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小满听到她的笑声,问道:“娘子可是醒了?少夫人来了。” 冯蕴打个哈欠,懒洋洋地笑,“你们说得那样大声,还不把我吵醒?进来扶我起身吧。”哲 阿米尔听见又是一怔。 偷偷地,朝小满吐个舌头。 “舅母这般柔弱的吗?起身都不会自己起?” 小满怔了怔,突然觉得少夫人十分可爱,也忍不住逗她。 “这不好说……少夫人现在不明白,等下次见到敖将军,可能就明白了。” 阿米尔眼睛里都快伸出钩子来了。 她没听懂。哲 看小满神神秘秘,好奇得很。 一见到冯蕴,她就问:“舅母……为何这便起不得身了?阿舅他怎么欺负你了?” 冯蕴没料到会听到如此生猛的话,喉头一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她当然不是起不得身,也不至于自己起不来…… 只是让仆女侍候方便一些,也习惯了。 “咳。”冯蕴清了清嗓子,敛住表情。 “你大清早来找我,可是有事?”哲 阿米尔脑子简单,她一问,很快就把配猪配牛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舅母。”她双手一揖,将规矩学得有模有样,“我想跟舅母去战场。” 冯蕴愣了一下,“你从哪里听来的,我要去战场?” 阿米尔纳闷地问:“舅母不去吗?不可能啊。阿舅要出征,你肯定要跟去的呀。” 冯蕴对这个外甥媳妇的逻辑,实在费解。 但不妨碍她拒绝。 “不行。你乖乖留在花溪。”哲 虽说北雍军占尽优势,但带着阿米尔冒险,是绝无可能的。 “为何不行?”阿米尔吊着她的胳膊,开始耍赖纠缠。 “舅母,舅母呀,你行行好。” 冯蕴让她拉扯得东倒西歪,一时间哭笑不得。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她找个借口,“这是敖七的意思,你该知道,他不肯让你去冒险的。” “他说了又有什么用?”阿米尔不以为然地嗤一声,“舅母都不听舅舅的话,我为何要听敖七的话?”哲 冯蕴:…… - 一连两天,裴獗都在忙碌,冯蕴没有机会跟他说阿米尔的事情。 日子突然就变得明快起来。 前方再次传来捷报,是在三天后…… 温行溯手书: “我军锐不可当,敌将不敢出战。而今屡战屡胜,将士们士气高昂,只待大王一声令下,铁蹄便可踏过沂水,平推邺城。末将请命,为北雍军压阵,大胜之期,指日可待。”哲 冯蕴得到消息,极为振奋。 “大兄素来内敛,不喜浮华之词,更不爱夸夸其谈。他既然说,可带大军平推邺城,就一定可行。” 冯蕴听出自己声音里的激动。 从中京事变到如今,已近两年过去。 数百个日夜,终于等到决胜的那一刻。 李宗训。 李桑若。哲 上辈子的仇恨,今生才得以讨回,叫她如何不喜? “嗯。”裴獗的表情,远没有冯蕴激动。 但他素来是这样的性子,冯蕴也不以为意。 “就一个字吗?”她挑眉而笑,“快,多说几个字,让我高兴高兴。” 裴獗沉吟一下,道:“温将军运筹帷幄,行军布阵谋略深远,他日凯旋,定好生嘉奖。” 冯蕴觉得这话有些突兀。 跟她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哲 可又挑不出毛病。 她笑道:“那我先替大兄谢过了。” “应当的。”裴獗看着她一副从容放松的模样,伸手抚了抚她的脸。 “今日早些歇了吧。明日出发。” 冯蕴点点头,笑道:“那我让小满把我的软甲找出来。” 她喜悦未退,兴冲冲地出去了。 裴獗正襟危坐,目光落在她纤细的脊背上,黑眸幽深。哲 - 十月中,裴獗从安渡启程前往沂水。 消息传出,朝野上下无不欢喜。 对无往不利的雍怀王,臣众信心十足。 于是,裴獗还没到相州,北雍军将在一月内结束战争,收复邺城的消息,就已经传得尽人皆知。 这种话,不可能出自裴獗之口。 但传颂的人多了,夸下的海口大了,每一个字都有可能成为反嗤的压力。哲 冯蕴身着戎装,骑着一匹枣红马,跟在裴獗的身边,不满地道:“也不知是哪个有心人,在暗地里替大王长了志气。” 裴獗微微仰头,看着远方的地平线,默不作声。 “这些日子,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总有那么一些人,唯恐天下不乱。”冯蕴低声说着,又看他一眼。 “不过,也不算过分吹嘘。一旦渡过沂水,再入邺城便是一马平川,李宗训啊,也蹦跶不了几日。一个月虽然夸张了些,三个月想来可行。只要大王愿意,我们今年在邺城高高兴兴地过年,肯定不是问题……” 这是她基于双方战事的判断。 不料,裴獗默默看来,竟突地开口。 “我恐怕要让蕴娘失望了。”哲 冯蕴看着他肃然的面孔,心下微微一沉。 “此话何解?” 裴獗抿紧嘴角。 良久,才淡淡地道: “以静制动,再觅良机。” “什么?”马儿嘚嘚,跑得太快,十月里寒风刮着脸颊,刀子似的痛。冯蕴将两只耳朵用裘皮围得严严实实,没有听清。 又重复:哲 “大王方才说什么?” 裴獗提高声音,淡淡开口。 “不必急着渡河攻城,静待时机。” 冯蕴很有些意外。 打到现在,不该一鼓作气吗? 她不理解这个决定,但对于打仗一途,她素来不给裴獗太多意见,也相信裴獗对战机的判断。 既然他这么说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哲 静待便可。 裴獗抵达沂水南岸的北雍军大营,当日便引来全军振奋。一个个北雍军将士跃跃欲试,就等着大王一声令下,铁蹄压境。 然而…… 人们很快发现,猜错了。 众望所归的雍怀王亲自领兵征伐邺城,竟然让一面倒的战局,停滞下来,洪流滚滚的北雍军铁骑,在沂水边安营扎寨,久久没有进攻的迹象。 ? 这是闹的哪样?哲 第500章 信任是金 大军驻扎在沂水南岸的山坡上。弽 几个将领去中军帐里,和裴獗碰了一面,大抵都有请战的意思。 然而,一群人乐呵呵地进去,从帐里出来时,俱是摇头叹气。 冯蕴站在另一个营帐门口,看到旁人都走了,这才叫住温行溯。 “大兄。” 温行溯看到她招手,情绪一扫而空,换上温和的笑脸,朝她大步走来。 “想知道什么,为何不去问大王?” 冯蕴道:“就想问你。”弽 这任性无礼还带几分嗔意的话,听得温行溯笑容都舒展开来。 “问吧。” 冯蕴看着他的表情,眉梢不经意一场,“好似也没有什么可问的了。” 要是裴獗同意了渡河而战,那温行溯方才就不会是那样的表情,可能早就兴冲冲下去备战了。 温行溯思量一下,盯住她问:“你怎么想的?” 冯蕴微微一笑,“我当然与你想得一样。一鼓作气。” 温行溯叹口气,回头看一眼中军帐的方向,低声道:弽 “我原以为大王勒令扎营不攻只是障眼法,一定会有奇招破敌。可方才商谈,大王并未流露此意……” 冯蕴问:“那他不攻的理由呢?” 温行溯眉头蹙一下,“久战数月,将士疲累,不宜冒进,增加伤亡。与其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不如围如困兽,以逸待劳。” 冯蕴思忖一下,点点头。 温行溯压低嗓音,“大王可有和你说起,究竟因何不攻?” 冯蕴摇摇头。 温行溯道:“只要大军渡过沂水,邺城军便无险可守,必败无疑。所以,这时停下脚步,相当于给了垂死挣扎的邺城军一个喘气的机会。”弽 他双眼浅眯,停顿一下才语气凝重地道:“这实在不像大王的行事。明明可以一巴掌拍死,何苦给对手挣扎的机会?眼下各国都在看着呢,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温行溯一口气说了很多。 多国局势,双方战场,分析利弊…… “夜长梦多啊。大王为何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语气里隐隐透出焦急,冯蕴很欣慰。 大兄显然已将自己完全融入北雍军,是当真在为北雍军筹谋…… 冯蕴温声道:“我明白大兄的意思。换我,也会作出这般决策,但眼下……我们还是听大王的吧。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弽 温行溯黑眸里的光微微暗下。 在腰腰心里,他的领兵之能,在裴獗面前是不值一提的。 温行溯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冯蕴也怕他有情绪,又笑着安慰。 “大兄不要往心里去。无论如何,我们大家是一条心的,只要最终结果是赢,不用在乎用什么手段。谁能以伤亡最小的代价获胜,那就听谁的。” 温行溯:“腰腰说得是。” 冯蕴生怕意见相左,导致大兄跟裴獗离心,又请他入帐小坐,饮茶说话。弽 二人相对而坐,温行溯并没有什么情绪,也没有再质疑裴獗的决定,浅浅淡淡的笑容里,尽显温雅风华。 冯蕴这才松一口气。 “横竖大王来了,大兄也可清闲一些,给县君捎个信,也让她欢喜欢喜。原本五月的婚期拖到现在,我看着都替你们为难……” 温行溯笑笑,没有说话。 - 裴獗回来,看到茶台上的杯盏,脚步停顿一下。 “温将军来过?”弽 冯蕴轻嗯一声,笑道:“坐了片刻就走了。” 想了想,又盯住裴獗,淡淡相问:“营里将领对大王的决定都不是那么服气。这在大王过往的行军史里,多不多?” 裴獗:“多。” 冯蕴笑着问他,“那最后都是怎么解决的?” 裴獗瞥她一眼,“听我的。” 冯蕴嘴角扯了扯。 又听他补充,“正如长门,只能听你的一样。各持己见的人多了,往往坏事。做决策者,不可受他人左右。”弽 每个人都会有基于战局的不同想法,很难做到意见统一。 这种时候,就需要一个英明之主来拍板定调,一锤定音,这才不会因为意见相左而生出异心,闹得军心涣散…… “令行禁止,才能行动一致。” “说得好。”冯蕴笑着看他,“大王这么一说,我就完全理解了。” 裴獗伸手将她揽过来,轻轻一抱,贴在自己的胸口。 没有说话。 却胜过了千言万语。弽 沉寂片刻。 冯蕴微微一笑,“累一天了,大王可要休息片刻?” 裴獗低头,看着她仰起的小脸,“蕴娘为何不问我?” “问什么?” “为何不攻?” 冯蕴笑了起来。 “大王不是说了吗?将士疲累,不宜冒进。胜仗不是凭空得来的。胜仗的背后,不仅有敌军伏尸千里,也会有我军将士的伤亡……”弽 “你也这么想?”裴獗问。 “当然。”冯蕴嘴角抿了抿,认真地道:“围而不攻,耗费的是粮草。无非多花些金钱和时间。强攻冒进,或许能提前结束战争,但消耗的是人命。钱财和人命相比,不值一提。” 裴獗黑眸幽深。 久久地,盯住她。 他没有想到冯蕴是真心实意地认为他做得对。 “蕴娘……” 裴獗声音拖长,喉结微微一滑,半晌才道:“可是,我本意并非为此……”弽 “是吗?”冯蕴微讶,眉头沉了下来,“那大王在等什么?” 裴獗黑眸幽幽,“等一个机会。” 寒风从帐顶呼啸而过,将棚布打得扑扑作响,声音震天。 裴獗一动不动,面容严肃,双眼深如渊潭,好似埋藏着什么见不得天光…… “我信。我等。”冯蕴与他对视片刻,慢慢笑开,“我信可以在棋盘上羞辱我的人,战略肯定在我之上。所以,无论大王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支持、等待。” 信任是金。 裴獗心里一热,捏了捏她的耳垂。弽 “我不会让你失望。” 冯蕴伸手揽住他的腰,“那就拭目以待。” 想了想,又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悠悠长长地叹。 “不过最好不要拖到过年,入冬天冷,将士们挨冻不说,还得饱受思亲之苦。” 裴獗拍拍她的后背,没有说话。 - 不主动进攻不代表战争结束。弽 北雍军不仅没有松懈,相反的,对邺城的合围一直在不紧不慢地收紧,越扎越紧…… 只是这速度很慢,和正面战场的强攻有很大的差别,以至于朝野上下生出了越来越多的质疑声…… 甚至有人提到李桑若和裴獗以前的关系。 朝中几位大臣,更是联名手书,一次次发函沂水,询问雍怀王何时攻城。 这些事情,难免传到冯蕴的耳朵里。 她左耳进,右耳出,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王府长史的职责其实很重,统率幕僚,掌王府政令,对内辅佐、规劝王爷走正道,遵循礼法,对外还要负责王府与朝廷的往来沟通……弽 若非裴獗是她的夫君,很多事情能省就省,只怕要累死个人。 女子干起正事来,全然不把那点情情爱爱的小事挂在心上。 更何况,冯蕴也不相信裴獗会因为一个女子,改变战略。 他杀伐决断,不是拎不清的人。要不然怎会有北雍军的辉煌战绩,所向披靡? 可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几个仆女生气就罢了,阿米尔那一根筋的性子,气得几乎要爆裂开来。 “舅母,你赶紧找舅舅问清楚,他跟那个什么李太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士可杀,不可辱,绝对不能不问清楚。”弽 冯蕴:“……这词不是这样用的?” “是吗?”阿米尔琢磨一下,自己品了品,搬着指头来数。 “士可杀,不可辱……小鸡不能炖豆腐……唉不对,我背错了吗?不可能啊。敖七就是这么说的……” 冯蕴哭笑不得。 这是对敖七做什么了,才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你赶紧回去找敖七,让他重新说。” 阿米尔摇摇头,很是固执的样子,“不不不,我是对的。我都听人说了,那个李太后差人照着阿舅的画像找男宠……恶心坏了,气得我饭都吃不下……”弽 冯蕴让她说得脑仁痛。 “我就不该带你来的……” 阿米尔一听这话,猛地闭嘴,抿着笑,然后指了指外向,退出去。 “我乖,我听舅母的话,绝不多言多语,动摇军心……” “关门!”冯蕴笑道。 阿米尔去的远了,冯蕴才慢悠悠地坐下来喝茶。 “这个阿米尔,有敖七好受的了。”弽 当时的冯蕴,还是十分乐观的。 她也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这一等居然会是一个月之久。 转眼冬至,沂水生寒。 从花溪来的冬衣和煤球陆续入营,将士们都换上了暖和的冬装,生起暖炉,这场仗仍然未打…… 营里气氛凝重。 嘈杂声越来越多。 大晋朝堂对裴獗的质疑,更是从未断绝。弽 但裴獗一直不解释什么,我行我素。 于是很多的声音,都往冯蕴的耳朵里灌。 “长史之职,在于规劝大王,匡正过失……王妃,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天寒地冻,拖不死邺城朝廷,说不定把我们自己拖死了……” 冯蕴沉默。 思忖了好久,才慢慢放下茶盏。 “好,我去找大王说。” 之前冯蕴是赞同裴獗的,眼看日子一天比一天冷,她也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了。弽 冯蕴系上氅子,带着两个仆女顶着大营的寒风往中军帐去…… 尚未赶到,就见裴獗带着左右侍卫,急匆匆地出来,神色冷肃,步履从容。 “禀大王……” 冯蕴上前拱手一揖,正要开口,就被裴獗打断。 “不必说了。南营点将,准备出征。” 冯蕴大喜过望。 “大王?”弽 她顿住,稳了稳心神,才又小声相问:“你等的机会,来了吗?” 裴獗微微牵唇,朝她重重点头。 “蕴娘随我同去南营。” 冯蕴唇角微弯,双手抱拳,“属下领命。” 第501章 突生爱怜 邺城。庅 一入夜,周遭清寂下来,听不到半点人声。 这座城,是他们口中的“皇城”,可在李桑若眼里,犹如一座死城。 两名宫人守在门外,恭然而立,却没有一个人会听她的。 她是临朝太后。 更是囚犯。 李宗训的囚犯。 在这座冷寂的芳云殿里关了一月之久,没有人来看她,也没有人同她说话,这里比冷宫更像冷宫。庅 她所拥有的,除了一个连宫女都嗤之以鼻的虚名,还有酒。 一个月下来,她喝了太多酒。 酒坛陆陆续续搬进来,究竟有多少,她也数不清。 从睁开眼便开始喝,一直喝到昏睡,麻痹着,让脑子死去,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而这,是李宗训唯一的仁慈。 父女一场,他便是如此待她…… 李桑若冷冷一笑,摇了摇手边的酒壶,脸色一变,砰的一声摔出去。庅 “拿酒来!” 她脾气不好。 现在更是差到一点就着。 “酒呢?你们都是死人吗?没看到我没有酒了吗?” 没有人回答。 殿里连一丝风都没有。 空荡荡,只有她一个人……庅 李桑若挣扎着,要爬起来。 “我看你们是反了天了……” 帘角微微一动。 李桑若正要发作骂人,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走了进来,清瘦的脸上,看不到情绪,冷冽、阴鸷、苍白,好似一个活死人,就那么直挺挺地走到她的面前。 手上提着一把锋利的长剑。 剑尖有鲜血滴落,滚入棕麻色的地垫里,瞬间晕开…… 李桑若瞪大眼睛,双手撑地,双脚蹬动,不住地往后退……庅 “你做什么?