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道,怕坏了我名声,就将人送走了……事过多年,我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 陈氏冷笑。 “横竖全是旁人的错,你饮酒作乐,淫亵家伎,最无辜的却是你了?” 冯敬廷无从辩解,不停地告饶。 陈氏气恼无比。 可这件事情,她不是今日才知情,早已经过了最难受的时候。 骂完了,还得解决事情。窒 “如此说来,大满这贱婢是想仗着陛下撑腰,要给自己谋个前程了?” 冯敬廷叹气。 陈氏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冯敬廷在陈氏咄咄逼人的目光注视下,不自在地垂下眼帘,清了清嗓子,才道:“夫人,眼下不是我要怎么办,是只能这么办,由不得我做主……” “她要什么?”陈氏双眼怨毒,脸色狰狞地盯住他。 冯敬廷看她一眼,迟疑道: “她说阿伶在夫人手上?要我为阿伶正名,纳她为妾……”窒 “什么?”陈氏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这时纳妾,不是打我的脸吗?不行!想都别想。” “夫人,夫人,别激动。”冯敬廷拉住她的胳膊,示意她坐下来,“大满说了,只要名分,她阿母不入冯府。” 陈氏恶狠狠盯住他,“有何区别?” 冯敬廷道:“府里只有你一个主母,没有旁人。只是,给她一个名分罢了,况且也只是一个妾室……” 陈氏看着他,冷飕飕地问:“要是我不肯呢?” 冯敬廷坐在那里,静默着看她片刻,神色肃穆,眼里透着深冬的寒冷。 “大满眼下得宠于陛下。依我看,陛下是想先给她冯家女儿的身份,再抬她位分……”窒 他眼睛扫着陈氏,不再说下去。 可话里话外的意思,陈氏又如何听不出来? 不给皇帝面子,得罪的不是大满,而是皇帝。 “夫人……”冯敬廷握一下她的手,“你消消气,给陛下这个人情也罢。此事,我已知会大哥,大哥也有此意。” “我听明白了。”陈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敢情你们哥俩已经商量好了?我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冯敬廷叹息,“你何苦计较?这些年……大满也不容易。” 从某种角度来说,大满的身份其实比冯莹要干净许多。窒 她的生母是府中家伎,家伎跟男主人生的孩子,身份再不高贵,也不算背德,而冯莹是冯敬廷跟陈氏私通所生,相奸有伤风化,先奸后娶为妻,本就让人戳脊梁骨,那才见不得人呢。 只不过,社会地位决定道德准则。没有人会提冯莹的身世,她安安稳稳坐稳冯府嫡女,受人敬重,而大满,做了十几年的奴仆。 冯敬廷嘴上不说什么,语气却隐隐有些不满,就好像在说她不知足一般。 陈夫人在娘家时便骄横跋扈,哪里受得了这个? 当即掩面入屋,伤伤心心地哭了一场。 冯莹稍晚一些才知道这件事,沉着脸过来,拉着陈夫人的手,陪着她流泪,说一些安慰的话。 冯敬廷最是心疼这个女儿。窒 看她娘俩一直哭,他只能长吁短叹。 “阿母别难过了。”冯莹轻抚着抽泣的陈氏,“无非府里多个女郎而已。阿伶为父亲添丁,赏她一个名分,旁人也会说阿母大度……” 陈夫人听着女儿的话,更是泪如雨下。 “我儿这是诛我心啦。你还没有看出来吗?那十二娘为何要把大满送到并州?她目的不纯,分明就是算计好的,要让我们母女难堪……” 说着她恶狠狠瞪着冯敬廷,咬牙切齿。 “你要给那贱婢名分,不如先休了我。” “夫人啦,你何苦逼我……”窒 冯敬廷闭上眼,幽叹一声。 这时,庭院里突然传来猫叫。 冯莹侧头听了片刻,示意凝秀去看个究竟。 凝秀应声出去,很快白着脸回来了。 “回夫人话。是,是花满夫人身边的班公公带人来了。说花满夫人极喜欢我们院里的玳瑁。他要捉了去,让花满夫人养……” 花满夫人行宫里的人对大满的称呼。 来源于萧呈的一句话,“轻雨穿花满渡口”。窒 恰好大满的名字里有一个满字,便将“花满”之名赐她。 而玳瑁是冯莹来并州后捡来的一只小猫,三花相间很有特点,冯莹原本想将它养在行宫的,后来平安告诉她,陛下好洁净,不喜欢养猫落毛,怕会引得圣心不悦,她便忍痛将玳瑁送到了冯敬廷的住处。 听到大满派人来捉她的小猫,还要带回行宫去养,冯莹整个身子绷紧,血气直冲头顶,眼睛都气红了。 “你可有告诉他,玳瑁不是野猫,是我养着的,我也极喜欢……” 凝秀不敢看她冷沉沉的眼,低垂下头。 “仆说了。班公公不听,说花满夫人喜欢的东西,莫说是一只野猫,便是老虎,陛下也会想办法弄来……” “岂有此理!”陈夫人听不下去了,顾不得哭,抹着眼睛就起身。窒 “这个贱婢欺人太甚,跑到我家里来捉猫。我这便找陛下评理去……” 她整个人风风火火,说着便箭一般往外冲。 冯莹愣了愣,冲上去一把将她抱住,“阿母不可!” 她知道陈夫人的脾气,去了肯定没有什么好话。 萧呈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惹上气了,最后吃苦吃亏的人,还不是她? “阿母,为了女儿,你忍忍……你先忍忍,我们再从长计议……” 冯莹泪水顺着陈夫人的脊背往下落,冯敬廷也走上前来,又是拱手又是作揖。窒 “夫人冷静冷静。今日的陛下,不是昨日的萧三。