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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冯蕴垂下眸子,咬着下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裴獗眉头微微蹙起,拉过她的手,紧紧包住。 “别怕,你还有我。”? “可是……”冯蕴犹豫地扫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小声道:“陛下当真不介意,有一个人往后会插在我们中间,跟你争抢女人吗?” 裴獗目光一凛。 正要说话,手就被冯蕴拉过去,掀开被子,轻置在隆起的小腹上。 “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可是我肚子里有了他。这可怎生是好?” “你说什么?”裴獗没有动,长久地凝视她。 他不是没有听清。 而是,想再听她说一遍。? 冯蕴轻笑,微微侧身,伏在他的耳边,“我说,裴狗啊,我有喜了。你的。” “废话!当然是我的。” 裴獗突地探过手去,用力搂住她,眼中迸发出一抹惊喜到无以复加的光芒,刚搂上,便又迅速地松开手,好像怕把她碰坏似的,只用掌心小心翼翼地揽住她的肩膀。 “蕴娘……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看着冯蕴隆起的小腹,目光深邃而复杂,哪怕极力克制,也难掩激动。 “你我抛开羁绊,各取所需。” “不谈情爱、不谈婚嫁、不入后宅、不育子嗣。”? “相处时尽欢,分开时不缠。来时欢喜,离无悲伤。” 那个他亲口点头的承诺,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多少次,阻止了他的儿女情长,也让他彷徨犹豫,不敢轻易开口求子。 蕴娘的上辈子,他比谁都清楚…… 光阴流转,能够再次拥有她已是万幸。 她不想让他打破的壁垒,她不愿意再承认的痛,他都可以依她。 哪怕要为此承受千夫所指…… 他甚至已经想好。? 要是这辈子都没有缘分拥有一个孩子,往后就把阿左过继过来。 阿左跟蕴娘亲近,是个机灵孩子,往后也不会委屈了她…… 可现在蕴娘有了身孕…… 他们就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激动到胳膊紧绷着,紧绷着,近乎颤抖。 “蕴娘,你掐我一下。” 冯蕴微怔,低低笑了起来,伸出两根白皙的手指用力掐在他坚硬的胳膊上,笑问:“痛吗?”? “不痛。”他的声音喑哑不堪。 “……”冯蕴吸口气,掌心翻转往下一探,再一用力。 “嘶!”裴獗痛得神志一清,“好狠的妇人。” 冯蕴扬了扬眉梢,不无得意地笑,“狠又如何?往后有人帮我了,你可就再欺负不着我了。” 他何曾欺负过她? 一直以来,都是她在欺负他呀。 裴獗的情绪揉乱在心里,五味杂陈,可他偏是个冷清性子,纵是心里有一片汹涌的汪洋,也没有宣泄的出口。? 他轻抚着冯蕴隆起的肚子。 “几个月了?” “五个多月。” 裴獗盯着那弧度,蹙起了眉头。 他对妇人怀孕的事情,全无概念,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变化,微微叹气。 “我不在身边,他们有没有好好照顾你……瞒得这么紧,连我的探子都不知道。蕴娘,你一个人吃了许多苦吧?” 他没有责怪她的隐瞒。? 只担心她吃苦。 冯蕴轻笑,撩眉瞪他。 “好哇,原来在我长门,安插了探子?” 裴獗:“你又不是第一天知晓?” 正是因为知晓,冯蕴才瞒得那么严实。 因为嘴这种东西,要吃饭,要说话,是最难保守秘密的…… 一个人知道,就会有一群人知道。? 然后让所有人知道。 裴獗低头,吻在她的额头。 “对不起,蕴娘,我来得太迟了。” 第574章 情分未绝 冯蕴莞尔一笑,“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要瞒着你?”輞 “我知道,我都知道。”裴獗掌心抚在她的脊背,低低道:“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易了,他如此娇贵,容不得一丝差池。” 迟疑一下,他眉目正色了几分。 “蕴娘是对了,朝中局势复杂,为了孩子的平安,这场戏,我们还得演下去。” 冯蕴勾了勾唇,双眼缓缓眯起来。 “好。” 皇室出生的孩子,并不比寻常人家容易。 不说远的,就前朝的宫中,数代帝王,有多少无辜惨死的皇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夭折在深宫,成为皇权倾轧下的牺牲品……輞 裴獗说的,也是冯蕴想要的。 她原以为要费些工夫才能说服裴獗。 不料,他自己提了出来。 这一刻,冯蕴内心感受到的温暖,远远大于了重逢的喜悦。 她和裴獗之间,即使不说其他,就单单“重活一世”的共同经历,就不是旁人可以理解的,世上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能懂。 这份默契,与众不同。 四目相对而视,甚至无须更多的解释。輞 迁都安渡,正常情况下冯蕴很难避免一些人际交往。不出意外,从明天开始,哪怕冯蕴不去安渡,也会有不少人到长门拜访。 别的王公大臣的夫人,也就罢了,她不肯见,也没有人能够勉强,最多得罪人。 可要是长公主这些人呢? 一再拒绝,反而让人觉得有猫儿腻。 裴獗的到来,完美地解决了她的顾虑。 - 天不亮,裴獗就离开了,没有惊动任何人。