少恭叔,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唐少恭道:“太后跟我走吧。” 李桑若脑子不很清楚,狐疑地看着他。 “走,上哪里?不,我不走。我是太后,我哪里也不能去。” “再不走,命没了。”唐少恭声音平平,“丞相要淳德帝禅让。他要做皇帝了,你还能是太后吗?走吧,性命要紧。” 李桑若心里一惊。 唐少恭的话,她并不意外。庅 李宗训想做皇帝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她的儿子还在位时,已隐隐展露野心…… 可这个节骨眼上…… “北雍军逼近沂水,战事吃紧,他竟如此迫不及待?” 唐少恭道:“正因北雍军近在咫尺,他才等不及了……“ 瞥一眼李桑若,唐少恭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也不见紧张。 “倘若裴獗收复邺城,丞相称帝之梦,此生恐再难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李宗训的皇帝梦做了这么久,又汲汲营营地筹谋了半生,即使是北雍军兵临城下,血溅八方,那一身龙袍也是要穿一穿的。庅 李桑若笑了。 “这倒是他的做派。” 她又仰起头,痴痴地看着唐少恭,无声低笑。 “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办法?你看这深宫长巷,困我如兽,我走到哪里,又能逃得出他的掌心……” 唐少恭道:“太后还有我。” 殿内油灯轻爆,从灯芯发出一道轻微的噼啪声,却重重敲在李桑若的心。 “少恭叔?你要带我……离开邺城?”庅 “是。” 唐少恭面目模糊,李桑若眯起眼,想把他看得更清楚一些,却功亏一篑。 “不……” 她无力地软在地上,苍白的面容仿佛初冬的雪地,挂着苦涩的微笑,却没有丝毫生气,好像灵魂都已被抽离。 “我不走。我是太后,大晋的临朝太后……我活着一天是太后,我死了,李宗训也要以太后之礼将我下葬……往后万世,人人都会记住我,李桑若,一个临朝称制的皇太后……” 她喃喃着,眼里闪烁着不安和焦灼,却字字决绝。 “我若偷摸离开,我又是谁,还能是谁?呵……那不是我要的……让他来杀我吧,杀了我,葬了我……”庅 她抬头看着唐少恭冷漠的面容。 “你走吧。不要让李宗训的人看见……虽然我不知你为何助我,但……我感激你。” 她瞥一眼唐少恭的剑。 “若有人问,我只当没有见过你。” 唐少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带你去沂水,找裴獗。” 李桑若下意识地绷紧身子,肩膀僵硬地慢慢转过来,看着他。庅 一身酒气从喉头上涌,暖烘烘的房间变得逼仄莫名,好似有什么情绪,就要从身体里冲出…… 炸开来。 唐少恭道:“那日我和丞相的话,想必你都听见了。走吧,这是你眼下唯一的活路。” 李桑若唇角微微一颤。 “是,我听见了。” 不可置信。 也不敢去相信。庅 她眼睛微微眯起,迷离地看着唐少恭,一字一字问:“裴獗当真是我的哥哥?” 她问得很轻。 不知想听到的是什么答案。 唐少恭双眼凉凉,“是。” 李桑若摇头,“我不懂。” 唐少恭:“你不必懂。” 李桑若迟疑一下,“那他会认我吗?”庅 唐少恭深深注视着她,“不然为何北雍军会停驻沂水,这么久不打邺城?” 李桑若心头一激。 “是为我?” 裴獗居然是为了她,才停下脚步,足足一月之久。是因为她被软禁,拖住了北雍军前进的步伐? 尽管,这突如其来的关系搅得她六神无主,心慌意乱,她甚至不知道如今的自己还能如何面对裴獗……但还是情不自禁为此而感动。 是为她。 裴獗是为她呢。庅 从小便爱慕的男人,不会因为一个身份的改变,就骤然将情感也封存…… 李桑若垂下眸子,慢慢地以手撑地。 “好,我走,我跟你离开……我们去找,找裴獗……” 李桑若今夜喝得不多,可是,当她试图起身的时候,发现自己双脚发软,站立不住又慢慢地瘫倒在地上。 唐少恭看她软瘫瘫没有力气,弓下身来往她腰间一揽,轻飘飘地将人提拎起来…… 李桑若原本就瘦。 这阵子日夜颠倒、酗酒、失眠,更是暴瘦如柴,要抱起她,不必花费什么力气……庅 李桑若惊住了。 她虽尊他一声少恭叔,可唐少恭也是外男,怎可对她如此亲近? 许是太久没有得到过温暖,此刻被唐少恭抱在怀里,李桑若枯竭到麻木的心脏,竟然激烈地跳动起来,整个人仿佛又活过来了。 人人都说她淫贱不堪,可李桑若心下清楚——有时候,她需要的不是男人,是有人怜惜有人爱,是这种可以依靠的温暖。 只可惜, 她从未得到过。 从未。庅 熙丰帝没有给过她。 宋寿安以及后来的任何一个面首,都没有…… 她以为裴獗可以,只有裴獗可以。 但裴獗不给她。 越是缺少什么,她越是想寻找什么,她焦渴到近乎窒息,将深渊当救赎,不停沉沦,只为得到生命中难以企及的爱。 对裴獗死缠烂打,一个接一个的面首…… 她做了很多,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在今夜,在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刻,在唐少恭的怀里,突然平静下来。庅 那种如父如兄的强大的精神支撑,让她卸下所有的心防。 “少恭叔。” 她双手用力抱紧唐少恭,将头埋入他的肩窝,吸了吸鼻子。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抱抱我……” 唐少恭没有听清她说什么,双眼注视着周遭的环境,抱着人拎着剑,无暇分心。 