万不可御前放肆啊。” “故意的,她就是故意的。” 陈夫人浑身颤抖,声音里是膨胀的怒气。 “一定是冯蕴那个小妖精,挑唆的她,不然就大满那个猪脑子,哪里做得出这样大胆的事……” 她看一眼愁容满面的女儿,再看着束手无策的冯敬廷,更是气从心来。 “你不要在这里装模作样了。你的女儿得幸于陛下,你心里可满意了吧?” 冯敬廷心里一窒,说不出话来。窒 大满会如此得萧呈宠爱,是他和冯敬尧都没有料到的。 但有一点,陈夫人说得不无道理。 对冯家来说,虽然更愿意冯莹得到萧呈的宠爱,可要是别无选择呢? 萧呈宠爱冯家女,总比他宠爱张家女,谢家女要好上许多。 皇帝胸有城府,心机深沉,当初与冯家联手夺了萧珏的皇位,如今江山在手,还会心甘情愿让冯家掣肘吗? 天下熙熙皆为利,一个女儿的幸福,分量太轻。 “唉!”冯敬廷听了满耳朵怨气和唾骂,耐心用尽了。窒 “这件事,夫人也不用闹心。大哥说了,会让大嫂来操办,你便当没这回事。早些歇着吧,明日还要去信州。” 声音未落,他已拂袖离去。 陈夫人愣了愣,看着冯敬廷的背影,尖叫一声,抱着冯莹号啕大哭起来。 第307章 雍怀王妃 陈夫人很是闹了一阵,哭得双眼红肿,嗓子都哑了。掏 冯莹却比亲娘冷静。 她这几日用着金闺客,她发现肤质果然是细嫩了很多,但好似面皮变薄了,受风受热,就容易发红起疹,情绪激动的时候,也是一样。 她顾着脸,压着火气,陪陈氏坐了盏茶工夫,等心绪平静下来,便让凝秀拿了玳瑁的吃食用具,拎去行宫。 她不去找大满,就在门外候着。 从平安那里,她打听好了萧呈的起居日程。果然,等了没多会儿工夫,萧呈从营里过来,恰看见她在那里纠结徘徊。 萧呈顿步。 随从紧跟着停下。掏 冯莹扭头,微微福身,行了一礼。 “妾见过陛下。” 萧呈对上她的目光。 “免礼。” 他双眼平和,像有一层朦胧淡漠的笑,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对每个人都是一样。 冯莹的担忧,顿时消散。掏 萧三郎怎会沉迷大满那样的俗物呢?若当真冯蕴回来了,她或许要忌讳一二,要是为了一个大满这样的赝品跟三哥翻脸,那是得不偿失。 冯莹心情复杂,勉强笑了笑,示意凝秀把东西拿过来。 “妾前些日子,养了一只小猫,名叫玳瑁,极是可喜,花满夫人看见也喜欢上了,专程派了班公公去捉。他们走得匆忙,妾没来得及收拾玳瑁的东西,怕它认生,不习惯,专程拿了过来。” 她温声软语,处处善解人意。 委屈似露不露,情意深浓却克制。 这是萧呈需要的那种妻子,是通往皇后之路的必要条件,冯莹在闺阁里学的便来的,驾轻就熟,脸上不露半点痕迹,顺便告了大满一状。 萧呈看着她。掏 视线凝视得足够久。 久到冯莹的心跳都加速了,他才慢慢摆袖,淡淡地道: “跟朕进来。” 这几日大满都住在萧呈这边,这也是她宠冠后宫的佐证。 有大满在的日子,冯莹来请安,送吃食,全让吉祥堵回去了。 自从大满被萧呈带回来,这还是冯莹第一次进他的寝殿。 看上去与往昔并没有什么不同,寡淡素色、清雅洁净,多了女人,却寻不着女人香的痕迹。掏 冯莹暗松一口气。 并没有鸠占鹊巢,并没有色令智昏。 萧三郎还是那个萧三郎,他不会为女色所迷。 大满在内院里。 萧呈没有让她像下人那样侍候,可她有自知之明。寄人篱下,身份卑微,做仆女也是习惯的,皇帝爱洁净,她便手脚勤快些,干活利索些,好安身立命。 尤其今儿抢了冯莹的猫,她怕萧呈责怪,找个隐蔽的屋子把猫安置下来,正要打扫,就被萧呈传了过去。 进屋一看,冯莹跟在萧呈的身边。掏 “陛下……” 她上前行过礼,便伸手去接萧呈的披氅,十分自然和熟稔,没有给冯莹行礼,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更不在意冯莹什么表情,会怎么想。 这些都不值得她花心思去琢磨。 只要把主子侍候好,有人撑腰,管她做什么? 却不知这落入冯莹眼里,俨然便是恃宠而骄的模样。 冯莹有些恼火,却不好发作,安静地立于一侧。 萧呈看大满一眼。掏 “今日做什么了?” 大满碰到萧呈带笑的眼神,心下便活络起来。 二人私下里相处,萧呈对她可不会这样和颜悦色。 这不是摆明了要让冯莹难堪吗? 她嘴角扬扬,不轻不重地扫了冯莹一眼,“妾今早看到一只小猫,很是喜欢,便让人捉了来,想养在院子里,陛下不在的时候,也可以陪陪妾……” 萧呈问:“你可知是冯夫人家养的猫?” 大满吃惊地看着他,掩口愕然,摇摇头。掏 “妾不知,妾看它毛色脏污,以为是一只没人要的野猫,这可如何是好……” 她带点撒娇的语气,只对萧呈说话,眼睛也自始至终盯着他,根本不管“苦主”冯莹,那矫揉造作的样子,冯莹都替她尴尬,更不信萧呈会迷上这么一个货色。 不料萧呈只是叹息一声。 “下不为例。” 说罢,他在冯莹期待的目光中转头。 “不拿已经拿了,让她养着吧。你要喜欢,回头再养一只便是。” 一句话刀子似的捅在冯莹心上。掏 冯莹红了眼。 这不是摆明了偏袒吗? 胸膛盈满了怒火,她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声音也带了些颤意。 “陛下……大满能得你的宠爱,是因为她长得像阿姐吗?” 她打定了主意,就算离间没有用,也要恶心一下大满,让她知道自己只是冯蕴的替代品。 不料大满浑不在意地转头,很是开心地笑着对萧呈道: “陛下,她也觉得妾长得像阿姐呢……”掏 萧呈淡淡一笑,“是像。” 