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冯蕴摸摸他的头,“累了吗?” 元尚乙小眉头皱了起来,“以前我以为,做皇帝是最辛苦的。” 冯蕴笑了起来,轻声道:“做一个好皇帝当然会很辛苦。一个人责任越大,担子越重,就越辛苦。但皇帝越好,越辛苦,平民百姓就能少一些辛苦了。” 元尚乙抿了抿嘴巴,点头不语,一张虚白的脸颊上,却红扑扑的。嗾 冯蕴看日头升到了半空,天渐渐热了,将孩子抱上牛车,去了玉堂春。 文慧迎出来,看到元尚乙吓一跳。 “哟,娘子带的是哪家的小公子,粉妆玉琢的小模样,长得这样好看……” 元尚乙脸颊更红了。 他不吭声,望着冯蕴。 冯蕴将孩子揽了揽,“我家的。” 又递了一个眼色给文慧,弯腰替元尚乙拭了拭额际的浮汗,笑道:“去拿些紫苏饮子来,天怪热的,看这一头的汗。”嗾 文慧笑盈盈地应下。 她不认识元尚乙,也没有料到冯蕴会堂而皇之地把小皇帝牵着满街跑。 然而,晌午贺传栋过来用饭,看着门口坐着的侍卫,先是惊了一下,再去拜见冯蕴时,整个人都吓掉了。 “陛,陛下?” 那日出迎至万宁,贺传栋随父同行,是亲眼看到过这位天寿小皇帝的,乍然看到他出现在这里,也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都知道小皇帝身子不好。 王妃这么带出来,是要担大责的。嗾 一旦皇帝有个三长两短,怎么说得清楚? 冯蕴看元尚乙一眼,严肃地道:“贺君无须多礼,陛下今日是微服出巡,暗查民生,不可让人发现……” 贺传栋眼皮跳了一下,连忙拱手。 “明白明白,臣下明白。” 冯蕴示意他坐下。 贺传栋摆手,“我吃点东西就要走,今日要随父亲去刘家村走访……” 贺洽贵为刺史,去村里走访?嗾 冯蕴问:“发生何事?” 贺传栋眉头皱了起来,“里长报告郡府,说村里发现蝗虫,府君上呈给父亲,父亲忧心不已,准备亲自下村看一看。” 第353章 粮食危机 俗话说,蝗虫过境,寸草不生。沄 刘家村和沈家村隔长河而望,沈家村的旁边就是花溪村。 相隔不远。 冯蕴自己有大片的田地,又是花溪村里正,心里不免发寒。 她想跟去看一眼,但日头大起来了,下村里会很热,带着元尚乙极是不便,于是按下情绪,朝贺传栋微微一笑。 “有消息,贺君差人到花溪村告知一声。” 贺传栋拱手,“是。” “娘子想去看看吗?”元尚乙侧过头来,眼里露出一丝光。沄 冯蕴察觉到他的小心思。 因为她想去,他便愿意跟着她去。 “阿元也想去吗?” 元尚乙点点头。 冯蕴道:“可是天太热了,阿元不怕晒吗?” 贺传栋看到小皇帝苍白的一张小脸,就觉得心惊胆战,跟着就道:“王妃说得是,外面暑气重,陛下身子尚未大好,还是不要出门为好。” 这种说法和宫里那些人一样。沄 元尚乙的眉头忽地皱了起来,看着冯蕴。 “我想去。” 贺传栋着急,再想阻止,却见冯蕴微笑着点了头。 “好,我们吃罢午食,一道去。” - 午后,冯蕴和贺洽在城门相见。 贺洽跟他的儿子一样,也是被冯蕴带着小皇帝吓得眉头直跳,但他反应比贺传栋好一些,行个礼便很快平静下来。沄 皇帝坐牛车,他一个刺史当然不能坐马车。 贺洽示意随行的人,把马车驶回去,带着儿子便坐上了冯蕴的牛车。 贺洽大致讲述了一下里正汇报的情况,不由叹气。 “真是祸不单行,雪灾刚过,又闹蝗虫。” 雪上加霜,贺洽愁得都顾不上在皇帝面前的礼仪了,不停地拍脑门。 “那么大的雪,竟是没把虫卵冻死?” 冯蕴思忖一下,“蝗虫卵产于地面以下寸许,积雪覆盖,利于蝗虫越冬,等到积雪融化,土壤里的水分增加,又利蝗虫孵化……”沄 她侃侃而谈。 贺洽佩服不已。 “庄户人家的事情,王妃竟也懂得许多。” 冯蕴微微一笑,“全是书上看来的。纸上谈兵,不算什么……” 贺洽头发都愁白了,遇到一个能“纸上谈兵”的,也如溺水人之于浮木,抓住她就不放。 “那王妃可知,有什么好的治虫之法?” 冯蕴道:“到了刘家村,看看再说吧。”沄 贺洽自是笑着应下。 二人说话时,元尚乙不插嘴,就像普通人家的乖顺小孩,默默地听。 虽然他不是很懂,但很喜欢王妃无所不能的样子…… 在宫里的时候,端太后一年一年的惶惶不可终日,负面情绪带给幼小的元尚乙,也养成了他如今的性子。 所以,坦然的,平静的冯蕴,能带给他极大的安全感。 元尚乙偷偷握住冯蕴的手…… 冯蕴低头看一眼,拿水囊给他。沄 看他喝水时睫毛一颤一抖的样子,那种对渠儿的亏欠再次涌上心来…… 渠儿跟着她这个无能的母亲,是不是也像元尚乙一样,提心吊胆,惊恐不安,居无宁日? 如果她能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又怎会有那样的下场…… 再无法弥补了。 那些遗憾,变成一道撕裂的伤疤,在心头不断地扩散,冯蕴眼神渐深,可见伤感。 元尚乙察觉到什么,抬起头,看着她,突然伸手抚了抚冯蕴的眉头。 “娘子不皱眉,你看,我乖乖喝的。”沄 冯蕴回过神,笑了一下。 “我是想到蝗虫才皱眉的,与阿元无关。” 元尚乙哦一声,突然目光直愣愣地盯着车辕。 “娘子,你看……” 冯蕴扭头,还没有说话,贺洽已拔高了声音。 “蝗虫……” 元尚乙道:“这是蚱蜢吗?”沄 以前在白马寺客居时,也见过庭院里的蚱蜢,他并不十分惧怕,甚至有些好奇,刺史君说的,一夜间“寸草不生”的害虫,原来就是蚱蜢? 看着孩子的好奇,冯蕴伸手,用手绢将那只蝗虫捉过来,在贺洽错愕的目光中,指着它道: “蚱蜢是蝗虫,蝗虫却非蚱蜢。