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阮溥吸口气,眼里添了怒意。 “敢问王爷,这是何故?” 裴獗不说话,抬手击掌。 紧接着,几名太医被带上殿来。 裴獗淡淡道:“将你们在大牢里说的话,再说一遍。” 太医们不敢抬头。瀣 其中一个年岁较轻的,倾身俯下,朝裴獗磕了个响头,这才抖抖索索地道: “回大王话,立春后的天气乍暖还寒,陛下偶感风寒,引发旧疾,但只要细心照料,多加休养,等到日子暖和起来,也就大好了……” 裴獗点点头。 “继续说。” 那太医看看自己的同伴,紧张得脸都皱到了一起。 “臣等每日侍疾,无不小心翼翼,生怕陛下再受风寒,致使病症加重。可,可世子桀骜,以嗣君自居,常不听臣言,明明天寒地冻,世子偏生嫌殿内闷躁,要将门窗大开,帘帷高挂,说也不听……” 元阅脸色大变。瀣 “你胡说!” 太医道:“臣没有胡言乱语,御前宫女、内侍皆可作证,太医院也不止臣一人得见……” 元阅双眼死死盯住他。 “你,你诬蔑我?你为何要诬蔑我?是不是雍怀王屈打成招……” “放肆!”敖政低斥一声,站起身来,朝上位的裴獗拱了拱手。 “雍怀王为国事操劳,鞠躬尽瘁,世子岂可信口开河,轻言妄语,毁大王清誉?” 说罢又是重重一哼,他面向众臣。瀣 “难不成世子果然有不臣之心,故意趁着陛下病重,行加害之事……” 元阅大吼:“一派胡言。” 他看着敖政,再看裴獗,内心的恐惧无以复加。 若说之前他还存了有朝一日君临天下的心思,这一刻,已然都死去了。 眼下,他要的是,如何保住小命。 只一刻,他便明白过来。 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瀣 堂堂王府世子,在裴獗跟前重重一磕。 “大王饶命,是小臣侍疾不周,没有照顾好陛下,但小臣忠心耿耿,断无加害陛下之心啊,还望大王明察。” 上呼大王。 下自称臣。 跪地求饶。 不得不说,庄贤王世子有一颗好脑子,眼看大势已去,也算能屈能伸…… 众臣无言。瀣 阮溥的眼,无声地合上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责怪元阅不争气…… 但他这么一跪。 嗣君之位便不会再属于他了。 示了弱,认了错,称了臣,对先帝侍疾不周,在裴獗面前俯首帖耳,何以为君? 政和殿久久无声。 裴獗淡淡看着,面容冷峻,眼神沉静。瀣 “庄贤王世子侍疾不周,致陛下疾症加重,无力回天。但顾念其有悔过之心,不予重罪。即日起,褫夺尊号,幽禁宫中,反省三年。” 第544章 敢不从命 “喏……”拷 禁军应是。 众臣无声。 阮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是哑然。 两行眼泪从元阅的眼角淌了下来。 他养尊处优惯了,年岁又不大,何时见过这般阵仗? 紧张,畏惧,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尘埃落定,他竟然是喜极而泣。 龙椅上白骨累累,不知多少人惨死。先前以为可以孤注一掷,可当真面临死亡危机,他才发现,求生是本能。拷 幽禁便幽禁,至少还有命在…… “多谢大王……” 元阅被带下去了。 脚步拖在青砖石上,刮出一种令人发怵的沉闷声,慢慢地,拖着他远离原本只剩一步之遥的龙椅…… 政和殿里,无人说话。 甚至没有人多追问几句,元阅到底是如何说服那些宫人开的窗,又是如何导致陛下风寒加重,从而丧命的…… 因为那不重要。拷 元阅做没有做过,真相如何,都不重要。 这里有天下至重的权力。 却是全天下最不讲理的地方…… 讲的是权,是兵,是谁能一手遮天,指鹿为马。 在座的朝臣,没有一个不是人精,也没有一个不熟知历史。古今皇位更替无非如此,何况乱世当前…… 裴獗平西番,定北疆,光复邺城,灭军阀割据,夺并州,收信义,军功赫赫,权柄在手。 但是……拷 他此时显然不能也不便取代晋朝,自立为帝。 门阀为尊的大背景下,堵不住悠悠众口,便会有无数反对的声音,笼络不住高门士族,他坐上九五至尊的宝座,也势必会引来更大的动荡…… 那肯定不是他要的。 他要的是…… 立威。 打压。 试探……拷 铲除异己,树立绝对的权威…… 一步一步踩踏大晋宗室的底线。 他扶植新党,抗衡旧党,动摇世族根基。 他重才干,不重门第,大力提拔寒门子弟和低阶庶族,目的是瓦解世族政治…… 今日他凭心情处罚一个世子,没有人敢吭声。 明日他再寻个由头,打杀一个王爷,也没有人能反对。 那么……拷 这个朝堂对他而言,就不会再有“不”字。 那时候,便是他为所欲为之时,改朝换代也是水到渠成,不会再留下半点污渍和诟病。 政和殿上,鸦雀无声。 众人都深信自己看懂了裴獗的心思—— 却又不知,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阮溥又气又恨。 气元阅沉不住气,恨裴獗狡诈阴狠。拷 可事已至此,计划落空,戏也得往下唱 哪怕是垂死挣扎,那他们也得挣扎,总不能让裴獗牵着鼻子走,眼睁睁看着祖宗基业,毁于一旦,看着寒门庶族在裴獗的托举下,一步步坐大,有朝一日爬到门阀士族头上去拉屎…… 阮溥和几个同党交换个眼神,清了清嗓子,拱手道:“是老夫思虑不周,竟不知庄贤王世子有这等疏漏,幸得王爷明察秋毫,才不至于坏了大事。” 又抬头看着裴獗,义正词严地道: “既然庄贤王世子不中用,那我等只能另寻贤能……” “不必寻了。”裴獗打断他,不咸不淡地道:“我看庄贤王就很好。” 众臣哗然。