君王之心,不可测。 萧呈没什么耐心纠缠此事,摆摆手示意冯莹退下,便侧目看向大满,黑眸深了些许。 “随朕来,侍候朕沐浴。” 大满斜一眼冯莹,盈盈而笑,跟在萧呈后面往里走,就好像没有她冯莹这个人似的,声若黄鹂。 “妾从花溪村带来一种笑荷香,很是清雅,最适合陛下沐浴饮茶所用……” 两个人的身影绕过帐幔,脚步声渐渐消失。掏 冯莹透过轻纱望去,心窝堵得仿佛透不过气。 侍立的仆从都垂下了头。 他们假装看不到她的狼狈,冯莹却觉得羞愧难当…… 窗边的木案上,摆放着几个小瓷瓶,用绒布搭着,露出一角,上面贴着“金闺客”三个字。 她问内侍,“那是什么?” 内侍看一眼,低头道:“花满夫人的脂膏。放在这里,还没来得及收拣。” 冯莹微微怔然。掏 大满得宠于萧呈,莫非也是因为金闺客?除了脸,身上也得用起来…… 净房里熏得热气融融,洁白的纱帘落下,大满规规矩矩地走进去,将萧呈沐浴用的巾子和香胰等摆放好,这才低着头,徐徐退下。 “大满。”萧呈突然唤住她。 大满心里咯噔一下。 萧呈这么多天都没有碰她,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他兴致来了,想让她侍寝。 因此,有点紧张。 “陛下……”掏 她低着头,很恭顺。 萧呈视线落在她的额头,嗓音低醇。 “不要自作聪明。” 大满抬头,看着他没有表情的面孔,一时不知萧呈究竟如何想的。 萧呈跟裴獗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裴獗满脸写着生人勿近,十丈外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冷气,萧呈却深藏不露,不见愠气,淡漠,也温雅,甚至可以称得上随和,但他带给人的距离感,是会让人自惭形秽的,就好像天生刻在骨子里的…… “仆错了。” 大满抢着道歉,摆正身份。掏 “明日要去信州见阿姐,仆想着她素来喜欢这些,那玳瑁生得伶俐,极是好看,就想带去给她……” 萧呈不知信了没有,朝她走过来。 二人距离近了些。 他看着大满的眼睛。 大满被他盯得心慌意乱,但在欺负冯莹和陈氏这件事情上,她十分坦然,紧张却不畏惧。 “不要试探朕的心意。” 萧呈视线微垂,带点慵懒的神态,周身清冽的气息仿佛罩着一层漫不经心的冷意。掏 他说:“你不是阿蕴。朕也不会在你身上找她的存在。朕纵着你,只因这是阿蕴想要的,别无其他。” 大满愣了愣,点头。 “仆明白的,从不敢妄想。” 萧呈眼窝里幽暗,示意她。 “出去吧。” “喏。”大满慢慢地退下,又听他补充,“以后没人的时候,我允许你叫姐夫。” 大满回头看着他,似懂非懂。掏 萧呈缓缓道:“见到阿蕴,知道该怎么说吧?” 大满迟疑一下,“是,姐夫。” - 从并州行营去赴宴,冯家一行人走的水路,落地码头时,滔滔江水里,可见往来船只频繁,船上满载货物,好多都是往鸣泉镇去的。 陈氏想到冯蕴买的那几百亩地,更是心如刀绞。 她看着船上带来的随礼,低低对冯敬廷道:“一会儿寻到机会,记得让十二娘把安渡的家产吐出来。” 冯敬廷昨天跟她闹了些不愉快,但他耳根子软,得知大嫂已经将纳阿伶为妾的事情放出风去,对陈氏便狠不下心来。掏 “此事,我不便出面,不如让大满去说?” 大满今儿从上船开始,便摆出一副帝王宠姬的模样,内侍宫人,随行十几个,锦衣华服派头十足,单独坐在一侧,不向陈氏请安,只在看到冯敬廷的时候,才给一点好脸。 陈氏说到她就气。 “你指望她?哼,我说了,她就是十二娘派来的细作,你们不信,等着看吧,有你们吃亏的时候。” 冯敬廷叹气一声,摇头。 “妇人之见。” “你……”掏 陈氏待要发作,外面便有下人禀报。 “府君,船已靠岸。雍怀王妃和温将军,在码头相迎。” 陈氏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视线随着众人往外望。 这一看,心底怒火熊熊燃烧。 大满那贱婢在她面前摆谱也就罢了,码头上的冯蕴更是如此…… 寂静中,江风徐徐。掏 一群身着铁甲手执利器的北雍军士兵,整整齐齐地伫立在码头,看上去足有上百人之众。 战马无声,香车华丽。冯蕴立在人前,脸上带着温良平和的笑,整个人透出一种说不出来的贵气和雍容。 这尊贵无双,是嫁对了男人。 陈氏心往下沉,冯莹眼睛也微微发热。 倒是大满,看到冯蕴和小满,惊喜得挥手大叫。 第308章 观澜阁谈 码头上,站满了抻着脖子张望的人,三三两两,热闹非凡。隃 小满也看到了大满,兴奋地踮起脚尖大喊。 “阿姐,阿姐,这里……” 船停靠岸,大满不等宫人相扶,一个箭步便率先冲下船来,抱住小满。 陈夫人在舱里看到这一幕,哼声。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没规矩。” 冯敬廷望着岸,只当没有听见,冯莹眼眸微微沉暗,拿过一侧的帷帽,系在头上,安静而端庄。 陈夫人跟前的仆妇,赶紧赞一声,“还是十三娘稳重,遇事不乱。”隃 冯敬廷想说点什么,对上陈夫人的眼睛,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走吧,别让人久等。” 大满被小满抱住不放,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笑道:“行了行了,你我容后再叙,我还没来得及给夫人请安。” 