輞 迁都后的第一次早期后,裴獗就以冯蕴“不接御驾,不尊君上”为由,去了一道口谕,责令冯蕴“禁足长门,好好反省”。 这口谕就很巧妙。 既理所当然地避免了冯蕴与外面的人接触,又恰如其分地宣告了皇帝对爱妻的“无可奈何”,让其他人不敢因为冯蕴被禁足,就敢骑到她头上去…… 毕竟,她连皇帝都不理,也只是禁足而已。 那一道口谕,与其说是惩罚冯蕴,不如说是惩罚他自己。他们的行为,就像寻常人家的小夫妻耍脾气。 为她迁都到安渡,人家都没有给个好脸,不生一下气,岂不是让人笑话? 皇帝哪里是不爱啊,分明是爱得都不知怎么办了。輞 大家都很好奇,皇帝的禁足令会持续多久。 换言之,都在等着,看这对夫妻到底谁先服软。 然而,事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冯蕴从那天开始,当真没有走出长门一步,而裴獗也在此后的日子,醉心朝事,勤于政务,好像浑然忘了这一道禁足令似的…… 有那么一个两个的唯恐天下不乱,借机拱火,想往皇帝身边塞女人的官员,不仅被训斥一通,还差点丢了官。 皇帝怒斥:“终日营营,若蝇附膻。此等庸碌之徒,苟且混迹于朝堂,何不回家种田?” 给皇帝送美人,开枝散叶,绵延子嗣,被归为“钻营”“庸碌”。輞 这让原本要催皇帝再纳新人的朝臣们,全都哑口了。 开国皇帝的威仪、手段、智慧,以及长久积累的畏惧,都让人不敢轻易造次…… 毕竟裴獗的杀名,天底下无人不知。 真把他逼急了,“回家种地”大概都是奢望。 这么过了约莫一个月,令人意外的是,最早请裴獗解除冯蕴禁足令的人,居然是唐少恭。 裴獗称帝后,唐少恭被任命为正四品太常寺少卿。官职不低,俸禄和油水也不少,配得上他的功劳,等现在那个早已过了花甲之年的太常寺卿退下,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再擢升一级,位列九卿。 按裴獗的话说,唐少恭往后就该安安心心地“颐养天年”了。輞 太常寺掌管宗庙祭祀、礼乐仪制等事务,并不是唐少恭的志向所在,他这个岁数,也不会很想颐养…… 但他知道,这是裴獗的警告。 没有申辩半句,欣然入职,安分守己。 可今日,也不知哪里来的胆量,他竟一心要为冯蕴出头。 “冯十二娘为陛下正妻,禁足花溪日久,坊间多有非议,臣以为,有损皇家颜面,还请陛下开恩,饶她这一次。” 裴獗看着他,嘴唇抿了又抿。 “朕的家事,就不劳爱卿费心了。”輞 唐少恭道:“陛下的家事,也是国事。要是陛下不便开口,不如由微臣出面,前往花溪交涉?” 裴獗问:“是太常寺太闲?还是你也想回乡种地?” 唐少恭连忙低头,拱手道歉,“微臣知错。” 唐少恭请旨不成,朝中大臣心里更坚定起来。看来皇帝是真的要敲打一番冯十二娘,不许她恃宠而骄。 老臣们很是欣慰,喜极而泣。 江山和美人,陛下到底还是选择了江山…… -輞 腊月底,寒风瑟瑟。 又要过年了。 许是冯蕴被禁足的关系,今年长门的年味格外的浅淡。韩阿婆操持着,草草办了些年货便罢了,下人们在门窗上贴“福”字,都贴得懒心无力,动不动就叹息一声。 娘子都禁足几个月了,陛下还没有松口的意思。 在他们看来,什么“不去接驾”都是借口。 说到底,还是与外间传闻有关——皇帝啊,就是忌讳长门的部曲,怕娘子拥兵自重,借机敲打,要让娘子主动解散部曲,或是让进行来收编…… 众人担忧极了,哪有心思过年?輞 离除夕越近,说法越多。 冯蕴浑然不理会那些,每天吃得香,睡得香,把几年来的劳累都补足了…… 阿母留下的书籍里,有孕期和育儿的,她都找了出来。 从饮食、睡眠到运动,无不精细。 于是几个月下来,她虽说身子变得沉重了,可,整个人精神奕奕,肌肤养得白皙水嫩,吹弹可破,娇得跟没有骨头似的,每次裴獗来夜会,都恨不得腻死在她身上…… 昨夜裴獗也是在长门过的夜。 赶在天亮前离开,神不知、鬼不觉。輞 他走后,冯蕴又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发现,天已经亮了,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不知哪个粗心的家伙没有把门窗关好,风从缝隙里透进来,冷飕飕的。 冯蕴裹紧被子,正要唤小满关窗,就听到一声只会出现在梦里的呼唤。 “母后可起身了?儿来请安。” 冯蕴仿佛被雷电击中,心跳如同鼓点一般在胸膛里猛烈地撞击。 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刻,被突如其来的震惊所淹没,呼吸停滞了。 她在做梦吗?輞 是醒着,还是沉在梦里? 她用指甲深深掐入自己的大腿,却感觉不到疼痛。 只有颤抖。 她一直在激动地颤抖。 “渠儿……” “渠儿!” 帘帷微动。輞 一个清瘦的小男孩绕过屏风,朝她的榻前走了过来,身侧跟着一个笑意盈盈的宫装女子。 “娘娘,大殿下今日起得早,在外面候半个时辰了,就等着给娘娘请安呢。” 冯蕴看着她。 这是渠儿的奶娘,待他很是亲厚。 可是她早在渠儿三岁那年,就被冯莹借故打死了,等她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尸体都没有见着,听人说,是被一床草席裹着,放在清理夜香的板车上,送出宫去的。 冯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又看着渠儿。 “你们……你们怎么来了?”輞 奶娘温和地笑着,看了渠儿一眼,“殿下。” 