拷 方才还自觉吃透裴獗心思的朝臣们,始料未及,包括阮溥自己,有好片刻都忘了反应,就那么怔怔地看着裴獗,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裴獗道:“邺城光复,庄贤王阵前督仗,有胆有识,足见才略。以皇叔之尊继承大统,可安天下。” 不是提议。 更不是商榷。 而是告知。 阮溥的脸颊火辣辣的。 庄贤王是大长公主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若称帝,对旧党而言可谓是柳岸花明,皆大欢喜。拷 可阮溥竟似被裴獗重重扇了一耳光。 打得透透的。 威仪扫地。 裴獗目不斜视,全然不看他,只道:“就这么办吧,往后诸公当同心协力,拱卫宫阙,以保大晋江山社稷。” 众臣齐声,“是。” 裴獗掌心撑在扶手上,慢慢起身。 “散了。”拷 不待众人应声,他冷冷从大殿中间穿行而过,决然而去。就如来的时候一样,把所有规矩,都踩在脚下。 裴獗一走,原本肃冷的大殿,顿时热闹起来。 一群人围到敖政的身边,纷纷探听裴獗的心意。 可敖政知道什么? 他也莫名其妙…… 在裴獗废掉元阅世子尊位的时候,他心脏狂跳,血液逆流,整个人都已经开始膨胀起来了,以为下一句便是石破天惊,大晋不再姓元了…… 谁知……拷 裴獗不声不响,便抬举了庄贤王元寅。 他叹口气,摇摇头往外走。 另一侧,几个旧党朝臣也跟在阮溥的身后,不知所措,雾里看花,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雍怀王此举,着实让人猜不透。” “难不成是我等曲解其意,误会了?” 阮溥重重一哼,“多虑了。去子留父,无非是庄贤王性子软,好拿捏……也一并去了我等辅政之权。” “这……”拷 众人讷讷,想想,又不禁点头。 就冲裴獗在政和殿给庄贤王那几句评价,就知并非出于本心。 谁不知收复邺城那一仗,庄贤王是被逼无奈才上的战场?而且,他名为讨逆大元帅,身负督军之责,却无虎符印鉴,无调兵之权,纯粹就是个摆设。 不仅如此,庄贤王胆小怕事,成日躲在大营里,和裴獗所说的“有胆有识”相去甚远…… 这简直儿戏一般。 总归,无论是元阅还是元寅,在裴獗眼里,其实都没有差别,裴獗要的只是绝对的权威…… 皇帝的人选,谁来定。拷 是他,而不是阮溥,或者大长公主。 “这有什么不好呢?”大长公主得到消息时,正在庭院里喂她新得的鹦鹉。 鹦鹉的尖喙叼一粒小米,吃得很香。 大长公主脸上的笑,没有变过。 “谁说得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弟弟往后便是大晋的皇帝了。” 阮溥眉心紧锁,“殿下可有想过,新帝即位后,又该受制于何人?” 大长公主手上握着鸟食,转脸看过去,轻声笑问:“若今日裴獗不拥立庄贤王,你等又该如何?”拷 阮溥一时语塞。 依大殿上那个气氛,莫说裴獗指谁就是谁,就算裴獗转身坐上龙椅,只怕……除了他,旁人也不敢多吭一声。 “知足吧。”大长公主转过头去,将鸟食丢在笼架上,慢条斯理地道:“总归为你我留了时间,留了机会。何不从长计议?” 阮溥深吸一口气,垂头拱手。 “殿下所言极是。” 大长公主轻笑一下,转脸看着他。 “今日留下来吧。”拷 阮溥沉默,与她对视。 久久地,大长公主才叹口气。 “年纪不小了,歇歇火。这么犟做什么?” 阮溥看着她,“殿下说,我是为了谁?” 大长公主缄默不语。 好片刻,她才掏出手绢拭了拭唇角,微笑:“平原和行溯从安渡回来了,府里家宴,你也许久没见阿晴,留下吧,你们父女说说话,共叙天伦。” 她说着便已走近,站在阮溥的面前,眼对眼看他片刻,擦身而去。拷 阮溥侧过头来,注意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声。 “敢不从命。” 第545章 也生一个 天亮时分,皇叔庄贤王承继大统的消息,便传遍了西京各处。鱀 大长公主一夜间,又变成了长公主,就如熙丰帝在位时一样…… 也有细心的人发现,一直幽居在宫里那位李太后,也忽然间变得尴尬起来。 她是庄贤王的皇嫂。 庄贤王做了皇帝,她还是太后吗? 若她久居宫中,又该如何与新帝共处? “他故意的。”李桑若静静地盯着帐幔前那个的修长身影,眼睛仿佛都直了。 “熙丰帝子嗣不丰,可元氏宗族不缺男丁。他明明有那么多人可以选的,与先帝同辈的,更是大有人在,再不济,元阅还有个庶弟,可他不,偏偏拐杖倒拄,叔继侄位,乱去伦常,你说,他是不是诚心让我难堪?”鱀 临朝太后之尊,熙丰帝皇后,是李桑若最拿得出手的身份,也是她在李氏一党覆灭后,仍然可以活在这里的原因之二。 另外便是她那个裴獗并不认可的……血脉之亲。 裴獗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 就好像忘了她这个人。 禁足深宫,重兵把守,出入不得自由。 她不是坐牢,却与坐牢无异。 “你说,他为何就那么恨我呢?就算不肯认我是他的嫡亲妹妹……那我也从未害过他啊。怎就那么恨?”鱀 不仅没害过,还爱过…… 唐少恭久久不语。 李桑若性子癫狂无度,他等她说完,也发泄完了,这才慢慢上前,拱手垂头,沉声道: “我来只是知会你一声。你心里有个数,却也不必太过忧心,谁做皇帝,都是傀儡,只要他不点头,这宫里就没有人敢伤害你。” 李桑若看着他,眼泪往下落。 “他这么晾着我,还不如直接伤害我好了……” 唐少恭不答。鱀 李桑若哭着哭着便笑了起来,唇角的弧度,格外诡谲,“少恭叔,你说他为何不自己当皇帝呢?这样我也可以捞个长公主来当当,是也不是?” 唐少恭皱眉,但语气温和了几分。 “太后慎言。” “我不是太后了,以后都做不成太后了……你忘了吗?”李桑若盯住他,笑容突然从眼里升起,慢慢起身走近他。 “少恭叔,我不想留在这里了,不想让这小小宫殿,困我一生。” “这么久了,只有你来看我,除了你,一个人也没有,一个也没有……” 她的目光,缓缓挪向唐少恭背后不远处的软榻,轻忽一笑。鱀 “少恭叔,我受够了……我不想等了……你带我走吧。” 唐少恭后退一步,迎上她狂热的目光,眼神越发冰冷。 “我若是你,会老实待着。这天下,还有比晋宫更安全的所在吗?” “我不老实吗?少恭叔从哪里看出来,我不老实的?” 李桑若笑容分外诡邪,看着唐少恭身上的孝服,上手拉扯一下,指尖便引住了他的腰带。 “少恭叔穿着这一身,真是好看。难怪有人说,要得俏,一身孝呢……” 唐少恭眉头皱起,看她一眼,拉住她的手甩开,转身便走。鱀 腰身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 一双纤瘦白皙的手腕,慢慢绕过来,扣住腰,摩挲着,顺着小腹下行…… 李桑若将脸温柔地贴在他的后背上,体温包裹着他。 “少恭叔,天下人都可以恨我,厌我,你却不该……我会有今日,可全是拜你所赐……” 她笑着,笑得恨恨的。 “全都怪你啊。” 她张开嘴咬在他的后背上。鱀 这么瘦的人,却有肉的。 李桑若嘶嘶地笑了起来,像毒蛇吐着信子,发疯般啃上他后颈的肌肤…… 唐少恭咬牙,“你疯了?” “我不该疯吗?我最有资格疯了……”李桑若握住他,紧紧的,笑得恣意至极,“你害了我一辈子呀,不该管管我吗?” 一切都有些乱套。 宫门森严的守卫撤去了,庄贤王府的禁军也没了踪迹,京畿大营里原本蓄势待发的重兵,也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仿佛这场危机,没有发生过一样。鱀 崇政大殿白幔垂地,在冷风里徐徐飘动,森寒无比…… 冯蕴亲自操持了天寿皇帝的大殓。 那个把玩风铃,期待地盼着她,唤她“娘子”的孩子,化成了一个庄严肃穆的庙号,从此定格在皇陵。 从皇陵回来,冯蕴简单地洗了个澡,身子便开始发热…… 她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生过病了。 这一烧,前世今生所有的空虚、无助、失落、遗憾,通通席卷过来,烧得她大脑昏昏沉沉…… 她累了这些日子,没有好好歇过。鱀 躺下去,便想睡个昏天黑地,不省人事。 “小满,不要让人来打扰我。” 这会儿裴獗入宫去了。 宫里在筹备新帝的登基大典。 十日后,庄贤王元寅便要在崇政殿即皇帝位。 国丧后有新帝,西京百姓又添谈资,冯蕴整个人软绵绵的,提不起半分力气,仿佛多思考一下,脑子就要从中炸开似的。 思绪晃晃悠悠,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一串风铃……鱀 她记得那年的飨宴之礼,元尚乙扑入她的怀里,孩子看母亲一般殷切的目光。 他搂紧她,说,“你要是我娘就好了,你要是我娘,我便可以每天看到你了……” 他还说,“娘子,我想回花溪。你带我回花溪吧?” 又想到那年昭德宫的门口,她死死搂住的渠儿,被内侍一点一点从怀里扳开,拉拽而去。 渠儿流着眼泪,对她说:“儿会照顾好自己,母后放心。” 他手上也拎着一串风铃,朝她晃了又晃,“母后保重,儿会夜夜梦见你的。梦里,我们会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渠儿……鱀 渠儿…… 冯蕴将手伸向虚空。 她想将渠儿抱紧,不再松手。 又想将阿元唤醒,带他回花溪…… 可虚空尽弱,那些残存的温度,渐渐消散,最终只剩一串风铃…… 在风中, 叮呤。鱀 叮呤。 她天旋地转,眼泪不可自抑。 “渠儿……” 一声细弱的低叫,伴着哭泣。 裴獗眉头微微蹙起。 他为冯蕴拭去额头的汗,回头催促。 “太医呢?太医为何还没来?”鱀 “回大王,纪佑去接了,应该很快了,很快就来了。” 裴獗没有说话,俯身将冯蕴搂在怀里,轻抚安慰。 “别怕。蕴娘……不要怕。” “你来了?”冯蕴半睁着眼,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是梦是幻,周围的一切都被记忆模糊了,只有裴獗的脸,一如既往的真切。 “你总算来了……” 她揪住裴獗的衣袖,身子瑟瑟。 “救救渠儿……”鱀 “救救渠儿吧……” 裴獗默默握住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看着她眼泪滑落,无声一叹。 屋子里没有声音。 旁人不知娘子为何生一场病,就变得如此脆弱。 平常天塌下来都没有半滴眼泪的人,这会儿靠在大王怀里,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 小满又是心疼,又是不解…… 她不知渠儿是谁,不敢问,也没有机会问。鱀 仆女匆匆跑了进来。 “太医来了,大王,太医来了。” 濮阳礼来了。 帮他背药箱的人,是濮阳九。 濮阳九看了裴獗一眼,再看向榻上的冯蕴。 许是烧得有些糊涂了,她脸颊潮红,眉头轻皱,睡得很不踏实,嘴里迷迷糊糊地,好似还在呓语着什么…… 濮阳九瞥裴獗一眼,叹口气,把人拉到一侧。鱀 “不是告诫过你吗,办事悠着点?国丧期间,你怎会克制不住……” “闭嘴!”裴獗眸底赤红,瞪他一眼便掉头,多一个字都不说。 濮阳九扬了扬眉,摸脑袋。 “脾气见长啊。” 以前哪怕全天下人都怕裴獗,濮阳九也是不怕的。 他什么德性,濮阳九一清二楚。 