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面容,低低一笑。 “还是那年燕子山的菌汤和芋子好吃,还有野猪肉……有时想来,甚是怀念。” 冯蕴漫不经心地擦拭一下嘴角,淡淡道:“你方才不是有话要问?” 敖七沉默一下,道:“邺城李宗训厚颜无耻,以李太后和淳德帝等一干邺城宗室亲贵的性命要挟,让北雍军退出相州……舅母如何看?”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冯蕴思忖一下,“用眼睛看。” 敖七:……姚 舱里挂着的风灯,微微一荡。 冯蕴这才慢慢开口,“你从小就崇拜阿舅,对他应该有信心才对。李太后是李宗训的女儿,她的生死,亲生父亲都不在意,哪里轮得到咱们担心?亲爹到弑女,又何须旁人来干涉?至于淳德小皇帝和邺城宗室……” 晋宗室一脉相承,裴獗是晋臣,北雍军是晋军,如果全然不考虑这些人的生死,难免落人口舌。 当然,这只是李宗训和大多数人的想法。 冯蕴略一思忖,便冷冷笑开。 “那就让他们去死好了,反正跟李宗训混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敖七吓一跳。姚 冯蕴看着他慢悠悠开口。 “死人,就不会再说话。不会说话的死人,一律记在李宗训的账上。我们要做的,是厚葬他们,找个大儒把祭文写得漂亮一些。” 敖七怔怔。 尽管他也是这么想的,但冯蕴在他心里是温柔完美的化身,听到她轻描淡写地说让人去死,还是不免惊讶。 可转念一想,这不就是冯蕴吗? 杀伐决断,不输儿郎。 从起初认识就已经是这样了。姚 “舅母说得对。”敖七认真想了想,沉吟道:“可阿舅不会这么做……” 停顿一下,他眉头微蹙。 “他会想法子保住李太后和晋宗室的性命。” 这句话的时候,敖七眉头都蹙了起来。 李宗训发给裴獗的信,他不小心看到了。 不可思议—— 李宗训竟然说,李桑若是裴獗的妹妹。姚 敖七从来不知外祖和外祖母,还有一个女儿。 可那时候兵荒马乱,他也无法笃定,是不是真有这么一个姨母存在…… 敖七很纠结…… 可这事不该他来告诉冯蕴,又怕冯蕴胡思乱想,让自己的行为变成挑拨是非,于是赶紧补上一句。 “李太后是熙丰帝的皇后,兴和帝的生母,晋宗室也与当今陛下血脉相连。阿舅要是全然不顾他们的生死,恐会落人话柄,眼下也是为难……” “是挺为难的。”冯蕴点点头,全然没有敖七担心的“胡思乱想”,更没有对裴獗的行为有半点怀疑。 “我能那么说,只因我是局外之人。倘若我是大王,想必也会受其掣肘。”姚 敖七松口气,“舅母说得是。阿舅在沂水已经等了一个月,也不在乎再多等几日,横竖邺城已是囊中之物,让李宗训多蹦跶几天,不算什么……” 冯蕴微微一笑。 嘴上没说,心里却觉得以裴獗的为人,不动则已,一旦动了,怕是等不了那几天的…… 果然,她料想不错。 舟船刚登上沂水北岸,敖七就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大将军亲自领兵前往邺城。入夜时出发的,此刻恐已在百里之外。大王交代,敖将军来后,即刻启程,不得耽误……” 敖七侧目看着冯蕴。姚 冯蕴面不改色,只笑道: “来晚一步。我们继续往邺城去吧?” 敖七喉头干涩。 他没有料到裴獗会丝毫不顾及李宗训的要挟,直接出征邺城。如此一来,他在船上对冯蕴说的话,就显得有些小人了。 “舅母……” “你别想阻止我。”冯蕴不想听别的,打断他的话,笑道:“等了两年,好不容易等到摘果实的时候,我可不想错过。” 敖七喉结一滑,犹豫。姚 在他看来,邺城比北岸更危险。 北岸全线被北雍军控制,可邺城战事还没有开始…… 让冯蕴过去,太冒险了。 “走吧,我是要跟你阿舅同享富贵的人。这种时候,我不在怎么行?” 敖七很不愿意依从她,可他知道,即使他不同意,冯蕴还是会去。 她自己单独行动比跟着自己更危险。 无奈,他只能半刻不停地安排下去,大军继续往邺城进发。姚 这一走,就是三天。 期间,他们与小股邺城军残部打了一个照面,这些人全是被裴獗打散,准备南逃的,不料又落到了敖七的手里。 这么走走停停,一直到到第四天入夜,他们才在一个叫玉带湾的地方,追上北雍军的队伍。 而这里,离邺城仅有不到三十里。 裴獗的大军驻扎在这里。 可是,冯蕴见到他,却是在一个时辰以后。 裴獗亲自带兵出营,探查敌情去了。姚 他还是保持着以前的习惯,斥候说的,信,但不全信,无论如何也要在战前,做足准备 裴獗回营,刚一入帐,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静静地坐在木案边,看着他的舆图深思。 “蕴娘。” 他在外面就知道冯蕴来了,可亲眼看到她出现在大帐,俏影轻盈,还是情不自禁地心窝发紧。 冯蕴扭头。 一身轻便的男装,眉目带笑,她看上去颇有英姿。 “大王。”冯蕴起身,行一个下属礼,“来得突然,没有提前告知,见谅。”姚 提前告知,他就不会同意了。 裴獗哪会不知她是故意先斩后奏的? 他没有说话,近前摸了摸冯蕴的手。 温暖一片。 他这才稍稍放心,“这个敖七,该罚!” “不怪他。是我逼他的。”冯蕴瞥他一眼,忽然就为自己的到来找了一个更为冠冕堂皇的理由。 “听人说,大王为了李太后准备放弃邺城,我还以为你们旧情复燃了呢,哪里还等得了?”姚 裴獗:“说的什么傻话?” 冯蕴一笑,见他不追究了,连忙拱手一揖。 “身为王府长史,幕僚之长,我当然是为了正事来的。” 