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嘴!” “是是是,我开药,开药。” 濮阳九知道他什么德性,替他难受,叹口气坐下来,又不满地念叨,“我们裴大将军正人君子,不屑小人行径,更不会乘人之危……”迅 裴獗不发一言,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便是濮阳九也很难想象,他是如何克制住那燃起的火焰,在近乎失控的边缘,生生抑住了欲望。 “如何?”裴獗眼眸沉静,看着冯蕴软白的脸颊上,羊脂玉般泛着汗津津的润光,两排眼睫在无措而可怜地颤动。 这是要勾死人。 他多看了濮阳九一眼。 濮阳九正襟危坐,很懂得惜命。 他就像看不到眼前那一方美景,老神在在地叹息,“虎狼之药啊虎狼之药,下手的人着实歹毒。要不是因为多年为妄之瞧病,本神医累积了治疗的经验,且小有所成,只怕这小女郎就报废了。”迅 换言之…… 冯蕴只是被人下药才这样。 而裴獗,却要常常忍耐类似的煎熬。 濮阳九细问:“何人这么心狠手辣,舍得对娇滴滴的小娘子下手?淳于焰?” 裴獗冷眼,“说重点。” 濮阳九点点头,眼风斜着他又夸张地感慨。 “药下得重,即便有我及时诊治,恐怕也会伤及根本,对身子有损……”迅 裴獗喉结重重的滚了一下,“会如何?” 濮阳九沉着脸,说得比方才慎重。 “这小女郎以后,恐怕是不好受孕,当不成娘了。” — 冯蕴幽幽醒转。 营帐里有摆放整齐的兵器和盔甲,长短不一,看着便沉重。 她的衣裙不知去向,身上仅着一件宽大的男子中衣,蜷缩在矮榻上,像一朵饱受摧残的花骨朵……迅 “这是何处?” 裴獗已经换过衣服,一袭深衣宽袍,背对着她,看不到那一身精实强悍的肌肉,宽肩窄腰挺拔又颀长,明明很好看,可冯蕴总会想到那种肆虐吃人的野兽…… 裴獗没有回头,“醒了就吃点东西。” 冯蕴看着左手边柜子上的汤碗,又看看身上的男式中衣,心里微微发热,“我的衣裳……” “丢了。”裴獗言简意赅。 冯蕴想问的是,谁给她换的衣裳。 “我。”又是一个字,裴獗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好像为她换衣,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迅 冯蕴蓦地绷紧,心脏跳得擂鼓似的。 名义上来说,她是裴獗的姬妾,上辈子也同他有过无数肌肤之亲。大营里没有女子,他为她换衣,她应该感激。 可想到今天的事情,想到她昏迷时让一个男子看光,她仍是有些无法正视…… 裴獗亲眼看到淳于焰那样对她。 在那条长河里,她又几乎失去理智般强迫裴獗和她纠缠…… 这不是一个正经人干的事。 算了!她就不是正经人,那裴獗自然也不会认为帮她换身衣服,她会觉得难堪或者羞涩吧?迅 冯蕴搓了搓额角,想说什么,又忍下去,只哑声问:“几时了?” 裴獗说,“夜深了。” 回答了,又相当于没回答。 冯蕴抿了抿唇,“多谢将军搭救。” “嗯。”裴獗低低应一声。 “放走敌军,是我的不对……”冯蕴声音虚弱,“横竖我今日的丑态,都让将军见着了,是打、是骂,还是要罚,全凭将军做主,我绝无二话……” 她的声音听不出羞恼。迅 很快就已经平静下来,接受了自己。 裴獗回头看她,“你该叫我什么?” 冯蕴一怔,“将军?” “这么叫,我便保不住你。”裴獗目光很深,像有深渊暗冥,拉拽着冯蕴,就如那个好像永远也走不出来的前尘旧梦,看得她心如乱麻…… “我明白。”冯蕴老实点头。 放走温行溯,那是大罪。 即使裴獗不追究,大晋朝廷呢?还有李桑若呢?迅 他们会轻易饶过她吗?当然不会。 “所以,将军希望我如何做?” 裴獗静静打量她,“唤一声夫主。” 冯蕴愕然。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接。 天地间没有声音。 冯蕴盯住他,将汹涌的情绪压在心头。迅 裴獗也在看她,冷漠的,不带一点人情味,就好像方才的话,不是在说男女情事,而是沙场对阵的你来我往。 冯蕴抿唇,“将军存心要保我,何人敢为难?” 又笑问:“是太后殿下会问罪于我吗?” 这声,她克制着情绪,自认为平静从容。 可过往伤口翻开来全是疼痛,不经意就流露出夹杂着埋怨的自嘲,当即惹来裴獗的探究。 “何人告诉你的?” 冯蕴不与他对视,一张粉脸微微垂下,表情松快地笑,“晋国朝廷里比将军权重的人,有几个?何需别人来告诉?”迅 裴獗没有说话,朝她走过来。 他姿态高高的,神态冷冷的,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影在冯蕴的头顶覆盖出一片暗色。 “将军?”冯蕴抬眉。 他不应,突然伸出一只胳膊,坚定有力地绕过冯蕴的后背,在她的错愕里,扣住她的腰往怀里一拉,逼得她抬起头来,直面他。 “记住,我不让你死,无人敢动你。” 似乎怕她不长记忆,手头又紧了紧。 “下次跳河前,问问我,允是不允!”迅 跳河?他以为自己是羞愧寻死? 冯蕴有点纳闷,但很难因此而感动。 为这样一句话,不值一提的话。 她不会那样不争气,但她识时务地说了声谢谢。 “但你该受些惩罚。”裴獗的声音有点哑,扶在她腰间的手没有动,传出的热量却十分惊人。 瞧,这样冷漠的一个人,呼吸是热的,身子也是火烫的,在这样的夏日,烙铁般透过来,仿佛要将她溶化…… 冯蕴嘴唇干涩,有点渴。迅 她轻拂下微湿的头发,顺从地点头。 “将军要如何惩罚?我都依你。” 裴獗瞳仁微缩,在她贴上来时身子便僵硬了,腰眼麻酥酥的,一时无法作答。 