平常我们所说的蚱蜢,食草,不喜迁移,不爱集群,对作物伤害较小。蝗虫是同类,但不同种。你看,它个头大,头圆,嘴也大,能长距离地迁飞,一出没便是集群,大规模为害作物,还很杂食……” 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小皇帝。 “一般蚱蜢不吃同类,而蝗虫在没有食物来源的时候,会选择吃掉同类来保全自己。” 元尚乙听得脸都白了。 冯蕴轻描淡写地将蝗虫踩死在牛车里,丢出去,淡淡地道:“为了不被同类吃掉,蝗虫数量越多,行进速度越多。这才有蝗虫过境,遮天蔽日,赤地千里一说……”沄 “那为何要集群?” “为了繁殖、存活。” 有问必有答。 元尚乙越发喜欢这个满腹学识的王妃。 “娘子比太傅懂得都多。” 冯蕴看着他道:“我也是看书才知这些。阿元要是喜欢,可以常到我庄子里来看书……” 元尚乙已经识得很多字了,但在宫里涉猎的书籍全有定数,没有那么多杂书、闲书可看。沄 他偏生就喜欢这些,当即重重点头。 “娘子回去和林女史说,我可以时时来找你。” 冯蕴道:“好。” 到刘家村果然很热了,但农人们没有在屋里贪凉,而是在地头驱赶、捕杀蝗虫。 戴着草帽,顶着烈日,大人孩子老人,全家出动。 而里长则是带着村里几个长辈,在村中设了祭台,祭礼神灵,祈求保佑消除蝗灾。 冯蕴牵着元尚乙下车,把他带到一棵树冠茂盛的大树下歇凉,吩咐小满和侍卫们看着,自己跟贺洽走上地头。沄 田间地头有蝗虫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只要不是成群结队,就不会泛滥成灾。 但村里人说,今年的蝗虫数量,比往年明显增多。他们已经捕杀了三天,数量仍不见减少,这才不得不拿出家伙来驱赶…… 冯蕴其实不赞同驱赶的方法。 这无非是从这个村到那个村而已。 里长在水井边洗净了手,走过来对着贺洽就是低头作揖。 “刺史君,你得帮我们想想办法啊。庄稼都吃光了,整个村子就没有活路了啊。” 刘家村和沈家村一样,以姓冠名,聚族而居,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姓刘,都是亲戚,要是遭了蝗灾,借粮的地方都找不到……沄 贺洽不太懂农术。 可听说蝗灾的可怕,方才又听冯蕴讲了一回,也是急得一满脑门的汗。 “正在想办法,正在想办法。” 他也上火。 以前他是个武将,只管上阵杀敌。 蝗灾却是自古以来的农术难题,谁遇上算谁倒霉,除了捕杀,他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于是求助的眼神,就落在了冯蕴的脸上。沄 里正尚不知道这个牵孩子的妇人,就是雍怀王妃,而树荫下驻足观看的孩童,更是一国之君。 他只当冯蕴是贺洽的家眷,看一眼,又对贺洽道: “今年粮食又涨价了,村里家户都没有余粮……唉,愁嘞,要是像花溪村就好了,有农具、制衣,陶窑,各种作坊,就算种不出庄稼,也不至于饿饭……” 贺洽尴尬地笑了笑。 “刘里正可以去花溪,跟他们学一学。” 里长摇头,“这世道,哪有不藏私的,吃饭的本钱,谁也教别人,再说了,都干作坊去了,这田地不就没人种了吗?” 听上去很有道理,贺洽只能笑。沄 粮食危险,不止刘里长有,身为一州长官,贺洽其实比他还愁…… 冯蕴突然开口:“眼下蝗虫还不密集,村里多养些鸡鸭鹅吧?有蝗虫,恰可以节省投喂的粮食……” 里长摇头,有些轻视的目光扫她。 “夫人有所不知啊,虫子多了,鸭子是吃不动的……” 冯蕴微微一笑,“那就是鸭子还不足够多。” 她说的多,是那种成群结队的“多”,而不是里长眼里的几只,几十只那么多。 冯蕴转头对贺洽道:“刺史君或可以号召各郡县的养鸭人,组织一支养鸭大军,共同灭蝗?”沄 时人喜食鸭肉,信州各郡临水,到处都有规模不小的养鸭人。一家不足够,那十家呢,百家呢? 养鸭人需要粮食来喂养,成本很高,而蝗虫不要钱。 如果有官府号召,再给一点补贴,定是趋之若鹜。 贺洽眼睛一亮,“或可一试,多谢王妃指点。” 刘里长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雍怀王妃,还是花溪村的里正,想到方才说的话,面红耳赤,不停地告罪。 冯蕴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在里长的带领下,在村里走了走,跟着贺洽离开了。 回到花溪,她叫来几个什长、伍长,到大槐树下来议事。沄 花溪村跟刘家村隔了一条长河,尚不知蝗虫的事情,但几位都是老农人了,一听就白了脸。 “里正娘子,我们得早做预防才是啊。” 冯蕴点头。 但除了养鸭子,她眼下也想不到好的办法,提醒一下农户,就一头扎进了书房。 她很爱惜书本。 人脑的储存是有限的。 书本是无限的。沄 她想从书里翻出有用的治蝗之法。 然而,从古到今,蝗事都是难事。一直看到半夜,也没有什么头绪。次日大早,她便叫来邢大郎,在账上支出一些钱,买回来一批批的小鸭子。 池塘里,荷花正艳。 小鸭子排成行地摆晃过去,扎入水里,毛茸茸的极是可爱。 元尚乙趴在花墙那头看着,带着董柏就溜去了庄子。 林女史满肚子都是气,可昨日就被冯蕴警告过了,只能带着伞、带着水囊,领上几个仆女屁颠颠地跟出去。 