他一言不发,挺直肩背走出内殿,朝守在门外的两个随从点了点头,然后抱着李桑若,戒备地绕向芳云殿的西侧…… 外面风很大,天寒地冻。庅 李桑若窝在唐少恭的怀里,整个胸腔里充斥着一股涌动的温暖…… “少恭叔。我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在意我的死活……也没有一个人,是真正地关心我,疼爱我……” “没有想到,是你。唯一一个关心我的人,会是少恭叔。” 李桑若双眼湿润,半垂眼帘,双手用力地抱住他。 “我明明记得,你以前那样厌恶我……可此刻,我知道你是真的怜惜我,心疼我。少恭叔,我的心,它告诉我,很踏实。” 唐少恭低头。 看着李桑若清瘦得脱了相的面容,眉目微微蹙了一下。庅 “闭嘴。” 李桑若眼瞳一暗。 双颊如火一般慢慢地燃烧起来…… 却听唐少恭压低了嗓音。 “有人来了。” 他声音极低地说罢,抱住李桑若便闪到一根大柱子的后面,手臂护住她,掌心按住她的后脑勺,双眼凉凉地看着外面。 一群火光由远及近。庅 “快,走快点!不要让人跑了……” 凌乱的脚步声,仿佛踏在人心上的鼓点,唐少恭面目隐在柱子后面,一动不动。 李桑若看着他阴影里的脸…… 鬼使神差地抻直肩膀,抬头在他脸颊轻轻一吻。 唐少恭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她。 第502章 逼上梁山 李桑若的眼神,此刻明亮而温柔,仿佛有一道光,撕开了暗夜的口子,就那样落在唐少恭的脸上。蒝 “嘘……” 远处的人声此起彼伏。 有人发现了唐少恭的侍从,追了出去。 一直到他们将人引走,唐少恭也没有说话,更没有动。 李桑若也没有。 就那样靠在他的怀里。 汲取着此生唯一,也许还是最后的爱和温暖。蒝 “多谢你,少恭叔。” 唐少恭没有说话,垂目看她一眼,等周遭平静,这才抱着人快速掠过回廊,往更深的夜里走去。 李桑若对这座宫殿极为熟悉。 唐少恭带着她走的是东边的重光门,平常是宫里下人拉夜香和污水行走的所在。 夜深人静。 重光门内外安静得仿若无人。 夜灯在寒风中微微闪动,如同鬼火。蒝 唐少恭没有靠近,依旧躲在暗处。 “太后,我接下来的话,你要听清楚,出不得半点差错。” 李桑若抿唇,朝他点点头。 唐少恭道:“等一下,会有人来带你扮成宫人离开。你什么也不要问,只管跟着他走……” 李桑若问:“你呢?” 唐少恭眯起眼,“我不走。” 他望着层层叠叠的屋宇飞檐,冷若冰霜。蒝 “今日我和李宗训,必须死一个。” 李桑若心里一跳。 看着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唐少恭对她而言,满身都是谜团。 除了知道他是李宗训的心腹,李宗训对他视若肱股,旁的,全然不知。 所以,上次唐少恭从李宗训手上救下她,今夜又冒险带她出宫,是李桑若很难理解的。 “我不懂。少恭叔为何要这么做?就算我是裴獗的妹妹,你也犯不着……”蒝 说到这里,她双瞳惊变,好似这才回过味来。 “难道少恭叔是裴獗的人?” 唐少恭低头看她一眼。 “太后不必懂。” 又道:“见到雍怀王,你记得替我带句话……” 李桑若眉头蹙起,双眼巴巴地看着他。 唐少恭迟疑一下,才道:“谢家军枉死的冤魂,都在天上看着。”蒝 李桑若喃喃,“谢家军?哪个谢家?南齐谢家?” 唐少恭沉下眉眼,轻轻将她放下,坐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突然地,说了几个字。 “对不住你了。” 李桑若尚未反应过来,一片火光便在这时,从重光门逼近。 一群禁军杀气腾腾,手持铁器。 李宗训站在禁军的中间,老脸冷飕飕的,在夜色里泛着一抹森冷的寒光。 “想走?没那么容易!”蒝 唐少恭看过去。 低头垂目站在李宗训身侧的人,正是他的徒弟蒋学…… 他浑身是伤,面部红肿,血迹未干。 一眼便可以看出,他被人严刑逼供过。 唐少恭慢慢站直身子,平静地看着他。 “丞相来得真快。” 李宗训恶狠狠扫他一眼,咬牙切齿道:“我要再来迟一步,你不就带着人逃了?”蒝 “不会。”唐少恭淡淡道:“我会等着你。” “叛徒!” 火光将重光门内外照得如同白昼,只见李宗训脸若寒霜地走近几步,一眼都没有看李桑若,只是瞪着唐少恭,眼睛里仿佛要冒出火光。 “枉我待你恩深似海,许以厚利,你却背后捅刀。唐少恭,裴獗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但可舍命。”唐少恭冷冷提起剑,指着李宗训,突然地,伸手入怀,放出一支响箭。 咀! 响箭划破夜空,飞上天际。蒝 李宗训脸色一变,冷笑连连。 “好,很好。原来叛徒不止一个。那老夫今日就将你们连锅端了吧。来人!” 他手臂一挥,“拿下。生死不论。” 唐少恭冷笑一声,手上长剑突地一转,指向李桑若。 “丞相,你就不怕我失手,杀了她?” 李桑若脸色一变,身子僵硬着,不敢置信地看着唐少恭。 李宗训面不改色地看过来,重重哼声。蒝 “你以为老夫会在乎?” 唐少恭眯起眼,脸上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 “太后要是死在丞相之手,终归不好向天下人交代……” “哈哈哈哈哈。”李宗训大笑,“老夫为何不好交代?莫说太后,就算是换个皇帝,又能如何?天下人离皇城太远,他们只会知道……太后死于你这个叛徒之手!” 唐少恭双眼微阖。 “裴獗呢,丞相也不顾及裴獗了吗?” 李宗训冷冷一笑,仿佛洞穿了他眼里隐藏的情绪,一句比一句无情。蒝 “事到如今,你以为老夫还会受你蒙骗吗?” 他抬手指向李桑若,大声道: “裴獗要当真在乎她,又怎会等到今日?!” 他摇摇头,目光深深落在唐少恭的脸上,“只怪老夫对你太过信重,这才被你诈欺了去。” 