柔软的,小意的,这样的冯蕴有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魔力,哪怕明知道她在伪装,但是,当她的脸靠在怀里,眼睛温柔地看他,就会带走他所有的戾气和狂躁。仅剩拨动人心的温柔,带给他滔天的快意。 两个人眼对眼。 心知肚明—— 裴獗想要她。迅 “冯氏阿蕴。”裴獗喉头也干哑得不像话,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压抑,“你想好了?” 冯蕴低低地嗯一声。 她想好了,反正温行溯已经离开裴獗的魔爪。大兄活下来了,这比什么都强。男女间的事情,无非如此。那么多人肖想的裴大将军,她吃了不亏。 反正在她心里,裴獗也就是个工具。 这样一副好皮囊,不趁着干净的时候享用,难道要便宜李桑若? 既然无论她做什么,李桑若都不会放过她,那何不舒舒服服地恶心她一下? 再相爱又如何,李太后也要吃自己剩下的……迅 冯蕴很坦然地点头。 “想好了,将军想好了吗?” 裴獗慢慢地抽回手,那动作轻缓得近乎缠绵,平静的声音里没有起伏,说的话却如同惊雷。 “那等天亮我送你回去。过两日,让你兄妹相见。” 冯蕴保持的冷静,顷刻崩裂。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太多了。 裴獗不仅知道她救的是齐国将领,还知道那是温行溯。迅 而且,温行溯此刻也落入了他的手心。 冯蕴呼吸都绷紧了,仍心存侥幸。 “将军玩笑了。我大兄,人在信州?如何与我相见?” 裴獗面无表情,“在石观县的码头抓到的。” 冯蕴身子微微软下去。 那种落入再次命运轮回的无助,让她有片刻的恐惧,但很快便清醒过来。 尘埃未定,胜负未分,不到放弃的时候。迅 第43章 萧郎裴郎 冯蕴轻轻一笑,将脸贴近些。崊 “将军要如何处置我大兄?” 裴獗没有回答,掌心扶在她肩膀上,将她推离自己。 “本将很欣赏宁远将军大才,姬应劝降。” 冯蕴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虚脱一般,“如他不肯降,将军怎么做?” 裴獗脸色沉凝,“方才教过你,如何唤我?” “夫主?”冯蕴声音有点颤。 上辈子不是没有唤过,但从来没有这么正经地唤过,大多是温存到极致时才会这般亲昵,裴獗听得受用了便会早些收兵放过她。崊 裴獗低头,“很好。” 他呼吸温热,目光却冷漠。 冯蕴从他的语气轻易便可察觉出来,裴獗对她是有感觉的。 但动情,不是动心。所以,她不会因此而沉沦,放弃自我。 反正更想趁着这个时候,挣扎出一条自己的出路。 失身于裴獗不算什么大事…… 反正她也没想过要为谁保住清白。崊 前提是,要留下温行溯的命…… 冯蕴揪住他的衣角,“将军可知何为夫主?” 裴獗望着她不说话。 冯蕴道:“夫主是女子的天,是无论何种处境,都要不离不弃的保护,是同甘共苦的依靠……” 又笑:“将军做不到,何苦为难我?” 裴獗冷静的面孔,有深深的意外。 也许裴大将军没有想到,他已经恩准她这个敌国女俘唤一声夫主,如此抬举她了,她居然如此不识好歹?崊 冯蕴没有听到他的回应,了然一笑。 在他冷冷的目光里,她继续说: “若是将军喜欢听,我可以叫。但有两个条件……” 裴獗眉头皱了起来,“说,” 冯蕴道:“我一心想做将军的僚属,助将军大业。私下里,将军想听什么我便唤什么,我不太在意。但我,此生不入将军后宅,虚度光阴,只做自己营生,若有一日将军厌倦我了……” 几乎下意识的,冯蕴就想到上辈子被裴獗逐出中京那天。 她早知太后唤他前去,是做什么,因为方公公在前两日已经带着太后殿下的口谕过来警告过她,媚惑将军的下场……崊 她当时以为裴獗不会听从。 三年的陪伴,不说那些暗夜里的耳鬓厮磨和抵死交缠,便是裴獗那刚硬不屈的性子,也不会任由别人拿捏。 她是裴獗房里的人,陪他睡了三年,不说她是一个人了,哪怕是一条他养了三年的狗,也有感情不是吗? 那时的冯蕴很笃定,裴獗那样贪她,不会轻易舍弃…… 可谁知,她连狗都不如? 当夜回府,裴獗便去了书房,坐到半夜才来到她的房里,告诉她说,要派人把她在安渡郡的庄子收拾出来,让她住回去。 她问他:“是太后逼将军的吗?”崊 他说:“没有。” 她又问:“是将军要娶妻了吗?” 他想了想说:“也许。” 她不死心,再追问:“那将军何时接我回来?” 他沉默不语,闷头把她压在榻上,欺负了整整一宿,直到天明才起身。 那是他们在一起三年来,裴獗走得最晚的一天。 克制到骨子里的裴大将军,第一次没有早起。崊 但那也是冯蕴最伤心的一天…… 因为她后来仔细想过,他们的渠儿,应该就是那天夜里怀上的,他俩作了大孽。 “继续说。”裴獗的声音冷冽异常,将冯蕴神思拉回。 她抬头看着裴獗,想到他们那个困在昭德宫中生死不明的孩子,眼圈突然就红了。 “待将军厌倦我,我便自去,两不相欠。” 裴獗:“其二如何?” 冯蕴避开他的目光,“我身子弱,为免将军子嗣罹病,今后不会为将军孕育孩儿。”崊 裴獗黑眸骤然一冷。 没有哪个姬妾不想为夫主生儿育女,以便巩固地位,可冯蕴打的小算盘,怎么听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洒脱地离他而去…… 这不是男子会理解的事情,冯蕴也不期望裴獗会明白她,只是阐明好自我的立场,接不接受都是他的事。 “将军不肯,那我宁死不从。” 屋里很安静。 冯蕴没有抬头,在被裴獗目光专注逼视时,却有一种被人锁住灵魂的酸涩。 这是一个极度冷漠、极度克制,同时又极度骄傲和自负的男人,他是不会为了一个女郎低头的。