得了萧呈的承诺,他眉目里都生出几分光彩。 待要告辞,又想到门外久候的女儿。 “陛下,臣尚有一请。”冯敬廷硬着头皮,尬笑道:“娴妃从早上跪到如今,整整一天了,陛下不如听一听,她想说些什么?”叵 萧呈迟疑片刻,朝吉祥使了个眼色。 “宣娴妃。” 吉祥松一口气,“喏。” - 冯莹进门,不自觉地低下头,朝萧呈行个拜礼,慢慢跪了下来。 “妾见过陛下……” 宽大的帷帽轻纱遮住了她的眉眼,一截白皙的脖子,看上去十分修长。叵 萧呈沉目:“娴妃,你让朕很失望。” 冯莹微愣一下。 尚未开口,喉头已然哽咽。 眼前的男人是她的夫君,可是,今日以前,她已经有许久许久没有见过他了。 连面都见不到的夫君,却说,对她很失望。 萧呈看她不语,眉头便蹙了起来。 “娴妃,朕很忙。要是无事可说,退下吧。”叵 他声音低沉,满脸不耐。 冯莹头上的帷帽都在微微抖动,轻纱下的一双眼,冷冽异常。 “陛下何苦如此冷漠?” 停顿一下,她又苦笑,“这一生,妾不欠你,算来算去,也总归是陛下亏欠我的。” 萧呈面色一变,“大胆!” 在他面前,冯莹从来都是娴静有度,进退端方的世家贵女,哪怕容貌受损,气韵从来不肯输半分。 可今日,可能是在外面跪久了,让太阳晒昏了头,她不仅说话大胆,语调悲愤,还格外地尖酸。叵 “我冯家对陛下忠心耿耿,从来没有对不起陛下,我大伯死于非命,也并非做了什么对不起朝廷的事,只是陛下你啊……需要铲除辅佐你上位的功臣,这才能独揽大权。” “娴妃。”萧呈声音变冷,“你疯了不成?” 冯莹泪水滚落下来,“我没疯。家族败落,夫君冷落,我都没有疯,又怎会因为母亲下狱,就突然疯了呢?” 萧呈双唇紧抿。 “说完了吗?娴妃,朕待你已是宽容,不要不识好歹。” 冯莹笑了,笑着笑着,又哭。 “我爱慕陛下多年,从未犯过大错,不知为何会落得这般田地……陛下,我的萧三哥哥去了哪里……你知道吗?我想找他,诉一诉委屈……”叵 萧呈眉头越蹙越紧。 冯莹道:“陛下,爱慕一个人,求而不得,太苦了,是真的太苦了……那种挠心挠肺的滋味儿,陛下你知道吗?” 萧呈不说话。 脸上,略微动容。 求而不得,是真的太苦了。 冯莹看着他那张没有半分情绪的脸,泪水从眼角滑落。 “这一生,妾是求不来良人了。”叵 声音未落,她突然以额触地,朝萧呈重重叩拜,饮泣一般哽咽道:“既如此,求陛下放我一条生路吧。” 萧呈:“你说什么?” “求陛下恩准,容臣妾自请出宫,出家为尼,寻一方净土,了此残生。” 她徐徐磕头。 每磕一次头,都仿佛是在与自己的情感诀别,“冯氏阿莹,愿自请出宫,从此与陛下一别两宽,再无夫妻情分。” 萧呈沉默片刻,慢慢开口。 “准。”叵 一个准字,淡得没有情绪。 冯莹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般,潸然落下。 当真从来没有把她当成妻子啊。 她走,她留,他都不在意。 “谢陛下开恩。” 冯莹看一眼他木案上的茶水,慢慢地跪行走近,仰头道: “你我夫妻一场,今日饮一杯诀别酒吧。”叵 萧呈不发一言。 冯莹抬袖,将两个杯子,倒得满满当当。 然后,在萧呈漠然的目光里,拿起了酒杯。 “萧三哥哥,此生……不见。” 她抬高袖子,慢慢饮完杯中苦酒,然后跪在地上,双手平放身前,朝萧呈行了一个拜别大礼,久久没有抬头。 萧呈看她片刻,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第597章 大结局(七) 璟宁八年,多事之秋。飹 三月,温行溯率十六万大军,阵前起义,兵变后合围新京,将叛军改名为“安渡军”,布告天下,封安渡王,逼裴獗下旨退位。 裴獗紧急屯兵信义,调集兵马回防新京,关门打狗,将安渡军连同新京一起,大包围在安渡郡一带。 