小满喜极而泣。 她太想念大满了,半点不肯松手,牵着她转身去见冯蕴。 “不可再叫夫人了,要叫王妃,我们女郎是雍怀王妃了。” 大满看她得意的样子,轻轻一笑,眼窝里都是喜色,“知道啦知道啦。”隃 冯蕴大概是大晋朝擢升最多的女子,从战俘到里正,出来一趟,变成了将军夫人,再又一品国夫人,眼下已是赫赫威名的雍怀王妃。 莫说信州城,走到哪里不让人高看一眼? 恰是这种反差,让陈夫人很是受不了。 当初在她面前谨小慎微的继女,事事都要仰仗家族,看她的脸色行事,再到如今,这天底下,恐怕也就裴獗能制得住她…… 只要裴獗愿意为她撑腰,她怕谁? 连皇帝都可以不给面子。 陈夫人心下妒恨,想到她早死的娘,那双脚就像迈不动似的,半分不想去看冯蕴眼下的风光。隃 冯敬廷走了几步看她不动,又回头。 “愣着做甚?走啊。” 陈夫人神色黯淡,从鼻翼里哼出一声。 “反正她也没拿我当亲娘,有你这个亲爹就够了,我去不去,也不打紧。” 冯敬廷皱眉。 陈氏以前八面玲珑,面面俱到,怎么年岁越大,越发小气了? 他不好多说什么,语气里难免有几分埋怨。隃 “亲家见面是大事,不要坏了规矩。” 陈夫人看出他的不满,这才噤声,在一群仆女仆妇的簇拥下,忸忸怩怩地下船。 那头,冯蕴和大满已然愉快地攀谈起来,又将她叫到温行溯面前。 “往后,大兄又多一个妹妹。” 温行溯微微一笑,朝大满行个礼,“阿父可有为妹妹赐名?” 大满有点受宠若惊。 府里的大郎君,以前她都不敢正视的,身份一变,突然就不同了,她内心激动,也忐忑。隃 “见过兄长。”大满还礼,迟疑一下又笑道:“阿父尚未赐名,大抵要等我生母的事情办完。” 抬一个妾室,其实无须什么礼仪,问题在于这个妾室有一个十几岁的女儿,是冯敬廷的亲生骨肉,虽然不用入家谱和族谱,但族内宗亲长辈都要知会一声,大伯母放出风去,便是走个流程。 冯敬廷走过来,恰好听到兄妹几个的对话,笑道: “为父已然想好,只是今日出来见亲家,暂且没有告诉你。” 几个人齐齐看去,都是好奇。 大满心下对冯敬廷有怨气,但在陈氏和冯莹面前,她偏要做出父慈女孝的模样。 “多谢阿父。”隃 她眼里是希冀和渴望,带着光。 冯敬廷看着,一时又是难受,又是唏嘘。 冯蕴的名字是卢三娘取的,蕴含极深,取天之巧,光华内敛,包藏万象。 冯莹的名字是陈夫人的意思,想让她大放光彩,莹惑万丈。 冯梁和冯贞出生时,家主已是大哥,两个孩儿的名字,皆是大哥所赐,他四个孩子,没一个是自己取的名。 昨夜里,他还当真为大满的名字思忖过。 因此,看着众人的目光,他没有半分犹豫,含笑便捋须出口。隃 “荟字如何?荟兮蔚兮,南山朝隮。意指我儿才华出众,娴雅富足。与你姐妹倒也相衬。” 蕴、荟、莹。 大满活了十几年,方才有了个正经名字,她一副欣喜的模样,诚惶诚恐地拜谢父亲。 父女几个有说有笑,忽然听到船板上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好似震得水面都在晃动一般。 众人回头,只见陈夫人站在那里,冯莹扶着她的胳膊,身侧奶娘牵着两个小的,脸色极是难看。 冯敬廷心下一紧。 “夫人,这是……怎么了?”隃 陈夫人皮笑肉不笑。 “木桨掉下来了,差点砸到我的脚。” 冯敬廷吓一跳,赶紧走回来扶她,“没事吧。” 陈夫人心下无名火烧,看冯敬廷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妾当不起郎主的关心。” 这阴阳怪气的,听得冯敬廷头大,低低叮嘱:“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再气也得分场合,今日见亲家,大哥交代了,万不能出半点纰漏……” 陈夫人冷笑看她。 “你当人家是亲家,人家有把你这个老丈人放在眼里吗?别自作多情了。”隃 说着她便甩开冯敬廷,走在了前面。 冯敬廷满脸尴尬。 裴獗是没有来码头相迎,但冯蕴方才说了,裴冲腿脚不便,裴媛前两日和敖政闹脾气,带着孩子离开了信州,裴獗营里有事,抽不出时间来…… 说来情有可原,可陈夫人这么一说,冯敬廷难免觉得被怠慢了。 马车径直驶向观澜阁,敖七推着裴冲出来迎客,敖政作陪,裴獗果然没到。 陈夫人暗自冷笑,莫名觉得舒坦了几分。 这个裴大将军,对冯十二娘,也没有那么看重嘛。隃 姿色再好,也过不了几个春秋,且看着她被裴獗嫌弃,弃妇一样被赶回南齐,哭着求家族庇佑吧…… 裴冲为了今日,备下了大礼,一口一句“亲家公”“亲家母”,周到而体面。 对裴獗不在场的事,他又当面致歉一番。 “明日太后要携臣众返京,犬子安排宿卫,没来迎接老泰山,专程托我向亲家公请罪。” 冯敬廷客气一番,连说三遍无妨,又问一句。 “明日便要返京了?” 裴冲笑道:“是。两国订盟,天下太平,也该回去过年了。”隃 冯敬廷迟疑着蹙眉,带点试探的意思。 “听人说,贵国的小皇帝……身染重疾?” 裴冲看他一眼,淡淡道:“陛下年纪尚幼,伤风凉寒在所难免,我大晋良医无数,陛下真龙之身,很快就痊愈了。” 冯敬廷笑了笑,低头饮茶,状若无意地道:“我那贤婿裂土封王,受九锡之礼,大晋眼下强臣弱主,回到中京,想不生是非都难啊……” 他这么说不无道理。 要是平常亲家,大可将国事当成家常来唠。但他们各自为政,每一句话都会深究,不知对方有几层意思。 