可近几年,濮阳九眼里的裴獗,是越发难相处了,压根儿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鱀 比如…… 成了婚,由着冯蕴住在安渡,时不时分居两地,像没事人似的,明明受着身体和相思的煎熬,也不纳妾无通房,除了醉心朝事,日子刻板得几乎没有乐子可言…… 濮阳九不懂。 他试想过,若是自己像裴獗这般会怎样,整个人就激动起来。 权力便是最好的春丨药啊。 怎么能辜负这大好的花花世界? 濮阳九身子一抖,不敢再往细想。鱀 他再过去,濮阳礼已经把好脉了,朝他点头示意一下,就去了外屋开方子。 濮阳九坐在榻边,也伸手去探冯蕴的脉象。 “多久没看你急成这样了。妄之,你这辈子,当真是拴死在这冯十二娘的身上了……” 裴獗看着他的手:“我请的是太医。” 濮阳九:…… 他还真不是太医,也不归太医院管。 “没良心。”濮阳九哼声,“听说府上请太医,我担心得什么似的,急吼吼赶过来……”鱀 裴獗抬眼,“用不着你,赶紧滚。” “咦,我怎么你了我……” 濮阳九话到中途,低头看看自己拉住冯蕴把脉的手,突然明白过来。 “裴妄之啊裴妄之,你该不会以为我在觊觎你媳妇吧?” 裴獗扫他一眼,不说话。 濮阳九脸颊抽搐一下,收手冷笑。 “我没那么龌龊。走了,懒得管你。”鱀 他拎着药箱,气呼呼地掉头。 裴獗没有理会他。 濮阳九走到门口,回头一看,人家早已转身,盯着他媳妇去了,根本就不管他死活…… 他那个气呀。 “裴妄之,你有种!往后你最好别找我。珠媚玉户用完了,也别找我……哼!” 裴獗听着脚步声远去,握住冯蕴的手。 “清净了。睡吧。”鱀 - 冯蕴吃完濮阳礼的药后,安静地睡了一会儿,到半夜,又烧得折腾起来,额头上汗津津的,双眼半眯着,拉住裴獗的手便往身上贴,那灼人的眼神,烫得裴獗心里一跳。 “蕴娘……” 他轻轻环住她,像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小动物。 奈何冯蕴很不肯安生,手脚刚被塞回被窝又翻了出来,哆哆嗦嗦地往他身上蹭。 裴獗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拿过濮阳礼留下的药丸。 濮阳礼叮嘱过,半夜里冯蕴再烧,便喂下一粒。鱀 “别走……救救……儿子……”冯蕴的脑子混沌不清,察觉到有人往嘴里塞了个什么,便恐惧地挣扎起来,要往外吐。 裴獗不得已只能压住她,堵住她的嘴。 “唔……”冯蕴半眯着眼,抻着脖子,无奈地将药咽了下去。 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想起过世的渠儿和阿元,眼角情不自禁地湿润起来。 裴獗皱眉,心里头就像有一把火在烧。 她流泪的样子和平常大不相似。 很软,软得人心里一塌糊涂。鱀 也很痒,痒到好像心坎里有温水激荡。 他竟然很喜欢这时的冯蕴。 流着泪的,柔软的,粉嫩的,白皙的,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得想要狠狠欺负她…… “我知道你喜欢孩子。” 他低头,贴近冯蕴的脸,吻她几下。 “等你养好身子,我们也生一个。” 冯蕴身子原本就虚,让她吻得哆嗦一下,浑不知裴獗那些心思,只觉得身上汗涔涔难受,贴着肌肤的地方,竟有一股子熟悉的渴望,冲击着她的病体,来势汹汹,好似急切地需索着,那贴近灵魂的结合……鱀 第546章 生根发芽 大王进了屋,小满便将门一掩,到外屋把灯也熄灭了。成 裴府大宅深院,沉在暗夜里。 窗前,银月洒下一层光晕,照得满室旖旎。 光影里身影交错,溶溶迷离…… 冯蕴并不十分清醒,也没有听清楚裴獗说了什么。 隐隐就两个字入耳——孩子。 孩子。 她的孩子。成 情绪仿佛在无边无际的空洞里荡漾,失落盈涌至四肢百骸,一种空茫,让她如临深渊。 一无所有,空白一片,急切地想用什么填满…… 她颤巍巍睁眼,喉头哽咽。 “孩子,我的孩子……” 罗衫轻褪。 裴獗伸手取下她头上的白玉簪子。 “会有的。”成 从花溪到西京,千里之隔。 他们许久没见了。 情动处,他总有办法令她沉浸…… 今日的裴獗更像是奔着生孩子去的,见她迷惘失落,不时发出一声哽咽,他竟是全无往日的耐心,手劲极大,哪哪都大…… 冯蕴脚趾微蜷,来不及退缩,就被他拉了回来。 他轻了些。 如蚂蚁爬过,痒酥酥的,啃噬一般。成 放空的思绪渐渐游离。当空虚被彻底填满,她飘飘荡荡,好似浮在江河大海上的薄雾,在他烈日般的火热里一点点升腾,仿佛下一瞬就要飞起来…… “将军,将军……” 她常会在迷糊时胡乱叫他。 将军。 大王。 裴郎。 狗王。成 又或是裴狗。 称呼不同,便是她体验或是心情不同。 此刻,她软绵绵,像一只等着哺喂进食的小鸟。 裴獗目光深沉,黑眸里却冷肃一片。 要是冯蕴足够清醒,就会看到男人的眼里清朗一片。 不是平常欢好时的癫狂,反倒像是上战场御敌般严肃,进退恰到好处,一刀一枪杀得敌人片甲不离,还游刃有余…… “啊裴……”冯蕴低低轻唤,嘴微张,不自觉地推他,“够了,够了。啊……不……”她突然睁大眼睛,看着男人的脸。成 疾风暴雨,当头浇灌。 铺天盖地的快慰,她情不自禁收紧,死死揪住被子。 久久,直到浪潮退去,那口憋在喉头的气才哽出…… 她如同哽咽,“出去,你出去。” 男人低头,喘气,黑眸炯炯。 整个人平静得全不若往常。 “好。”他方要动弹,冯蕴便倒吸一口气,指甲剜在他的肩膀,连声呼疼。成 又莺声细语让他别动。 裴獗:…… 他目光沉沉的,就那么撑在身侧,看着她。 冯蕴扶住他的肩膀,推了推。 “慢点,你慢点。” 他仍是说好,很配合。 可她很快就发现……成 不行。 一番久别重逢的极限,两个人都太过忘情…… 他出不去。 稍一动,她便疼。 冯蕴有种崩溃的感觉,“你故意的。” 裴獗哑声:“意外。” “我不信。”成 “看你病重,便努力了些。” “我病不病,有何相干……” “解药总得管饱。” “裴狗,你……” 听她又骂裴狗,裴獗眉梢微抬。 看来脑子清醒些了。 他将手背搁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体温。成 “没那么热了。解药有效。” 冯蕴出了一身汗,确实舒服了很多,脑子仿佛也没有方才那么沉重了,原本丧失的神志,也渐渐回笼…… 她推他,挣扎着要下地,“起开,我难受。” “是你贪吃。” 他低下头来盯住她的眼睛。 一本正经,说荤话。 “神魂都交代给你了,仍不肯放。”成 冯蕴满脸红霞,额头渗汗,“你再试试。” 他低低嗯声,便好心起身。 冯蕴猛地仰颈急喘,头皮发麻,“别。” 裴獗闷哼,黑眸深深凝视,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我也难受。” 冯蕴的注意力全在那里,并没有发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 “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裴獗双手钳住她的腰,麻利地托住她翻转过来,将她稳稳地放在身上。成 “好受些没有?” “没有。” 仿佛要在肚子里生根发芽似的,她如何能好受? “干脆阉了你得了。” 冯蕴欲哭无泪,头垂在他肩膀上,张嘴喘气,抖得厉害。 说不出的愤懑不平,可自己又实在地知道,其实不全是难受,而是那无法言说的战栗,让她难堪。 裴獗当然也是。成 整个淹没着缠绵其间,仿佛要被她融化一般,怎一个舒爽了得。 “睡吧。”他一本正经,瞧着她染红的双颊,拇指轻刮一下,不让她看出他那些歪心思:“放松些便好。” 冯蕴无奈地攥住他的衣袖,点了点头,这时才发现他衣裳竟还穿得好好的,更显得她样子狼狈…… 她绝望地闭上眼,更是焦急。 “乖,不怕。”裴獗裴獗眉目舒展,吻她额头,十分耐心地安抚她,“你累了,太紧张,休息休息便好。” 他一动,冯蕴那神魂便有一半飘到了天上。 她怕极了,明知有些不对,也没有力气再争辩,于是将脸掩入他的衣襟里,合上眼,像一只小猫,平素冷淡不亲人,可被喜欢的人撸起毛来,也能呼噜呼噜柔顺得不行……成 - 冯蕴人在病中,接下去好几天都足不出屋。 次日裴媛来看她,屋子里满是药味,弟媳妇也神情恹恹,提不起劲来的样子。 “好生休养着,可别落下病根。” 裴媛很是心疼她。 大老远过来,遇上这些糟心事情,这样柔弱的弟媳,还硬撑着为先帝办了丧才倒下,那是多么不易…… 冯蕴对上她关切的眼神,心里火烧火燎的……成 其实吃了太医令的药,又被裴獗哺喂那么多解药,她昨夜烧退后,便已好了许多。 没有精神,仅仅是因为卡了大半夜,没有睡好而已。 “那我便不送长姊了。” “别送别送,送什么?一家人,不用跟我客气。” 裴媛是个爽利的性子,自从跟敖政和离,也不用再装娴静温柔了,俨然一副将门虎女的样子,拉着阿左和阿右,又笑盈盈地回头看她一眼。 “这几日,想来会有不少夫人贵女上门探病,我一律帮你婉拒了。” 以裴獗在大晋的地位,雍怀王妃这一病,王公大臣们,定然会差了家里的夫人上门探病。成 她猜冯蕴是不耐烦面对这些。 冯蕴也是感激一笑。 “有劳长姊。” 裴媛轻笑,“你阿姐我旁的本事没有,打发人,那是一套一套的。” 冯蕴扑哧一笑。 想到了敖政。 那就是一个被裴媛打发了一次又一次的人。成 裴媛走了,冯蕴早饭都没有吃,长长叹息着将自己裹入被窝,这才舒舒服服地补了一觉。 晌午后醒来,便有人来报喜。 新帝登基,在准备登基大典的同时,有人谏言,再为雍怀王加食邑。 同时,御赐十二冕旒、天子旌旗。 冯蕴吓一跳。 十二冕旒,那是天子规格。 天子旌旗更不该是臣子用的。成 皇室商量这么久,给冯蕴这等破天荒的赏赐,不仅是答谢裴獗扶庄贤王上位的回礼。 还因为…… 他们已经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九锡已加,权至巅峰。 新帝还能赏这个功盖天下的摄政王什么? 房里几个仆女的心思没有那么复杂,全然不知这将意味着什么,一个个与有荣焉。 “咱们的新陛下,当真大方。还没登基,便先想着如何赏赐大王。”成 “大王用上天子才能使用旌旗,不就跟皇帝平起平坐了吗?” “那可不同,天子仪制又不止十二冕和天子旌旗,皇帝还是要压一头的。” 几个人说得小声。 冯蕴却是一声沉喝。 “不可胡说!” 她冷冷地扫过去。 “我再听到你们议论朝事,一个字十个板子,打死为止。”成 几个仆女从来没有见过冯蕴发这么大的火,吓得不轻。 当即跪地告饶,悔过不止。 冯蕴没有再说什么。 “去抬水来,我要沐浴。” 新皇帝在登基前,先迫不及待地看赏,是怕登不上基。 可这种东西,皇帝敢赐,臣子也不能要啊。 -成 新帝登基,西京城里不乏热闹可瞧。 冯蕴闭门谢客,不见客,不出门。 裴獗却是早出晚归,十分忙碌。 可即使这样,也丝毫不减半点兴致。 许是分别这些日子,旷得太久,他最近要得十分狠,像饿了半辈子没吃饱的野狼似的,浑不要命,恨不得把她折腾散架…… 冯蕴都由着他。 毕竟这些年来,她是有些亏欠的。成 横竖她在西京闲着,就当弥补他好了。 一面是紧锣密鼓的登基大典。 一面是如鱼得水的房闱缠绵。 