刚到池塘边,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整个人便差点晕了过去……沄 小皇帝的身边,那大家伙是猫是虎还是豹子? 这么大一头,雍怀王妃不仅不赶,居然允许一个危险的东西,靠近陛下? 第354章 盛世将至 五月的清晨里,幽幽清风,莲花招展,不冷不热的小木亭里,可谓人间仙境。庣 林女史的脸色却不大好看。 “仆拜见王妃。” 她在亭下台阶福身行礼,手指捏得发白,笑容十分僵硬。 “陛下该回去喝药了。” 整个庄子里,只有养心斋的人出来,会唤冯蕴一声“王妃”。 她斜斜看过去,林女史眼里有明显的畏惧,以及不满。 她微笑自若,“等下塘里要挖藕带,做新菜,陛下要看呢。把药端过来吧。”庣 让一个侍从把皇帝的药端到塘边木亭里来喝,不算过分,可林女史想的是把皇帝拽回养心斋…… 她偷偷瞥一眼那怪物大猫。 鳌崽眼睛凛冽的扫过来,舔了一下嘴巴,林女史都不敢与它对视,吓得赶紧低下了头。 “回王妃,陛下也该读书了。” 这次陪天寿小皇帝来养病的,除了服侍生活起居的仆从,还有两位翰林院的讲习,主要负责小皇帝的功课。 冯蕴不好当众说不让小皇帝念书,留他下来看人家挖藕。 “陛下。”她低下头,微笑自若。庣 “要跟林女史回去吗?” 这句话本身就包含了听从皇帝的意愿,尊重本身换来的是小皇帝玩耍意识的觉醒。 果然,元尚乙嘴一撇。 “不想。我要看挖藕带……” 说到这里,与冯蕴目光对视着,他像是突然领悟到什么似的,转身负手,看一眼林女史,小脸凝重。 “朕要体察民情。今儿休沐一日。” 林女史微微一愕。庣 冯蕴都差点被这句“体察民情”逗乐了。 元尚乙看着沉默寡言,其实半点都不笨。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该说什么样的话。 一言封喉。 林女史嘴巴张了好几下,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忸怩地看一眼冯蕴,见王妃丝毫没有要劝陛下读书的意思,只能垂下头去。 “仆这便去端药。” 回到养心斋,她让仆女去灶上盛药,拿着捎给西京的信,万分踟蹰。庣 要是端太后在,她说一句学习的紧要,端太后立马就会让皇帝去念书,哪里容得他这样贪玩? 这个王妃分明是不想让陛下好好读书啊?可她若是密报西京,算不算告发,传到敖相手上,又不知起什么风浪…… - 元尚乙打发走了林女史,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好似突然有了更多的自信。 “娘子,我做得对吗?” 冯蕴思忖一下。 “偶尔为之,没错。”庣 元尚乙神情垮了下来。 “就是说,不对吗?” 冯蕴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没有不对。贪玩好耍是人之本性。况且,陛下留下来不仅是体察民情,也是在学习呢?书本上学不到的东西,田间地头能学到不少。” 元尚乙这才松口气。 “那娘子为何说,偶尔为之?” 冯蕴弯了弯眼睛,“读书枯燥乏味,但也是要读的,若常找借口不读书,易生懒怠,自是不行。” 元尚乙一听,微微着急。庣 “我会很用功读书的。” 冯蕴嗯一声,“我信阿元。” 元尚乙开开心心,低头抚摸鳌崽的背毛,“鳌崽,你也信我,对不对?” 他没有去抢孔娘子家里的梨花白小猫,却得了一只这样的大猫,元尚乙很是开心。 孩子小,甚至都没有害怕的意识,非常自然地就双手揽住了鳌崽的脖子。 鳌崽对陌生人是有防备心的,尤其不喜欢陌生人这么亲近它…… 对元尚乙,鳌崽却格外宽容。庣 崽崽抬眼看着冯蕴。 冯蕴摸摸它的头,鳌崽便耷拉下去,收起了凶狠。 那模样哪里是食肉的野兽,分明就是家猫。 淳于焰刚从云庄过来,就看到这番情形,那牙根儿处,莫名就有点痒痒。 好家伙! 在云庄里,他好吃好喝地供着鳌崽,这家伙也不肯跟他这么亲近呀。那天他以为已经把崽养熟了,一个热情的拥抱,刚搂上脖子,差点直接被它送走…… 见天如虎似豹似的,冲他发火,警告……庣 怎么到冯十二跟前,就变猫了? “哼!”人还没有走上木亭,声音先到了。 “冯十二,你就是这么过河拆桥的?” 冯蕴回头看他一眼。 刺绣宽衣,玉环缎带,青玉发冠,翩翩浊世佳公子,偏生戴一张骇人的面具,嚣张至极。 她内心叹息一声。 好久没有看到过云川世子的脸了。庣 还怪想……欣赏一下的。 她轻轻一笑,“世子不是去信义郡了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淳于焰眼一斜,“所以,你就可以把鳌崽不声不响地带走,招呼都不打?” 冯蕴冤枉,“我和屈先生说过。” 屈定那老不休! 淳于焰在心里骂了一句,唇角扬了扬。 “那我回来了,是不是可以把我干儿子还给我了?”庣 冯蕴白他一眼,“世子让人把鳌崽的伙食费算一算,我让阿楼结算给你。”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淳于焰不满地低哼一声,走近她面下,仿佛这才看到小皇帝似的,行了一礼。 “陛下也在?淳于焰见过陛下。” 元尚乙端端正正地还礼,极有礼貌,“世子免礼。” 那日官道迎驾,只是远远一见。 因这一礼,淳于焰倒是认真看了看这个六岁的稚童…… 与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庣 没有宫中皇子,如他和他两个庶弟一样的骄奢,比传闻中更为孱弱苍白,好像多少年没有晒过太阳似的,比他还要白上几分…… 他微微一笑,跟小孩子也没有什么可寒暄的,看着冯蕴便说起这次去信义的事情。 “以前的议馆街,很是热闹,汇集了各国商贾,我那庄子旁边的竹河渡口,正在修建大桥,假以时日,鸣泉必定是人烟阜盛,商肆林立,车马粼粼,繁华如织……真是寸土寸金啊,当初一口气买下大片土地,冯十二,又让你赚着了……” 冯蕴扬眉,“修大桥?” 大晋一分为二,接着便是讨伐北戎,西京朝廷自顾不暇,根本就没有那个时间、精力和金钱来修桥补路。 “你的萧郎,一力主张此事。”淳于焰原本是想调侃,可出口的语气莫名就带了一点酸。 “齐君御极之路,真可谓是顺心顺意。如今齐国文武归心,朝野太平,士农工商,各安其分……”庣 “哦”一声,冯蕴轻笑,“是吗?” 淳于焰垂眸看她,“说出来你恐怕要闹心,南边人人都在称颂,萧郎临朝,盛世将至……” 萧郎临朝,盛世将至? 冯蕴目光幽淡,似笑非笑。 即便有憎恨和埋怨,即便萧呈对她凉薄,可她得承认,在治国一途上,萧呈有抱负有想法。 上辈子的齐国,在军事实力上大不如晋,那是因为有裴獗,有北雍军…… 但若论及其他,百姓安居,富庶之境,人文学术,远超李氏父女掌权的晋廷。庣 上辈子她没有机会活着看见萧呈八方来朝的盛世,但她可以猜测到,只要萧呈不死,不犯大病,好好治理齐国,终将有一日,李氏父女的江山会在他的野心里,决痈溃疽…… “怎么不说话?”淳于焰看着他,又是那种看着不在意,却咄咄逼人的目光。 “在想萧郎,还是想裴郎?” 冯蕴眼里的波澜,微微平息。 低头饮茶,笑了一声。 “竹河渡口修大桥,扩建道路,有利两国通商,大晋不花一钱,只得利息,我有什么可说的?” 淳于焰笑着拿过茶盏,自顾自倒了一杯。庣 元尚乙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个中关键。 “先生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齐君为何要花自己的钱,让晋国得利呢?” “问得好。”冯蕴赞许地看着他,仿佛说的不是萧呈,而是哪个故旧知交,唇角犹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这便是为君之道,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腹有天地,互利共赢。撑船渡人也自渡。” 元尚乙似懂非懂,点了点脑袋。 “我学到了。” 淳于焰却突然胸膛堵塞,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庣 夸裴獗也就罢了。 连萧呈在她眼里都是“腹有天地”的人了…… 他呢? 鳌崽的伙食费给你算一算。 淳于焰牙根发酸。 “没想到冯十二如此看重前夫?” 一声前夫,让冯蕴勾起嘴唇。庣 谁说不是前夫呢?上辈子过了那么多年呢。 她低低一声,冷笑。 有淡淡的水雾在她的黑眸里氤氲开来。 顷刻间,脑海里便浮现出齐宫里,那个绝望无助的冯蕴,凄厉的哭声。 她道:“弱者才会在人后拆台,灭他人威风。我夸他,不是为情,恰是为恨。” 淳于焰一窒。 无言以对。庣 在这一刻,他不羡慕萧呈这个前夫了。 冯十二眼里流露出的冷冰,对他是从来没有的。 那不仅仅是恨,是一个人背负着满身的伤痛后,侃侃而谈,淡淡而笑,却挣扎不出的一簇……复仇的火焰。 他不想被卷入其中。 “冯十二。” 淳于焰静默片刻,面具在阳光下闪着一抹和煦的光芒,好看的嘴角更是挂满了笑意。 “你请我吃新菜,我便不要鳌崽的伙食费了。”庣 第355章 世子心思 时令至夏,挖藕带便成了庄子里的喜事。蛪 藕带深在淤泥,幼嫩脆爽,炒、拌、盐淹都好吃,但为了保证莲藕长大丰收,挖藕带很是讲究,不可过早,不可太迟,还要照顾植株生长,避免伤了莲鞭…… 邢丙挽起衣袖,亲自带人下池塘。 一群部曲在岸边呼喊打气,而那些新入庄的部曲,以前没吃过莲藕,看大家过年似的,再看平常严肃板正的邢统领,满身淤泥,却快活似孩子,又是新奇,又是不可思议…… “藕带真有那么好吃吗?” “那是自然。” 有人问,有人应。 “但也不是单单为了吃……”蛪 “那是为何?” 昨年,娘子带着他们搬到花溪的庄子里来,缺食少粮,日子艰难,这一池塘的莲藕因为会食用的人少,得以在灾荒年里保存下来,填了肚腹,帮了大忙…… 早期跟着冯蕴的那些人,都记着此事,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道: “就当是上苍的恩泽吧。” 新人似懂非懂,旧人脸上洋溢着笑。 一时间,喊声更大,石破天惊似的,整个庄子都沸腾起来。 又可赏花又可食用的东西,谁不想要?蛪 村子里陆续有人过来,找阿楼讨要种子。 阿楼慷慨地道:“眼下还不行,等立秋后再来吧。你们要种的,可以先把塘挖好,养好塘泥……” 村人们知道里正娘子家是不藏私的,当即欢天喜地,询问起莲藕的种植。 阿楼挠着脑袋,三两句说不清楚,叫来徐嫂子。 “庄里农事全由徐嫂子主张,有什么不懂的,问她就行。” 徐嫂子正在看自己的丈夫挖藕带,闻声哎哟大笑,“我一个村妇,也不懂得多少,全是娘子手把手教的。你们回头要学,等立秋蓄种的时候,选个日子一道来,我一并说……” 村人感动。蛪 知道冯蕴身侧的小孩子就是皇帝,他们不敢近前,只是远远地对着他们的方向行礼致谢。 