李桑若听到这话,彻底坐实了李宗训称帝的念头,看着密密麻麻的禁军,在短暂的惊慌后,竟是诡异的平静下来。 “天道有轮回,篡权窃位者,虽得一时荣华,终将难逃天谴。你们当真要跟着这个逆首做窃国之贼,欺天罔地,逆天而行吗?” “逆天而行,篡权窃位?”蒝 李宗训好似听了个什么笑话,站在人群中间,冷冷笑开。 “不孝的东西,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李桑若仰着脖子,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我说的就是你,李老贼,倒行逆施,权非天授,必遭天怒人怨,死无葬身之地。” 李宗训气得咬牙切齿。 “好,好得很,这便是我养的好女儿,诅咒乃父,忤逆不孝!那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李宗训冷声下令。蒝 “太后被奸人煽动,口出妄言,疯癫至此,不宜再坐南临朝,干预政事……自此废止,以复朝纲清气。” “来人,拿下!” 不再是临朝太后了,禁军对她便再无顾虑,他们甚至不必理会唐少恭手上的剑,会不会刺破李桑若的喉头。 “你们敢!”李桑若大吼一声,面无血色,下意识地望向唐少恭。 “少恭叔……” 她眼睛发红,突然苦笑一声。 “我是个无用之人。到死,也是无用,便是我的性命,也不值分毫。”蒝 “他说得对,裴獗要当真在意我的生死,不会等到今日……” 她闭上眼睛,动作缓慢而迟疑。 “你再抱抱我,好不好?然后杀了我……让我死得体面些。” 唐少恭低头看她一眼。 “好。” 他伸手将李桑若卷入怀里,宝剑寒光,高高掠起,却是刺向了迎面而来的禁军……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伴着嘈杂和嘶吼,人声鼎沸。蒝 “禀丞相……右将军带着铁骑营反了……嚷嚷着要清君侧,往重光门杀来了……” 唐少恭看着李宗训变色的脸,眼里罕见地浮出一瞬的笑意。 “今日你我谁能活着走出这座皇城,犹未可知。丞相,纳命来吧——” “反了,反了。”李宗训大吼,“给我杀!” - 这一夜的邺城,仿若大战来临,喊杀声仿佛掀开了皇宫的屋顶,响彻云霄…… 对北雍军来说,这个冬夜也犹为漫长。蒝 裴獗沙场点兵,强渡沂水。 沂水北岸,有邺城军的重兵把守。 但北雍军一个月没有渡河,也没有骚扰,他们安逸惯了,全然没有料到裴獗会突然行动。 当北雍军的舟船行至河心时,沂水北岸的邺城守军,方才从瞌睡中醒来,吹响号角,仓促应战。 - “丞相,北雍军已过沂水,邺城危在旦夕啊!” 历经一夜内乱,天明时分,邺城仍有明火未灭。蒝 李宗训头发松散地坐在殿中,看一眼来报的斥候,又冷冷转向下首的李桑若。 “你可如愿了?” 李桑若被反剪双手,跪在他的面前,红着眼,一言不发。 李宗训慢慢走到她的面前,一把扯住她的衣领,迫使她抬起头来。 “你不是说,我要迫使小皇帝禅让吗?好,那我今天便顺天应人,取而代之。” 他沉声。 “刘良,拟诏。”蒝 内侍刘良侍立在侧,闻声微微一怔,“丞相……” 李宗训打断他,“天命无常,惟有德者居之。老夫受陛下看重,善行大道。陛下顺应天意,禅位于我,安天下之心。” 殿内众人僵滞片刻。 大太监刘良率先跪地,磕行大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人开口。 余下的人再不敢犹豫,当即伏地而跪,山呼海啸,行大礼,效忠李宗训。蒝 李桑若眼睁睁看着,这些昔日熙丰帝的忠臣,不可思议。 “你们,你们……就是这样效忠大晋的?” 李宗训侧目一喝,怒斥李桑若。 “还不磕头请罪?是要步唐少恭后尘吗?” 李桑若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逆贼!有种你杀了我,杀了我啊!我早就不想活了,从被你逼疯那天,我就不想活了。” 她又哭又叫,在大殿上疯言疯语不断。李宗训眉头一皱,摆摆手。蒝 “拉下去!” - 当天际的霞光将白云染成金辉的颜色,响午过后,冯蕴才得到前方战场的消息。 “娘子,北雍军已过沂水,直逼邺城,大王叫你放心。” 冯蕴看着拱手而立的钱三牛,一个“好”字,说得响亮万分。 钱三牛抬头,又道:“还有一事,小人也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冯蕴扬了扬眉,“你说来听听。”蒝 钱三牛道:“邺城窝里斗了。” “哦?” 这不是好消息,又是什么? 冯蕴兴致勃勃,“怎么回事?” 钱三牛想了想才说:“李宗训父女失和,突然反目,李太后被李宗训软禁宫中,唐少恭带人夜袭芳云殿,救出李太后,杀了李宗训一个措手不及……” 冯蕴更精神了,“然后呢?” 钱三牛道:“混乱中,唐少恭反手以李桑若为质,逼李宗训就范,不料,李宗训丝毫不顾及女儿性命,斥令禁军,毫不手软……唐少恭不得已率众出逃,占领隆庆门与李宗训对峙一夜,鸡鸣时分,李宗训再调大军前往,唐少恭被包了饺子,死伤大半。为免落入李贼之手,情急之下,唐少恭当众自戗。”蒝 啊? 冯蕴略略诧异。 短短时间,邺城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还有……”钱三牛皱了皱眉,眼里流露出几分疑惑,“李贼不急着调派人手严防死守北雍军,竟在邺城称帝……” 冯蕴微微一怔。 “大王可得了消息?” 钱三牛道:“正是大王让我回来告诉王妃的,大王还说,勿念、勿急。”蒝 冯蕴笑道:“我不念,不急。” 声音尚未落下,她便吩咐小满。 “备车,我亲眼去看看,就不急了。” 冯蕴看不透邺城的种种,但她从中看出两个关键点…… 其一,唐少恭在帮裴獗,为大军攻破邺城助力,这才会想着跟李宗训鱼死网破,哪怕是死,也要先咬掉邺城一块大肉,让李宗训疲于奔命,让裴獗有机可乘。 否则,以唐少恭在李宗训眼前的地位,想全身而退,不费吹灰之力,根本不必死殉。 其二,裴獗在沂水南岸等了这么久,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蒝 等李宗训谋权篡位、窃据国器。 等他一朝得逞,换上龙袍。 等他坐实谋逆大罪,再伺机而动。 李宗训倘若不称帝,那他自始至终维护的都是大晋江山,跟裴獗属于各自为政,各有各的拥趸…… 显然,李宗训是被唐少恭推上去的。 他被彻底推到了大晋的对立面,他所做的一切,都会成为“图篡大宝”的罪证,裴獗可以名正言顺地将邺城乱党一举铲除,然后振臂高呼、秉持大道,以正天下视听。 师出,必有名。蒝 青史上,也是响当当的一笔。 第503章 夜送温暖 马车飞驰在官道上。翂 车轮滚滚,颠簸着迎着寒风,越走越快。 田野、山峦,景色从车窗一一掠过,从天明走到日落,渐渐出现几盏夜灯,明明暗暗…… 入夜了。 战争下的冬夜,格外严寒。 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一个百姓。 沂水码头已被北雍军控制,没有民间往来的船只。 冯蕴让人将马车停在封锁线外,这才上前。翂 没有料到,驻守码头的越骑校尉是一张生面孔,他不认识身着男装的雍怀王妃。 上下打量冯蕴一眼,走过来就出声撵人。 “军事要塞,闲人莫入。你们哪里来的?快走快走!” 这次冯蕴从花溪过来,为了不耽误时间,轻装简从,身边只有葛广和葛义两兄弟、小满,还有钱三牛和叶闯林卓这么几个人。 为了出行方便,她也没着女装,而是换了一身宽衣男装,就像是哪个世家公子带着家仆出行。 为免多生事端,冯蕴朝叶闯使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亮明身份。 叶闯走上前来,笑着就叫了一声“兄弟”,然后道:翂 “都是自己人,我们这位娘子是雍怀王妃……” 码头上风大,校尉没有听清他的话,他只当叶闯是准备上来套近乎的家仆,眉头一蹙,当即黑脸。 “这是军令。我管你们是谁?回去回去!”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又哼声。 “没看旁人都一家家的从北边往南来?还没见过这么傻的,跑到北边去送死。” “嗐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叶闯刚要理论,那人看他人高马大的样子,伸手便摸刀。翂 “退下!再进一步,便治你一个犯冲要塞之罪,立斩不赦!” 叶闯停下来,嘿地一声笑了。 “有种啊兄弟,脾气很大嘛……” 他当年在北雍军的侍卫营里,也是个小炮仗,一点就着的人,何时受过这样的闲气? 明明已经解释了,对方不听,还要动武,叶闯忍不了,伸手便要拔刀。 “好好好,要动手是吧?那就跟你比划比划……” “叶闯。”冯蕴制止他,朝那位校尉微微行礼,“抱歉,是我们没有说清楚……”翂 话刚到此,突然听到一声轻唤。 “舅母?” 敖七的声音随夜风传来,冯蕴侧头一看。 果然是他,骑在马上,脖子上有一道擦伤,面容清瘦,两只眼睛却炯炯有神,幽亮发黑。 “你怎么在这儿?”叶闯抢在冯蕴前头,笑吟吟地收回腰刀,目光烁烁地看着敖七。 敖七看他一眼,望着冯蕴道: “我跟石隐分兵合进,为减轻辎重压力,紫电军先行,赤甲军今夜渡河,是为后援。”翂 叶闯行伍多年,知道要分兵分批的道理,一下子去的人多了,不说别的,粮草都是个大问题。 他不问那许多,只道:“你来得太是时候了。快,快来跟这个不长眼的东西说说……” 他看向那个校尉,接着便道:“王妃要渡河去寻大王,这位官爷不仅不肯放行,还诅咒王妃去死……” 这属实有点添油加醋了。 冯蕴看他一眼,“别胡说。” 敖七不明所以的看过来,“究竟怎么回事?” 那校尉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没有听清那句话是什么。翂 原来这位俊美的郎君,竟然是女扮男装的雍怀王妃…… 他要死了。 校尉脸色大变,赶紧低头请罪。 “敖将军,属下不识王妃真面目,犯下大错……” 敖七看他一眼,“王妃不会跟你计较的。下去吧,这里有我。” 校尉头都没有抬起,朝冯蕴拱手,匆匆行了一礼。 “王妃海量……”翂 冯蕴看他紧张的样子,轻轻一笑,“你方才做得很好,不仅不应该责怪,还该得到嘉奖。” 那人一怔。 抬头便看到王妃眼里的笑意,不是作假。 他大喜过望,“谢王妃。” 待那人兴冲冲地下去,敖七方才跃下马背,走到冯蕴的面前。 “前方战事未决,舅母还是留在南岸等结果为好……” 冯蕴轻声一笑:“你们不是要渡河吗?我随你们一道就好。”翂 敖七是要渡河。 但不能带冯蕴一起。 他道:“战争不是儿戏……”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去。” 冯蕴见敖七抿着嘴唇,满脸不赞同的样子,又笑了一声。 “你放心,我不会拖你们的后腿。你阿舅那里,自有我去说,不会怪到你头上。” 敖七:“我不是怪阿舅责怪,是担心你。”翂 他说得冷肃,唇角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声音未落,又瞪了叶闯一眼。 “战场不是舅母该来的地方。叶闯,你赶紧带舅母回去。” 