崊 冯蕴知道这一点,但不后悔这么说。 好似过了片刻,又好似过了很久,耳边终于传来脚步声。 裴獗离去了。 冯蕴抬头只看到他拿着佩剑出去的背影,没有半句话。 — 次日天没亮,裴獗就回来了。 冯蕴不知道他夜里去哪儿睡的,也没有问,但裴獗要亲自送她回去,冯蕴却有些意外。崊 在这个节骨眼上离营,他的行为让冯蕴很是不解。 从界丘山营地到花溪村的田庄,好几十里路。 好在这个时辰,刚好可以避开暑热,裴獗又为她找了辆营里拉货的马车,坐着倒也舒坦。 沿着河岸的官道,有微风轻拂,冯蕴肚子唱起了空城计,思绪也格外活络。一些是发生过的,一些是尚未发生的事情,纠缠得她神思恍惚,吃了点濮阳九留下的药,她渐渐嗜睡,沉入梦乡。 “不要啊……” “不要过来……救命……萧郎……” “萧郎……”崊 “救我……” 马车停下来。 裴獗打开帘子看过去,女郎正靠在软枕上,呼吸浅浅,眉头紧蹙,好像做了什么噩梦,嘴唇翕动着,额头一层薄汗,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恐惧…… 裴獗凝视片刻,放下帘子,回头吩咐车夫。 “慢些。” 左仲看着将军打马在前,眉间轻锁,难得地多了句嘴。 “十二娘很有才能。看她筹集粮草,打理内外庶务,一应井井有条,尤其……一介女流,竟能想出那些治民之道。莫说属吏,我看她,太守也当得。”崊 裴獗冷声,“你今日话倒是多。” 左仲连忙垂下眼,请罪,“属下是不忍将军为军务操劳,还要兼管民生,若有女郎这样的贤人相助,便可松口气。” 裴獗道:“你、敖七、叶闯,你们几个都看好冯氏。” 左仲心里微惊。 将军话里,好似有另一番深意。 他硬着头皮道:“属下惶恐,僭越了。” 此时天色尚未亮透,裴獗什么表情,左仲看不分明,但将军身上冷冽的气场,让他有点后悔多嘴多舌。崊 侍卫的命,操什么将军的心? 好在裴獗没有多说什么。 — 一路无言。 马车驶入田庄,冯蕴仍没有醒。 大满和小满在车外惶惶然看着,正想壮着胆子上前去叫女郎,却见将军动了。 他撩开帘子,在车壁敲了两下。崊 不轻不重的声音,足以让冯蕴从昏沉沉的梦境里醒来。 “是你?”冯蕴有短暂的凝滞,好像看到裴獗是一件多么惊讶的事情,眼神迟钝、迷茫,还有些不确实,表现得有点不同寻常。 裴獗微微倾身盯住她。 冯蕴眼睑颤动一下,对上那抹冰冷的目光,立马醒神。 不是梦,是真的裴獗。 活生生的裴獗! 她揉了揉额头,状若无意地笑。崊 “方才是将军唤我呀?我睡晕了头。” 裴獗问:“梦到什么?” 冯蕴垂下眼,沉默一下,“梦到我的阿母。她教导我,要打理好田庄,乱世当头,吃饭最为紧要,旁的事,都可放到一边。” 裴獗看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缓缓伸出一只手。 冯蕴垂眼看过去。 那只手指节修长,指腹有薄薄的茧,很有力量,她下意识将手递过去。 “多谢将军。”崊 裴獗握住她,很用力,好像要将她的手揉碎…… 这种力气令冯蕴心惊肉跳。 她侧目望一眼,见裴獗表情冷肃,像块没有温度的木头。要不是交握的掌心传来的热量,她会怀疑这根本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 满院子都是人。 有敖七和北雍军侍卫。 有田庄里的杂役仆女。 有邢丙和他手下的梅令郎。崊 还有暗暗兴奋地等待将军大发雷霆的林娥等姬妾。 他们静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处刑。 裴獗牵着冯蕴,从人群中间走过,这态度让忐忑的众人,心里更加没底…… “你以为下药的是何人?” 裴獗的声音很低,没有称呼。 一个简单的“你”字,让冯蕴情不自禁抬头看他一眼。 “将军不是怀疑淳于焰吗?”崊 “不是他。”裴獗说完,又补充:“他说不是他。” 他说不是他,你就信吗? 没想到裴将军有如此天真的一面呢? 冯蕴不知道昨天两个男人打斗的结果,低低一笑,“嗯。不是他。” 裴獗飘来一眼,与她的目光在空中对上。 这是冯蕴的田庄,拿到地契那一刻就算是她的私产了。但裴獗好似这个庄子的男主人,往正堂主位一坐,仆女便乖乖地奉上了茶盏。 冯蕴一看,满堂屏气凝神,连敖七都垂头丧气地立在堂上,于是默默在他的下首坐下。崊 她不知裴獗要做什么,脸色稍冷,默默无言。 在外人看来,二人竟有些夫唱妇随的模样…… 整个田庄里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在想,将军会怎样治罪。 裴獗端起桌案上的茶,徐徐饮一口。 他指甲很干净,和“悍将”“蛮夫”的字眼沾不上一丝半点的关系,只是一个饮茶的动作,便让人只注意到他英俊的外表,而忘去他是杀人饮血的战场阎王。 “你来审。”裴獗突然看向冯蕴。崊 一声吩咐没头没脑,冯蕴却听懂了。 不质问她为何要放走温行溯,也不来治敖七等人的罪,而是先审她被人下药的事情。裴獗的行为,很耐人寻味。 这是大将军想看看她有没有做谋士的能耐吗? 冯蕴沉吟一下,“将林姬押到堂上来。” 第44章 歹毒心思 林娥方才还在院子里张望,想看冯蕴的热闹,哪知事态突变?穐 冷不丁被点了名,看冯蕴一脸不善,她有点腿软。 到堂时,不等发话,她便盈盈朝裴獗拜伏下去,声音娇滴滴的。 “妾见过大将军。” 裴獗低头饮茶,一言不发。 冯蕴冷笑:“林姬好歹毒的心肠,只因我安排你到田庄干活,就给我下药,想置我于死地?” 林娥面色一变。 她是有联络方公公,那头也有给她毒药,想让她寻个机会陷害冯蕴,下到她碗里,再失宠于将军……穐 可她不是还没有做吗? 