元尚乙看得也很感动。 拉着冯蕴的手,突然低低地问: “要是治下百姓都像花溪一般快活,是不是就是好皇帝了?” 冯蕴一怔。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人在吃不饱饭的时候,要的只是吃饱。蛪 人人都吃饱了,追求又有不同…… 她道:“能做到这般的皇帝,自古寥寥。若是阿元今后可以如此,那便是好皇帝。” 元尚乙点点头。 很快,小孩子就找到了自己的逻辑。 “那娘子做皇帝,不就可以做到了吗?” 冯蕴惊跳一下,差点去堵他的嘴。 “治一个村和治一个国,哪里能一般等同?”蛪 小孩子的双眼纯洁无垢,当然不会故意给她挖坑。 冯蕴笑着牵他的手。 “日头大了,我们回屋吧。” 外面人多,冯蕴不想惹麻烦。 淳于焰一听却笑了,淡淡扫冯蕴一眼。 “我就说这是烫手山芋吧?” 那天的话,元尚乙没有听见,他不明白淳于焰在说什么,乖乖地行礼告辞,让冯蕴牵着走出木亭。蛪 冯蕴看一眼那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 “晚点我到云庄来,找你算账。” 一语双关? 淳于焰勾了勾唇,明知道她说的算账,是鳌崽的伙食费,也是为方才的口不择言,唯独没有半分暧昧,偏生难以自抑地反复咀嚼那两个字…… 晚点。 他闲懒地起身,看着那窈窕身影。 瘦弱的肩膀挺得笔直,脸上的笑容在初升的霞光里明艳动人,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恰到好处。临走,还没有忘记,向池塘另一端围观挖藕带的村民拱手告辞。蛪 冯十二啊。 是如何把妩媚和潇洒合二为一的? 而他自己…… 一面是刻骨挖髓般地心痒难耐。 一面又恨不能剥她的皮,抽她的筋,咬下一块她的肉来,才能解恨…… 他倏尔轻笑,“晚点好……” 晚一点,或有烛火遮掩,放纵欲望……蛪 多日不得宣泄,他渴盼着有一个去处。 - 傍晚。 夏暑褪去,庄子里就飘出了香味。 有小皇帝在,冯蕴让人将他们的膳食端到了书房南窗边。 这里可以吹到花溪的风,又可以看到满院的月季,元尚乙很是喜欢。 “好吃吗?”冯蕴看着斯文有礼的小皇帝,满眼都是慈母的关怀。蛪 在没有人的地方,她甚少礼节,完全把对渠儿无处散发的母爱,给了这个没娘的孩子。 元尚乙点头,“很喜欢。” 喜欢到他恨不得不回养心斋。 从此,跟着雍怀王妃好了…… 可他不敢开口。 于理不合。 冯蕴亲自为他布菜,“往后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定会想方设法为阿元弄来。”蛪 元尚乙看着碗里炒得清脆的藕带,鼻子里莫名一酸。 “娘……子……” 他从来没有唤过娘。 很想唤一声。 又不敢。 以前端太妃养她,从不敢自称是他的娘,后来李桑若为了压低元尚乙的身份,让他行了大礼,正式过继给端太妃,他也只唤一声母亲。 端太妃待他也好。蛪 有爱,有惧。 他们之间的感情有些复杂。 以前元尚乙分不清楚,现在有了对比,才明白…… 爱与爱是不同的。 “怎么了?”冯蕴看小孩子盯着自己看,眼睛湿润润的,隐隐有些发红,不由愣住。 “怎么要哭了?” 元尚乙咽下嘴里那一口菜。蛪 “娘子待我真好。” 冯蕴笑了起来,“给你吃点东西,就觉得好了?傻瓜,不要轻信于人。” 元尚乙摇了摇头。 他没有说话,注视冯蕴的目光却越发的炽热,那是孩童对母亲才有的依恋,难以言表。 冯蕴:“吃吧,乖。” 一大一小单独享用了今夏的第一顿藕带。 慢慢地吃,说了许多话。蛪 离开的时候,冯蕴送元尚乙回养心斋,从孩子眼里看着依依不舍的光芒,心里也不免恻然。 “我就住那边……” 她指了指自己卧房的位置,笑道: “有事你大喊一声,我也能听见的。” 元尚乙小脸这才有了光芒。 “很近。” “是的,很近。”冯蕴弯腰,摸了摸她的头,“我就在阿元身边,会保护你的。”蛪 元尚乙轻轻颔首,双手拱起,朝她揖一下。 “娘子早些安歇,我回去了。” 冯蕴笑道:“进去吧,我看着你。” 元尚乙高高兴兴地迈过门槛。 院子门口,林女史站在花树的阴影里,看着这一幕,低低哼了一声,这才才换上笑容,上前接上皇帝。 - 冯蕴在养心斋站了片刻,出来便叫上阿楼,去云庄。蛪 今儿淳于焰摆明了想在长门吃饭,冯蕴没有留他,是不想让他找借口,不收收留鳌崽的钱。 一是一,二是二。 冯蕴不白占他的便宜。 去云庄的时候,她又让小满把一篮子藕带拎上。 那是专程留给这位隔壁邻居的。 星光如撒,月如水。 淳于焰慵懒地斜倚窗侧,弓起一条长腿,手握酒壶,看着冯蕴带人进了庄门,这才低笑一声,吸气扯了扯领子。蛪 云庄建筑精巧,他在窗边就可以看到从长门到云庄的小径,但冯蕴要走到庄子,却要好一会儿工夫。 于是这段路,今日在淳于焰心里就格外漫长…… 他好像等了许久,才听到有细碎的脚步。 说话的人,是向忠。 “世子,王妃过府,说要付鳌崽的伙食费。这……如何是好?” 淳于焰眼眸微沉,声线轻飘飘的。 “让她滚!”蛪 向忠啊一声。 就像被人卡了喉,没有下文。 接着,传来冯蕴的低笑。 “本想当面向世子致谢,礼数周全一些。既然世子不肯相见,那我留下钱,就走了。” 淳于焰脊背一僵,弹身坐起。 这个向忠,怎不说一声,冯十二在外面? 冯蕴没什么表情,示意小满将藕带和钱放下,转身便要走。蛪 背后传来淳于焰的冷笑。 “你再走一步试试?” 冯蕴皱眉,回头看去。 