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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小说> 民国谍海风云(谍海王者) > 第95章

第95章

看到她,喊一声“大郎君”,便要行礼,被冯蕴眼神制止。欏 “观棋。”温行溯突然开口,“去拿些酒来——” 观棋略显局促,“大郎君,娘子来了。” 温行溯身姿微微一僵,扭头看到冯蕴,俊脸上转瞬便浮上一抹温柔的笑容。 “腰腰怎么来了?” 冯蕴道:“我在灶上为兄长备了酒菜,兄长不来痛饮一番,倒是躲在这里,一个人要酒喝。” 温行溯笑开,“让你抓住了。” 冯蕴微微蹙眉,“为何想到喝闷酒了?可是……仍有犹豫?”欏 她指的是跟濮阳漪的婚事。 无论如何,她是不肯温行溯勉强半分的。 温行溯笑着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地道:“无关婚事。只是此情此景,引人陶醉,这才生出几分酒性。” 说罢他从木栏跨过来,笑看冯蕴。 “外头风大,走吧,我们回屋痛饮。” 冯蕴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大兄,你我兄妹这些年,早已是至亲之人。你有心事,千万不要瞒着我。” 温行溯似是一怔。欏 低头凝视她,好一会,轻轻笑道: “人生百态,岂能事事如意?总有情绪低落之时,腰腰莫当回事,很快就过去了。” 冯蕴看他眼波流转间,皆是温和的笑意,随即松开紧绷的情绪,玩笑道: “你要敢有事瞒着我,看我还理不理你。” 她声音略带娇嗔。 好似还是台城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温行溯眼里恍惚一下,眉眼绽开。欏 “你啊,也是个窝里横。在妹夫面前,可不敢如此张扬。” 冯蕴瞥他一眼,“那大兄就错了。我待兄长最是和气。对他,才没有这样好性子。” 温行溯淡淡地笑:“嫁人了,可不能像在闺中那样顽皮。妹夫他……”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略带迟疑。 “今时不同往日,他不仅是雍怀王,还手握大晋江山。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你得看着他一点。” 冯蕴道:“看不住。他不是我能约束的人。” 温行溯沉默不语。欏 冯蕴又道:“大王今日和我说了,明日兄长离京,他不能相送。” 温行溯点头,“我也不是三岁小儿,无须远送。我走得早,你惯睡懒觉,不用起身……” 冯蕴道:“要送的。” 迟疑一下,她脚步放缓,声音也低了许多。 “也不知为何,阿元出事后,我心上的不安久久落不下去……如今想来,便要格外珍惜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了。” 温行溯沉眉,一声叹息。 “腰腰说得极是。谁也不知,我们哪一次再见,会是永远不见。”欏 冯蕴不满地皱眉,“大兄!” 温行溯笑道:“不说了。那等会儿,你得让我多饮几杯。” - 饯行酒入腹,总令人愁绪淡淡。 冯蕴和温行溯说了很多话。 从眼前的局势,追忆到幼时的打闹。 许是经历多了,人总会怀念儿时。欏 冯蕴几杯酒下肚,眼圈也有些泛红。 “若是我阿母还在,该有多好。” 温行溯看着她,目光深邃。 “以后兄长会护着你。” 冯蕴抿了抿唇,回头看着温行溯,浅浅一笑。 “我只盼大兄能得幸福,跟我嫂子平安顺遂,安稳到老。” 温行溯沉眉不语。欏 他不知冯蕴说这句话的意义。 更不知,冯蕴有多么盼着他活到寿终正寝,而不是走上辈子的老路,枉死他乡…… 酒过三巡。 离愁渐渐淡了。 冯蕴近日因为元尚乙而带来的沉郁之心,也被美酒冲散许多。 温行溯看她放松下来,眉目便添笑意。 “久不闻腰腰琴音美妙,不知今日可有耳福?”欏 冯蕴哼声,“谁不知大兄的琴艺才是一绝,别笑话我了,我那三脚猫功夫,怎堪与兄长相比?” 温行溯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我那叫什么琴艺,比起萧三……” 他突地将话头打住,停顿,看向冯蕴,“拿琴来吧。” 南齐公子,独绝萧三。 这世上才情能比萧三的属实不多。 冯蕴勾了勾唇,好像没有听到他说“萧三”的话,又好似早已忘却世间有那么一个人,脸上仍是一副淡淡浅浅的表情。欏 “拿琴来,我大兄要抚琴一曲,以贺新喜。” 仆从们笑容满面,无不应和。 等那琴弦振动,悠扬的曲子在温行溯指尖跳跃时,冯蕴有些按捺不住,借着酒意挑来一支竹笛。 “好一曲关山秋月,我来和你。” 她久不碰乐器,倒也不显生疏,眉目含笑,引笛而鸣,与婉转琴声相合,时而低鸣如高山流水,时而高亢如激昂战场,一音一律声声入耳,相伴相合,尽显世家风流…… 仆从们都听得痴了。 没有人注意到,裴獗走过蜿蜒曲折的小径,站在窗外,听那一曲轻柔悦耳的琴笛合奏,负手而立。欏 - 次日大早,温行溯便辞别裴家人,带着仆从从西京出发,准备返回安渡大营。 冯蕴硬撑着眼皮爬起来,送他到城门。 不料,濮阳漪早早等在了寒风中。 “温将军保重。” 低低吐出几个字,她眼圈已然红透,好像下一瞬就要掉下泪来,一副依依不舍之态。 冯蕴一把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笑道:“难过什么?县君又不是不去安渡了。到五月,你可就是新嫁娘了……”欏 濮阳漪不好意思地嗔她,低下头。 不是生离死别,她表现得太超过了,但她好不容易跟温行溯确定关系,正是恨不得天天都能看到郎君的时候,哪里舍得这样分离…… 温行溯朝她行礼,温声道: “县君回安渡,我来接你。” 他用了一个“回”字,让濮阳漪心里暖暖的,想到了花溪的田庄,还有守庄子的濮阳纵。 “若非京中诸事,我们也该准备启程了,只如今……” 这般情况,大长公主是走不了的。欏 冯蕴和裴獗也是如此。 温行溯不便多说,侧眸看向冯蕴。 “阿蕴,我走了。” 冯蕴道:“此去安渡路途遥远,大兄要照顾好自己,不然有人该要心疼了。” 濮阳漪娇嗔地瞪她。 温行溯唇角微微勾了一下,喉结动了动,没有说什么,慢慢朝她们抱拳行礼。 “安渡再会。”欏 冯蕴也还礼,“再会。” 温行溯点点头,翻身上马,掉头而去。 “温将军——”濮阳漪还是没忍住,对着他喊了一声。 温行溯停顿一下,回过头来,骑在马上迎风而立,衣袂飘飘。 濮阳漪看着他,再望天地之广袤,突然有悲伤涌来。 “你要好好地。” 她瘪了瘪嘴巴,很想哭。欏 “珍重!” 温行溯微微一笑,执缰抱拳。 “珍重。” 晨光熹微,霞光仿佛从天际破开了一个口子,照在高耸的城墙上。温行溯随行有十几个仆从,还带有几车行李,他们走得并不很快,慢慢地,消失在眼前…… 第480章 说砍就砍 元尚乙这一摔,再没醒来。駧 就连端太后,身子也是一日不如一日。 冯蕴去长信殿看过她两回,精神比那日更为不济,好像神志都散了,呆呆看着冯蕴进来,半晌没有反应。 “太后可有清醒的时候?”她问。 宫女躬着身子,道:“殿下昏睡时多,偶尔醒转,只叫陛下乳名,旁的话,都说不出来……” 冯蕴叹息一声。 “好生汤药侍候吧。” 两个宫女齐齐福身。駧 “喏。” 冯蕴看过去。 长信殿侍候的宫人,已经换了一批。 昔日端太后身边的旧人,包括林女史,一个都没有了。 冯蕴走出长信宫,看着宫闱红墙,坐上肩辇,在二月的春风里,穿过长长的甬道。 风很大,她觉得身子一片寒凉。 这深宫,属实不是人待的地方……駧 怪不得元尚乙不肯当皇帝。 往常她入宫,还有许多禁忌。 如今,这座宫殿,她已是来去自由。 她那张脸,比什么腰牌都要好用。 无人敢不敬雍怀王妃…… 眼看肩辇就要出宫,冯蕴突然出声。 “停。”駧 仆从微顿。 