此事无人得知,冯蕴就被人俘走了,她正高兴呢?怎么会被将军救回来了,什么事都没有不说,还指她下毒? “没有……妾没有。”林娥摇摇头,矢口否认,“妾被十二娘安排到田庄锄地,头顶烈日、脚踩黄土,每日猪狗般劳作,从不敢有半分怨怼,又哪里敢生出这般歹毒心思?” 冯蕴哼笑。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在将军面前告状,说她派她们干苦工,虐待她们吗? “是不是林姬下的毒,一搜便知。” 冯蕴看了裴獗一眼,见他没有插手的意思,又平静地道:“阿楼,你请两名将军的侍卫去林姬房里去搜。”穐 为什么要带裴獗的侍卫,自然是怕人说她陷害林娥了。 阿楼应下,匆匆领人去了。 不过小半会功夫,他回来了,兴冲冲地禀报。 “女郎,林姬的妆盒里发现这个……” 冯蕴让人拆开,那是带点土黄色的粉末。 冯蕴道:“拿到林姬面前。” 林娥低着头,不敢多看,身子有些跪立不稳,显然是心虚害怕了。穐 冯蕴问:“林娥,这是什么?” 林娥瞟一眼,眼神有细微的变化,随即低下头去,“妾不知,妾不曾见过。” 冯蕴笑道:“是吗?那不如你来品鉴品鉴这是何物?” 林娥吓得脸都白了。 这样的虎狼之药当场吃下去,她如何还有颜面存在?往后还如何服侍将军? “女郎,妾,妾想起来了,这是妾前些日子买来敷面用的,放在妆奁里便忘了……” 冯蕴笑:“看来林姬很是健忘啊。”穐 遂又沉下脸来,厉声吩咐阿楼。 “给我灌!等林姬尝到味道,说不定记忆就回来了……” “不,不要……”林娥神色大变,吓得尖叫出声,在阿楼的手上挣扎着,眼看那带着腥味的土黄色粉末就要入嘴,她突然闭上眼睛大叫。 “说……妾说……妾什么都说……” 冯蕴示意阿楼停手。 林娥松口气,又跪地上前,仰头看着裴獗,恳切地道: “此事,妾不敢对外人言,请将军先屏退左右。”穐 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是方公公指使,即使她今日侥幸活命,来日也逃不出太后的手掌心,林娥不蠢,不敢这么做。 冯蕴看裴獗不应,笑道:“依她吧,” 裴獗摆了摆手。 堂上的人都下去了,独留了裴獗和冯蕴,以及一个几乎快要虚脱的林娥,跪在堂中,哭着掉眼泪。 “将军,妾有罪……” 没有打骂没有上板子,林娥当场便哭哭啼啼地交代了,清清楚楚。 她嫉妒冯蕴得裴獗的宠爱,又气恨冯蕴将她丢到田庄里做粗活,便托了以前在玉堂春的“相好”,给方公公带话,以表忠心。穐 没想到方公公很快就差人捎来那药粉,并再三叮嘱,让她要找到好的机会才下药,不可轻举妄动,让将军察觉…… “妾害怕那东西会要人命,心有戚戚,拿回来便藏在妆盒里,尚未敢用……” 说到这里,她又趴伏下去,梨花带雨的,诉说衷情。 “自贱妾第一次见到将军,便被将军风姿折服,心生爱慕,从此自拔不能……贱妾想要服侍将军,可十二娘多方阻挠,竟将妾等放到田庄里,日晒雨淋,粗活加身,妾恐失了颜色,为将军所弃,这才有了埋怨,但妾善心未泯,并没有狠心下手啊……” 她说得磕磕巴巴。 听上去,是很真心。 冯蕴不做将军的主,笑看裴獗。穐 裴獗皱眉,又端茶盏。 林娥见状,又嫉又恨又害怕,一双泪眼转向冯蕴,又爬过去朝她重重磕头。 “女郎饶了妾吧,妾嫉妒你是真,但从没想过要谋害你的性命啊……女郎中毒的事,妾不知情,当真冤枉啊……” 冯蕴沉着眸子,也不看裴獗。 “我上次在府狱提人,与方公公有言语冲撞,原以为已当场化解,不承想……竟生出这等误会……” 她并不说李桑若。 又道:“此事如何处置,由将军做主吧。”穐 裴獗满脸寒意,尽管林娥还在叩头求饶说自己冤枉,可他已然没有了听下去的耐心。 “来人。” 两个侍卫走进来。 裴獗道:“拖下去,杖毙。” 一听杖毙,林娥浑身僵了僵,哭声便没有了,只有眼泪啪啪往下掉,疯了似的想往裴獗和冯蕴的面前扑,脸上是扭曲的恐惧,整个人都在颤抖。 “没有,妾没有。” “将军饶命,妾没有下毒啊。”穐 她吼叫,不甘,大叫冤枉。 可没有人听她信她,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拖着她的胳膊出去了。 冯蕴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略皱一下眉,对裴獗道: “我的事解决完了,该听候将军发落了。” 她指的是私放温行溯的事情。 裴獗说了她该受惩罚,就不会放过她。 不料,裴獗表情仍是淡淡的。穐 “此事,就此作罢。” 冯蕴不敢置信。 铁石心肠的裴大将军会这样放过她? 私藏敌将和放走敌将,随便哪一条都可以让她和林娥落得一样的下场…… 裴獗面不改色,唤来敖七,“吩咐下去,出了田庄,若还有人提及今日的事,一律杀无赦。” 他没有多说,但敖七明白他的意思。 不可提及冯蕴收留敌将的事情,也不可提及冯蕴被人下药的事情,否则脑袋就不用要了。穐 阿舅对十二娘真是恩宠有加…… 这么大的事情,就为保全十二娘的名声,不仅不追究十二娘,连同他们也都饶过了。 敖七闷头闷脑地站在那里,傻傻不动。 裴獗眉头微皱,“还有事?” 敖七回过神来,看着裴獗眼里一掠而过的光,心里一乱,连忙抱拳行礼。 “属下看守敌将不力,原该受罚,请大将军治罪。” 裴獗道:“下去吧。”穐 “喏。”敖七内心很不平静。 如果阿舅像往常那般骂他两句,甚至罚他军棍,他反而踏实一点。 可阿舅用这样的眼神看他,让他有一种无所遁形的羞愧,就好像衣袍下藏着的隐私,被他察觉了一般。 敖七懊恼,烦闷,一颗心像坠在冰窖里,又放到火上烤。 