裴獗丝毫没有耽误什么,在暗流涌动的西京城里,比谁都要来得平静,回家也不说半句政事。 没有料到,登基大典那天,他欣然受了新帝所赐…… 十二冕旒、天子旌旗。 他实实在在成了大晋有史以来,有且仅有的一个,可以跟天子平起平坐的王。成 - 第547章 深入交流 新帝登基,改元“文治”。卶 拟年号的事,其实朝中是发生过争执的。 因为有朝臣认为……雍怀王会有不喜。 以文治国,那潜在的意思,不就是“以文抑武”吗?谁人不知雍怀王出自武将之家,以军功摄政? 然而,裴獗看一眼便同意了。 “文治武功,缺一不可。甚好。” 雍怀王大度。 无人能揣测他的心思。卶 登基大典后,按晋朝惯例,大宴群臣。 冯蕴没有进宫去观礼,早早便睡下了。 半夜里,裴獗才回来,身上沾了些酒气。 他俯下身来,在冯蕴的额头亲了一下,她当即嫌弃地皱眉。 “去洗。” 她极好洁净。 受不得一点酒气。卶 裴獗眉头一动,没有吭声,替她掖了掖被角,便掉头去了净房。 冯蕴听着暗夜里的水声,无法入睡。 为何要让他去洗? 装睡,不就没事了吗? 想到暗夜里那些颠鸾倒凤的纠缠,她心里忐忑,怪异的七上八下,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期待…… 春夜微寒,她想着想着,暗自苦笑。 还是得早些回花溪去。卶 这女人啦,也得有正事做着,才不会胡思乱想,成天在西京的宅子里,日子长了,心性和棱角难免被他磨平…… 指不定,裴狗打的就是这主意呢。 天天夜里磨她,就是想削去她的锐气,让她从此乖乖在家侍候丈夫,等过两年她折腾不动了,他再讨回来两房小妾,生几个儿子,她也说不得什么…… 哼! 男人。 “在想什么?”裴獗看她恍惚出神,擦着头发,低头来看。 冯蕴皱着眉,摇头。卶 裴獗瞥一眼她带点惺忪的眼,“还疼吗?” 冯蕴抿唇。 这些日子裴狗是真的恣意,要不是珠媚玉户,只怕她小命都要栽在他手上。 冯蕴不想再惯他。 他问,她便假意往后一缩,害怕地点头。 “我看看。”裴獗掀被子。 冯蕴:……卶 狗男人是当真不肯罢休啊。 冯蕴按住他的手,“我乏困得很,大王也累一天了,早些歇了吧。” 裴獗瞧出她眼里的意思,黑眸微炽。 “给你用药。” “我用过药了,不用大王操劳。”冯蕴斜睨他一眼,赶紧转换话题,“今日大典,可还顺利?” “嗯。”裴獗丢开绞头发的帕子,面对她坐下来,雪白的中衣微敞着,露出来的精壮肌理上,有薄薄一些水汽。 冯蕴眼睛烫了一下,赶紧收回视线。卶 “皇帝赏的冕旒旌旗,你也敢要?” 裴獗语气淡淡的,“他敢赏,我为何不敢要?” 冯蕴莞尔,眼神戏谑的,“不像你。” 上辈子,贯穿的裴獗一生的,就一个“忠”字。莫说天子旌旗,就算是九锡之礼,只怕他也是不会受的…… 现在大为不同。 冯蕴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总之眼前这个裴獗,比记忆里那个,更添凌厉,也更有野心。 到底是重生了一回。卶 人都会变的。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裴獗好像并没有察觉她的心思,看一眼木柜上的茶水。 “药喝了?” 冯蕴的眉头下意识皱了起来。 “濮阳医官的药,着实有些难以下咽。早上喝过,晚上便不用喝了吧……” 裴獗:“得喝。”卶 冯蕴:“你看我早就好了。” 裴獗看过来,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在冯蕴吃惊的目光中,大手用力圈住她的腰,狠狠吻下来。 久久,吻得她气喘吁吁,一张脸红得猴子屁股似的,呼吸不匀,无力瘫下,他才松开她。 “这也敢说身子大好?” 冯蕴眼有愠怒,却喘得说不出话。 裴獗道:“身子太弱,我都难以尽性。乖乖喝药,养着!” 冯蕴恨不得踹死他。卶 “说是关心我,还是为了自己……” 裴獗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她更是气恼,“索性你也别装了,去找个身子骨强壮的,可以让你尽兴的妇人,也不用收着力,想多久就多久,想几次就几次……” 裴獗压在喉头的笑,终是愉悦吐出。 轻轻将人揽在臂弯里,他低头亲了一口。 “你也知道,我收着力的?” “哼!”两个人的事,她哪会不察。卶 可她不稀罕,也不想领情。 那句“难以尽性”,她不舒服得很…… “腰腰。”裴獗的语气温和了许多,抱着她躺下来,神态略显疲惫,“不想喝便睡吧。明日再喝。” 冯蕴气没有消。 尽管她也不知那气从何来。 “你睡吧,我躺一会。” “怎么?”裴獗看过来,眼神探究。卶 “没侍候好大王,静思己过。” “……” 裴獗不说话了,目光定定地看她。 好片刻,扼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对自己。 “南齐使臣指名要见你。我替你拒了。” 晋齐签订盟约后,便是友邦。晋国天寿帝病逝,新皇登基,两桩大事,都要遣使知会南齐。 南齐派使臣入西京贺喜,也是应当。卶 但使臣见她做什么? 冯蕴看着裴獗的眼神,意识到什么,眉眼慢慢笑开,把玩般轻捋他的衣领。 “吃味了?” 裴獗:“何至于。” 冯蕴唔一声,没再往心里去。 确实也是如此,两人之间,在感情的事情上,仿佛有一种特别的默契。 不管,不问,不深入交流。卶 换言之,就是只交流身体,谁也不想交流感情。 冯蕴思忖一下,说道:“萧呈这人,耐得住性子,沉得住气,大王万不可小觑。不过,大王不该推拒的,我倒是想见一见齐使,看看他们能说出些什么。” 裴獗点头,“想见,你便见吧。” 