渠儿应一声,朝冯蕴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 他发梢上还有水汽,面色柔和温润,整张脸都蒙上了一层轻雾般的水汽,白皙、轻柔,如同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儿听闻母后身子欠安,惦记得很。天一亮,便急不可耐地过来,可是扰了母后清静?” “不扰,不扰,你来得……正是时候。母亲也惦记你,无时无刻不惦记你。” 冯蕴想掀开被子,告诉他要为他添一个弟弟妹妹的事,可身子却好似有千斤之重,怎么都起不来。 她朝渠儿伸手,“来,乖孩子,到母亲这里来……母亲想和你说说话。”輞 渠儿微微一笑,欠身一揖,声音有些落寞。 “请母后恕儿无礼。阴阳有隔,人鬼殊途……儿不敢靠近母亲,只能这么远远地看着……” “渠儿……” 冯蕴的眼泪潺潺而下,如同掉线的珠子,嘴里呜咽不已。 “母后不要伤心……”渠儿叹息一声。 明明还是个孩子,竟流露出大人的模样。 “时辰差不多了,儿也该走了。母亲保重!”輞 “渠儿!”冯蕴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不顾一切地抓住他。 “回来。” 她不想让渠儿走。 不想让他离开。 声嘶力竭,大声喊叫。 可惜,就像被人捏住了嗓子似的,发出来的声音虚弱得如同蚊鸣…… “你回来!渠儿!”輞 渠儿慢慢地后退,看着她,一直微笑。 “你我母子情分未绝。儿还会来看母亲的。母亲,保重!” 他挥手。 缓缓的,挥动。 奶娘就在身边,一直笑。 “渠儿!” 冯蕴僵硬的身子突然颤了一下,整个人从榻上坐了起来,一头是汗,脸颊早已被泪水打湿。輞 眼前空荡荡的。 烛火轻摇。 天还没有亮。 外面的淅淅沥沥雨,如同水滴。 “娘子——”小满听到动静,匆匆小跑进来,看到的,就是她泪流满面的样子。 “怎么了,娘子,这是怎么了?” 冯蕴痛苦地蹙起眉头,突然觉得小腹一阵抽痛。她有过生产的经验,脸色一变,当即捧住腹部,咬牙吩咐。輞 “把稳婆叫进来!” “通知姚大夫。” “封锁长门院。” “……让叶闯入宫,找陛下。” 第575章 母子平安 冬季气候寒冷,雨里夹着雨花,整个安渡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宛如仙境降临。鰳 叶闯入宫的时候,裴獗在乾元殿里,正准备早朝。 得到消息,他来不及更衣,让人通知濮阳礼,便快马加鞭,顶着呼啸的寒风冲出了宫门…… 冯蕴做事细致,稳婆、奶娘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在半个月前,就以仆妇的名义住到她的院子里。 但今日离姚儒断言的产期,还差了小十天,谁也没有料到孩子会等不及,来得这么快…… 稳婆被人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挖出来,来不及梳洗,就赶到了冯蕴的屋子里。 她们都是有经验的老人,撸起袖子,指挥若定。 天气阴沉,屋里光线不是很好。鰳 阵痛一次比一次剧烈,冯蕴咬着下唇,微微发白,额头渐渐被冷汗湿透,但她吭都没有吭一声,脸上的克制和坚韧,不仅让小满看得心痛,就连两个久经沙场的稳婆,都不忍心。 哪有生孩子不叫唤的? 她们劝慰道:“我的好娘子哟,疼就喊出声来,喊出来了,心里头就能松快些。” “莫要强忍着,咱这娇娇软软的身子骨,哪里经得住这般硬抗?” “老嬷我这双手哦,接生的娃娃少说也有几十上百个了,数都数不清,哪一个妇人不是哭天喊地的?像娘子这般一声不吭的,我还是头一遭撞见嘞。” 冯蕴微微摇头,紧握着身下的被褥。 灯火映在她脸上,眉头紧锁,青筋毕露。鰳 随着一阵强烈的宫缩,她声音都在颤抖。 “没事,我受得住。” 她们不会知道她经历过什么。 相比上辈子在齐宫里遭受的那些……今日的生产之痛,其实算不得什么。 “娘子,陛下来了。” 听到帘外的禀报,冯蕴微微一凛。 她没有想到裴獗来得这样快……鰳 “快扶我起来。” “哎哟,娘子还起来什么起来。”稳婆连忙按住她,“快,快躺好,别浪费了力气。” 韩阿婆也连忙道:“污秽之地,可不能让陛下进来。” 男子不进产房不看妇人生产,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尽管冯蕴觉得那些所谓的“不祥”“不吉”“不洁”都当不得真,却认可其中一点—— 男人进来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反而会添乱,造成屋子里干活这些人的紧张。 裴獗久居上位,一身积威,哪个人看到他不害怕?鰳 她忍着疼痛,蹙眉道:“小满,听阿婆的话。” 小满应声出去。 裴獗是从大门进来的,身着朝服,威仪尽显,从花溪策马过来的时候,路上便跪拜了一地。 长门从守卫到内院,更是没有一个人阻拦。 从迁都到现在,这些人从来没有看到皇帝跨入长门一步。 冷不丁带人闯进来,吓得众人心惊胆战。 内院的事情,外院并不知情。鰳 皇帝凝重的表情和叶闯冷肃的样子,紧张得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等皇帝走过去,都纷纷打听,到底里头是发生了什么,怎么瞒得这么紧? 院里院外,气氛紧张。 裴獗刚要打帘子进里屋,就被小满拦住了。 “陛下这边小坐……” 裴獗没有听到冯蕴的声音,眉头一皱。 “蕴娘如何?” 小满回头瞥一眼那道门,压着嗓子如实道:“稳婆说,产期未至,突然发作,娘子怕是要吃些苦头……”鰳 裴獗脸色一沉。 他没有亲眼看过妇人分娩,却听过会遭受怎样的痛苦。 当年,长姊生育阿左和阿右的时候,胎位不正,又是双胞胎,她痛了一天一夜,那呼天喊地的声音,整个宅子都听得见。 