她抬头,深深望入裴獗的眼睛,莞尔一笑,“我方才思量许久,倒是想出一个救人的好办法,大王要不要听听?” 裴獗眼睛微眯,声音冷冷的。 “谁告诉你,我要救人?” 第505章 悲惨的哭 冯蕴凝目望他。蔅 一双星眸,泛着温柔的波光。 “不救吗?” 裴獗重复,“何人告诉你的?” 有些战场上的消息,非军中将领是不得而知的。 冯蕴当然不能卖了敖七。 她望着裴獗那张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慢慢靠上去,搂住他的颈子,淡淡的,软软地说: “猜的。”蔅 她含情脉脉,字字温柔。 裴獗却从眼神里看出了假。 “敖七欠揍了。” 他垂眸望过来,突然的,捏住她的脸颊。 “还有你。要好好罚。” 冯蕴假装吃痛地蹙着眉头,不满地看着他。 “我又如何了?”蔅 她的脸柔嫩白皙,很好捏。 裴獗手痒,指尖加了几分力。 “窥探军机大事,私自前往阵前。” 这次冯蕴真痛了。 她拉住裴獗的手,可男人劲大,指尖滚烫,她扳扯不开。 “混蛋。” 冯蕴不悦地凝视着他。蔅 “你吃我的饭,用我的碗,喝我的水,住我的房,睡我的榻……竟敢跟我有秘密?” “不止这些。” 裴獗低头凑近她,气息在她唇角暧昧不清。 “我还睡你。” 冯蕴心里惊跳一下。 这没脸没皮的话,亏他说得出来…… “怎么一场仗打下来,把你打糙了。”蔅 裴獗低笑,轻啄她一下。 “往后,不许跟敖七眉来眼去。” “……” 冯蕴冤枉。 她推裴獗一把,稳稳坐着瞪他。 裴獗不说话,慢慢拉住她的手,侧身点向那张舆图。 冯蕴僵着手臂,用力跟他拧了几下,直到手指尖落在“邺城”两个字上。蔅 裴獗道:“北雍军一旦兵临城下,只有胜、负,没有不战而退。” 他又睨着冯蕴,“当初冯敬廷用许州第一美诱惑我,我也不曾退过半分,何况现在?” 冯蕴忍不住翻个白眼。 她以为裴獗是在戏谑玩笑,可眼珠子往上才发现他面色肃冷,全无半分笑意。 他是认真的。 将冯蕴拉过来,置于自己的双膝之间,像搂抱一个小姑娘,面容慵懒,声音低沉。 “将士挥戈,非为我一人而战,我肩负之责,也非我独担。倘若我退,那沙场战死的勇士,其魂何安?其志何存?北雍军军威,又何以维系?”蔅 冯蕴许久没有出声。 在战争问题上,裴獗确实从来没有妥协过,不管是为了什么,为了何人…… 李宗训想用一干宗室和李桑若的性命来要挟他,认为裴獗会顾全大局,退出相州,显然错了。 裴獗的大局,高过了他的预知。 也比冯蕴想象中的,要固执得多。 她道:“大王准备何时攻城?” 裴獗垂眸:“明日一早。”蔅 冯蕴慢慢侧坐过来,揽住他的胳膊,“那我们还有时间。” 裴獗低头看过来。 她道:“冬日寒夜,很适合窝在营帐,说说话……” 语气的平静轻松,却掩不住眸里灼灼光华。 火烛轻爆,好像起风了,乌云密布在裴獗的眼里,黑沉沉的,他呼吸不稳,掌心烙铁似的压紧冯蕴的腰。 便听她轻轻一笑,“方便洗吗?” 裴獗:“不便。”蔅 她笑了笑,“那你抱我去睡吧。” 本质上男子都是不经勾的,何况她如此香艳。 好似一只会食骨吸髓的妖狐,蚂蚁般钻进骨缝,细细密密地啃咬,魂儿都要飞走…… 裴獗将辟雍剑解下,俯身抱她起来,比她料想的速度更快,力量更大,也更为迅捷,走入内室,呼吸加快,便那样毫无章法地吻上来。 行军的床榻很是简陋,薄薄的被褥铺在简单的棕垫上。 冯蕴被他压在身下,许是被褥太冷,情不自禁地瑟缩着,然后被他拥紧。 “冷吗?”他问。蔅 冯蕴摇头,“大王很烫。” 裴獗将她抱得更紧,胳膊收拢把人提高。 目光平视,他高大的身躯几乎笼罩在她身上,为她取暖。 他是真的很烫。 很快,冯蕴的脊背就渗出了一层细汗,身体相贴的地方,完完全全地感受到他的温暖,自发地靠近…… 两个人目光几乎没有移动。 一直望着彼此的眼睛。蔅 冯蕴心跳很快。 那是一种原始的,带着侵略和进攻的视线…… 他慢慢低头,从脸颊轻触唇角,气息热烈,手指上有冯蕴渴求的温暖,沿着玉颈往下,扯开她的领口…… 冯蕴闭眼,微微僵颤着攀上他的脖子。 “你最好没有骗我。” 裴獗低头,观察她的眉眼,“嗯?” 冯蕴道:“当真不想救李桑若?我以为你驻兵玉带湾,便是为了设法营救……”蔅 裴獗没有说话,堵住她的嘴,温柔中带着惩罚的力度,吻了个遍,仿佛在宣泄什么,又仿佛在向她确定。 “别犯傻。” 冯蕴闷闷嗯声。 他炙热的体温,为她僵硬的身体带来熟悉的酥麻,她头往后仰,双手抠住被单,呼吸逐渐不匀。 “说也奇怪,李宗训是如何想到用自己的亲生女儿来要挟你的?都说血浓于水,虎毒不食子……人到高位,真就没有人性了吗?我曾经以为不会再有比冯敬廷更狠的父亲了,李宗训……犹胜于他。” 裴獗盯住冯蕴,喉结情不自禁地滚动。 冯蕴没有看懂他这个眼光。蔅 嫣然一笑。 抬头望着他。 那样的眼神是裴獗从来没见过的。 锐利,带着毒辣。 好似多看一眼,就会坠入她的深渊。 “我十分想看一看临朝称制不可一世的李太后,此番是个什么情况,又是什么心情……” 裴獗:“这便是你来的目的?”蔅 “嗯。”冯蕴勾着唇笑,酥酥麻麻的感觉从他的手指透过肌肤,往身体深处蔓延,血气涌动,让她此刻的脑子,不如平常那么灵敏。 盯着他的双眼,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意。 “看她痛苦,我心如愿也……” 裴獗俯身,轻轻咬在她脖子上。 “这样就够了?” 冯蕴眼神迷离,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很善良。但这样不够……” “你想她死?”蔅 “活着吧。” 