同时降旨痛斥温行溯假仁假义,锁钥岭兵变逼宫、挟持皇后、矫言妄语、诬其清白,其言可恨,其行可耻,并大方示爱,称他与冯皇后“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四月,温行溯联络“反雍复晋”的前晋元老,以及在大雍立国后,被削弱特权的各大世家,共抗雍军…… 无疑,温行溯头脑清醒。 单单他拥兵自重,就算有人质在手,也未必是裴獗的对手。 他需要更多的助力。飹 晋朝旧臣和世家大族,为了各自的利益,一拍即合,迅速靠拢,成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以便制衡裴獗,一较高下。 然而,各地世家坞堡响应的多,长门却静悄悄的。 他们将老弱妇儒送到小界丘,闭庄闭户,只留一部分青壮部曲把守,对外一律声称,乱世当前,自保便可,不会介入任何纷争。 很显然,对冯蕴的“造反”,长门人持怀疑的态度。 整个花溪都在温行溯的安渡军包围下,花溪人也如出一辙,选择了沉默…… 得闻消息,敖七带皇太子隽,在安渡城头誓师,誓与新京共存亡,城中百姓纷纷响应,誓死护卫太子,保大雍江山。 一时间,大雍皇后与国舅造反,与皇帝分道扬镳,徒留年幼太子守城等消息,传得天下皆知。飹 江山动荡,皇权飘摇。 竟没有人说得清楚,到底谁在逆天而行。 五月,边疆告急,北戎部袭边。 萧呈看准时机,旨令大将军谢丛光领兵,从鸣泉水路和锁钥岭分兵北上,夹击大雍军两翼…… 裴獗腹背受敌。 云川军兵陷并州。 至此,烽火狼烟,遍地战火……飹 江山凋零,天下大乱。 雍、齐,云川,三国彻底被拖入战争。 温行溯目标明确,逼宫禅位,一步步拖垮大雍政权。 至六月,在历经叛乱,内讧,兵变、分裂等变故后,裴獗率赤甲、黄荆、橙鹤三军与温行溯在淮水大战。 与此同时,赫连骞、渝忠、石隐率紫电、青龙各部强渡竹河,会同云川十万精兵,奇袭并州,逼得齐军回防,在竹河和红叶谷一带,拉锯了足足两月…… 八月里,战局突然逆转,齐帝萧呈在阵前突发疾病,晕倒马下,齐军军心大乱,不敌赫连骞,退守信义以南的九龙镇。 至十月,裴獗陆续收复古邑、丹郡,鸣泉一带,并亲率大军驰援淳于焰,力破并州,将齐军赶回恒曲关内。飹 这几个月里,数次传出齐君病危的消息。 真真假假外界不得而知,但受此影响,齐军军心不振,难敌大雍军疯狂反扑,一败再败。 至此,并州入大雍版图。 除淮水以北的安渡军辖地,大雍国土已尽数落于裴獗之手…… 历时九个月,乱局基本平定。 与其说温行溯拥兵十八万,兵围新京,得旧派臣众和世家鼎力相助,占尽优势,倒不如说是温行溯及他的安渡军已经被敖七、裴獗、淳于焰三路大军包成了一个夹心饺子。 只不过饺子下了锅,却没有人敢点火。飹 因为温行溯的手上,有一颗对裴獗而言绝对致命的棋子…… 又或说人质。 温行溯从未用冯蕴要挟过裴獗。 裴獗也从来没有相信过冯蕴会造反。 新京对峙的大半年里,敖七数次派人传信,以皇太子裴隽的名义,以“母舅”相称,想找温行溯和谈。 温行溯拒绝。 对裴隽声声盼母的恳求,温声相劝。飹 只告诉裴隽,舅舅和母亲,只是想给他更好的。 还说,母亲只会有他一个儿子,父亲却会有无数个…… 敖七气得在宫里骂娘,反倒是瑞宝,冷静地劝他,“你我都知道,母后不会造反。阿舅所言,只是想扰乱我心,不必在意。” 敖七看着七岁的瑞宝,想着生死不明的冯蕴,抱着孩子,一遍遍对他许诺。 “臣答应过皇后,一定会护殿下周全,臣说到做到,只要有臣一口气在,温行溯就攻不破皇城。” 瑞宝点点头,替敖七擦眼泪,然后也跟着哭,说想娘。 孩子表现出了超乎年纪的睿智和冷静,可越是如此,越是让远在信义的裴獗,心如刀割。飹 一家三口,分隔三地。 他没办法哄慰儿子,儿子还要反过来安慰他。 裴獗在并州,在淮水,在淳于焰面前,咬牙发誓,“若温行溯落于我手,定要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在此之前,裴獗也曾遣使到安渡军大营,好言好语地表示,大雍可以迁都西京,将信州五郡包括安渡割让给温行溯,与他隔白河而治,互不侵犯,可立盟约。 