他还记得,敖政听到稳婆说孩子可能生不下来的时候,腿软得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不停祈祷的样子…… 蕴娘此时此刻,该有多痛? 他眼底润湿了几分,“我去看看她。” “陛下不可……”小满为难地朝他行了一礼,拦在面前,弱弱地道:“产房血气汇聚,恐污陛下圣体。为免冲撞天地之序,更添娘子分娩之难,还请陛下在外间稍事休息……”鰳 裴獗从来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可小满一句“冲撞天地之序,添娘子分娩之难”让他的脚,迈不动了。 他进去能做什么? 帮不到蕴娘什么,只会添麻烦。 他沉重地点点头。 - 里里外外忙碌不停。鰳 稳婆和仆妇从屋子里进进出出。 那浓重的血腥味儿,仿佛都要从屋顶冲出去了。但冯蕴除了偶尔压抑不住的几声哼哼,竟然没有大声叫喊一句。 裴獗负着手,在屋外来回踱步。 时刻过得太慢了…… 一刻钟,仿佛一年。 他终是忍不住叫来小满。 “为何听不到蕴娘出声?可有不测?”鰳 小满看着皇帝脸上的焦灼和担忧,不无心疼地道:“娘子说,她受得住。” 裴獗静静地看一眼垂落的帘子,手指慢慢圈紧。 都说妇人生产之痛,如同剖肉裂骨。 她却说,受得住…… 蕴娘用生命在替他生孩子,他身为人父,也总该再做些什么。 裴獗思忖一下,转身走出院门,把左仲叫到跟前。 “你即刻去办一件事。”鰳 左仲低头拱手,“是。陛下请吩咐。” 裴獗示意他附耳过来。 左仲听完,微微一怔,“喏。” - 长门出事的消息,很快传遍安渡。 起初,人们以为是那个被长久禁足的皇帝正妻冯十二娘忧郁成疾,得了什么大病。不然长门也不会防备得那么严实,半丝风都不透。 不少人削尖了脑袋派人打探,到底出了什么事。鰳 可是,长门外面不仅有冯蕴的部曲、侍卫营,还有朝廷的禁军把守。 那紧张的架势又让一些人兴奋起来。 他们怀疑是长门那位冯十二娘要造反,陛下这才派兵镇压…… 众说纷纭。 奇奇怪怪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 一直到晌午,才有确切消息传出来。 长门那位娘娘生了……鰳 是个小皇子。 六斤八两,母子平安。 陛下为此休朝三日。 这个消息令人始料未及。 都不知道冯十二娘什么时候怀上的龙种,怎么突然就生了? “陛下瞒得好啊。” 莫名其妙添了三天假期的文武百官,脱下朝服,赶紧吩咐府上的夫人准备贺礼。鰳 几家欢喜几家愁。 对有些人来说,皇子诞生那是天大的喜事,直呼老天有眼,没让雍帝绝嗣……像敖政之流,大抵如此,喜滋滋的,就准备上奏恭贺。 也有一些人,一心想借着“冯氏无子”来打压长门,如今希望落空,难免失魂落魄,想办法再造点事端,想让这个皇子的出生,打上“不明不白”的烙印…… - 冯蕴昏沉沉醒来,看到榻边坐着的人影,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嘴干涩地张开,便问: “孩子呢……我孩子呢?” 她声音低沉沙哑,又略带紧张。鰳 这一胎其实不算折腾,从发作到呱呱坠地,统共也不到一个时辰,相比当初生育予初,这孩子的出生十分顺利…… 是个懂得心疼母亲的好孩子。 只是冯蕴太困了。 听到稳婆说了一声,是个“皇子”,便累得睡了过去。 “孩子睡了。奶娘带着,你放心。” 裴獗看她醒来便找孩子,心里微微一涩,握住她的手,“痛不痛?” 不提还好,一提及,冯蕴便觉得身上像散了架似的,越是去注意,越是疼痛难忍。鰳 她道:“痛。” 裴獗心痛不已:“蕴娘,谢谢你。” 冯蕴嘴角微微勾起:“这么客气做什么?孩子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裴獗抚上她的脸颊,指头缓慢地移动着,心头充盈着的那些情绪,很难用言语去描述……感动,庆幸,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全都捧到她的面前。 “蕴娘,我亏欠你许多。” 冯蕴微微一笑,想了想又道:“孩子出生后,这事便瞒不住了。朝中难免会有些说法,陛下准备如何应对?” 裴獗看着她的眉眼。鰳 刚刚经历了分娩之痛,她明明憔悴不堪,可眉间眼底散发的冷静,非比寻常。 裴獗一叹。 “你好好将养,不要操心,这种事,让男人应付。” 第576章 麒麟皇子 当日下午,敖政更衣出门,正要去找裴媛,然后去长门拜访,就看到仆从急匆匆地跑入大门。鲣 “敖相,出事了,出大事了。” 敖政面色一沉。 “慌什么?好好说话!” 当了几年的丞相,威仪日盛。 他一出口,那仆从连忙低头认错,然后急切地道: “今日雨后,宫里的麒麟阁里飞来一群彩雀,在阁顶盘旋片刻,又齐齐落到麒麟阁庭前的石渠里饮水。宫里人前去驱赶,竟在石渠里发现一块麒麟石……” 敖政疑惑地问:“麒麟石?”鲣 “对。麒麟石,就在水渠里,石上雕刻上古麒麟图,上面还写着一行字。” “什么字?” “麒麟皇子,承国之望。” 这么玄乎? 敖政呆住了。 那侍卫却兴奋得两眼放光。 “司天监的监正大人说,这是天谴祥瑞,预示小皇子乃是光昭大雍的未来贤君啊……”鲣 敖政:“走,去看看。” - 麒麟石刻麒麟子。 祥瑞降世添国祚。 这是天佑大雍啊! 祥瑞一出,几乎所有关于小皇子的质疑就都没有了。 对神灵的崇拜,对自然的敬畏,让大多数人都相信,小皇子的出生是上天的旨意,冯十二娘孕期的秘而不宣,也都合情合理……鲣 不是普通人,就不能用普通的逻辑去理解。 冯蕴得到麒麟皇子的消息,已经是三天后了。 