冯蕴脑子越来越模糊,心里那根弦,被男人的唇舌来来去去地拉扯着,仿佛荡在秋千上,随时有可能绷开…… 上辈子是李桑若的作践,让她相信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亲人、爱人,全都背叛,也让她轻信地下贱了自己。 这辈子全报应回了她的身上。 “还是活着好……看看她上辈子作的孽,都有些什么福报。” 裴獗压着她的胳膊,往头上举,嗓子微微有点哑。 “这么恨?”蔅 冯蕴眯着一双眼睛,没有说话,直勾勾地看他。 不说话的她,比说话更为撩人…… 眼里好似蒙了一层水雾,有湿漉漉的笑,一直蔓延到嘴角、眼尾……乃至她的身体,潮湿地绽放。 脸上却是阴凉凉的,全然不是平常的柔顺端庄,仔细看去,竟有一种要释放天性的野…… 野的。 妖的。 无所顾忌的。蔅 从囚笼里撕扯出来。 盯住他,就那样笑着。 “大王,我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裴獗气息不稳:“什么?” 冯蕴轻轻一笑,捉住他的腰带,调整一下姿势,翻身往他身上一坐,主动在他脸颊亲了一口,然后以极快的速度为他宽衣解带,眼神娇艳得仿佛要化成水。 “迫不及待想看大王进入……邺城……我想看她哭,在我面前悲惨的哭。” 裴獗克制的心弦在她没说到邺城的时候,便绷断了。蔅 血脉偾张到至极,在女人肆无忌惮的疯狂中,嗓子发干,呼吸粗重,脖颈上青筋都浮了起来…… 冯蕴除了呻吟,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但她此刻的脑子却格外清醒。 在今日以前,她是含蓄的,隐忍的,哪怕面对仇恨。 无论是李桑若、还是萧呈,又或是别的任何人。 这是她第一次赤丨裸丨裸的,在裴獗面前发狠,笑着发狠,就像一条温顺美好的鱼,突然间张开嘴,露出里头巨鲨般的牙齿,尖锐的,不带任何犹豫的,等着痛击。 她很激动,野兽似的,激动到几乎晕眩。蔅 裴獗比她更兽。 一件件衣裳褪去,不再遮掩地,注视、触摸。 柔软的发,漆黑的眸,燥热到几乎要燃烧的身体…… 不再有陌生的羞窘,只剩熟悉的渴望,在彼此相拥中爆发出疯狂的力量。 冯蕴尖叫。 一口咬在裴獗的肩膀上,主动将他吞没。 李桑若啊。蔅 这便是你的求而不得…… 男人,江山。 第506章 兵临邺城 天不亮,冯蕴便被营里的脚步声吵醒。淘 营帐里没有点灯,她依稀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 他摸索着,臂弯里是战甲,手上提着剑,腋下夹着一个凤翅盔,正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大王。”冯蕴利索地坐起。 裴獗停步转身,“还早,你再睡会儿。” 冯蕴:“我不。” 瞟他一眼,她跟着便拿衣服往身上套。 “你等我。”淘 她还记得北雍军兵临城下时,安渡城里的人,包括她自己所带来的恐惧,这次城里的人是李桑若,她要做城外骑在战马上的人,亲眼看着她的江山被毁于一旦…… “蕴娘。”裴獗沉默一下,走回来拉过被子,将她紧紧裹住,双眼直视着她。 “刀剑无眼。上了战场,我分身乏术,不一定护得住你。” 冯蕴微微一笑,“我带了大王送的软甲。” 黑暗里,她不太看得清裴獗的面容,但想来他是皱着眉头的,于是她摸上去,在他眉间轻轻按压。 “退一万步说,当真有什么意外,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怪不得你的。” 裴獗拉下她的手,握在掌中。淘 “乖乖等我。可好?” 冯蕴:“说好生死与共,你要抛下我?” 裴獗无奈地喟叹,松开被子将她捞出来,亲手为她换上软甲,又为她找出一把长剑,佩在腰间。 冯蕴在小满面前转了个圈。 “像不像样子?” 小满兴高采烈,满眼崇拜的样子。 “像!女将军。”淘 冯蕴莞尔,走出营帐。 天幕尚未亮开,夜风徐徐,整个大营沉寂在一片暗黑的阴影里。 她知道。 天很快就要亮了。 - 校场上,士兵列阵以待。 寒风刮过旌旗,猎猎翻飞,黑底金边的旗帜上,那个大大的“裴”字渐渐在晨曦中变得清晰……淘 号角声里,战鼓擂动。 尽管李宗训在邺城周遭布下了无数的壕沟陷阱和防御工事,但北雍军三路大军,几乎没有遇到多大的抵抗,便拔掉了工事,不费吹灰之力,兵临邺城。 冯蕴勒住马缰,站在裴獗身侧,隔着宽阔的护城河,望向远处的城郭…… 她等这一天,等得够久了。 两辈子呢。 裴獗不是今天才和李氏父女翻脸,双方也不是第一次兵戎相见,可上次他们从中京溜走,到底还是差了些什么…… 没有消灭。淘 就不到终局。 这次,是真的要画上尾声了。 裴獗道:“敖七,叫阵!” 马声嘶鸣。 敖七拱手应是,提着一个喇叭策马上前,对着邺城高耸的城门方向,大声道: “城内的守军听着,邺城已被北雍军合围,识相的,速速开门投降,可饶尔等一命,也可免城中百姓兵燹之灾。倘若冥顽不灵,与我军开战,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寒风呼啸而过。淘 城门紧闭着。 城墙上,旗帜被风吹得高高扬起。 但久久没有人声。 敖七拔高声音,又喊了两次,一次比一次说得狠,极尽羞辱。 可是,城里的邺城军就像是死了一样,拒不出来回应。 敖七回头看一眼裴獗。 裴獗点头。淘 敖七道:“限时一刻,不肯投诚,那便攻城,格杀勿论。城内的邺城军兄弟听我一句劝,生死关头,勿自误也!” - 城里,风声卷过长街深巷,带出哭声一片。 “北雍军来了!” “北雍军就要杀进来了!” “邺城军呢?