裴冲马上回应道:“亲家公言重了。犬子看似能征善战,手握重兵,实则不善经营,在大晋朝堂根基浅薄,算不得什么强臣……”隃 冯敬廷见他不肯多说,犹豫着问: “那裴公可要一同返回中京?” 裴冲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正因如此,这才急着约亲家公见面一叙。” 说罢朝冯敬廷拱手致歉:“他们小儿女在并州仓促成婚,大礼来不及准备,是裴家委屈了十二娘。我的想法是,咱们双方坐下来商量商量,看如何给他们补上?” 冯敬廷道:“时间上会不会仓促了些?” 男方有意补偿,女方没有拒绝的道理,毕竟走大礼,冯家不会吃亏。隃 陈夫人听不得冯敬廷的语气,笑了一声便横插一句。 “裴公太客气了。这怎么能怨你们呢?要怪,也只能怪我们冯家,对女儿管束不严,没名没分不知会高堂便把自己嫁了,实在不懂规矩……” 她想借机要回冯家在安渡置的产业,话里话外,可劲儿地打压冯蕴,直指她的不检点。 冯敬廷听得皱眉,尴尬却不敢吭声…… 不料,裴冲会当即黑脸。 “亲家母出身名门,从小锦衣玉食,未经战火,不见白骨,想必也不知烽烟尽处生死存亡,什么礼数什么规矩都要靠边。我们将门之人,只讲怎么活下来,不讲规矩。” 又一顿,虎目冷视陈夫人。隃 “再有,当时两军阵前,生死未卜,他们要是知会夫人,夫人敢去喝那一口喜酒吗?” 裴冲当年可是名震南北的一员猛将,残疾后多年不上战场,但气势仍在,不轻不重地几句话,听得冯敬廷羞愧不已。 “妇道人家没有见识,说话不知分寸,裴公不必与她一般见识。” 陈夫人满脸难堪,哑口无言。 裴冲见状,示意敖七。 “去问问酒菜备好没有,是不是可以入席了?” 第309章 磨刀霍霍 裴家在观澜阁办了几桌。沃 酒水,饭菜都是信州城眼下最体面的,拿得出手,气派又热闹。 寒暄片刻,招呼入席。 男人们坐在主桌,推杯换盏。 裴冲性子冷淡,和冯敬廷根本不是一路人,不谈国事,说不上什么话,敖七和温行溯陪坐,但他们是晚辈,也不方便插言。幸亏有敖政,酒桌上不至冷场。 女人们隔了一个屏风就坐,陈夫人是长辈,理所应当地坐在主位,左边是冯贞,右边是冯莹,她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非要压冯蕴一头。 冯蕴风淡云轻地笑过。 “大满坐我身边来。”沃 大满欠了欠身,笑着应是。 “正想好好跟阿姐说体己话呢。” 她坐下来紧贴冯蕴,没有规矩地笑了起来。 “昨日我新得一只小猫,长得可好看了,叫声脆脆的,陛下都忍不住夸它讨喜。我今儿特地带来给阿姐,你养在房里,可以陪鳌崽……” 陈夫人面色一变,正要发作,被冯莹按住大腿,压了下来。 “阿母,一家人难得整齐,别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大满好像这才想到什么似的,捂了捂嘴,小声道:“忘了告诉阿姐,这只小猫,原是冯夫人养的,我还以为是野猫呢……后来陛下见我喜欢,便赏了我,不然今儿都不知拿什么给阿姐做见面礼……”沃 陈夫人双眼几乎要迸出火星来。 可冯莹紧紧拉住她的手,终究还是深吸一口气,压住火,端起长辈的架子。 “开宴吧。” 长辈不动筷子,晚辈不能先吃。 这是雷打不动的规矩。 可陈夫人声音没落,大满已站起身来,像仆役侍候主子似的,夹菜放在冯蕴的菜碟子里。 “阿姐喜欢吃的。”沃 冯莹微微一愕,冷然而视。 陈夫人的脸由青转白,气得嘴唇直抖。 大满就好像看不见他们娘儿几个,不等冯蕴询问,便含羞带俏地说起自己在齐国行宫的事情。 一副宠姬得势的样子。 狠狠插了陈夫人和冯莹一刀,又一刀。 “从小便知公子倾城,却不知他是那样好脾气的人……” “阿姐看我身上的衣饰,全是陛下赏的。”沃 “还有什么海棠宣纸徽州墨,我哪里懂那些呀?牛嚼牡丹,没得糟糕了东西。回头我便让人送到阿姐跟前来……” 陈夫人筷子一拍,这饭吃不下去了,借口更衣,让仆女扶着自己便离席。 冯莹在桌下把自己的大腿掐得青紫一片,勉强镇定下来,斟酒而笑。 “你我姐妹难得相聚,阿莹敬二位姐姐,祝姐姐早诞子嗣,兴旺家业。” 大满看她一眼,捧着袖子哼声,扬眉为冯蕴夹菜,俨然便是小人得志的模样。 冯蕴瞥她一眼,举盏回敬冯莹。 “也盼冯夫人早生皇子,为大齐皇室开枝散叶。”沃 噗!大满忍俊不禁,好像想到什么可笑的事情,浑然不顾冯莹举杯在侧,凑到冯蕴的耳边,低笑耳语。 冯蕴微微抬头,惊问:“当真?” 大满点点头,眼窝里都是笑。 冯蕴慢慢侧目过来,上下打量冯莹。 冯莹当即变了脸色。 尽管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清,却觉得大满是从萧呈那里得知,她嫁入萧家却没有圆房,这才迫不及待地告诉冯蕴。 不侍寝,跟谁生皇子?沃 她们在嘲笑她,讽刺她。 “二位姐姐慢用。” 冯莹的情绪在一触即发的边沿,整张脸都透红起来,狠狠掐着桌面起身离去。 冯蕴看着那纤细窈窕的背影,微微一笑。 其实大满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嘲笑几声而已。 “这就沉不住气了?” 冯蕴把大满叫到窗边坐下,屏退仆从,这才相问。沃 “可还顺利?” 大满点点头,“比当初阿姐料想的更为顺利,君上念着阿姐,一心盼阿姐回心转意,对我处处纵容,纵容到我常心慌……” 冯蕴笑一声,“你慌什么?” 