一下冷一下热,他理不出头绪,出门时垂着头,一副丧丧的模样。 而庄子里的其他侍卫和梅令郎都长松一口气。 捡回一条小命,他们都十分感谢将军对十二娘的疼爱……穐 冯蕴却不这样认为。 人人都道她受宠,但在她看来,裴獗这么做,无非是为保太后清誉罢了。 林娥交代出方公公下药陷害的事情,那方公公背后的人是谁?裴獗比谁都清楚。 这样的处置,与其说是裴獗饶过她和梅令郎,不如说是一种等价的交换,令大家都守口如瓶…… 堂上只剩他们两人了。 冯蕴面色不显地看向裴獗。 “多谢将军不杀之恩。”穐 这一声谢说得不那么真诚,裴獗听出来了。 他皱了皱眉,“姬还有不满?” 冯蕴看着裴将军冷峻的面孔,微微一笑,“没有。将军大度,饶我之过。我哪敢枉度将军的心意,做出让将军为难的事?” 裴獗垂眸,只是饮茶。 冯蕴沉默片刻,起身走到他的面前,深深揖了一礼,“但此事全因我的缘故,大兄无辜,还望将军高抬贵手,饶了我大兄……” 她嗓音婉转,很是动人。 因了那药伤身的缘故,脸色看上去仍有些惨白可怜。穐 裴獗看她片刻,才道:“我信。” 冯蕴刚要道一声谢,又见他眯了眯眼,沉下声道:“他是无心,你是有意。” “……” 冯蕴被他噎住,迟疑问:“那将军准备怎么处置我,还有我大兄?” 她始终不信裴獗会就此揭过。 这人心狠,必会有后招。 裴獗道:“姬是我的人,罪由我领。温行溯不同,犯到我手上,须得从重处罚,以正军规。”穐 第45章 下线一人 裴獗的意思很浅显。联 就是他可以饶恕冯蕴,却不可以饶过温行溯。 裴大将军行事如何,冯蕴有了解,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他争执或是纠缠,那样,对温行溯有百害而无一利。 于是她莞尔一笑,“行,那将军给我阿兄留条命,容我慢慢劝他归降。” 裴獗手指在膝盖上轻叩两下,神色淡淡的,“好。” 有了这声好字,冯蕴紧绷的身子又稍稍放松了一点。 别的不说,裴獗重诺的人。 他答应下来,大兄暂无性命之忧。联 冯蕴想了想,又温声道:“奔波一日,将军想必也饿了?不如我们先用饭,晚点歇下再细谈?” 裴獗黑眸微深,朝她看来。 她什么也没说,神色也平静自然。 两个人目光在空中交接,似有火光碰撞,又似有一种奇怪的默契。 冯蕴没有露骨的暗示,但话里的意味十分明显。 她愿意为了温行溯而妥协。 为温行溯的命,她什么都可以做。联 包括小意温柔地侍候他。 裴獗双眼沉冷地看她,平静如水,“不了。” 然后,他便起了身,“我还有事。” 听着裴獗沉稳的脚步声渐渐离去,冯蕴错愕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并且确信,她被裴獗拒绝了…… 冯蕴愕然一瞬,长松一口气。 那张小意凄然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平静,嘴角甚至挂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大将军是何等骄傲的人?联 裴獗要她。 但他不会这样要她。 当然,如果裴獗当真因此留下来,冯蕴也不会为难。 她确实已经想好了,早晚挨一刀,裴大将军挺好,有那个本钱。 何况还可以恶心李桑若,是真不亏。 但他走了,冯蕴也乐得轻松,毕竟真要走到那一步,她还是需要点心理建设,那男人野兽似的,不好应付—— 冯蕴灌了满满一杯凉茶,好片刻才沉下心,叫来阿楼询问。联 “林娥如何了?” 阿楼紧张凄凄,回头把房门合上,这才走到冯蕴的身边,把他方才从林娥房里缴来的那一包药粉,交到冯蕴的手上。 冯蕴接过来看一眼。 “人死了吗?” 阿楼低低地道:“那俩侍卫下了重手,林姬已奄奄一息。左侍卫说,等下找个地方挖个坑,埋,埋了便是。” 冯蕴道:“我去看看。” —联 快立秋了,天气干燥闷热。 梅令郎们拎了水桶在渠边洗脚,不远处,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林娥就像一摊烂泥似的,被人丢在门庭的凉棚下,血溅一地。 花容月貌的玉堂春头牌娘子,那一副多少男子肖想过的肉体,如今已经没有能看的地方了。 左仲是懂得怎么让人吃苦头的。 打而不死,在疼痛的折磨中慢慢过去,这个过程比死亡更煎熬…… 冯蕴不知别人看到林娥的下场会怎么想,但方才出来看到那些姬妾,已没有人敢正视她的眼睛。 想来,可以消停一段日子了。联 林娥已经不行了,看到冯蕴撑着伞款款过来,那裙裾飘飞的矜贵模样,眼皮用力抬起,不知是想求救,还是懊悔,乌紫的嘴巴一张一合。 “痛吗?”冯蕴走到林娥的身边,伫立片刻,慢慢蹲下,看着她,“你原本可以好好活着,偏要寻死。太想不开了。” 林娥的眼里突然迸发出一抹怒意,又更像是疑惑、委屈,或是更多的什么情绪。 冯蕴知道,林娥心里有疑惑。 放在妆奁里的药包,她自己没有打开,为什么冯蕴就被人下了毒? 不弄清楚这个,林娥死也不甘心。 “真傻。”冯蕴轻笑,望着远在苍穹的星辰,轻轻捋一下林娥垂下来的头发,看着她垂死挣扎仍不甘心的样子,幽幽叹息。联 “我其实从无害你之心。而你,虽然没有给我下药,却不是因为你心存良善,而是我没有给你下药的机会……” 林娥脑袋晃动一下,气若游丝。 “你很疑惑,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冯蕴抿唇一笑,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 林娥瞪大双眼,死死盯住冯蕴。 看她愤怒而无助,冯蕴并不觉得开心。 