邺城军何不迎敌?” “五十万大军打到今日,投的投,散的散,死的死,哪里还有招架之力……”淘 五十万。 五十万啦。 短短几个月时间,就被北雍军蚕食殆尽,如今困在邺城城里的兵马,不足十万,如何与北雍军抗衡? 城里香火袅袅。 在瘟疫一般蔓延的恐慌里,无能为力的邺城百姓点燃了香火,选择了求神拜佛。 芳云殿中,李桑若也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小声喃喃着在祈愿什么。 背后传来脚步声。淘 她没有回头。 李宗训慢慢走近,停在她身侧。 “裴獗兵临城下,你竟有闲心礼佛。” 李桑若睁开眼,视线斜过去,看到如愿穿上了龙袍的李宗训,眼睛里露出嘲弄地笑。 “该怕的人,是你。” 她慢慢站起来,眼睛里全是鄙夷。 “我是熙丰帝之妻,兴和帝之母……哦,少恭叔死前,还告诉我说,我是裴獗之妹。这样的身份,你说我怕什么?”淘 李宗训冷冷一笑。 “事到如今,你也没有学聪明。死去的皇帝,护不住你。活着的裴獗,不想护你。你的生死,在我的掌心里。” 李桑若抬高下巴,将脖子露出来。 眼神就那么带着讽刺的,睨向李宗训。 “杀了我啊。” 李宗训冷冷一笑,“看来唐少恭的死,还是没能让你长记性。李桑若,我白养你了。” “你别再提少恭叔!”李桑若的嗓子突然变得尖锐起来,浓浓的恨意,在她眼睛里汇成冷厉的刀,直勾勾地瞪住他,好似要生吞活剥一般。淘 “还有,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做了你的女儿。李宗训,你枉为人父——” 李宗训冷笑,“你可不是我的女儿。” 李桑若脑子里一晕眩。 呆滞片刻,她无声地看着李宗训笑。 “不是你的女儿,那我是谁的女儿?我是谁的女儿?还想骗我,我是裴獗的妹妹,裴獗会顾惜我吗?” 她指着大门。 “你去城门口问一问,裴獗认是不认?哈哈哈。”淘 她一直笑,肆无忌惮地笑。 疯狂着,嘶吼着。 “更何况,是不是你的女儿又有何不同?就算是你亲生,要人送死的时候,你还是会毫不手软地推出去,替你挡刀。你这样的人,心里就只有自己,你配有女儿吗?你不配。赶紧回去守着你的金銮椅吧,再不坐,就来不及了。皇帝没做几天,就要驾崩,还没有一个为你扶灵守孝的人,家破人亡,也不知谁最可怜……” 她赤红着眼睛,发疯般怒骂。 “孽障!”李宗训扬手,一个重重的巴掌,抠在李桑若的脸上。 五个血指印,当然从她苍白的脸颊上浮起。 李桑若抚着脸,看着李宗训,“你打我?”淘 啪!又是重重的一声,李宗训面无表情地再次扇了过来,李桑若尖叫着避开,不曾想,李宗训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往外一推,巴掌便接踵而至…… “这巴掌,我早就想打了。” “要不是你这个蠢货,几次三番坏我好事,我岂会有今日……” “说。是不是唐少恭教唆你的?” “说!” “是不是他教唆你,一次次坏我计划?” 李宗训问一句,打一巴掌。淘 一巴掌,又问一句。 李桑若双颊迅速浮肿,耳窝嗡嗡有声,披头散发,狼狈得像个疯子,她抬袖对着嘴角抹了抹,恶狠狠地大叫。 “我告诉过你,不要提少恭叔!是你杀死了他,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被你杀死了。” “蠢货!”李宗训反手又是一个巴掌,“事到如今,还不肯醒悟——没有人真心对你好,唐少恭也只是在利用你。” 李宗训上下打量着他,目光阴毒。 “你还看不出来吗?唐少恭是谢献的人,三番五次挑唆你,对付冯十二娘,对付裴獗,便是为了加速裴獗与大晋的切割,逼他早日认祖归宗,为他早死的爹娘哭坟……” 李桑若啊的一声尖叫,双手擎着李宗训的肩膀,用力将他推开。淘 “你又有什么不同?” 她被打得眼冒金星,脾气也打出来了,双目怒视,一字一字全是讽刺。 “唐少恭是你信重的谋士,是你身边最得力的下属,你对他言听计从,这才中了奸计,你怪得了谁?我信任他,还不是因为你!老东西,枉你一世英名,竟被人家玩弄于股掌之中……” 说到这里,她又嘶嘶地冷笑。 “你自诩神机妙算,深谋远虑,为何会被一个幕僚耍得团团转……?莫非你有龙阳之好,你就是看他长得好看,这才对他深信不疑,珍之重之!” “荒唐!你个不孝的东西——”李宗训老脸通红,指着她的脸,手臂颤抖着,好像恨不得打死她。 李桑若飞快地后退,双手捂着脸,一脸惊恐。淘 “你别再动手。再打我,我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看你怎么办。我死了,你也活不成。裴獗不会饶你的!” “我不杀你。”李宗训声音阴恻恻的,面容冷然,慢慢逼近过去,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拉紧。 “我这便带你去见你的好哥哥!” 第507章 英雄美人 阳光从城楼倾洒而下,空气里弥漫着紧张而期待的气息,将士们手握刀枪,等待一声令下。窍 三路北雍军,已将邺城东南西北四道城门牢牢把守。 邺城如同一座孤岛。 城里的人,插翅也难飞。 一刻钟短暂得如同刹那之间。 在等待攻城命令的时候,浮桥、云梯、攻城锤、攻城车已然推到阵前。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将士们呼吸屏紧,安静等待。窍 “大王。”敖七抱拳,“时辰到了。” 敖小将军年轻热血,通红的双眼里仿佛燃烧着一股难以抑制的亢奋,俊逸的面容上,坚定、果决。 “末将请战,愿打头阵。” 裴獗看他一眼:“准。” 敖七抱拳,“末将领命。” 攻城战打头阵,牺牲大,胜率低。 可北雍军的传统是——争着上。窍 赤甲军在北雍军中向来勇猛,多次战役都是打头阵的先锋,也是北雍军里牺牲最大的…… 军令一出,山呼海啸。 敖七领着一群赤甲军将士踏上浮桥,率先冲向对岸。 “杀!” 号角齐鸣,吼声如雷。 “城里的人听好了,奉大晋雍怀王将令,讨伐篡国逆贼李宗训。尔等速速开门投降,大王可从轻发落。” 攻的是城。窍 攻的也是心。 邺城军打到现在,早已士气全无,犹如困兽,看到密密麻麻朝城门涌来的北雍军将士,终于有人探头,在城墙大喊。 “守卫已急报陛下,贵军何不稍等?” “陛下?”敖七啐一口,“乱臣贼子怎敢称帝?李宗训狗急跳墙,得位不正,放眼四海无人承认,你们这些狗腿子一口一句陛下叫得慌,着实该杀!” 他对着城楼一挥手。 “冲!” 城楼上的邺城军气歪了鼻子。窍 “不识时务!真以为怕了你们不成?兄弟们,打,狠狠地打!” 攻城难,守城易。 邺城军仗着守军优势,鸣金应战。 一时间,箭矢如雨,云梯如藤,滚石、檑木,火光冲天,烈焰从城头喷薄而起…… 铁蹄踏地,战马嘶鸣。 血液仿佛都沸腾起来,一旦开战,就只有对胜利的渴望…… 一场仗打下来,会有无数人受伤,也会有无数人死亡。他们互不认识,没有恩怨,却要拼个你死我活。窍 惨叫声不时从前方传来,残酷而血腥的战场,无比真实地呈现在眼前…… 冯蕴双眼通红。 在这样的氛围里,她很难保持平静。 “太惨烈了!这么一看,冯敬廷的罪孽……又好似没有那么深了。” 他投降了。 没有正面战场,少死很多人。 冯蕴道:“要是有不用血肉之躯正面迎敌的攻城战术,就好了……”窍 裴獗道:“攻城战不拼战术,只拼强弱。” 北雍军一腔孤勇,而此刻的邺城里,已然被绝望笼罩…… 李宗训战前便在百姓中间散布北雍军凶残无人性的谣言,说他们烧杀抢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于是,他刻意丑化北雍军的结果,便是邺城百姓的惶恐畏惧,无人敢出门为守城出力,却有一些胆大的宵小,趁着北雍军攻城,纠结同伙,抢夺商铺,彻底将这座濒危的城池,变成了人间地狱…… 李宗训带着李桑若出宫的时候,沿途听到的便是一路的哭声,喊声,混乱的骂声…… “报——” 快马从南门而来,看到李宗训的辇驾,那传令兵跃下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跪在路中间。窍 “陛下,北雍军攻城了……” 李宗训冷声一斥。 “慌什么?邺城城墙坚固,城内粮草充足,抵挡一两月等葛培支援,不在话下。” 传令兵拱了拱手,说得结结巴巴,“禀陛下,北雍军喊话,说……说三日内必要拿下邺城,廖将军说,说,说……南城门有裴獗亲自领兵,将士们难以抵挡,请陛下……派兵支援。” “三日?”李宗训重重哼声,“裴獗是有三头六臂不成,你们不要被他吓破了胆。” 说罢,他望一眼李桑若。 以及坐在她身侧那个脸色灰白的小皇帝元硕。窍 “去南城门。” - 城外。 浓重的血腥味伴着升腾而起的烈焰,从一片血光中逼压过来—— 冯蕴和裴獗骑在马上,并肩而立。 英雄美人伫立于烽火狼烟,默契地沉默着,光芒耀眼,仿佛天生就为了彼此而存在。 战事正酣,只见一骑快马突然疾返。窍 “报——” 裴獗沉着脸,“说。” 斥候道:“李宗训将明德太后和汝南王世子绑上城楼,要与大王对话!” 西京不承认李宗训的帝位,也不承认邺城朝廷,因此,在正式场合,他们仍然称呼李桑若为明德太后,称淳德小皇帝元硕为汝南王世子。 裴獗没有说话,默默上前两步。 冯蕴瞥一眼,跟着他上前,抬头看去。 他们所处的位置离城楼尚远,只看得到影影绰绰的人影,却看不清人的表情。窍 冯蕴笑了声,“李宗训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大王会顾念旧情?” 裴獗迟疑一下:“你留在原地。” 冯蕴应声,眉梢扬了扬,没有动弹。 战场凶险,她很惜命,走那么近干什么? “大王小心。” 裴獗回头看她一眼,点点头,双腿一夹马腹,跟着斥候冲了过去。 被邺城军损毁的吊桥,被北雍军重新架了起来。窍 踏马奔驰如飞,极是矫健。 城楼上,风声猎猎。 李桑若双手反剪着,看着城楼下打马过来的男人,眼泪就那么不可抑制地流淌下来。 “雍怀王!你不要过来!小心有诈。”她放开嗓子大喊,“李宗训毫无人性,不要过来送死。” 裴獗没有回应,一巴掌拍在马背上。 “驾!” 李桑若痛苦得面容都狰狞起来。窍 “不要过来。裴獗,你不要过来啊。” “我宁愿死,我宁愿自己死……” 声音未落,便听到李宗训的冷笑声。 “做什么姿态,要死要活给谁看?真要你死,你敢吗?哼!睁开眼睛,好生看着,朕是如何让他退兵的。” 李桑若愠怒地瞪过去,嘴唇颤抖。 “你要做什么?你究竟要做什么?” 李宗训不回答她,缓慢地走向城垛,朗声道:“雍怀王大驾光临,朕来晚了,还望雍怀王恕罪呀。”窍 裴獗“驭”的一声,站到城楼下。 “即刻开门投降,可容李公家小苟活。” 李宗训哈哈大笑,“雍怀王是在跟朕说笑吗?我邺城固若金汤,你北雍军想要入城,不死个十万八万,休想!” 裴獗不答。 李宗训道:“既然雍怀王不外道,那朕也不跟你客气了。听好,条件一、北雍军退出相州。二、交出叛逆郑寿山、王守仁。三、岁贡布绢二十万匹,银三十万两,粮食一百二十万石。” 城楼上下一片哗然。 莫说北雍军觉得李宗训痴人说梦,就连邺城军也觉得开出这些条件,有点一言难尽,并不诚心。