大满缓缓给冯蕴倒了一盏茶,叹气。 “一是君上风华绝代,我怕定力不足。二是此人心机深不可测,我全然看他不透……” 冯蕴低头失笑,“你倒会说。” 大满展颜,斜一眼冯莹出去的方向,莞尔道:“没在阿姐身边白待这些日子,我学得好着呢。”沃 她一口一个阿姐,唤得很是嘴顺。 冯蕴看着她的眼睛,报以一笑。 “恭喜你,如愿以偿,冯家女郎。” 大满低笑,“冯家庶女。” 两人握了一下手,大满突然松开,双臂抱过来,紧紧搂住冯蕴,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了很久,这才低低地道: “今日之恩,我当铭记,阿姐。” 冯蕴嘴角轻轻牵起,“我帮你,并非没有私心。我和陈夫人并无不同。”沃 不同的。 大满知道不同。 但冯蕴不愿以施恩的姿态面对她,她却要以报恩的姿态俯低自己。 这是她和母亲的贵人,是溺水施救的浮木。 大满道:“以前冯莹在府里是如何欺负阿姐的,我和小满都看在眼里。玳瑁只是开始,她夺走阿姐的,我都会帮阿姐夺回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从奴仆到“宠姬”,大满十几岁的人生不长,却因为母亲受制于人,看够了白眼,见惯了欺凌,对捧高踩低,仗势欺人那一套熟悉无比。 如果不是冯蕴,她一辈子都只能待在阴沟里,做一只无望的蝼蚁,任人踩踏。沃 今日得到这一切,是因为她及时转身,做了对的选择。 她坚信,这是老天的指引和眷顾…… 而这样的人生,是可以凌驾于男女情爱之上的,女子自强,如阿姐那样,自己立起来,哪个男子都不紧要,情爱也只是点缀罢了。 万不能像陈夫人、像冯莹,活得像地沟里的老鼠,令人生厌…… 她有了目标,神色灿然生光。 恨不得原地跪下去,给冯蕴磕一个响头。 冯蕴微微侧目,笑了。沃 “这才哪到哪?无须着急,有你报恩的时候。” 透过无风而动的帘帷,淮水的波光映入眼帘,仿佛夹带着一股酸涩的情绪充斥在胸腔…… “阿母……” 是渠儿的呼喊。 是她惨死齐宫前无助的悲呼。 盘踞在梦魇里的声音,浮现眼前。 如扎在心头的利箭,拔不出来,没完没了……沃 清风扬起她鬓角的乌发。 她似乎有些疲惫,想后仰靠在软枕上,却在倒下去的一瞬,反应过来这是观澜阁,不是春酲馆,没有随处可躺的条件。 “阿姐,靠我身上。” 大满抢先一步扶住她,靠信坚硬的墙壁,低头问她。 “阿姐脸色很差,可是哪里不适?” 冯蕴抿着嘴角,摇摇头,想了片刻。 “那日,我叮嘱你不要对萧呈心生妄想,是怕你弄巧成拙,反误了性命。萧呈为人多疑,城府极深,你若太主动,他未必会看在眼里……”沃 大满点头,“我知晓阿姐一番苦心,定会谨言慎行。” 冯蕴盯住她的眼睛,“但他若有意,要不要跟他发生什么,全凭你的心意。只要不坏我的事,我不在意。” 大满失笑。 “君上不缺女人,又极讲规矩。他既然开口让我唤他姐夫,就不会失了分寸。” “多虑了。”冯蕴冷笑一声,“姐夫这称谓可约束不了男人,只是多添一些乐子罢了。他连冯莹都娶了,还会在意这个?” 大满看着她,沉默许久。 “阿姐对君上,仍有眷恋吧?”沃 少女时的春闺梦里人,爱慕了那么多年,还做过几年夫妻,萧呈也并非全然没有对她好的时候。要不是上辈子的悲惨下场,冯蕴大概真的很难做到淡然抽身…… “没有了。”她缓缓抬眼,目光沉静,好似冰冻的湖面在烈日下融化,一层淡淡的波光,冷冽至极。 “半丝眷恋都没有了。” 大满盯着她不说话,心下却不怎么敢信。 跟萧呈近距离接触后,她太明白萧三公子的魅力…… 丰姿清贵,湛然若神。哪个女郎不想占为己有? 冯蕴看大满走神,提醒道:“你要给萧三侍寝我不反对,毕竟睡他也不亏。但要是动了痴心,我劝你不要犯傻。谁爱上他,都不会有好下场。”沃 她说得直白,把大满的耳根都说红了。 但她认为冯蕴对萧呈并不全然了解。 此人冷心冷情,从她出现的第一天就看穿了她,根本不可能对她产生半点旖思。 “我都记住了。” 冯蕴微微一笑,望向天边。 阳光不知何时收了回去,窗外阴沉沉的,层云堆积,冷风顺着淮水吹拂过来,好像带着肃杀的气息。 在遥远的中京,城门砰然大开。沃 两匹快马顶着寒风疾驰而过,穿越苍茫大地,直奔信州而来—— 大晋兴和小皇帝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神州大地,举世哗然。 西北边关告急,入京贺岁的番国,决然转身,磨刀霍霍。大晋朝狼烟四起,政局飘零,熙丰帝亲手画下的宏伟版图和天朝大梦,即将面临沉重的打击。 但此刻的信州城里,人们仍然沉浸在订盟后的喜悦之中,等着过一个祥和的大年,并期待着来年的风调雨顺。 第310章 强者为尊 裴獗是在半个时辰后赶到观澜阁的。摛 仆从笑吟吟说:“雍怀王到。” 屋子里便喜气起来。 忙活了半日,他脸上不见疲态,领着仆从进门,目光炯炯,身量高大,原本宽敞的屋子突然就显得逼仄起来。 众人连忙出声询问,裴獗也不多说什么,将仆从拎来的美酒,送到冯敬廷的案前,“小婿来迟,给岳丈请罪。” 再自罚三杯,一饮而尽。 没有多余一个字,但给足了这个老泰山的脸面。 冯敬廷已喝得微醺,见裴獗如此,当即有些飘飘然,颤抖着手举起了酒杯,继续陪众人宴饮,说了不少客气话。摛 宾主入座,恭维声不断。 裴獗听他们说当下局势,沉默以对,不插话,一张脸冷峻内敛,不仅冯敬廷说话变得小心了许多,就连敖政都不如方才交谈时轻松。 