屋子里光线微弱,银色的月光落在半掩的门扉上,里面是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 好似没有戴面具? 隔得太远,她看不清。 “见过世子。”冯蕴淡淡行礼。蛪 淳于焰松开扶门的手,放松了声音。 “进来!我有话说。” 这阴晴不定的性子真挺烦人。 冯蕴在心里叹一声,慢慢走过去。 屋子里只有淳于焰一个人。 一盏孤灯。 光线昏暗氤氲,落在淳于焰光洁到近乎无瑕的脸上。一眼看过去,惊为天人。蛪 “世子果然没戴面具。” 淳于焰愣了一下,又笑。 “你肯进来,便是为了证实这个?” 冯蕴不敢承认,确实有那么一点心思。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要说脸好看,皮肤好,还数这位成天戴着面具的云川世子,无人可及。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世子为何要成天遮面。” 她冷不丁出口的话,把淳于焰听得诧异。蛪 “哦,你作何想?” 冯蕴微笑,“凡有光照,便难养肌肤。世子这细皮嫩肉,不就是如此保养出来的吗?” 淳于焰默然而视。 他恨不得掐着她的脖子将人拖过来,好好地给她说道说道。 “坐吧。”他微微抬手,自己率坐下竹席,伸手斟茶。 冯蕴没坐,“等下杨什长要到我庄子,说治蝗之事,世子长话短说吧。” 好一句长话短说。蛪 淳于焰不由自主地冷下脸。 跟谁都和和气气,对谁都温柔友善。 偏生对他,如杀父仇人一般? “世子?”冯蕴凝眉,眼睛里全是疑惑。 今日的淳于焰很是不对劲。 她看一眼木案上的酒壶。 “此去信义,发生什么事了?”蛪 淳于焰一声哼笑,眯起眼,“南齐御史大夫送我两个西域美姬。” 冯蕴愣了一下,随即笑开。 “那就要恭喜世子了。素闻西域盛产美人,有摄人心魂的本领,男子见之,无不意乱情迷……” 淳于焰差点笑出声。 “你在哪里听来这些言论?” “书上啊。”冯蕴说得兴起,“我对西域美人好奇已久,高挑婀娜,顾盼生姿,世子贵姬想必更是个中翘楚,若是有缘得见,我必欣喜。” 淳于焰快要被她气死了。蛪 “我拒绝了。” 冯蕴:“为何?” 她的脸上是大失所望。 原本以为可以沾光,看一眼异域风情的…… 这狗世子也太暴殄天物了。 淳于焰看着她脸上的遗憾,慢慢起身走过来,冯蕴让他看得皱眉,倒退两步…… “做什么?”蛪 淳于焰进一步,她便退一步。 淳于焰手掌骤然一伸,用力关上门,盯着冯蕴的眼。 “冯十二,你当真不知为何?” 冯蕴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一双黑若点漆般的眸子里,满是疑惑。 “还装?”淳于焰盯住她,伸手拂开她垂下的落发,咬牙切齿地捏住她的肩膀,恶狠狠地,声音如同吐气一般。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我……” “娘子!”蛪 阿楼和小满看到门合上,心下觉得不妙,稍稍一顿便大喊出声。 “外面有马蹄声,是不是大王来消息了?” 小满也兴奋地叫了起来。 “仆女也听见了。是,是有马蹄声,娘子要不要回庄看看?” 马蹄嘚嘚。 由远及近地传来。 淳于焰的声音被打断,没有生气,人却清醒过来。蛪 说那些有什么用? 她又不会往心里去。 不是裴郎,就是萧郎,早把他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再说,男人对着别的女子硬不起来,又不是多有面子的事。反倒长了她的志气,让她往后肆无忌惮,拿捏自己。 淳于焰凉凉一笑,掌在冯蕴肩膀上的手,用力收了收,慢慢松开,啮咬一般从牙缝里迸出一句。 “我这般绝色,岂能便宜了西域女子?” 又睨视冯蕴,轻笑戏谑。蛪 “要是冯十二肯为我意乱情迷,我现在便可以献身于你。” 冯蕴一言不发。 淳于焰看着眼前的人。 明明人家什么都没有做,他胸膛里的一腔炙热却燃烧不止,驱之不散。 那是抑制了无数个夜晚的欲望…… 凶猛如狼。 他眼神渐深。蛪 额头,鼻尖,都有细汗。 “冯十二,你能不能管管我……” 淳于焰靠得愈近,冯蕴已退无可退。 只要他愿意,伸手就能将人捞入怀里,折断她的翅膀,拖她沉沦欲海,抵死缠绵…… 这世上,无人可以管束他。 可纵是神魂已醉,他身上却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将他的双手束缚着,做不出半分越矩的行为。 他不敢。蛪 怕以后连这么近的距离,都没有了。 “冯十二。” 他轻唤,那声音低惑动人。 “你摸摸我,可好?” 他作势欲拉冯蕴的手。 冯蕴避过。 冷冷盯住他,没有呵斥,没有言语。蛪 四目相对,淳于焰隐隐有一种窒息感。 “真不要?有便宜不占,还是冯十二吗?” “谢了。”冯蕴冷淡地瞥他一眼,目光再次扫过木案上的酒壶。 突然开口。 “姜姬也不行吗?” 淳于焰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原来,她都记得……蛪 那双美眸格外锐利,逼得淳于焰无处遁形。他不知该惭愧还是该发疯,浓墨似的眸子,盛满戾气。 他微微低头,狼狈的,带点狠意。 “你试试,我行是不行?” 冯蕴若有所思地叹气,“喜怒无常。看来这次去鸣泉,见到姜姬了。她没答应吗?还是给你脸色看了?” 淳于焰瞳孔微微收缩,一张俊脸煞白吓人。 “你疯了吧你,冯十二,她敢给我脸色看?” 冯蕴唔声,“世子少饮一点吧。这般说些没着没调的话,难怪姜姬不肯跟你……”蛪 说着,她冲淳于焰福了福身。 “冯蕴告退,世子早些就寝。过两日姜姬从鸣泉回来,你们好生谈谈。” 她走了。 淳于焰眼眸沉沉,静立门扉,看着她带着仆从远去。 夜风微凉,燥热了一天的暑气,早已散开,淳于焰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却好似被冯蕴的目光浸湿…… 这个女人…… 那般折辱了他,如今又完全不管,害他落得这般下场,以为帮他找个侍妾就能弥补?蛪 休想! 他缓缓坐在窗边,看着冯蕴的身影出现在小径上,忽地抬袖,一室灯火熄灭。 他用力扯开轻袍。 月光皎皎,透窗而入,落在那一片白皙的肌肤上。 他手指冰凉,寻不到一丝温度。 半晌,喟叹一声,放弃。 第356章 归期似箭 长门庄的大门就在前方,一个差人正弯腰拴马。飬 冯蕴不由加快了脚步。 “王妃。” 守卫一喊,差人听到声音,抬头看一眼,很快将马绳套在拴马桩上,回头朝冯蕴抱拳拱手。 “小人奉刺史君令,来送信的。” 冯蕴按捺住情绪,淡淡一笑。 “谁的信?” 差人双手呈上,“西北来的,辗转传到安渡,刺史君差小人临夜送来。”飬 一封信从遥远的西北荒漠要辗转多少马匹多少人力,才能穿越千山万水到达安渡郡,到达刺史府…… 贺洽知道冯蕴在等,留下其中的公文,就将大王给王妃的私信捎了过来,片刻都不敢耽误。 差人难忍兴奋,看着王妃平静的面容,生怕她不知道似的,激动地道: “西京也传了消息来,说大王已然班师回朝,不日将抵达西京。” 冯蕴谢过,接过信吩咐小满。 “请差大哥进门吃口茶,歇上片刻。” 来人咧着嘴笑了下,“谢过王妃,小人就不坐了,急着回去交差。刺史君这几日忙着下村,小人也成日跟着奔波,就想快些回去睡个囫囵觉……”飬 冯蕴道:“刘家村蝗灾如何了?” 差人笑道:“还是王妃的法子好使,刺史君在信义和安渡,找了十余个鸭场、鸭大户,让鸭倌赶着鸭子去刘家村。这几日下来,他们说,鸭子都肥了不少。” 冯蕴莞尔一笑,“那就好。” 差人的眉头又耷拉下来。 “不过,刘家村的灾情刚按下来,玉浦郡那头,又有几个村落出现了苗头,我们刺史君这些日子,成天找鸭子,焦头烂额。” 冯蕴噗哧一声笑。 示意小满掏兜塞几个大钱给差人。飬 “那差大哥好走,替我给刺史君带个话。就说感谢他的好意,蝗灾一事,若有变故,还请即刻来报。” 差人收了钱,脸上满是笑意。 “多谢王妃,一定来传话的,小人最喜欢跑花溪村了。” 王妃每次都和颜悦色,还有赏钱拿,谁不喜欢呢? 冯蕴目送差人打马离开,突地换了方向。 她没有进门,而是往农具坊那边走。 小满纳闷:“这么晚了,农具坊收工了,娘子去做什么?”飬 冯蕴道:“看看我的鸭子。” 小满看着她将信放入怀里,一时无言。 大王来信,娘子竟不急着看大将军的信,而是去看鸭子? 要是她,都该急疯了…… 不过,没有人会给她写信。 她担心的人,才是真正的只言片语都没有。 在裴獗音讯全无的那段日子,其实小满心里也一遍遍想着左侍卫,是不是也阵亡了……飬 一直到现在。 她也不知,左仲是否活着。 - 农具坊原本建在一片长满杂草荆棘的荒地上,作坊开起来以后,旁边开始陆续建起住宅房舍,供工匠吃住休息。 在农具坊背后那一片也没有良田,后来冯蕴就在这里建了猪圈,再养上一些鸡鸭牛羊,粪便用作肥料。 只是,鸭子的数量原是没有那么多的,最近闹蝗灾,一批批毛茸茸的小鸭正式入住了花溪村。 不仅长门养得多,其他农户也有样学样,跟着里正娘子干,往死里养鸭子。飬 小鸭子长得很快,很可爱,冯蕴愉悦地逗玩片刻,看了一圈养殖场的环境,又叮嘱看守几句,这才离开,然后就去了制衣坊。 和孔云娥说话,看衡阳献宝,跟六只小猫玩耍。 她很是闲适。 小满看不懂她。 这个点,不回去看信,到处游走做什么? 逃避吗? 不关心大将军回不回来吗?飬 还是生气大将军要先回西京? 在外面溜达了约莫一个时辰,冯蕴总算回了庄子。 沐浴更衣,把小满和其他仆女都打发出去,她才坐下来,挑亮油灯,拆开信函。 信封上就几个字。 “蕴娘亲启。” 冯蕴从鼻翼里不轻不重的哼一声。 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拆信的动作也很缓慢,用剪刀一点点将封口剪得平整,就像在品尝一道精心烹饪的美食,仅仅只是享受拆信的过程……飬 “西京事,余已知悉。蕴娘当保全自身,待我还朝,勿念。” 又道:“归期约在六月中旬。” 在信的末端,似是想写什么,滴了墨汁,涂黑了字迹,最终留下一片空白,引人遐想。 他到底想说什么,又控制住了手? 冯蕴笑了笑。 此刻,气温正好。 斜倚窗前,灯下看信……飬 短短几行字,阅上无数遍,再收入抽屉的小匣子。 里面放的都是信。 有敖七以前去并州时捎回来的,很多。 也有裴獗的,寥寥几笔。 敖七这次奉命去西北已是大为不同。 那次去并州,他恨不得一天写一封信告诉她近况。 这次离去,没有信,也没有消息。飬 他长大了,还娶了妻…… 正如她以前想到的那般,年少岁月里的痴想终会成为过去,渐渐消散,不留痕迹…… 冯蕴懒洋洋地一笑,将合上的匣子打开,把敖七写的信抽出来,原想付之一炬,可信纸放到火舌上,还没有点燃,她又收了回来。 纯真之心,值得保存。 放着吧。 她塞回去,弯腰摸了摸鳌崽的头。 “这些日子不让你上山,憋坏了吧?明日带你上山看看?”