只有一个要求,归还冯蕴…… 温行溯不复一言。 他很平静。飹 平静地看着裴獗发狂。 在失去冯蕴的九个月时间里,只字片语都没有,也得不到她的半点消息,这足以逼疯任何一个男人…… 不过,让温行溯也没有想到的是,数次传闻要“驾崩”的齐帝萧呈,居然也派了他的恩师,太傅燕不息夜渡淮水,在营里促膝相谈…… “齐君独钟情于冯十二娘,大王可尽开条件,皆可相商。” 一句话,将意图说得清清楚楚,也十分恳切。 齐国皇帝只要冯十二娘,只要给人,温行溯可以随便开条件。 接着,燕不息又开始用他三寸不烂之舌,合纵连横。飹 “容老夫卖一卖这张老脸,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大王与齐君自小相识,当年皆在老夫门下读书,以兄弟相称,感情甚笃……有这样的基础,何愁不能为谋,共治天下?” “大王可与齐君歃血为盟,联齐伐雍,事成之后,你二人隔江而治,一南一北,江山共享,合作永赢,名垂青史,基业万年……” 这样的大肉这样的饵,足以诱惑得人唾液长流…… 温行溯仍然不为所动。 从始至终,没有人得知冯蕴的消息。 他就像在众人心里扎了一根针,只用一句“今生我和腰腰同生共死”,足可以让他们投鼠忌器—— 大雍内乱从定局,变成僵局。飹 - 眼看四季轮转,庭院里的树叶儿又落了,天气渐渐转凉。 冯蕴心急如焚…… 外间发生的事情,她知之不详,温行溯隔绝了她的信息,但时间在等待中日复一日地过去,她犹如困兽。 温行溯用来囚禁她的小院,很华丽,很安静,衣食也都足够精美,就像养了一只金丝雀,给她最好的,但笼子永远不开。 她的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 来来去去都有人看守,寸步难行……飹 起初冯蕴会讽刺,自嘲,发疯,甚至痛骂。 时间长了,她便不再说话了。 温行溯得了空,便会来瞧她,而她一日比一日沉默,也一日比一日憔悴。 脸儿小了,眼睛深了,身子也清瘦了许多,温行溯看得都忍不住落泪,一次比一次伤感。 往日兄妹相聚,赏花饮茶,有说不完的话,腰腰的眼里,也总是噙着笑的。 这让他每次回长门的步伐,都格外的轻盈,快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重、不堪,痛苦渐渐噬心的呢?飹 那个午后,腰腰因为笞刑他的母亲,来找他道歉。 他们年少时一起拥抱过黑暗,知道黑暗的滋味,可她已经不记得心疼他了。 那条回家的路,也终是逐渐变窄…… 温行溯伸手去捋她头发,双眼深渊似的。 “为何要折磨自己?” 冯蕴看着他,不说话,眼里一点情绪都没有。 温行溯:“你竟恨我至此。”飹 冯蕴低笑,看着自己的指尖,拨弄衣角,不回答。 她被关在院子里太久。 温行溯允许她活动的范围也太小。 还会时不时地搬家,不让人找到她,也一次次断绝她逃跑的路…… “腰腰,你明知,我看不得你这般……” 他来拉她的手,微微屈膝蹲下来,仰头看她,双眼虔诚。 “我带你走好不好?走得远远的……”飹 冯蕴问:“你要的不只是权力吧?皇图天下,江山美人?我看未必。” 这件事她已经思考了很久。 要江山吗? 裴獗如何夺得的晋室江山,温行溯是参与者,熟门熟路。 但她从温行溯的身上看不到热切。 要美人吗? 她就在他的手上,要得到她,轻而易举。飹 但他恪守礼节,保持分寸,并不碰她。 冯蕴看不懂。 温行溯也不给答案。 “腰腰,不用想明白。越是明白,越是束缚。” 从这天以后,温行溯对她的看管,改变了一些。 仆女会主动找她说话了。 说天气,说衣饰,说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为她添了三只小猫,甚至会找来伎人为她唱曲,他试图让她恢复一些活力。