她不相信世上有那么巧的事情,抓住正要离开花溪上早朝的裴獗就问: “这里没有外人,陛下老实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裴獗面不改色,“正如蕴娘听到的。天降祥瑞,佑我大雍。” 说罢反问:“蕴娘怀疑我?” 冯蕴眯了眯眼睛,“当然。我从来不信什么祥瑞。我阿母说,所有的祥瑞,都是人为。”鲣 裴獗低笑一声,坐回到她的榻边,俯下身来看着她,柔声道:“许是巧合罢了。我指挥得了千军万马,还能指挥那彩雀投渠不成?” 冯蕴琢磨着,觉得是这么个理。 “难不成这孩子,当真是身负上天使命而来?” 裴獗微微抿唇,“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他脸上骄傲尽显,就好像得了这个儿子,就已经拥有了全天下似的,朝事都丢到了脑后。 濮阳九问他近来身子如何,他都能回答别人“六斤八两”。 冯蕴想想有点好笑,“赶紧收收心吧,你是皇帝。”鲣 裴獗点点头,轻嗯一声,“是得好好琢磨,给儿子取名字的事……嗯,这是件大事。” 他眉头浅蹙,认真又操心。 冯蕴想到他思考了三天,翻遍了典籍,还没有把孩子名字想好,不由浅浅一笑。 “名字的事,不用着急。陛下再不上朝,就真要出大事了。” 裴獗又点头,很严肃地点头。 然后,忽然地抬眼,看着她问: “当初渠儿的名字,是何人所起?”鲣 冯蕴一怔。 她没有马上回答,脸上是一种很难言说的复杂。 思念、难过,还有一种淡淡的温柔。 “我。我起的。” 裴獗松口气,如释重负。 “那就好。” 冯蕴抬眼,“怎么?”鲣 裴獗低下头来,专注地盯住她,温柔地吻在她的眼角。 “孩子的名字,你来取吧?他娘比他爹更有学问。” 冯蕴一听,扬了扬眉,“那你的朝臣,不得杀了我?” 裴獗淡淡哼声,“我们的孩子,我们高兴便好。” 冯蕴勾了勾唇:“为何突然把重任给我?” 裴獗叹息,“我只是想放过自己。” 冯蕴低低笑了起来。鲣 给孩子起名,确实是一件伤脑筋的事。 她抬手圈住裴獗的腰,用力抱了抱。 “上朝去吧。” “好。”裴獗起身整理好衣裳,“等我回来。” 他大步离开了。 冯蕴目送那一袭龙袍下俊挺冷峻的背影,越去越远,慢慢笑了一下,让奶娘将小皇子抱过来。 襁褓中的孩儿,脸上红扑扑的,还是一个小粉团子,但眉形俊气眉色很浓,睡着觉,小嘴嘟嘟,睫毛长而浓密,微微上翘,匀称的呼吸里,透出生命的勃勃生机与无尽的纯真……鲣 “小皇子真是俊啊,等他长大,不知要迷死多少姑娘……” 奶娘在旁边说笑,小满频频点头。 “我从未见过哪家小婴孩,刚出生就长得这么俊的。我家阿灏刚出生的时候,脸蛋皱皱巴巴,跟个小老头似的,即使长到现在,也算是浓眉大眼,可比起小皇子,还是有点……过于草率了。” 冯蕴噗一声。 “哪有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小心阿灏听到哭鼻子……” 小满笑了起来,说到儿子,满脸都是温柔。 “他才不会呢,这小子从小就不爱哭。他爹揍他多少回了,一滴眼泪都没有,犟种,跟他爹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鲣 奶娘笑着恭维,“那可不嘛,谁的儿子像谁……” 冯蕴听得心里一动,又仔细观察起孩子的眉眼来。 她们确实没有说错,这孩子生出来就很漂亮。 三天时间,好像见风就长,一天一个样,长得好看,又很乖顺。奶娘说,他好带得很,晚上从来不吵不闹,吃饱了就乖乖睡觉,真是体贴娘亲哟…… 当初的渠儿,也是这样。 果然是谁的儿子跟谁像的吧? 这孩子的眉眼,跟渠儿也是很相似的。鲣 都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出裴獗的影子…… 冯蕴下意识想到了孩子出生前,做的那个梦。 她看着孩子,陷入了沉思。 此时的她,尚且不知,这个孩子的出生,影响的不仅是她和裴獗的人生和命运,还将会影响到大雍朝乃至整个天下未来几十年的发展和兴衰。 祥瑞是假的,可天下人都相信了这个祥瑞的时候,他终将成为自带祥瑞光环的一代圣君…… 而将来的他,也不会知道,他的父亲为了给他铺平道路,在他出生那一天,是如何想方设法向天“借”来了这么一个祥瑞…… -鲣 临近除夕,朔风夹雪,很是寒冷。 原本孤清的皇城宫殿里,却热闹了起来。 雍帝后宫空悬,一个娘娘都没有,如今却让宫人打扫出来,还新添了不少侍候的宫女,肯定是有娘娘要住进来了。 眼下看,应该就是花溪的那位娘娘了。 母凭子贵又得圣宠,谁不说冯十二娘的命好? 朝中大臣私底下也在猜测,立后的诏书只怕快了,礼部的官员甚至都已经开始商量起了小皇子的满月宴和立后大典的诸多事宜,谁知皇帝那里,许久没有动静。 这日散朝后,敖政按捺不住地找到了乾元殿。鲣 “陛下圣明,娘娘为大雍诞下皇长子,是为大功,为何陛下久不宣旨册后,以正视听?” 这是第一个来为冯蕴请旨立后的人。 裴獗脸上好看了几分,抬手按了按,示意他坐下来再说话。 “此事,再从长计议吧。”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敖政拱了拱手,“微臣斗胆,敢问陛下,还在犹豫什么?再拖延下去,只怕又要引来朝野非议啊。” 裴獗皱了皱眉,一言难尽的模样,表情复杂。鲣 “敖卿所言极是,但眼下……她还没有点头,朕也不便自作主张,伤了她的心。” 敖政啊的一声,僵在那里,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人人都以为心心念念要母仪天下的人是冯十二娘,这才偷偷摸摸诞下皇子,处心积虑逼皇帝就范…… 谁会相信,真的有女子不图名分,淡泊至此,对皇后之位都如此不屑? 皇帝也是奇葩! 