飬 鳌崽好像真的听得懂人话,大脑袋在她掌心蹭着,一张脸肉眼可见的欣喜。 接下来的日子,冯蕴每日忙碌。 庄子里的事,生意上的事,偶尔带着元尚乙四处走走,了解民生。 但有一点,她从不带元尚乙上矿山。 每次陪她上矿山的,都是鳌崽。 小界丘的矿山从三月里开始动工,目前只开采了浅埋的石墨层,井下开采尚未开始。 两个月里,山上都在做前期的工程。飬 岩层剥除,凿井通风、打入木桩,垒上石柱,做井巷支护,以确保后期的开采安全和运输畅通。 矿山上修建有好几排简易的石木屋,工人们都住在这里。 看到冯蕴过来,一个个快活得什么似的。 山下的天已经很热了,山上却很凉爽。 但这里的生活清苦,平常除了自家兄弟,人烟都见不到,可以想见看到冯蕴这样的大美人,心下有多么躁动…… 冯蕴今日不是空手来的。 有制衣坊做的夏装和吃食,送来了工钱,甚至带来双陆、捶丸和蹴鞠,供他们娱戏。飬 “这阵子矿山赶工期,辛苦了大家。等井下开采,大家就可以轮流休沐,拿着钱去安渡城里耍子了。” 众人愣住。 矿山上的人,分为两类。 一类是冯蕴派来的部曲,然后便是最初找邢大郎记名那几个。 他们都做了头目和小管理。 剩下的人,大多是从贺洽手里“转接”来的,无处安置的流民和嫌犯。 流民们青壮上山,有家眷的,都安置在山下的村子里干活,孩子甚至可以去村学读书。飬 对嫌犯,冯蕴也没有两样看待,因为贺洽挑选来的这些人,大多数都是无家可归,饿极了抢点吃的穿的,没有伤人的记录…… 无论流民还是嫌犯,他们来矿山的时候,都知道来做苦力,却没有想过,矿山上吃得饱,吃得好,长门还会给他们发钱,比去码头上扛货还赚得多…… 这就罢了。 居然还有休沐? 那不是庄子里的部曲和头目才有的吗? 众人面面相觑,不可思议。 冯蕴笑道:“但有一点,诸位请务必牢记。无论在山上,还是下山进城,你们顶着我长门的招牌,还得遵守长门的规矩,不守规矩的,只要发现一次,概不容留。”飬 众人这才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一阵欢呼。 “是!” 接着便是大喊大叫。 “我们愿意给娘子卖命!” “我们也想做娘子的部曲!” 冯蕴微微一笑。飬 “领了衣裳,吃饭去吧。” 她没有正面回答。 虽然,她在招收这些人上矿山的时候,就存了心,扩大长门的部曲队伍…… 但这事急不得。 一是要慢慢考察人品。 二是不能太招摇,引人忌讳。 上次贺洽已经隐晦地提醒过她了。飬 手底下做工的人有多少,无人在意。若是持械部曲太多,即便她只是为了自保,那也会引来朝廷的注意和戒心…… 裴獗要回来了。 她瞒得住旁人,瞒不住他。 所以,得谨慎一点。 - 随着六月到来,许是天气太热,又千头万绪,她的心逐渐变得躁动。 这日从山上回来,她洗个澡便早早睡下。飬 在矿山走动,乏了,夜里暖风送来花香,好似有一种令人昏昏欲醉的力量,她渐渐沉入梦中,不经意间,就做了一场旖旎的春梦…… 这个梦太真实了。 活色生香。 她清晰地感知到两片灼热的唇,在身上毫无阻隔的游走,难耐的、急促的呼吸,熟悉得好似要把她的心从胸腔里拽出来,神魂都要让他夺走…… “唔...”她绷紧下颌,仰起头,眯着眼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哼。 “将军……” “嗯。”梦里的男人应了她。飬 低声喑哑,饱含情动。 那有力的胳膊横过来搂住她窄细的腰,紧紧贴合,搂抱,指尖的力道大得好似要陷入她浑圆的肌肤里…… 熟悉的感觉,让她身子跟着打颤。 她甚至怀疑这不是梦。 可眼下将将六月,裴獗尚在西北,不是梦又是什么呢? 第357章 风卷残药 冯蕴放松下来。磜 情绪萧索,夜色孤凉。 正需一场云雨,纾解这夏天的浮躁不安。 她索性任其沉浮,不惊欲梦…… 在这样的念头里,她自然不懂含蓄。 不知道是谁的喘息,先搅乱一室的寂静。 蛰伏在身上的残毒,在本能和放纵中复苏,渐起燎原之势。 久不得发泄,男人呼吸急促到微带颤意,冯蕴听见他喉咙里发出的闷哼,兴致大动,隔着薄薄一层衣料,蛇一样缠上去,不知羞耻,只想尽兴,怎么舒爽怎么来,一副要对他为所欲为的样子……磜 她热情的回应,如一盆引火的桐油,将男人的怜香惜玉烧为灰烬。 烈焰焚然。 那双眼眸在暗夜里幽深似兽,按住她的后腰,不容退却地低头…… 好似压抑太久,他的吻来势汹汹,弄得她生生作疼,好不容易才得到自由,不料他愈发往下…… 她身前一凉。 他竟用嘴咬开衣襟,叼上去。 几日未刮的下颌蹭上来,刺痒难耐……磜 她挣扎一下想要推开。 男人身上的肌肉紧绷如铁,一言不发地将她重重按下,扯过枕边的锦缎垫在她身下,胡乱的,撞出一片酥软。她香汗淋漓,嘤咛不断,如他砧板上的鱼,无助地任由宰割……但他很快就发现,这般莽撞无济于事,折腾良久一身是汗,竟是分毫难入,更别说得一个痛快。 “将军……”她轻唤,宛若做梦一般,不曾睁眼。 男人喉咙猛地一梗,拉开她,低头垂眼。 风雨中不堪摧残的花骨朵儿,满带甜香,粉渍诱人,柔软得不可思议。他喉结一滑,呼吸越发粗重,好不容易才忍住,撑起身来,好生地侍候她一回,等她得了趣彻底放松下来,小猫似的低低嘤咛着在他身上厮缠,这才用力…… 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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