窍 明明是败方,据孤城而守,就算按他说的能坚守一个月。 那一个月后呢? 靠什么跟北雍军为敌? 怎么能厚着脸皮提出这样的要求? 裴獗冷声:“你以为还能等来葛培援军?” 不等李宗训回答,他冷冷地道:“敖七。” 敖七仰着脖子,护卫性地站在裴獗身前不远,大声道:窍 “李老贼,你听好了。今晨刚得捷报,龙骥将军率步骑五万在延平渡口堵住溃逃北上的葛培大军,葛培中计,匆忙之下率残兵沿河往西撤退,正好落入我军布好的天罗地网,龙骥将军瓮中捉鳖,力斩葛培军将校十数人首级,你的堂姐夫葛培……率众投降了。” 为打击邺城军心,敖七一字一句说得高亢而得意。 城楼上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葛培降了。 邺城大势已去。 然而,李宗训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动容,甚至有一种反常的,胸有成竹一般的冷静。 “无耻懦夫,朕就没有指望他。”窍 不指望葛培,还能指望谁? 邺城还能拉得出别的队伍来对抗北雍军吗? 大家都觉得李宗训急疯了。 不料,他冷声一笑,突然走近李桑若,一把揪住她的胳膊。 “雍怀王铁骨铮铮,男儿义气,想来不会朕失望才对。这一对孤儿妇孺的,你难道要丢下不管吗?” 他冯蕴一听这话,下意识蹙起眉头—— 李宗训一副语焉不详的样子,暧昧得就像元硕是裴獗和李桑若的私生子似的。窍 既然不是,李宗训又没有疯,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站在人群中,目光望向裴獗马上的背影。 片刻,才听得他道:“妄想!” 冯蕴的眉头再次蹙了起来。 他拒绝了。 但拒绝得十分古怪。 她侧目问小满,“你觉得李宗训这么说,是何意图?”窍 小满:“我觉得李老儿疯了?!” 果然不是她的错觉。 冯蕴凝视着楼上楼下的人群,心里莫名生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接着便听到李宗训的狂笑。 “那朕今日就为新朝赌一个前程。来人——” 他一脸恶毒地吩咐:“将太后和逊帝架上柴火堆,浇上桐油!北雍军不肯退兵,就给我活活烧死。” 第508章 死不瞑目 柴火堆架了起来,李桑若和元硕一左一右被反剪着双手绑上去,像一大一小两颗狼狈的粽子。崪 李宗训从士兵手上接过火把,慢慢走到城垛边往下看。 “裴獗,你可看好了。朕也给你一刻钟的时辰考虑!一刻钟后,火把燃尽,便是终局。” 李宗训没有当着两军将士的面,说出裴獗的身世,更不敢挑开李桑若跟他的关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裴獗是不可能承认他谢家余孽的身份的。 一旦承认他是谢献的儿子,那他在大晋的地位就会受到影响,至少,不再是开国功臣裴家的子孙那样名正言顺。 这是裴獗誓死也要保守的秘密。 所以,他深知裴獗不会在当下认祖归宗,更不会在两军将士跟前认什么妹妹。崪 他赌的是裴獗的不忍,不舍…… 城楼上,风更大了。 火把越燃越旺,好像随时可能熄灭。 城楼下,将士们手持利刃,严阵以待,只等主帅一声令下。 寂静、紧张。 双方对峙,如野兽般紧盯对方, 好像都在寻找,敌人露出哪怕一丝破绽……崪 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冬日,裴獗的手慢慢地拔出辟雍剑,用力指天。 “攻城!” 他没有等李宗训的一刻钟,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被绑在柴火堆上的李桑若和元硕,面无表情,声若寒冰,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 北雍大军受他鼓舞,大声呼喊着往前冲,方才被打乱的攻城节奏再一次流动起来,也因为李宗训的丧尽天良,让众将士的攻势更为猛烈,拿下这座城池的心思,也更为急迫。 “哇——” 稚子嘹亮的哭声,划破云霄,落在酣战双方的耳朵里。 元硕哭了。崪 这个几岁大的幼儿,做了两年皇帝,学了无数的为君之道,却没过一天舒心日子,更没有想到,会被绑上城楼,活活烧死…… 他看着举着火把走近的李宗训,大声恸哭,哀嚎命运。 原始的、歇斯底里的哭声仿佛撕裂了胸腔,瞳孔因恐惧而放大。 “雍怀王救我……我不做皇帝,我再也不做皇帝了……雍怀王救救我……” 李宗训气恼而笑。 “闭嘴!没有人救得了你!” “你不是皇帝了,再嚷嚷,我第一个烧死你。”崪 元硕紧紧闭上嘴巴,只剩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李宗训冷冷一笑,迈开步子越过元硕,朝李桑若走过去。 “大的要让着小的,还是你先死吧。” 李宗训在赌,在博弈。 他不相信裴獗当真不顾骨肉亲情。 只是裴獗狡猾,不逼到绝境,是不会轻易妥协的…… “不……你别过来。别过来!”李桑若看着他手上高举的火把,衣裳被桐油浸透,紧紧地贴着肌肤,整个人如同筛糠一般,瑟瑟发抖。崪 眼红了。 眼泪下来了。 鼻涕泡都喷出来了。 披头散发,不顾仪态,她大声求饶着,恨不能给李宗训跪下来。 “阿父,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全是无心的。我是你养大的女儿,我敬重你,听你的话,我是你的女儿……阿父,阿父……” 李宗训一言不发。 