便听辇上的女主子,吩咐道: “去缇骑司。” 韦铮大婚后,冯蕴后来又见过骆月两次。 是她抱了麟儿过来裴府认亲,满脸是笑地教孩子叫“姨母”,浑然不露半分忧色。 冯蕴看出她眼底的憔悴,也只当未知,给孩子派了红包,又塞一只布老虎或是小布鹿,送他们母子离开,只叮嘱常来。 骆月身上的锐气,丢了。駧 冯蕴有些遗憾。 又不能逼她。 遇到不顺心的事时,总得花一些工夫,才能自淤泥里拨出来,勉强不得。 她今日来找韦铮,不是为骆月,而是为了元尚乙。 当日永寿殿事发时的宫人,全都看押在缇骑司。 冯蕴从裴獗那里得知,这些人概不交代,便想亲自过来看一眼。 她怀疑徐永。駧 在永寿殿还没有出事以前,她就觉得这个大太监居心叵测。 别的宫人或许无辜。 徐永,只怕就是罪魁祸首…… - 韦铮身着缇骑司锦袍玉带,迎出门来,整个人看上去笑容满面,如沐春风…… 冯蕴眉梢下意识扬起。 “我观韦司主步履轻盈、神采焕发,看来是得遇贤妻,裨益良多啊。”駧 她笑容不改,说得随性,没有半分尖酸刻薄,可韦铮就愣是从她的温声里,听出了讥讽。 韦铮朝冯蕴深深行礼,“后宅之事,一地鸡毛,让王妃看笑话了。不知王妃今日驾到,有何赐教?” 他以为冯蕴是为了骆月来找麻烦的。 自从他大婚,那妇人便不肯让他再入她的院子。 还美其名曰,主母刚刚过门,夫主当要陪伴,莫让妾分走宠爱,惹主母不喜。 韦铮服了她。 也害怕她。駧 每次她说要去裴府走亲戚,韦铮就胆战心惊…… 这不,亲戚自己走来了。 冯蕴瞥他一眼,“我今日入宫看陛下,龙体不康,便想来问韦司主,嫌犯到底招了没有?他们不肯说,缇骑司便没有办法了吗?” 韦铮苦笑,“王妃有所不知,缇骑司是日审夜审,不敢有半分懈怠啊。可这般鳖犊子,嘴巴愣是像缝了线似的,撬不开口……” 冯蕴眯起眼,注视着他。 “不会是韦司主新婚燕尔,只顾着后宅新妇,疏于问案吧?” 韦铮额际突突直跳,压低了声音。“王妃饶了我,韦某岂敢耽误大王交代的差事,实在是这些人概不承认,也是无奈……”駧 冯蕴问:“可否让我一见?” 韦铮直起身,“这”的一声,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有律令在先……还请王妃见谅。” 冯蕴:“我明白了。” 她给了韦铮一个眼神,转身离去。 刚走出大门不远,就看到裴獗,站在风口上,默然而立。 他在等她。駧 冯蕴走过去,朝他一揖。 “大王。” 裴獗道:“你去缇骑司做甚?” 冯蕴嗯声,“得闻永寿宫嫌犯,不肯招供,我便想来看看情况……” 裴獗道:“暂无人证实,陛下摔倒,是有人故意为之。” 冯蕴:“这么说,大王也认为阿元是自己摔倒的?” 裴獗看她一眼,沉默。駧 “是,确实不无可能。”冯蕴点点头,看着他道:“可即使阿元是自己摔倒的,在他身边侍候的人,也难辞其咎,正该一并处置。” 裴獗眉头皱了皱。 平常冯蕴最是宅心仁厚,对府里下人也十分和气,从不肯过多苛刻。 怎么突然强横起来? 裴獗微微眯眼,“要是冤了他们……” 冯蕴道:“也是命。” 裴獗:……駧 他暗自喟叹,“走吧,带你去见见。” 冯蕴这才转忧为喜,朝裴獗行礼。 “愿为大王分忧。” 裴獗低低哼声。 冯蕴扫过去一眼,他又将表情收住。 静默片刻,裴獗道:“太医说,陛下重创头颅,救治过来的机会,极为渺茫……” 冯蕴心里一沉。駧 “那也不能放弃。” 裴獗黑眸幽幽看她。 “蕴娘须得有个准备。” 冯蕴恍惚一下,沉默。 - 韦铮看到冯蕴去而复返,后面还跟着一个雍怀王,哪里敢有半点怠慢,笑盈盈招呼着,赶紧带他们下监舍。 徐永、林女史等一干人等,全都看押在这里。駧 监舍外的木案上,摆放着他们的供词。 如出一辙。 都说是元尚乙在得知自己的亲娘随熙丰帝西巡时,曾住永信殿,不顾宫人劝阻,踩着积雪过去,上台阶时,不慎滑倒,滚落下来…… 冯蕴眯起眼,看向韦铮。 “我记得当日,宫中盛传是陛下玩雪,摔倒的?” 韦铮道:“徐永交代,说陛下思念亡母,不亲养母,他们怕端太后为此伤心,这才改了个说法。” 