她知道死亡的痛苦和绝望,又是一声感慨。 “你是不是还想知道,到底是谁给我下的毒?”联 林娥说不出话,只有身子偶尔地抽搐,让她看上去还是个活人。 但她对冯蕴眨了个眼,表示她强烈的,想知道的愿望。 冯蕴沉默了许久。 她将林娥的样子收入眼里,脑子里浮现出的是上辈子死在齐宫的那个冯蕴,于是苦笑,“有时候,人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性子就磨得狠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林娥恍悟一般张大嘴巴。 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发不出声音。 那不可置信的眼神,在冯蕴的笑容里慢慢变成惊恐。联 最高明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那药确实是冯蕴自己服下的。 在她得知林娥和方公公有所勾连时,隐忍不发,就等着这样的机会,借力打力。 她救下温行溯,蒙倒敖七等人,再放走温行溯,只要不离开安渡,那接下来,就必然会面对裴獗、李桑若,乃至大晋朝廷的狂风暴雨。 此时的她还很弱小,即便重生也没有抵抗强权的实力。 人在没有力量抗衡的时候,只能借力。 于是, 她想了个“一箭三雕”的计划。联 自己服下毒药,再安排好信任的梅令郎,假装被劫持,上演苦肉计,一来可以消灭一点裴獗的怒火,二来可以反手栽赃给方公公,顺便离间裴獗和李桑若的感情…… 只要裴獗对她还有兴趣,就不会轻易让人置她于死地。 三来,服药也是为了不再受伤害。 身在乱世,她不可能永远冰清玉洁,也没有一辈子守身如玉的打算,但不想再经历生育之苦,更不想留下遗祸,让前世的痛苦再来一次。 那不如服下烈性药,一了百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半路会杀出个淳于焰,横插一脚,抢在两个梅令郎的前面劫走了她…… 冯蕴看着奄奄一息的林娥,淡淡开口,“枉你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却不懂男人。林姬呀,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对手。是你想不开,死得不值。”联 说给林娥听,她也提醒着自己。 “女子最不该的,就是肖想本不在意自己的男人。” 林娥的眼泪滚落下来,一动不动地盯住她,嘴张开着,好像在用力呼吸,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你……啊好……狠……” 冯蕴笑了。 对自己狠有什么错呢?她没有主动害人。 如果林娥不存害她的心,就不会被她反手一巴掌……联 可即便这样,她也只是逃脱了裴獗的责罚,让林娥得到了报应,却无损李桑若一丝半毫…… 这大概就是男人的偏爱吧。 她费尽心机才能苟全性命,让裴獗看在她是受害者的份上,不再责罚她,并亲自出面保她。而李桑若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得到他全力地维护…… “呃……啊……” 风里传来的呻吟,短暂而轻微。 然后沉入死寂。 林娥应该是没有多少力气发出绝望的哀号了。联 就那样瞪大双眼看着冯蕴,痛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冯蕴将手心盖住林娥的眼睛,待她眼皮合上,这才默默扶着膝盖起身,像是不耐久蹲,她的动作缓慢得如同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 阿楼走过来扶她,“女郎……” 冯蕴摇头,“我没事,就是腿酸了。” 阿楼跟她这么久,对她的性子有些了解,当然知道她不单单只是腿酸而已。 “那个药,真的没事吗?” “没事。”冯蕴笑容不变,“有濮阳医官在,能有什么事呢?”联 阿楼半信半疑,想想又有些懊恼,“是小人办事不力,这才生出这样多枝节。眼下葛广和葛义兄弟两人还没有下落,小人心下惶惶,会不会是落在了云川世子的手上?” 昨天,葛广和葛义在屋外准备好了,只等冯蕴推窗的信号就现身“劫人”,甚至后续要如何脱身,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周密的计划…… 谁知冯蕴会被淳于焰劫走,而葛广和葛义不知去向。 冯蕴也怀疑过,是淳于焰带走了他们。 但昨天在马车里,淳于焰半分没显,她拿不准。 “落在淳于焰的手上,要是老实交代,应无性命之忧。怕就怕在,他们嘴紧,不肯说出实情,会吃苦头。” 阿楼很是发愁,“葛广和葛义两兄弟,是不会背叛女郎的。”联 那么,淳于焰为了洗清自己,一定会重刑审问。 他们不肯招,就要受大罪了。 更令人害怕的是…… “如果不在云川世子的手上,如何是好?” 冯蕴知道阿楼和梅令郎相处这些日子,同甘共苦,已亲如兄弟。 见他发愁,只得镇定安抚。 “我想办法找淳于焰,探一探他的口风。你那边,继续派人去找,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一定要把人找到……”联 阿楼重重点头,似是想到什么,又压着嗓子问:“女郎,苑娇如何处置?” 冯蕴回头,看一眼那个蜷缩着死去的林娥。 “留不得了。” 第46章 碎玉之恨 一个背叛姐妹的人,可耻且不可信。