冯蕴一笑,看他神色不变,知道没往心里去,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是她希望看到的,裴獗不在意她的事。可他当真不怎么在意,又少了点什么…… 那股子情绪一晃而过,冯蕴并不细想太多,只问他今日大典的事情。 “端太后,李太后如何安置?”卶 新帝登基后,皇嫂地位尴尬,但无外乎几种处理方式…… 一是纳为新帝的妃嫔,这种较为罕见,但也不是没有。二是遣往帝陵,为死去的丈夫守灵,孤独终老,一生都不得而出。 三是发配寺庙,诵经祈福,与守灵如出一辙,也是后半辈子就虚耗在佛门了。 更残忍一些的,还有生殉陪葬。当然,也有更宽容的,维持现状,养在宫中一直到老死。 冯蕴很好奇,他们会如何处理。 裴獗道:“端太后自请出家,为大晋诵经祈福,已送出宫去。” 冯蕴眉梢扬了一下。卶 端太后都那样了,衣食都不能自理,还如何能诵经祈福? 不过,一个无儿无女,没有价值也不构成危害的后宫妇人,去了那青灯古佛处,这一世荣辱也都终结了…… “李桑若呢?”冯蕴问。 裴獗皱起眉头,那神色冯蕴极是熟悉,是他犹豫不决的样子。 她笑了,“终究还是舍不得?” 裴獗默默瞥她一眼。 冯蕴莞尔,“既是如此,何不干脆认下这个妹妹,把她接回府中,好吃好喝的养着,也免受那深宫孤寂之苦?还是说,你怕把人放我眼皮子底下,会有不测?”卶 瞳孔骤然一收,难掩冷色。 “蕴娘。”他喉头微硬,眉目里的冰霜久久不散,“你我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我在你眼里,便如此心胸?” 冯蕴微微仰头,恨意涌动胸口,难掩郁气。 “有她横在中间,就是如此。” 这天晚上,值守的侍从们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屋里的主子说了会儿话,熄了灯,便歇下,再不像前几日那般,半夜里低低浅浅的缠绵声,错落入耳,听得她们面红耳赤…… -卶 春夜喜雨,沥沥淅淅下到天明。 冯蕴醒来时,正是雨后初晴,天空碧蓝如洗。 门房差人来报,齐使递了帖子,求见王妃。 冯蕴简单梳洗一下,换身衣裳去花厅相见。万万没有料到,花厅里坐着的,竟是几张熟悉的脸。 她的大伯冯敬尧,大伯母陶氏,以及冯府的一个管事两个仆从…… 裴獗怎么不说,来的人是冯敬尧? 冯蕴弯一下嘴角,旧时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入脑海,她下意识地笑了一声,冷冷道:卶 “真是久违了。” 冯敬尧微微眯眼,眼角的皱纹深了些,目光里满是不悦。 “怎生学得这般没有规矩?” 冯蕴又是一笑。 她不行子侄之礼,懒洋洋地在主位坐下,一字一字漫不经心。 “抱歉了,冯公。我家夫主没给我立过规矩。” 第548章 献妹为妾 人与人的相处,一旦奠定了基础,就很难去改变。冯敬尧对冯蕴大抵也是如此。湆 哪怕如今的冯蕴已贵为雍怀王妃,哪怕冯敬尧屁股下面坐的是裴府,还是会从骨子里以长辈自居。 从前他没有把冯蕴当回事,现在他也很难打心眼里去高看她一眼。 即便听到冯蕴用生疏的语气叫“冯公”,冯敬尧也只是认定她恃宠而骄,以为有裴獗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 在他看来,这个侄女狂妄得近乎愚蠢。 二十出头的女子,仗着夫君宠爱,不知为夫君生儿育女、开枝散叶,反而弄出个什么长门,横生事端…… 在娘家人面前也耀武扬威,不知道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湆 花无百日红,男人的宠爱,能有几年? 男人最了解男人。 冯敬尧从鼻翼里轻哼一声,看冯蕴的眼神,充斥着偏见和傲慢,以及在冯家养成的高高在上和颐指气使。 “这么多年,你还是这样爱胡闹。” 冯敬尧语带责怪,但表情倒是缓和了许多,听上去就像是长辈在斥责不懂事的晚辈——而这,是他给裴獗的面子。 “十二娘,你年岁也不小了,有些话,旁人不便多说,我这个做大伯的要是不提点你几句,那便是害了你……” 冯蕴眼底尽显笑意——湆 冯敬尧从少年时起,就是被冯家当家主来培养的,与冯敬廷大为不同,沉稳、坚定,有抱负,有傲气。又是年少成名,早入仕途,一辈子身居高位,思维方式早已定格。 改不掉的。 她轻笑哦声,“冯公要提点我什么?” 冯敬尧听她又这样称呼,眉头一皱。 “你成婚多年不孕,大夫可有什么说法?” 他说得直白。 他的妻子陶氏,眼神更直白。湆 就那么赤裸裸地落在冯蕴的小腹上,说不出的诡异。 “是啊,这都多少年了,撒粒种子下地也该出苗茁壮了,你怎么就怀不上呢?可吃了汤药?” 冯蕴眉梢微微一挑,“是齐国的国事不够冯公操劳吗?竟操心到我的家事来了。” 冯敬尧沉下脸来。 陶氏接话,“十二娘,大伯和大伯母今日来看你,起的是一番好心,你不要把对你后母的气,撒在我们身上……” 她瞥一眼冯敬尧,语气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 “她作孽是她的事,我这个做大伯母的,当年可待你不薄,你大伯也从来没有弱待过你啊,要不是我们护着,你阿母过世那年,只怕就被打死了……”湆 不提这事还好。 一提这事,冯蕴沉静的目光里,如有火焰在疯狂燃烧。 但她仍是带笑,一身素白宽衣衬得白净精致的小脸,更显纤弱柔和,情绪敛藏得很好。 “是啊,待我不薄。可我眼下有吃有喝有夫郎疼爱,也用不着二位为我撑腰了呢。” 冯敬尧咳嗽一声。 陶氏道:“你这傻孩子,是当真不知事啊。