思念亡母,养母就伤心吗?駧 冯蕴眯起眼,指了指监舍。 “我可不可以,跟徐公公说几句话?” 韦铮看裴獗不言语,连忙拱手。 “王妃请便。” - 牢舍里寒冷森森。 徐永缩在脏污的稻草上,头发蓬松,面色苍白,手背上、脖子上,还露出了条条血痕。駧 看得出来,这位大太监下狱后的日子,很不好过。 冯蕴道:“陛下到底是怎么摔倒的?” 徐永眼睛涣散,“小人说很多遍了,陛下跑上台阶,滑倒了……” 冯蕴道:“他们的口供上写,是跑下台阶。到底是跑上,还是跑下?徐公公,你在隐瞒什么?” 徐永愣一下。 “不可能,一定是他们搞错了。我记得是跑上,对,明明就是上台阶的时候……” 冯蕴道:“那我问你,当日太后殿下,为何也会在永寿殿?”駧 徐永道:“太后得闻陛下去永寿殿,极不放心,这才令小人等宫仆五人,随同前往……” 冯蕴:“然后呢?” 徐永道:“太后刚迈殿门,就看到陛下从湿滑的台阶摔下来。当即便不顾仪态,跑了过去……” 冯蕴:“那太后又是何时晕倒的?” 徐永道:“听到太医说,陛下颅中溢血,恐不得治的时候。” 对答如流。 冯蕴盯着他的眼睛。駧 “徐公公,你为什么要撒谎?” 徐永看着她,“小人如何敢欺瞒王妃?” 冯蕴道:“有宫人交代了,事发时,你就在陛下的背后。就是你——欲置陛下于死地。” 徐永震惊地瞪大眼睛,“胡说八道,是谁在诬蔑小人……” 冯蕴道:“你的徒弟,陛下御前侍候的顺子,他说,是他亲眼所见……” 徐永变了脸色,说得几近咬牙。 “狗东西,我还说是他亲手把陛下推下台阶的呢。”駧 冯蕴:“你怎么知道,陛下是他从台阶推下去的……” 徐永一怔,“我就是,就是打个比方。” 冯蕴冷冷一笑,猛地转身。 “徐永交代了,是他的徒弟顺子,将陛下推下台阶的。” 众人怔住。 还可以这样? 很快,顺子在得知自己被徐永卖了以后,大呼冤枉。駧 “是徐公公推的,是徐公公推的,与小人无关呐。” 冯蕴道:“狗咬狗,一嘴毛。行了,既然你们已经承认是有人推了陛下,那谁推得不重要,你们都不无辜……” 她猛地转身,对着裴獗拱手: “禀大王,依属下之见,这里的人,没一个好东西,索性全办了吧。” 韦铮:…… 众狱卒:…… 大家都觉得雍怀王妃有点疯。駧 明明就是她颠来倒去,引导那二人指认对方,还要赶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 哪里有这样断案的? 这不全是冤假错案吗? 王妃不讲理,更不讲法。 韦铮不认为雍怀王会这样无脑依从。 不料,裴獗就一个字。 “好。”駧 那是活生生的人,不是瓜,说砍就砍? 韦铮心下不认同,但雍怀王发了话,杀人的罪过也不用他来承担,自是不会违逆命令…… 眼看着狱卒将一众宫人从牢里拖出来,冯蕴面无表情地等着。 果然…… 在得知他们马上就要被砍掉脑袋,连断头饭都吃不上的时候,人群里当即爆发出一阵乌央乌央的哭声。 有人在互相埋怨,互揭伤痕。 紧接着……駧 冯蕴就听到一声大喊。 “小人交代,小人知道实情。” 第481章 兴兵伐罪 说话的人,正是徐永的徒弟,在御前侍候的顺子。篘 “求大王开恩,给小的一条活路,小的什么都肯交代,都交代……” 短暂的沉默后,冯蕴微微扭头,看向裴獗。 裴獗望着她,淡淡抬袖。 “韦铮。” 韦铮心头猛地一跳,神经突突起来,规规矩矩地朝裴獗拱手一揖。 “下官明白。” 就在阴暗的监舍内,摆上木案桌椅,还有茶水。篘 裴獗四平八稳地坐在首位,一言不发。 冯蕴安静地陪侍在旁,就像没事人一样,云淡风轻的脸上,甚至带了一丝笑意。 监舍里油灯昏黄,散发着酸腐的气味。 有幽冷的风,从甬道吹来,仿佛来自地狱。 周遭气氛凝滞一片。 从侍从到狱卒,每个人都屏紧了呼吸,如履薄冰。 唯独冯裴夫妻二人,慢条斯理。篘 已经冲开了一道口子,接下来的审讯就简单多了。 横竖都是死,与其自己死,不如别人死—— 宫人们唯恐说得慢了,不足以减轻罪行,争先恐后地交代。 