姓 如果不是苑娇,冯蕴掌握不了林娥那些隐私的事情。 “将军有一句话是对的,只有死人才能闭嘴。” 阿楼看着女郎平静的面孔,没由来地抖了一下。 苑娇人如其名,是个看上去娇里娇气的小娘子,很是势利眼。初入大营时,她跟着林娥欺负冯蕴,小心思也不少,后来看冯蕴得势,马上就调转风向投诚冯蕴…… 这样的人,嘴巴如何守得严? 阿楼咬了咬牙,“那小人即刻去办。” 冯蕴看着他,笑了下。姓 人真的是可以锻炼的,以前的阿楼瘦弱胆小,杀只鸡都要闭着眼睛,现在他虽然也很怕,但有胆色办事了。 冯蕴道:“苑娇有个嗜赌好斗的兄长,打小就欺她、打她,为偿还欠下的赌债,甚至撺掇父母把她卖给鸨子,苑娇对他恨之入骨……” 微微一顿,她道:“不要让她一个人上路,免得孤单。” 阿楼察觉到主子眼里慑人的冷光,心跳得突突的。 这狠啊! 还是那个木讷温暾被人称蠢的十二娘吗? 阿楼拱手行礼的姿态,比平常更为恭敬了几分。姓 “小人明白。” 冯蕴没有再说什么,撑着伞慢慢走回院子。 在她的背后,两个侍卫拖着林娥的尸体往田野里走,裹身的草席都没有一张,一身艳骨软绵绵搭在土坑上,凄凉下场…… —— 从田庄出来,裴獗直奔北雍军大营。 左仲跟在他后头,察觉到将军情绪不佳,大气都不敢出。 回到营房,裴獗在中军帐里寻找片刻,从一个紫檀木匣子里找出一块玉佩,递给左仲。姓 左仲正要伸手来接,裴獗却松开了手。 玉佩摔到地上。 砰的一声,碎成了三块。 左仲吓得脸色一变。 这块玉,是太后殿下找白马寺的高僧开过光的,是一块平安玉。当日将军连下三城,太后专程差人送来,并带话说,此玉可保佑将军平安,战无不胜,无病无灾。 这玉摔碎了,那可得了? 左仲脊背一凉,立马抱拳,单膝跪地。姓 “将军恕罪,属下一时不查……” “我摔的。”裴獗没有看地上的碎玉,冷声吩咐左仲。 “快马送去中京,交还太后。” 又道:“并请太后治罪方福才,下毒伤人罪。” 左仲愕然抬头,打量裴獗的脸色。 一片冷寂,没有商量的余地。 左仲拱手应下,“属下即刻去办。”姓 三块碎玉摔得不太平整,通体莹绿,是难得的珍品,左仲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找一张黄纸包上,心里很是糊涂。 好好的玉佩,为什么摔碎? 将军将其带给太后,是要表达什么呢? —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中京洛城,嘉福宫里的李桑若摊开掌心,看着三块碎玉,俏目透红,隐隐已有泪光。 “他这是在提醒我,给我敲警钟呢……”姓 “他要那个贱妾,他护犊子了!不让我再动他的人。” “你说说,他的心,为什么这样硬?” 年轻太后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尖利。 方公公额头冒着细汗,盘算着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想着自己给林娥的那包药,整个人战战兢兢。 “殿下,这,这中间定有误会,将军……可,可能受了那个贱妾的挑唆,错怪了殿下……” “误会?”李桑若猛地掉头,目光凄厉地盯住他。 “我送的玉他都不要了,你说是什么误会?我误会他什么了?亵渎皇权,不尊太后,他裴妄之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姓 方公公嘴皮抖抖索索半天,扑通一声跪下,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 “殿下,是老仆办事不力,害得殿下被将军误会……” 想了想,又硬着头皮将脑壳往地下一磕,抽抽泣泣地道:“请殿下将老仆交给将军发落,以消将军心头之气……只要殿下得偿所愿,老仆……老仆死而无憾啊。” 哼!李桑若冷冷地坐下来。 “一个贱婢而已,他要多少,哀家就可以赏他多少。为何偏生要这个冯十二娘?她到底有哪里好?诱得他这般入魔,为了她,杀害哀家所赐的姬妾,甚至摔坏哀家给他的玉……” 方公公答不上来。 一个残缺不全的男子,能想出来的理由,也无非是为美色而已。姓 “是我不够美吗?”李桑若当真伤心了,她从来没有在宫人面前这般失态过。泪目盈盈,欲哭不哭,那模样看得方公公都心软了。 “太后绝艳过人,世间何人可比?” 李桑若扭头看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那他为何拒绝哀家,偏要那贱婢?!” “……” 方公公心下一阵突突,怦怦跳个不停。 他虽然是太后的心腹内侍,但听多了这样的隐秘,也怕被她杀人灭口的啊。姓 其实太后是很好哄的。 方公公是嘉福殿里最会哄太后的人。 但这事,他也为难。方公公后脑勺上都是汗水,绞尽脑汁才为将军找到一个借口来安慰太后。 “将军本不重欲,又顾及殿下的身份,自然要守君臣大礼……但依老仆看,这么多年,将军身边都没个侍候的人,不是心里惦记着殿下,是为什么?血气方刚的男儿,心里没个人,又如何守得住?” “那她为何突然收了冯十二娘这个贱婢?” 太后暴怒,方公公说得结结巴巴。 “说不定是这贱妾修习了什么媚术,也是有的……”姓 “是吗?”李桑若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仔细一想,确实是这般。 以裴獗的为人,要不是心里有她,又如何会拼尽全力托举她的匡儿登上大位? 要不是心里有她,又如何会亲口对她承诺,将为匡儿的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又如何会说出有他在一日,必会保他们“母子平安,江山永固”这样的话? 