飹 冯蕴只会问:“裴獗呢?让裴獗来看我。” 气氛就会诡异的安静下来。 裴獗就像一个禁忌词,没有人敢提。 冯莹便是这时候找上门来的。 第598章 大结局(八) 那是一个晴日。绘 冬天里出太阳,总是有几分喜色的。她却一身孝衣,帷帽素白,整个人瘦得纸片一样,风一吹,轻纱瑟瑟,看上去阴沉沉的。 “阿姐,你过得好吗?” 冯蕴看到她,忍不住笑。 冯莹不来,她几乎快要忘了。 她和温行溯才是一母同胞,都是从陈夫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娴贵妃不在齐宫养尊处优,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做什么?” “母亲死了。”冯莹仍然轻言软语,听不出半点情绪,可恨意分明就刻在调子里,连呼吸都是憎恶。绘 冯蕴意外地挑眉:“是吗?” “死在地牢里,自尽的。” 冯蕴倒是没有料到萧三会这么做。 但同情心,自然是没有了。 她看着冯莹,露出一丝笑容,“求仁得仁。” 冯莹没有生气,也没反驳,眼里添了几分怨毒。 “父亲也死了。”绘 冯蕴脸上的笑,略略敛住。 她看着冯莹,“怎么死的?” 冯莹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她,“你害死的。” 严格来说,冯敬廷是死在他的小妾——金双手上。 死前,他还做着当国丈的美梦,到处去找人游说,世家故旧,昔日同僚,试图规劝温行溯,救回冯蕴…… 一个乱世里的小人,原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温行溯也不会太在意他。 可坏就坏在,冯蕴告诉了他……温弦的死亡真相。绘 那是温行溯的父亲,对少年时的他,影响最深,至亲至爱的父亲。 冯敬廷因为一张俊俏的好皮囊,占尽了好处。 也是因这一副好皮囊,与陈氏勾搭成奸,最终害死了温铉…… 冯蕴惊讶得许久没有回神。 不是因为冯敬廷那窝囊又罪恶的一生,而是金双和银双…… 她们居然都是温行溯的人? 有种无名之火,发不出来。绘 她和冯莹对坐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 冯莹说:“我是大兄唯一的亲人了。” 冯蕴看着她笑,“这种一般都会死得很惨。” 冯莹冷笑,“要死,你也会死在我前头。阿姐,我会拉你垫背的。” 冯蕴看着她帷帽轻纱下,幽幽泛眼的面容。 不想理她。 冯莹这个人,装淑女,装贤惠,竭力扮演温良恭谦,装来装去,也什么没有得到。绘 她太恨了。 “阿姐知道吗,我就喜欢看你沦为阶下囚,跌落尘埃的模样……”冯莹看着冯蕴憔悴的脸,嘴角勾起冷笑,满是快意,“瞧瞧你现在,还高贵吗?还骄傲吗?还不可一世吗?皇后娘娘?” 这些话有些耳熟。 仿佛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冷宫。 那时候,冯莹便这样站在她面前,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恶毒的话,一字一字,如同锋利的刀刃,割在她的心上。 好在,现在的冯蕴听着,毫无情绪。 有的,只有嘲笑。绘 “我以为你只是心术不正,没想到,你还愚蠢,无知。怎么?你以为你哥会替你撑腰?” 他说的你哥。 冯莹笑了起来。 对她和温行溯的反目,冯莹乐见其成。 “很痛苦是不是?被爱的人抛弃,背叛。阿姊,这世间因果循环,都逃不掉的……每个人都会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价。” 她眼里闪动着兴奋的恨意。 冯蕴倒是认同这话。绘 “所以,你是被萧三抛弃了?哦,他还害死了你的母亲。啧啧,可怜呢。” 戳冯莹的肺管子,她很会。 