我和你大伯都快为你急死了……” 她又瞥一眼冯敬尧,压着声音道:“你那个长门,惹了多少人的眼,你是不知吗?这次你大伯前来,还有朝臣在宴席上,旁敲侧击地让你大伯劝你,散了长门部曲,回归后宅,安心为雍怀王生儿育女。”湆 冯蕴笑问:“所以,你们是来劝我的?” 这次换陶氏闭嘴,拿眼神看冯敬尧了。 “那倒也不必。”冯敬尧接过话来,“家业做到这么大,再自断手脚,愚蠢至极……” 冯蕴眼窝带笑,点点头,十分好奇这对夫妻一唱一和,目的究竟是什么。 冯敬尧道:“有雍怀王撑腰,别说你一个长门,就算十个长门,那些朝臣也只能瞪眼看着。” 陶氏道:“是啊是啊,可不就得看雍怀王的脸色吗?只要你笼络住雍怀王的心,要什么没有?可你看看你,成婚多年一无所出,这可怎么是好……” 冯蕴微笑,“大王不嫌。不催,不急。”湆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傻啊。”陶氏套起近乎,一副慈爱的嘴脸,“男人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怎么思量呢。十二娘啊,别说大伯母没提醒你,凡事都要早做打算,别逼到头了,哭都没地哭……” 冯蕴勾唇,“生儿育女的事,也不是我打算就有用的,孩子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陶氏目光一闪,笑容更是暧昧了几分。 “大伯母这不是给你想办法来了吗?” 冯蕴直视着这对夫妻,淡淡微笑。 冯敬尧垂眸,老神在在的饮茶。 陶氏清了清嗓子,说道:“你那十五妹,年方十六,还待字闺中,没许人家,她啊,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我跟你大伯的意思,与其让雍怀王另纳良妾,分走你的宠,不如让自家姐妹,替你生养,巩固你在裴家的地位……”湆 冯蕴笑了起来。 这次是全听明白了。 原来这夫妻俩打的是这个主意。 陶氏说的十五妹是冯敬尧和妾室的女儿,在冯家排行十五,比冯蕴小了足足七岁。 当年她在台城的时候,十五还是个小丫头,这转眼间,都十六岁,要许人家了。 陶氏还在说,“听说要嫁到西京,十五娘原是不肯的,她虽是庶出,好歹也是冯氏的女儿,怎么甘愿做妾室呢?我这个做母亲的,劝了多少回,这才肯随我们过来……” 冯蕴道:“这么说来,我得多谢大伯和大伯母替我着想,帮我为夫主纳妾了?”湆 陶氏听出她语里的讽刺,尴尬地一笑。 “十二娘,大伯母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天道如此,哪个大丈夫屋里只得一妇的?这种事只在早晚,你要想开些,好歹是自家姐妹,十五入了府,能听你的话,将来生了儿子,也得唤你叫母亲,不如别的小妾跟你争风吃醋来得强吗?” 冯蕴仍然在笑。 陶氏看着她的脸色,一时揣摩不透这小娘子的心思。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有些话,大伯母不说,你心下也该明白……要是膝下无子傍身,一旦雍怀王宠爱不再,你的下场,实在不好说啊。” 她语重心长。 自认这一番话,没有任何错处。湆 很多世家大族为了维护联姻,巩固自家地位,都是这么做的——很多嫡女做了姐妹的填房,庶女则是为妾,姐妹共夫,同心协力,牢牢把控住男人的后院、子嗣…… 陶氏都想不出来,冯蕴能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冯夫人说得很好。可惜……” 片刻,冯蕴缓缓笑开,语气里带一些轻蔑。 “我善嫉,小气,不许夫主纳妾呢。” 陶氏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睛都瞪大了。 冯敬尧也皱起眉头,朝她看了过来,不满地斥责,“再是年少无知,你也该有个分寸。不要等有朝一日,把自己作死了。”湆 冯蕴勾起嘴角,目光缓缓扫他。 “我无亲无故,孑然一人,就算作死又如何?” 又似笑非笑,补充一句。 “实不相瞒,来到这个世上,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冯公,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别盯着旁人的一亩三分地。” 声音未落,她已起身。 “送客!” 冯敬尧和陶氏夫妇是沉着脸走的。湆 临走,陶氏还不甘心又满带愤怒地留下一句。 “十二娘,你不要后悔!把娘家得罪了,等雍怀王腻了你那天,我看你上哪里找靠山。” 冯蕴冷笑。 横竖就一条命,她要什么靠山?只要能让她痛恨的人垫背,死又有何妨? 她痛恨的人里面,包括冯敬尧夫妇。 不是因为他们夫妇漠视陈氏当年苛刻她,而是因为……阿母的死。 也是这辈子跟裴獗对上话,她才回过头去,重新审视了当年的事。湆 阿母之死,起因和源头,就是谢家那一场全军覆没的战争…… 她不是恰好言中的,而是从阿母嘴里听来的,而阿母为何会知情,冯蕴当时年岁太小,记忆模糊,多次复盘也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想来,裴獗的说法最为合理。 阿母得知了冯敬尧意欲坑害谢献将军,出于好意,派人去通知谢献,当时年仅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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