当皇后,又不是上刑场,还能伤她什么心? 敖政几十年的官场经验,在这二人面前,完全不够用了。鲣 其实,冯蕴的想法没那么复杂。 更不是她对后位不屑。 而是她做过皇后,深知做皇后的不容易。 金册金宝在手,她就不再只是自己,而是一个担负大雍未来责任的傀儡,要负责生儿育女,还要为皇帝开枝散叶选美貌嫔妃,管理后宫,看一群女人争风吃醋,心里哪怕酸死了,都必须做出一副镇定自若、云淡风轻的圣母模样…… 那不是她要的。 只要她不是大雍的皇后,那些朝臣们就绑架不了她,就不会要求她遵从祖宗之法,不会要求她大度宽容,不会要求她委曲求全…… 说到底,这个后位对她来说不是荣耀,而是桎梏和枷锁……鲣 可偏偏,裴獗确实需要一位皇后。 当裴媛带着敖政的托付,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坐在床头询问她时,冯蕴抱着孩子,叹了一口气。 “等儿子满月吧。” 满月? 裴媛将答应给了敖政。 敖政再以谈正事的架势,找到裴獗。 “微臣已打听好了,小皇子满月以后,挑个吉日便可。”鲣 裴獗目光变幻,手指在桌案敲了敲。 这丞相办事,妥帖。 第577章 夹着尾巴(结局前夕) 皇子诞生,理应布告四海。竜 消息雪片似的飞出去,到长门贺喜和看望的人,络绎不绝,但冯蕴尚在月子中,除了涂夫人、濮阳漪、文慧应容柴缨南葵骆月管薇,以及无法推拒的长公主等人,一概谢绝…… 她对小皇子更是看得眼珠子似的。 寻常人等,不让靠近。 正月初五那天,冯家来人了。 一辆马车带着贺礼,随从只有两个,看上去低调了很多,再不是过去那般走到哪里都耀武扬威的样子。 冯敬廷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小满几乎不敢相认。 三年时间,他好像老了十岁不止,鬓角都生出了白发……竜 他身边的冯梁和冯贞,也长高了不少。 冯贞还像以前一样不爱说话,到了冯蕴面前也是小心翼翼,细声细气地给长姊请安。 冯梁变化很大,昔日那个乖张调皮的冯家小郎,长成了少年模样,性子却内敛了,行个礼便立到一侧,表情都没有一个多的…… 冯家的事,冯蕴是知情的。 三年来,冯敬廷也常常捎信过来。 只不过,冯蕴从来已读不回。 冯敬廷坐了一会,说了许多台城的事情。竜 其中最多的是,大满受宠,却多年没有诞下子嗣,也是个有福却无缘的。而冯莹当初是以平妻身份嫁给萧呈的,时至今日,守着凄冷的芳华殿,皇帝从不踏足,形同冷宫。 还感慨地说起了温行溯,冯家教养他一场,他在大雍娶妻生子,荣华富贵,可从来不曾捎一封信回去给他,给他的母亲。 冯蕴盯着他看。 这时的冯敬廷看上去,真的像个老人了。 絮絮叨叨,嘴里全是不满和埋怨。 她记起了上辈子。 当她被困冷宫,求助于这位生父的时候,他还没有白发,那张历经风霜却俊朗依旧的面容上,也像现在这样,写满了无能为力,但二者间的精神样貌,却是截然不同。竜 那时候,他无能为力的是,不能帮她,不能救渠儿,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生活,照样花天酒地,过着富足悠闲的生活…… 而现在,当他无能为力的事变成了自己难以翻转命运,就再也快活不起来了。 痛在自己身上,果然不一样。 “十二娘……” 冯敬廷看她盯着自己出神,低低叹息一声。 “我那小外孙呢?为何不抱出来,让为父看一眼?” 身为父亲提出这个要求,他认为不过分。竜 不料冯蕴想也不想,直接就拒绝了。 “孩子睡着了,冯公不必打扰。” 说罢,他让小满进来,给了父子仨人,每人一份回礼,然后淡漠地道: “路途遥远,我就不留冯公了。小满,让阿楼将贵客送到码头……” 长河耗时几年疏浚,在年前完工已经投入使用。 码头直通鸣泉,来往很是便利。 冯敬廷看着她不冷不热的样子,再看看身边的两个儿女,眼眶一热,突然低头掩面,悲从中来。竜 “十二娘,冯氏一族遭此大难,你身为冯家女,就无半点怜悯之心吗?” 冯蕴微微一笑。 “我身逢大难时,冯氏一族谁有怜悯之心呢?” 冯敬廷语塞,嘴唇抖动着,盯着她问: “难道你当真要与娘家决裂,老死不相往来吗?我那小外孙,你也不肯让他唤一声外祖父?” 冯蕴眉头轻轻一蹙,表情寡淡。 “我以为,我能容冯公再踏足长门,已是大发慈心,以德报怨了。”竜 冯敬廷眼神凄哀。 看了她许久,眼眶通红地苦笑。 “你大伯当日,究竟是怎么死的?” 冯蕴听到他来的时候,就知道他会问这个事情。 说起来,冯敬廷长年被冯敬尧打压,未必对这个长兄有什么深切的感情,但是……冯敬尧的死,直接让萧呈找到清算冯家的借口,关乎了整个冯家的利益,对他来说,还是弊大于利的。 冯蕴道:“法场斩首的。冯公难道不知吗?” 冯敬廷道:“你大伯不会盗布防图,这中间要么是误会,要么,有人陷害。十二娘,只要弄清此事,便可为冯家翻案,我们不能不清不白的,落下这等罪名啊……”竜 冯蕴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回视着他。 “这个问题,不如回去问齐君?他或许比我更清楚呢?” 冯敬廷嘴唇动了一下。 迟疑片刻,才道:“为父这次来花溪,也有齐君的授意。” 冯蕴不说话,看着他,等待下文。 冯敬廷叹息一声,“自从你大伯出事,冯家在朝堂上,身微言轻,再难获圣心。阿蕴啊,你是冯家唯一的希望了。” 冯蕴挑起眉梢,“哦?”竜 冯敬廷看她不以为然的样子,深叹一口气,又道:“陛下唯有对你,是不同的。也唯有对你,才肯格外开恩,说句不好听的,齐宫后位空悬多年,分明是为你而留……” 冯蕴嘴唇微勾,“是萧三让你来,说这些酸话的?” 