时时冷场,席差不多就该散了。 敖政从席上站起来,替沉默的裴家父子出声。 “既成亲戚,冯公往后多走动。” 冯敬廷还了一礼,“亲家盛情,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什么似的,看一眼裴獗,笑道:“我刚到并州走马上任,对政务尚不熟悉,只怕往后要常常劳烦女儿女婿,多到府里做客,帮我参详参详……”摛 “冯公谦虚了。”敖政微笑道:“别看妄之战场上勇猛,可到底年轻,玩心眼子可不成,不成……” 敖政的岁数和冯敬廷其实相差不大,同是在朝为官,可冯敬廷那点心眼子在敖政面前不够看,算盘珠子拨到脸上了,也能给他拨回去。 几句话四两拨千斤,就把冯敬廷想借裴獗的势,长自己威风的路堵死了。 但无论如何,有今日这场宴席,这门亲事算是得了双方长辈的首肯,往后谁也说不着,婚姻是儿戏。 冯蕴隔着帘子听外面客套的寒暄,微微直起身来,正想过去招呼一声,帘子一撩,裴獗走了过来。 “去哪?” 他逆着光,一身铁甲坚若寒铁,分明是从营里过来的,衣裳都没有来得及换,旁人看了,只怕又要说裴獗对这场宴席不太重视。摛 冯蕴笑了一下,“去找你。” 裴獗冷峻的面孔,肉眼可见的松缓下来,眼窝盛笑。 大满这才敢走上前,躬身行礼。 “见过姐夫。” 冯蕴眼睑微微一跳。 方才她说叫萧呈姐夫,叫得十分丝滑又顺嘴,这刚一转头叫裴獗姐夫,也半点不见她尴尬。 姐夫认下两个,大满底气都更足了。摛 好在裴獗不知情。 他看大满一眼,点点头,算是回应。 一个字都没有,大满竟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陪在冯蕴身边那么久,得到的关注,都没有这一眼那么多,更是从来没有被裴獗温和而视。 还是“姐夫”好使。 她在心底幽幽一叹,做梦似的。 从前以为这辈子都走不出裴獗的后院,如果不能侍寝,注定会像那些出不了头的姬妾一样,籍籍无名了却残生,因此总想去争点什么,引起他的注意……摛 如今走出窠臼,再看裴獗,还是会怦然心动,但那是她出身低贱的慕强,对强大的男子天然的依附欲,是以生存为前提的。 她有了冯蕴做依靠,已然没有了当初的固执和短视,行个礼便挪开视线,跟小满一起默默离开…… 陈夫人和冯莹方才勉强用了几口饭,坐在阁中饮茶,见到裴獗过来,陈夫人朝冯莹使了个眼神,冯莹款款起身,依葫芦画瓢,也唤了一声。 “阿莹见过姐夫……” 冯蕴脊背一麻,听到这温软娇脆的声音,由衷佩服起了冯莹的忍耐力。她和大满那般损她、酸她、气她,她仍然可以面不改色地上前,欣然示好,那双眼单纯澄澈,要不是她上辈子看清了她的底色,大概也会受她哄骗…… 她拉住裴獗的胳膊,就像听不到冯莹的声音似的,“你怎么这时才来?刚才与阿父在说什么?阿父没有为难你吧?” 裴獗道:“岳丈宽容。只问些琐事。”摛 看一眼她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又道:“大营还有事,我过来招呼一下,马上要走。” 他语气平静,没有多说什么,冯蕴却从他凝重的表情里琢磨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这么急吗?这边也散席了。我们一起走吧。” 两人相携而出,把陈夫人母女晾在那里。 酒吃得差不多了,话也说到无话可说了。裴冲说,回到中京就会遣官媒到冯家,过大礼,冯敬廷欣然应允。 陈夫人跟过来东拉西扯了几句,好几次想插嘴说安渡产业的事情,都让冯敬廷打断了。 她憋一肚子火,离开观澜阁,上马车便发难。摛 “郎主这是何意?那样大的产业都给十二娘做嫁妆了吗?我们还有贞儿,梁儿,他们小兄妹往后是不娶不嫁了吗?” 冯敬廷看着她,直叹气。 “十二娘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舍命不舍财,你要敢跟她提安渡的财产,她能马上掀桌子,不认我这个亲爹……” “掀桌就掀桌,你怕她不成。” “我不是怕她!我是心有愧疚,当初是我们把十二娘留在安渡,送给裴獗,弃她而去的……”冯敬廷凶巴巴回呛一句,看陈夫人变了脸色,咽了咽唾沫,声音又软下几分。 “再说,我这不是顾及裴獗吗?” 陈夫人讽刺的笑,“不是你的贤婿么?你有什么可顾忌的?”摛 冯敬廷眉头狠狠蹙起,表情竟是比平静冷了许多。 “夫人可看出来了?大晋要变天了。裴獗的野心,不仅仅是加九锡,裂土封王而已。” 陈夫人一怔。 她沉在后宅妇人堆里,对天下大事不太关心,但出身世家,耳濡目染,也并非一无所知。 “你是说,裴獗会造反?” 冯敬廷嘴唇勾了勾,暗沉的眼里是迸出一丝光华。 “乱世称王,强者为尊,大晋元崇帝的皇位,不也是从前朝手上抢过来的?这个世道,谁造谁的反?周天子以后,没有君王,只有僭王。”摛 陈夫人盯着他。 “他称王,你高兴什么?” 冯敬廷哼笑,捋着那一把美须。 “我许州冯氏,要是一门出两后,何愁家业不兴,绵福于后世?我冯老四要是做了晋齐两国的国丈,谁人敢不高看一眼?” 他斜着眼看陈夫人,一副得意模样。 陈夫人竟罕见地没有反驳。 “若真如此,是喜事。”摛 冯敬廷是两国国丈,那她能少得了好处? - 冯蕴没有收下大满送来的玳瑁,一是她事情多,没那样多的精力照管。二是想让鳌崽独宠,不想分走对它的怜爱。