冯莹果然变了脸色,呼吸都沉了,咬牙切齿。 “萧三会有他的下场,你也一样,你们都不得好死。” 冯蕴笑斥,“一条命罢了。怎么死,不是死?” 冯莹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阿姐,死和死,是不同的。有时候,活着,甚至不如死……” 她笑得很开心,“我会把你卖给穿州过府浪迹市井的百戏伎人,他们会把你精心打扮后装在特制的罐子里,只露你这张曾经尊贵无比的脸,或是把手脚割去,变成一个拥有美丽头颅的侏儒,走街串户,被人争相观看,拍手叫好……”绘 冯蕴勾了勾唇,“狠。” 冯莹:“你求饶啊?求饶我说不定就大发慈心,让你死个痛快……” 冯蕴撇了撇嘴唇,冷冷一笑。 “你为什么不这么做呢?是你不想吗?” 又威胁又恐吓,无非是不敢。 “你敢碰我一个手指头,你那好兄长能生吃了你,信不信?” 她的镇定和尖刻,让冯莹无端恼火。绘 因为她没有说错…… 温行溯不会允许她动冯蕴。 她恨起来,恨极了。 一个,两个…… 为什么所有的男人都要向着冯蕴,为她发疯? 冯莹羞恼攻心,看到冯蕴脸上的笑,明明瘦了,憔悴了,还是像个妖精一样,媚里媚态…… 就是这张脸,专勾男人魂的……绘 冯莹想到萧呈,想到温行溯,想到她失去的所有的疼爱,突地伸出指甲,扑上去挠冯蕴的脸。 冯蕴方才就盯紧她了。 见状灵巧地侧开身,顺势推她一下。 冯莹就那样重重地撞在墙上。 砰! 啊! 碰撞,尖叫。绘 濮阳漪在门口就听见了。 她以为冯蕴吃了亏,当即变脸。 “让开!” 守卫不肯放她进来,要她出示令牌。 濮阳漪气得破口大骂。 “不长眼睛的狗东西,看看我是谁?回头我禀明夫君,要了你们的脑袋。” 她将令牌甩在守卫的脸上,骂骂咧咧地带着两个仆女,大步进来。绘 冯蕴站在廊下看她。 听她骂人,没动。 看到她走过来,也没有动。 濮阳漪冲过扶住她,“你没事吧?” 冯蕴瞥一眼她,又看看冯莹,“今天什么日子,你们结伴来的?” 濮阳漪这才扭头,瞪冯莹一眼。 “你来做什么,谁准许你来的?”绘 冯莹冷冷地笑道:“嫂嫂能来,我怎么不能来?我是我兄长的妹妹,嫡亲妹妹,你呢?呵呵!” 一声呵呵意味深长。 濮阳漪气得火冒三丈。 “你算什么东西?教训我?” 冯莹不生气,勾了勾唇,露出一副宽容豁达的表情,“嫂嫂,我要是你,就不会来这种晦气的地方,说不定,影响受孕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 濮阳漪气得脸颊发白,却无能为力。绘 冯莹还不遗余力地激她,“听说嫂嫂近些日子,又是熬汤又是煮茶的,天天往我兄长房里钻,这是……还没怀上吗?我看你,也别努力了,想为温家开枝散叶,不如替兄长多纳几房小妾……” “滚!你给我滚!”濮阳漪气急败坏。 正如冯蕴可以精准气死冯莹一样。 在冯莹面前,濮阳漪那急性子根本不够看。 三言两语,激得她暴跳如雷,仪态尽失。 冯蕴拦住濮阳漪,似笑非笑地道:“县君何必动怒,跟一个成婚多年还是处子的弃妇计较,有失身份了。” 冯莹哑了。绘 冯蕴:“奸生女罢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冯莹是被气走了。 濮阳漪松一口气,红着眼圈抱住冯蕴。 “蕴娘,你受苦了。他让我来看看你,陪你说说话。” 冯蕴明白了。 是她要死不活的样子,吓到了温行溯。 他怕她郁郁而终,这才大发慈心。绘 冯蕴微微一笑,“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 “蕴娘……” 濮阳漪看着她轻描淡写的样子,莫名垂泪,“以前我不知道,不然我早就来了……” 冯蕴淡淡地看她,“来又能如何呢?什么也改变不了。” 濮阳漪抿着嘴唇,一身宽衣被风轻轻吹着,荡了起来…… 她也瘦了很多。 “起初我以为他疼爱你,是哥哥对妹妹那样的疼爱,就像我哥哥对我……”绘 濮阳漪说着说着,突然就笑了,“我没有想到他有那样的心肠,想将你占为己有。蕴娘,对不起,我来迟了……” 冯蕴看着她眼里浮起的泪雾,静静无声。 濮阳漪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眼睛发火,“那个畜生……他,他没怎么着你吧?” 冯蕴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 她以为她被温行溯关在这里,是会有些男女之事的。 冯蕴摇了摇头,“没有。” 濮阳漪的眉心,肉眼可见的松开了。绘 后宅女子总是在乎这些,男人的身子有没有跟别人,在她看来,是顶顶紧要的事…… 冯蕴看着眼前这个原本跋扈的娇贵女郎,被温行溯训得如同家猫一样,低叹一声。 “平原,你后悔了吗?” 濮阳漪没有回答。 看一眼那头的守卫,拉着冯蕴就往屋里走,扭头示意两个仆女。 “把门合上!” 她生来尊贵,以前是出了名的刁蛮,守卫对视一眼,默默退到门外,没有吭声。绘 两个仆女合上门,立在一侧。 屋子里再没有旁人了,濮阳漪低声问: “蕴娘,你是怎么打算的?” 冯蕴一笑,“我走出院子都难,能打算什么?” 濮阳漪用力抿了抿唇,“我和我兄长,准备救你出去。” 第599章 大结局(终章) 冯蕴微微一惊。埙 但她没有激动,安静地看着濮阳漪,等待下文。 濮阳漪把外面的事,拣重要的告诉她。 “蕴娘,我和哥哥都不信你会造反。” 她说的,她和哥哥。 这里很有嚼头。 不包括长公主。 那濮阳漪这么做,将会顶着巨大的压力。埙 “替我谢谢郡王。”冯蕴笑了笑,拒绝:“平原,我不能连累你们。” “不要这么说。我兄长当年得你照拂,本就该投桃报李……”她说着又垂下头去,语带哽咽,“只是我们的本事太小,若非他突然开恩,我都找不到你在哪里……” 这世上从不缺有情有义的人。 今日以前,冯蕴和濮阳纵已多年没有往来。 她略略感慨,握住濮阳漪的手,“你做得够多了。走吧,不要再来。往后你们夫妻还要相处,别为了我让你难做……” 不说这话还好。 一听这个,濮阳漪眼睛便湿了。埙 摇摇头,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跟他往后……只怕是没得相处了。” 一声自嘲地笑,她问冯蕴,“蕴娘可知,我为何多年无子?” 冯蕴一惊,“为何?” “多年来,他一直在偷偷服药……” 方才冯莹没有说错,这些日子,为了打听冯蕴的下落,她是真的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去讨好温行溯,陪吃陪睡,极尽温柔…… 温行溯待她一如往常,和风细雨,就像寻常人家的夫妻一样,该如何就如何,偶尔来了兴致,他甚至会比以前更为卖力一些,又或是心下存了歉疚,待她比以前更好。埙 正是如此,濮阳漪得以进入他的私人领域,看到那些药…… 冯蕴听得一脸震惊。 疯子。 原来温行溯才是疯子。 谁能想到那样君子端方的人,暗里如此地癫,对旁人,对自己,癫。 濮阳漪抹了抹眼泪,回头看一眼紧闭的门扉,拉住冯蕴的胳膊,突然变得急切起来,“这些事情,先莫提了。来日若得机缘,你我再来细说……” 说罢她回头叫来一个仆女。埙 “阿芸和你身形差不多,你穿上她的衣服,我带你出去……我哥在外面等着,我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冯蕴没有动,因为她知道温行溯是什么人。 这么做太冒险了。 不一定能把她带出去,说不定会把濮阳兄妹折在这里。 “平原,我无须你的帮助……” 濮阳漪脸色一滞,突然冷了声音,“冯蕴,你是何居心?” 冯蕴一怔。埙 她厉色道:“你明知我的夫君迷恋你,为何还赖着不走?你就不能行行好吗?离我们远远的好不好?没有你,他会喜欢我的,会让我生下他的孩子……” 低吼着,她眼泪决堤而出。 