冯敬廷眉头微微蹙起,看了看左右,见仆从都离得远,身侧只有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当即俯下身子,凑近了些,对冯蕴说道: “陛下对你,仍是一片痴心。听闻你诞下孩儿,特地唤了我去,很是感慨了一番你与他的情事蹉跎。末了,还备上厚礼,让为父捎过来,看看你……你可知,这事以前,为父有多久没得陛下召见了?只有你,才能触动陛下的心啊。” 冯蕴但笑不语,双眼冷冷地看着他。 等着,他说出目的。 冯敬廷观察着她。竜 看她表情淡淡,唇角含笑,情绪松缓了几分。 他摆摆手,示意冯梁和冯贞下去。 两个孩子看向冯蕴。 冯贞行了个礼,冯梁面无表情地掉头。 冯敬廷看着他们出门,这才垂下眼眸,神神秘秘地道:“十二娘,如今能重振冯家的人,只有你了……” 他稍作停顿,声音更低了几分,“依为父看,陛下胸怀壮志,非池中之物,早晚有一天,他会一展抱负,横扫六合……十二娘,只要你肯顺从陛下的心意……何愁冯氏不鼎盛,不兴旺?十二娘,你搭把手,救救冯家,我们一起光耀门楣,好不好?” 这一番话很是熟悉。竜 晚了一点,到底还是来了。 冯蕴不知道,他们凭什么认为那点少女时的爱怜,可以支撑如此漫长的岁月和风雨煎熬,以为她多年过去,还会对萧呈一往情深? 冯敬廷的想法,真是愚不可及。 萧呈借刀杀人除去冯敬尧,不就是容不得一个鼎盛兴旺的冯家,在齐国朝堂坐大? 他凭什么萧呈就可以容得下他? 就凭他比较蠢吗? 冯蕴嘲弄地笑,“我要是你,就老老实实地守着祖产,也能活得不错,至少也衣食无忧。这个世上,有多少人终其一生,受累打拼,也过不上冯公如今的生活。就别再好高骛远,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了。你不是那块料,不会弄权,更不是萧呈的对手,为了你的小儿女和冯氏一脉,往后夹着尾巴做人吧……”竜 冯敬廷抬起眼,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小脸,眉梢眼角都是嘲弄和幸灾乐祸,忽然间有些恍惚。 小时候的十二娘,不这样的。 她很爱父亲。 在家学习课的时候,被先生奖赏,会颠颠地跑到书房找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清楚,仰着的小脸里,全是渴望。 她爱父亲,需要父亲…… 那时候,但凡他露出一个夸赞的笑容,孩子就高兴得小鸟儿似的,蹦蹦跳跳,围着她叽叽喳喳…… “为何会这样?”竜 冯敬廷喃喃地道:“十二娘,你究竟是何时变的?” 安渡城破那一天。 他内心有一个声音这么说。 那天,十二娘带着二十美姬出城,向北雍军乞降,就对他说了许多狠心绝情的话。 可他以前没有当真……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何况她还是个女儿?竜 世上哪有痛恨父亲的女儿? 他们冯家,没出过那样的不孝女啊。 “哼!假话听多了,听到真话便觉得刺耳,是吗?”冯蕴睨他一眼,淡淡地笑,“冯公,好自为之吧。” 冯敬廷不知道,他以为的不孝,却是冯蕴对他这个生父,为数不多的善意了。 就凭冯家现在这些人的手腕,在萧呈的时代,是不要想翻身了。 不作就不会死。如果不肯服气,还想做点什么,那等待他们的,才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冯敬廷道:“我两个女儿,嫁了两个皇帝……明明都是正妻,却都与后位无缘。我这做的是什么孽哦……”竜 冯蕴笑了一下。 “那你要想不开,便回去让萧呈立后啊。看看会不会离死更近一些?” 冯敬廷脸色一变,“十二娘,你当真就这么恨阿父?当年安渡城破……阿父是狠心了一些,可阿父从来不曾想过害你性命。阿父深知,以我儿姿色,必定能博得一条出路……” “闭嘴吧。”冯蕴冷笑,“我还在坐月子,不想动怒。你是什么人,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我阿母当年为什么死的?她死前,冯敬尧没有跟你通过气吗?你可曾为她与家族抗争过,哪怕念在夫妻之情,提醒她一句:危险,快逃?” 冯敬廷脸色微微一变。 “你……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冯敬尧亲口说的。”冯蕴别开脸,一眼都不想看他,“你对阿母绝情,对我也是如此。一个只顾自己的父亲,怎么有脸在女儿面前谈生养之恩?”竜 “十二娘,阿父有阿父的苦衷啊,若非你阿母固执己见,非要救那谢献,又何至如此?”他红了眼睛,牙都咬紧起来,“说到底,是她心里有那个人,嫁给我,从来没有一日忘记过他……” “你走吧。”冯蕴躺在床上,望着帐顶,“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还顾着几分生养之恩,有多快,走多快。慢了,我怕你会步冯敬尧的后尘。” 她说得轻缓无力,却听得冯敬廷毛骨悚然。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恍惚间竟发现她的脸上,有一种龙虎之威,令人生惧。 “十二娘,你保重。” 冯敬廷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这次走得比哪一次都快。 在他迈过门槛的那一瞬,背后传来冯蕴的声音。竜 “往后,不要再来了。我不会再认你做父,你也不要再想着,从我身上榨取一分利益。” 冯敬廷脊背僵硬一下,回头看她一眼。 满脸是泪。 尽显老态、无助、可怜。 冯蕴闭上了眼睛。 