三么,当然是觉得玳瑁养在齐宫里,养在冯莹的眼皮子底下,更能恶心人。 她今日高兴,也小饮了几杯,回到房里已有薄醉,沐浴出来,脑子稍稍清醒了一些,却见裴獗独坐红炉边,眉头紧锁,似在思忖着什么。 冯蕴微诧:“将军不是说营里有事,即刻就要走?” 裴獗看她一眼。 “我是替你解围。”摛 在观澜阁面对冯家那一家子,她强颜欢笑,虚与委蛇,要装模作样地扮演父慈女孝,心底多少是有些不痛快。 但她没料到裴獗会这么做。 愕然一下,笑着走过去。 “明日几时出发?” 裴獗起身,见她头上湿漉漉滴着水,将人按坐下来,拿起巾子自然地替她绞干头发。 “司天监看了期,定在卯时。” 从决定离开信州回京到现在,裴獗都没有让冯蕴收拾行囊,她大抵已猜到他的决定。摛 “哦。”冯蕴仰着头,靠着暖烘烘的炉子,眯眼享受他的侍弄,低低道: “那我呢?是留在安渡吗?” 裴獗没有迟疑,“好。” 果然是早就想好的。 冯蕴莞尔,“大王没有让我同行的打算?” 裴獗听这声“大王”有些别扭。 旁人有称他为“雍怀王”的,也有叫大将军的,自然也有叫“大王”的。封王者,多叫大王,不足为奇,可冯蕴带着笑说来,就带了一些阴阳怪气的感觉。摛 他略略沉吟,只是想一下,便坚定地道:“此去中京,前路未卜。你留下来,可保平安。” 第311章 合则为日 小皇帝病危,中京局势不明朗,得胜班师、年末述职,送残疾的父亲回家……? 这一趟裴獗是怎么都要走的。 前路未卜也是真的。 这次出京议和,朝事由丞相李宗训代理,兴和小皇帝的病情,李宗训肯定最先知情,他不会坐视不管。 说不定中京已布好了局…… 冯蕴双眼半阖,思忖着中京变故,脸上没有一点表情,裴獗绞着头发的大手微微一紧,拉疼了她,这才嘶的一声,回头。 “轻点。” 裴獗看着她,没吱声。? 安静的,一直到头发绞得半干,他才低低叫她的名字。 “蕴娘。” “嗯?” “想一同回京?” “没有。”冯蕴的脸颊几乎贴在他的胸前,呼吸里全是他的味道,耐不住手痒,情不自禁戳一下,声音温柔得好像荡着一层涟漪。 “我要办的事情还多,不想去。” 裴獗微微一怔。? 很显然,他在意外。 冯蕴笑了一下,“我的庄子才刚上路,万事靠我,回中京做什么?丢下长门的一群人,去做将军府的后宅家雀?” 她声音不带嘲弄,裴獗却听出了不屑。 “你走了,我正好自在。” 冯蕴淡淡地笑着说,想到上辈子。 得知要跟裴獗班师还朝的那天,她夜里都紧张得睡不着觉。 晋国都城中京,对她来说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大将军府也只是一个未知的未来。要面对的人,面对的事,让她无端恐惧、焦虑。? 后来事实证明,中京跟她犯冲,一过去便麻烦不断。 这辈子她提前见到了裴家人,没有上辈子的恐惧和焦虑,但她要的变成了大海,给她一片池塘,也不会欢喜…… 更何况,眼下的中京就是一个权力争斗的漩涡,裴獗跟李宗训之间,针尖对麦芒,险象环生,她还没有活够呢,留在安渡郡,可进可退,实在再好不过…… 裴獗眸色漆黑。 本该为她的体谅松一口气,却因她没有丝毫犹豫就选择留下,而莫名凝重。 冯蕴看他沉默,拉住他的手,将头伏在他的膝盖上。 “等你回来,肯定不会再下雪了。”? 窗户关得很严,但冷风还是从未知的缝隙里吹拂过来。 夜凉如水,缠枝香炉里,幽香袅袅,淡淡扑入鼻端。 烛台上,灯芯轻爆,细微的噼啪声,带着雪夜的静谧,充斥在二人中间。 裴獗许久没有说话,手指顺过冯蕴垂落的长发,顺着肩膀滑下去。 冯蕴沐浴后穿着宽松的蚕丝寝衣,甘石色衬得她本就白净的肌肤吹弹可破,如海棠横春,光彩照人。 半醉未消残酒,这般靠着他,冯蕴渐渐出神…… 上辈子裴獗将她送去安渡时,跟李宗训的关系可有如今这样紧张?? 她思索半晌,却想不起来。 情情爱爱的东西,最易劳神损脑,而且她那时成天在后宅,接触的人不多,对天下局势和大晋风云,无从知晓。 但有一点她是知道的。 上辈子的裴獗因为功劳太大,有意在朝中掩藏锋芒,行事谦逊谨慎,身边也没有她这样的狐狸精千方百计地离间…… 所以,李氏父女应当不会感觉到小皇帝的地位受到威胁,不会刻意针对他,他当然不会造反,也就不存在像现在这般,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才让她去安渡…… 那时候,单纯只是腻了她吧? 被抛弃的旧事,就像一根刺,扎在肉里,时隔一世,想起来还是会有些疼痛。? 冯蕴慢慢直起身,笑容不达眼底。 “既然要早起,就别耽误了,洗洗睡吧。” 裴獗嗯声,却没有去净房,而是从身上掏出一个物什,将她拉近,默默地挂在她的脖子上。 “我很快回来接你。” 那是一块用红绳编织串起的月牙金器,绳长刚好及到锁骨下方,还挺好看。 冯蕴这才明白,裴獗以为她情绪不好,是因为没能去中京闷闷不乐,特意送上礼物安抚。 “还是大王会疼人。”她眨个眼,低头看着那月牙金器,“这是什么?有名字吗?”? “你要喜欢,可以取一个。” 她很喜欢取名字,给各种各样的物什取名,乐此不疲。 裴獗眼里带着宠溺,放低了身段来哄。 冯蕴收到厚礼,也还以笑颜。 “容我想想……” 她拿着金器端详,咬一口,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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