可他到底还是为了一个女郎,要与她作对了。 其实,李桑若并不在意裴獗有侍妾。姓 这世间,哪个有本事的男子身边没几个莺莺燕燕? 令李桑若痛恨的是,裴獗把别的女子放在心坎上,宠着,护着,怜惜着,看得眼珠子似的,还不许她碰。 李桑若的心,从来没有这么空。 她想了许多理由来安慰自己,可空掉的地方就是填不满…… 夜里的油灯慢燃轻爆,方公公朝侍立在帐外的俏郎君使了个眼神。 那俏郎君点头会意,走到李桑若的面前,徐徐拜下。 “殿下,可要小人陪您用些夜食,说说话……”姓 “滚!”这个侍卫叫宋寿安,眉眼与裴獗有几分相似,但身子清瘦,个头也没有裴獗高峻,但他已经是方公公找遍大晋,好不容易才寻摸回来的人了。 宋寿安在嘉福宫里侍候的日子还不长。 平常,他温声软语地对太后殿下说几句话,总能讨得太后欢心,得些赏赐。 哪知今日上去就触了霉头? 宋寿安不敢大声说话,弱弱低着头,后退出去。 “等等。”李桑若突然扭头看着他。 宋寿安受惊地抬眼,目光里满是怯意。姓 这是李桑若最讨厌他的地方。 眉眼再像裴獗有什么用? 还不是一个怂包、懦夫,不见半点男儿气概。 裴獗何曾像他这般唯唯诺诺? 裴獗何曾对她弯下过脊梁? 李桑若心口一酸,眼眶便红了。 她想裴獗,想得快要死了。姓 “方公公,给他找一套将军服来。” 方公公怔了怔,没有觉出太大的意外。 这不是太后殿下第一次这么做了。 有时候太后心情好,便会叫宋寿安穿上大将军服,站在一片朦胧的光影里,对她笑,或是说上几句好听的话…… 这一套方公公驾轻就熟,很快办好。 等宋寿安换好衣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方公公看一眼他的眉眼,心下不由叹息。 这人脸有六七分相近,气质和裴獗却天差地别,怎么都教不会。姓 方公公将油灯的灯芯压掉一根,让光线变得暗淡一些。 他以为仍像以前那样,哄哄太后就好。 不料,李桑若叫他,“你出去,领二十大板。” “殿下……” 方公公苦着脸,眼泪都要下来了,躬着身子不停地求饶。 “方才不是说死而无憾吗?这就怕了?” 李桑若看他那模样,嫌弃不已,“去吧。他说了,我不能不应。”姓 方公公知道自己这顿板子免不了,又说了几句表忠的话。 李桑若的神思有些游离,不耐烦了。 “一会再罚,你先在外面守着。没哀家命令,不许任何人靠近嘉福殿……” 方公公略松口气:“老仆省得。” 他朝宋寿安递了个眼神,默默退下。 殿门合上,发出一声闷响。 李桑若坐在软榻上,看着一身大将军服却满脸惶恐的年轻男子,眼皮半阖,慢慢朝他招了招手,“你过来。”姓 宋寿安凝滞片刻,朝太后默默挪步,“殿下……” 他很害怕,太后一句话可以让方公公挨二十大板,同时一句话可以诛他九族。 然而,太后并没有发怒,她只是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又徐徐朝下,一点点抚摸,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那个真正的大将军。 宋寿安的瞳仁微微收缩,红了耳根。 以前太后从不碰他的,从不。 太后嫌弃他出身低贱,只是一个不入流的陶匠。 但太后喜欢他的脸,常常会痴痴地看,目光里流露出缠绵和眷恋。姓 有时候,太后盯着他一看就是好半天,看得他心里发毛,如上刑场。 这样的亲密还是第一次。 宋寿安心跳如雷,极其难耐。 李桑若很喜欢他的心跳声,贴耳上去感受片刻,问他:“入宫前,房里有过妇人吗?” 宋寿安羞愧地摇头。 李桑若嗤笑一声,“知道怎么做吗?” 宋寿安盯着太后那双变得奇异幽亮的眼睛,几乎瞬间就懂得了太后问的是什么意思,结结巴巴地道:“听,听人说过……”姓 李桑若又是一声嘲笑。 “别人说有什么用,得你自己有本事。” 宋寿安低头,“小人,小人……” 呵!李桑若垂下眼,“来,哀家教你。” 说罢她在那片坚硬的铠甲上轻轻一推,起身绕过帘子走向内室,“来啊,侍候哀家沐浴。” 玉容殿里空无一人。 宋寿安咽了咽唾沫,紧跟着走过去。姓 帘帷春深,香衾寂静,金炉里青烟袅袅…… 不多一会儿便有娇娥轻唤传出。一遍遍唤,一遍遍唤,将军,将军啊,疼疼我,疼疼阿若呀…… “我看到了,我看到将军了……”她愉悦的,看到喜欢的大将军野马一样闯进来,带着千军万马冲得她颤抖发颠。 “将军,你撞到阿若心上了。” “将军呀……” 方公公在殿外守着,不停地擦拭额头的汗。 太后守寡两年了。姓 年纪轻轻的女子,白天在殿上临朝,和文武百官共商国事,到了夜里,守着一座孤冷冷的嘉福殿,比那庙里的尼姑还要清苦几分。 方公公不知该为太后担心,还是该为她开心…… 这天太热了! 不知过了多久,方公公再得令入殿,太后殿下已经洗漱好,换了一身轻便衣裳,一脸潮红,面色沉沉地走出来。 那宋寿安满脸狼狈地立在一侧,不敢抬头看人。 李桑若平复好心情,缓缓坐到软榻上,声音带点沙哑。 “唤丞相入宫,哀家有要事相商。”姓 丞相李宗训是太后的亲爹,本就是高门隽才,很得先帝赏识,是先帝最倚重的谋臣,在外孙小皇帝登基后,更是手执权柄,势倾朝野。 所谓太后执政,要谋术心计,还得这个生父。 方公公心下了然,带着宋寿安应诺退下。 李桑若一个人静静坐了片刻,又将那三片碎玉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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