第578章 人中龙凤 璟宁二年正月二十六,皇子满月的前一天,冯蕴带着奶娘侍从去宫里住了一夜,与裴獗好一番相商。厾 明日宫里大摆宴席,为贺小皇子满月。 孩子的名字仍然没有定下,司天监倒是挑了一些吉祥如意的字呈上来,裴獗看着都不怎么好。 在他眼里,什么名字都配不上他的儿子。 不过,孩子到百日、周岁或是立住了再正式取个大名,搞一个仪式也是传统,他们不急。但不好由着旁人“麒麟子”“麒麟子”的叫,冯蕴觉得有些怪。 “取个乳名吧。”冯蕴看着襁褓里的婴儿。 白白的,胖乎乎的,眉清目秀,尤其那双眼睛黑漆漆的,漂亮又深邃,怎么看怎么稀罕。 “嗯。”乳名也让裴獗发愁。厾 他低头凝视片刻,蹙着眉头看冯蕴。 “你来。” 冯蕴:“……” 大名要谨慎,乳名有必要吗? 裴獗太宝贝这孩子了…… 有点没边! 她瞥一眼男人严肃的面容,试探地问:厾 “那乳名就叫瑞宝吧。” “瑞宝?”仿佛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裴獗踌躇许久方才点头。 “祥瑞之宝。准。” 冯蕴长松一口气。 在今日前,她已经三谏其名了。 裴獗就是不满意,犹犹豫豫,一点不像他平常雷厉风行的性子。 她不免好笑。厾 “那就这么定下了。叫什么名字,不还是我们的孩子?是不是呀,瑞宝?你爹太紧张了,奇奇怪怪。” 裴獗:“名字是人的一生,要好好想。” 冯蕴看着他笑,“所以你这么猖獗,搞得人人惧怕,便是父亲取名的缘故?” 裴獗发现,她这张嘴越发刁钻,哪里像是会害怕他的? “你就不怕我。” 冯蕴横他一眼,“你盼着我怕你呀?” 裴獗低笑,“你是我祖宗,我哪里敢?”厾 “别乱说——”冯蕴哼声,“一会让人传出话去,不知我又要被编排成什么祸国妖姬了。” “不说不说。”裴獗轻轻握住瑞宝的小手手,舍不得放开。 小皇子刚被奶娘抱过来,在襁褓里舒舒服服地睡觉,似乎觉得父母有些吵,眉间微微揪起,一只眼睛闭着,一只眼睛慢慢地睁开,小嘴巴微微咂了下,懒洋洋打个哈欠,用力握住父亲的指头,睡了。 裴獗是弯着腰的。 孩子这一握,他便僵住了。 不敢动,完全不敢动。 冯蕴余光扫过去。厾 高高大大一个男人,杀名在外,面对一个小小的婴孩,却弯下脊梁,那潜意识里流露出来的情绪,竟莫名让人心疼…… 他盼这个孩子太久了…… 比冯蕴更甚。 “唉。” 冯蕴将裴獗的手指从孩子的手里“解救”出来,淡淡地道: “陛下别太紧张了。现在孩子小还好说,再长大些,你这般会纵着孩子的,惯子如害子,你得记牢了……” 裴獗看她一眼,没作声。厾 冯蕴:“干嘛?我说错了吗?” 裴獗:“蕴娘说得对,我会学。” 学? 倒也是…… 当爹也是要学的。 冯蕴微微弯唇,在孩子的脑袋上温柔地抚了一下,“我们瑞宝既是瑞祥化身,就会平平安安长大的,是不是呀,瑞宝?让阿父别太担心了……” 裴獗一侧唇角勾起。厾 慢慢的,伸出手将冯蕴搂入怀里。 冯蕴抬头看去,“孩子在呢。” 裴獗目光复杂地看着她,“这么多年了,在你眼里,我还是禽兽?” 冯蕴:“这么多年你也没变啊。” 裴獗双臂微微一收,低头在她额际一吻,轻轻拥住,微微一笑。 皇帝从来不笑的,但近来宫人们发现,皇帝常会莫名其妙的笑,笑得人寒涔涔的…… 尤其娘娘住进来,陛下紧张,从昨日下朝,就开始亲自察看宫里各处……厾 娘娘怕冷,又刚出月子,陛下说,她受不得半点寒,地龙要烧得旺一些,里里外外要安排人看着、守着,出不得岔子。 小皇子身子也娇贵,这么点大,是受不得风的,平常洗洗涮涮,热水随时要备,连尿片子,他都亲手摸了摸,看质地柔不柔软,会不会刮到皇子娇嫩的小屁屁…… 何谓万千宠爱,宫人算是见识到了,心里也就更紧张了,生怕出一点差错,献祭了吃饭的家伙。 - 次日,宫里满月宴,温行溯来得比较早,带着濮阳漪,没有去麒麟阁,而是先到乾元殿见冯蕴。 夫妻多年,温行溯待濮阳漪仍是一如既往的好,他性子温和、情绪稳定,年复一年恪己复礼,谦谦君子。 可是,濮阳漪的面容看上去,明显憔悴。厾 冯蕴为他们沏了茶,问起近况。 温行溯颇为内疚地看了濮阳漪一眼。 “近来军中事务繁忙,难以抽身,少有归家,让你嫂子受累了。” 濮阳漪垂下眼,淡淡微笑。 “说这些做甚?你也是为了朝堂上的事。公务为重,我自会体谅。” 这些年,她性子倒是稳重了。 温行溯笑了笑,没有多话。厾 恰好奶娘抱了小皇子过来,他便掉头抱孩子,哄着哄着玩耍去了。 舅父疼外甥。 温行溯是极爱小瑞宝。 冯蕴微微一笑,这才坐下来,和濮阳漪说一些私房话。 相识多年,说是嫂子和小姑子,其实也算是朋友。冯蕴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她看出濮阳漪的情绪,低低笑问:“怎么不高兴?吵嘴了?” “没有。”濮阳漪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厾 “我大兄待你不好吗?”冯蕴看着她软绵无力的样子,扬了扬眉,笑道:“你且放心说,我站你这边。他要是做得不好,我帮你训他。” 濮阳漪微笑叹息。 “他倘若当真待我不好,那便罢了,我早离了他另寻良人。可他待我……是极好的。” “那是为何?”冯蕴问。 “我也说不出来。” 濮阳漪看着冯蕴疑惑的双眼,怅然一笑。 “大抵是我不知足吧。”厾 这句话不是她说的,而是她的周围充斥着这种声音。 不论旁人,就连她的母亲大长公主都认为,她那些胡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所以,慢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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