手持火把,越逼越近。崪 李桑若眼里的恐惧放大到了极点。 “我不想被烧死,阿父,看在我们父女一场……你,你给我一刀,求求你……给我一刀吧。” 她宁愿一刀毙命,也不肯在这城楼之上,在裴獗的面前,被活活烧死。 烧死有多痛,她不知道。 但当年兴庆宫失火,烧死的那几个宫人,面目全非,蜷缩焦黑,如同河虾一样的恐怖模样,她仍历历在目。 李宗训眼睛发冷。 “不用求我,你该求他,求你的好哥哥……”崪 “不是,他不是,我,我也不是……我是您的女儿啊,阿父……” 李桑若语无伦次,大脑已被不断上涌的气血搅得混乱不堪,濒死的绝望,让她战栗不止,两排牙齿敲出诡谲而可怖的声音。 “阿父,阿父啊……” “阿父啊……” 李宗训冷冷一笑,余光扫视着城楼下,朗声大喊。 “裴獗,你果真要置她性命于不顾吗?” 没有得到回应。崪 李宗训哈哈大笑,发疯嘶吼。 “我数三声,你不令北雍军放下武器,我便点火,烧死她!” 冯蕴盯着裴獗。 正午的阳光斜照在裴獗冰冷的铠甲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一袭披氅在寒风里猎猎,发出扑扑的声音,让空气里弥漫的肃杀,更显沉重。 她看到裴獗挥剑的手,停顿了一下。 也正是这个微弱的破绽,让他被城墙上的飞箭射中…… 羽箭擦着他的胳膊飞出来,带出一串血花。崪 冯蕴睁大眼睛,嘴巴张了张,又合上,默然而立。 “一!” “二!” 城楼上,李宗训高高举起火把。 距离李桑若的衣裳,不过三尺距离。 城楼下,北雍军的攻势更为猛烈。 裴獗一人一马,已奔至城门。崪 一群士兵抬着撞木正在用力攻击城门,奈何城门坚固,一声接一声巨大的“砰”声传来,却纹丝不动。 李宗训大喝:“三!” “啊……不要……阿父……” 李桑若的尖叫响彻云霄。 凄厉的,恐怖的,喊得冯蕴心头一颤。 李桑若啊。 此刻你是何等心情?崪 那些死在你手上的人,也这样叫过,哭过,哀求过,你从来没有给过他们一丝生机…… 有今日,也是她咎由自取。 “啊!” 一声惨叫从城楼传来。 是李桑若的声音。 冯蕴静静地看过去。 没有火光从李桑若的身上燃起,而是李宗训和他手上的火把,齐齐倒了下去。崪 几乎同一时间,紧闭的城门在众人的喊声里,从里面洞开。 城楼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恭迎雍怀王入城,投降不杀!” 唐少恭? 冯蕴惊愕一下,抬头。 眸底俱是风暴。 -崪 唐少恭穿着一身普通士兵的盔甲,面容肃冷,走到李桑若的面前,默不作声地将她从柴火堆上解下,又示意身侧的侍卫。 “把汝南王世子抱下来。” 李桑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少恭叔,你……你没死?” 唐少恭瞥一眼被人一刀毙命的李宗训,冷冷道:“活的。” 李桑若激动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他死了。你没死。”崪 “李宗训死了,真的死了。” 她不敢看李宗训的尸体。 那个人,那张脸,对她而言,积威太重,多看一眼都害怕得仿佛要背过气去。 “少恭叔,这到处是怎么回事?怎么会?你怎么会突然出现,还有这些人,他们怎会……突然背叛阿父?” 唐少恭抿唇不语。 此刻,城楼上的局面已经完全变了。 李宗训一死,剩下的邺城守军本就不多的抵抗力,全然崩溃,被唐少恭带来的将士接管。崪 唐少恭看一眼正在收缴武器的将军,淡淡道:“廖仿是我兄弟。那日,我假死隐身,就藏在他军中。” 廖仿便是那天被李宗训派去隆庆门,围剿唐少恭和右将军丁成的左将军。 他当天拎回一个人头,禀告李宗训,说唐少恭已自戕身亡。 那人头面目浮肿,伤痕累累,李桑若吓得当场晕厥过去,没有细看便信以为真……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啊! 唐少恭那样老谋深算的一个人,布局深远,怎么会自戕呢?崪 是她太傻了。 李桑若突然凝目,看向李宗训。 倒在血泊中的男人,体态臃肿发福,手还保持着抓举火把的姿势,一双混沌的老眼,瞪得铜铃一般,死也合不上。 大概他到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 李桑若倏地冷笑。 一声,又一声。 最后笑出了眼泪来。崪 “阿父啊,你常骂我蠢,你来说说,我俩谁更愚蠢?你聪明一世,怎么又让少恭叔骗了呢?你这一辈子,怎么就栽在一个人手上了?可怜你啊,死不瞑目。” 话里的幽怨,听得唐少恭皱了皱眉。 李桑若又朝他看了过来,死死盯住,“少恭叔,我也差点死不瞑目呢。我以前竟是不知,你在利用我,一直利用到今日。” 唐少恭皱眉,“太后此言何意?” 李桑若冷冷哼声,“你倘若有心,有一千个一万个救我的机会,但你没有出手……你等着今日,等着我被李宗训绑上城楼,等着他举起火把,随时都可能烧死我,你才出现……” 唐少恭:“太后,你还活着。” 李桑若闭了闭眼,不敢回想方才吓得肝胆碎颤的恐惧。崪 “你掐算时机,要趁李宗训不备,为北雍军大开城门,你可知……” 可知自他“死后”,她念了多少经,许了多少愿,又流了多少泪。 李桑若喉头一紧,哽咽着笑,“少恭叔,你是我见过的,这个世上最冰冷最无情最狠辣的人。” 唐少恭沉默一下。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李桑若摇摇头,看着他平静无波的面容。 “所以,我到底是不是裴獗的妹妹?”崪 唐少恭没有回答,而是攥住她的手腕,将李桑若从马道旁的台阶拽下来,到了城墙根,这才肃目而视。 “你最好是。” 李桑若一惊,“你是说……” 唐少恭避开她的目光,冷冷一声。 “李宗训死了,世上再也无人知晓,你到底是谁的女儿。” 李桑若退后一步,目光钝钝地看他。 “我不懂……”崪 唐少恭似乎不想多说,瞥她一眼,转身就走。 “少恭叔……”李桑若喊他。 唐少恭停下脚步。 他没有回头,声音沉凉。 “再奉劝太后一句,祸从口出。除非裴獗肯认你,否则,什么身世都给我烂到肚子里。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不等李桑若琢磨明白他的意思,唐少恭已大步过去,吩咐侍卫。 “拿下明德太后,交由雍怀王发落。”崪 第509章 杀了省事 一代佞臣李宗训就这么荒唐地死在了邺城南大门的城楼上。啅 一箭毙命。 没有遗言。 由李宗训建立的新朝仅仅存在了三天,定下的国号尚未通令四海,就夭折在这一天的烽火狼烟中。 邺城破。 奸臣诛。 大晋一统。 四海哗然。啅 裴獗率兵入城时,南城楼上,吹响了三声号角。 低沉的呜鸣声,在呼啸而过的寒风里,为这座古老的城池,平添了一抹沧桑。 城墙上血迹未干,斑驳苍凉。 城里的房舍庙宇,楼阁街市,悄无声息。 普通百姓都因惧怕而缩在屋里,不敢出来查看,只有那一群耳聪目明的世家豪绅,以前被李宗训强征过钱财的倒霉蛋,早早备了焰火鞭炮,沿途燃放,高呼雍怀王千岁。 战后的邺城秩序混乱,一片狼藉。 北雍军安静地处理各项事宜,没有打扰老百姓。啅 明明刚刚经历了一场浴血之战,守城的士兵换了人,邺城军被原地收编,换的换,杀的杀,可邺城老百姓的生活,却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只是,当初跟着李宗训逃到邺城的皇族宗亲和官员,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冯蕴是乘坐辇轿进去的。 战后清剿,城内风险未知,因此她没有第一时间入城,而是等北雍军完全控制了局面,这才被人接了进来。 刚到邺城所谓的皇城正门,就看到一群旧臣跪在萧瑟的寒风中,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崔稚的父亲崔太傅。 两年过去,从中京到邺城,各人境遇已不一样。 冯蕴不喜欢崔稚,但对这种抛妻弃女的东西,更是不屑一顾。啅 她没有停留,坐着辇轿从中穿过,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 “微臣见过雍怀王妃——” “王妃金安。” 她不多言语。 这群旧人却认出她来。 一个个抢着施礼,套近乎。 冯蕴瞥一眼,没有回应便扬长而去。啅 这些老臣在城破的第一时间,就选择了投诚归降,但对北雍军来说,已经太晚了。 在别人不需要的时候做正确的事,也没有价值。 最聪明的做法,是唐少恭那样,洞开城门迎接大军。 冯蕴到达兴仁殿的时候,裴獗和几个将领,正在殿内议事。 她没有过去打扰,静悄悄绕过屏风,去内殿小憩。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依末将之见,这群狗东西,全都别留了。” 武将说话大声。啅 冯蕴甫一坐下来,就听到敖七清越有力的声音。 隔着帘子,很清楚地传来。 “杀了省事。兵荒马乱的,谁也不会去追究,他们是怎么死的。” 敖七少年义气。 打了这么久的战,他恨透了引发战争的这些人,对当初导致大晋分裂的邺城一派,没有半分好感。 “不可。”赫连骞笑着捋胡须,“敖小将军,此事不可轻率啊。对士大夫的处罚,非重刑所及,自古不破。这些臣众,皆出于名门望族,背后是各大世家之利,个中纠葛错综,千丝万缕,非一刀可断,亦非一杀能解。。” “那又何妨?”敖七一听就不乐意了。啅 敖七知道自己年少,也正因为此,他才敢于说出别人不敢说的。 尽管他也出自平城的世家,可行伍多年,早对那些把持朝事的世家没有好感。 “哪个世家不服,就打哪个世家。打服为止。” 赫连骞看着他摇了摇头,温和地一笑。 他是看着敖七成长起来的老将,自然不会因为敖七的抢白而生气。 “饭要一口一口吃,急不来的。” 敖七叹口气,“末将明白。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不想便宜了这群狗东西,要不是他们,咱们会死那么多兄弟吗?”啅 众将唏嘘。 裴獗道:“都有道理。” 他淡淡扫一眼众将,沉声道:“一干旧臣、皇室宗亲,一律押解西京,再行处罚。” 众人频频点头。 这是最好的法子了。 上有皇帝,下有晋律,要怎么处罚都不该即时决定,再怎样也要等西京走一遍流程。 但裴獗说的是“押解”。啅 被押解的,就是案犯,不是什么士大夫。 只要是案犯,受不受极刑死罪暂时不论,落到他们的士兵手上,活罪肯定要受的。 敖七舒坦了,拱手道:“如此甚好。” 众将笑着,都说大王处置得宜。 石隐这时蹙起了眉头。 “宗室和旧臣还好说,明德太后和汝南王世子……该如何是好?” 一个是曾经的临朝太后。啅 一个是邺城朝的伪皇帝。 只要西京承认熙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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