那个叫阿芸的仆女过来了,在冯蕴面前宽衣解带,看上去很是紧张。 冯蕴知道这几个姑娘此刻内心承受着什么。 她终是点了头,换了衣裳,跟着濮阳漪走出来…… 几个守卫都在门口,冯蕴低着头,看着脚尖,很是镇定。 反倒是濮阳漪有些紧张了,出门没走几步,便拽住冯蕴的手腕。埙 “去牵马。” 她今日是骑马来的。 马匹就停在门外的拴马柱上。 冯蕴用余光扫一眼,心跳速度加快了…… 她已经许久没有走出院子,许久没有呼吸过如此新鲜的空气。 她点了点头,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转身过去…… 然后,血液如同冻住一般。埙 “要去哪里?” 温行溯就站在院外那棵光秃秃的柳树下。没有穿铠甲,一身青墨色的深袍配上斩蛟,整个人如同画中走出的文人雅客,清俊、柔和,如一抹山间清风。 “回去。”他看着冯蕴,“听话。” 冯蕴立在原地,与他对视。 温行溯眼神平和,看不出一丝波动。 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人,可冯蕴越来越不认识他了。 上辈子的大兄不是这样的,那个为她征战沙场,与萧呈据理力争要立她为后,那个将渠儿高举起来坐在肩膀笑容满面的好阿舅,不是这样的……埙 他的大兄,他的亲人,留在了上辈子。 眼前这个人不是心里那个人—— “让她走。”濮阳漪声音沉闷,像是嗓子眼里有东西堵住一般,带点哽咽。 “你已经关了她很久了,你让她离开这鬼地方!” 她用吼的。 用颤抖的声音,对温行溯,吼出不满。 温行溯没有看她,盯着冯蕴沉静如水的脸,眯起眼睛。埙 “腰腰,你走不掉的。你知道。” 冯蕴一言不发。 濮阳漪突然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仿佛是心底被撕裂,越笑越痛,越痛越笑。 “温行溯,你如此可笑,你为何如此可笑?” 笑声中,没有人看出她眼里闪过的挣扎。 只看到她突然仰起下巴,手上不知何时掏出的匕首,锋利的刀尖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刀在手中。埙 手在微微颤抖。 “让她走!” 温行溯终于朝她看了过来,“平原。你在威胁我?” “温行溯,我说你让她走,听见没有?我不要这个女人横在我们中间……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妻,你就让她滚啊!” “平原。”温行溯目光锁定濮阳漪手中的匕首,朝她慢慢走过去,“把刀给我……” “你让她走!”濮阳漪脸色变得诡异的白,乌发上的金步摇摇摇晃晃,不止手抖,声音也颤抖得厉害,盯住温行溯的目光,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悲哀。 “别过来。否则,我就杀了我自己。”埙 温行溯定住,冷冷地盯住她,声音温和,“不要胡闹。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 回家…… 他们哪里有家啊。 濮阳漪低低笑着,握刀的手一紧。 脖子伤了,有鲜血流出来。 她却不管不顾,猛地掉头吼向冯蕴。 “快滚啊!骑上那匹马,滚远点……我不想再看到你,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了……”埙 冯蕴看她一眼。 那双眼决绝、愤怒、悲痛,疯狂…… 仿佛要将她所有的情绪,都倾泻而出。 机不可失!她眼看温行溯的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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