叶闯回视着他,给了一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属下……听命行事。” 敖七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那我亲自派人,送你们回去。” “敖七。”冯蕴看他固执,沉下脸,加重了语气,“我不仅是雍怀王妃,我还是雍怀王府长史。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大王的身边。”翂 敖七呼吸一紧。 论私,她是舅母,长辈。 论公,她是摄政王府的从四品长史,职级不比他低。 她要做什么,轮不到他来质疑。 沉寂片刻,敖七紧了紧手上的缰绳。 “好,我带你渡河。但有一点……” 冯蕴盯住她,恢复了笑容,“什么?你说,但无不从。”翂 敖七道:“在见到阿舅前,你必须跟在我身边。” 冯蕴知道他担心自己的安危,抿了抿嘴角,轻轻点头。 “我定会遵守军中律令。更何况,我也怕死,还有比跟在敖将军身边更安全的吗?放心,不乱跑。” 她语气轻柔,带了些轻松的戏谑,敖七却没什么心情应付的样子,点点头,便沉着脸往前走。 “跟我来。” 码头上的灯火,在夜色里摇曳。 坐上船,冯蕴打了两个喷嚏。翂 这个时节是真的很冷,尤其是夜晚的河面上,人坐舱中,好像坐在冰窟窿里。 小满赶紧为她添了件衣裳。 “我去找敖将军要个火炉子吧……” “不用。”冯蕴阻止他,“熬一熬就过去了。” 将士在外行军,一切从简,炉子和炭都是用来生火做饭的,取暖这种事,将士们享受不到,她也不能再给人家添麻烦…… 小满心疼她,默默坐在一侧。搓搓手。 “这船上,是真冷啊。”翂 “嗯。”冯蕴道:“到河对岸就好了。” “不知大王那里生火没有……”小满瞥着她,担心她的冷暖,“总不能大王那里也不生火吧,冻坏了王妃怎么办?” 冯蕴微微一笑,正要说话,就听到叶闯的声音。 “娘子,我给你送炉子来了。” 冯蕴一怔,“进来。” 叶闯提拎着一个生好的炉子,仿佛捧着一个小太阳,笑意盈盈地走在前面。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的敖七。翂 第504章 出乎意料 炉子往面前一放,火光散发出来的温暖,笼罩过来。姚 冯蕴舒适地一叹,没有客气,连声道谢,冲敖七笑了笑,“小七,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敖七蹙眉,不满地哼一声。 很低,很难分辨。 “舅母何须跟我客气?” 他最受不得冯蕴见外的话。 冯蕴莞尔,伸出双手放在炉子上方烤火,“那我就受用了。” 敖七没有吭声,回头看向叶闯。姚 叶闯偏开头,侧过身,抱着腰刀,一副“我什么都看不见”的样子。 敖七这才回过头来,将捂在怀里的一个油纸袋递给冯蕴。 “烤芋子,舅母垫一垫肚子。” 冯蕴怔住。 为早日赶到沂水,她日夜兼程,来得很急,路上只是简单地吃了点干饼。可能平常享福惯了,她吃着不顺喉,只潦草地将就了两口,这一煎,就到了入夜,腹中空空。 温热的,散发着食物的香气,对她来说,就是诱惑。 “拿着。”敖七见她不动,又往前递了递,“热的。”姚 “雪中送炭,多谢。”冯蕴笑着接过来。 不得不说,敖七真的是一个细心温柔又善良会照顾人的好儿郎。 当初给鳌崽抓鱼捉泥鳅,宠得鳌崽不像话,不然鳌崽也不会那样喜欢他—— 敖七也是冯蕴身边的人里面,鳌崽最喜欢的一个。 这样的儿郎,阿米尔嫁给他,是有福的…… 小满伸手来帮冯蕴剥皮,冯蕴微微一笑,递给她,扭头问敖七: “你吃了吗?”姚 敖七:“吃了。” 冯蕴点点头。 倘若没有以前那些事情,她是很愿意和敖七说话的。 可眼下在这沂水之上,虽然算不得孤男寡女,可总归是有些不大好。 她道:“那小七赶紧回去歇一会。等到了北岸,还不知是怎生光景,你要抓紧时间养精蓄锐。” 敖七并不意外她会这么说。 撵他,她是一把好手。姚 “很久没听舅母教诲了。”敖七望一眼昏黄的夜灯,笑了笑:“今夜有幸同行,还想再听一听舅母的高见。” 冯蕴略一迟疑,“你想听什么?” 敖七:“你先吃,吃完再说。” 几个芋儿烤得很软,外焦里嫩,吃入嘴里,口舌和胃都得到了满足。 “好吃吗?”敖七坐在对面,隔着不远不近地距离,平静地问冯蕴。 冯蕴一怔。 她低低笑了下。姚 “好吃。不瞒你,我是真饿了。这个时候吃什么都是山珍海味。” 小满也接嘴道:“娘子在路上就没怎么吃东西。幸得敖将军备上美食。” “这叫什么美食?就是寻常食物,舅母不嫌弃就好。”敖七面不改色地说完,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眼里闪过一抹复杂而深沉的光芒。 “说来,芋儿的吃法,还是舅母教给我们的。” 一股难言的感慨涌上心间。 敖七声音略略喑哑。 冯蕴带他们上山挖芋子的时候,他还无须跟她保持距离,也无须这么虚伪的说话……姚 舱内短暂的沉寂下来。 小满、叶闯、冯蕴、敖七。他们四个都是从那时一同走过来的。那时候,他们十分熟悉,彼此的身份也和现在截然不同。 情绪在一瞬间滋生。 又很快湮灭。 在敖七的心间浮浮沉沉。 他明知彼此都已成婚,该放下的就必须放下,可年少时刻骨铭心的爱慕,从懵然不懂到情窦初开还有暗夜里那些疯狂的渴望和幻想,全是因她一人。 敖七很难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姚 他看着冯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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