韦铮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掌握了全部的口供。 口供指向都只有两个人——徐永,林女史。 那天,这些宫人全在永寿殿,可小皇帝滚下台阶前发生了什么,他们都表示,没有亲眼看见。 因为徐永是内廷大太监,他让宫人们都守在门口,不可让人打扰陛下,他们也不敢抗命。篘 等他们听到惨叫声跑过去的时候,小皇帝已经摔在了台阶下。 徐永说,陛下不小心踩滑,从台阶摔了下来。 又威胁他们供词要一致,不得胡言乱语攀扯他。 否则,一人犯事,阖宫连坐,大家都跑不了,定要为小皇帝陪葬。 再一深挖,林女史承认了自己与徐永的私情。 可她不承认有加害端太后和小皇帝的私心。 “太后对小人恩宠有加,小人害太后,就是害自己,小人又不傻,不会那样做的……”篘 “那日去永寿殿,是徐永让我撺掇太后去的,小人也是为太后鸣不平,认为陛下对太后不够亲厚,全因雍怀王妃唆使,宁愿去祭拜过世的生母,也不肯爱护养育他多年的养母……” “小人为太后不忿,才在她耳边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 林女史喊冤不止。 “请大王明察,小人绝无谋害陛正和皇太后之心呐。” 冯蕴跟裴獗对视一眼,突然开口,问林女史。 “太后突然病发晕厥,可是与你有关?” 林女史疯狂磕头,大喊冤枉。篘 “小人没有,小人万万不敢谋害太后……” 冯蕴:“那你细想一下,太后日常饮食可有古怪之处。” “小人不知——” 林女史说到这里,好似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扭过头,视线幽幽地望向徐永。 “徐公公孝敬了太后一盒来自徒太山的参片,说是可养心脾之血,治失眠气躁。太后用了几次,夜里睡得香了,很是满意,便常常服用,莫非……” 她声音未落,趁着众人聚精会神听她交代的当儿,被狱卒押跪在地的徐永,突然一个用力,挣脱狱卒,朝他的刀尖上撞去。 “啊!”篘 没人料到他会寻死,尖声大叫。 猝卒收刀后退,可他猛地撞过来,速度又快又狠,眼看就要撞上来…… 当的一声! 斜刺里劈出一刀,直接将狱卒的腰刀架开。 刀尖从徐永胸前滑过去…… 鲜血如注,却未伤要害。 左仲冷着眼收刀,面无表情地拎住徐永的后颈,丢到裴獗的面前。篘 徐永面如死灰一般,嘴角冷冷抿了抿,没有抬头,声音带着一股森然的恨意。 “雍怀王妃好深的心思。可惜,事实就是陛下自己摔的,你们问一千遍,一万遍,也不会改变……” 冯蕴微微眯眼,一字一句,缓慢而有力。 “徐永,少时家贫,混迹草莽之中。熙丰二年,为糊口自宫入籍,在掖庭做低等杂事,受人欺凌,后来靠着巴结方福才,在中常侍谋了一个闲差……李桑若封后,方福才得其赏识,在嘉福殿掌事,混得风生水起之时,你却突然与他交恶,转头攀附无权无势的端妃,开始在芳兰苑行走,一直到端太妃得势,入主长信殿,临朝称制,这才水涨船高,独掌内廷大权……” 徐永的这些事情,是冯蕴方才在缇骑司的木案上看来的。 内廷档案完备,缇骑司私下里也将这里每一个人的过往,都调查得清清楚楚,祖宗十八代都翻了出来。 几乎没有什么疑点。篘 唯一令冯蕴生疑的便是徐永与方福才有过交集…… 虽然最终的结果,是彼此交恶,老死不相往来。 可正因为此,才令冯蕴生疑。 冯蕴和方福才打过交道。 那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小人…… 在李桑若临朝时期,方福才为内侍之首,要拿捏一个太妃身边的小内监,简直易如反掌。 “徐永,得罪了方福才,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篘 徐永脸色有细微的变化。 但下一瞬,便是一声冷笑。 “那王妃就得问方福才了。” 冯蕴莞尔:“好呀,送你下去问他吧?你们兄弟一场,他此刻在下头,说不得有多思念你呢。” 她声音清润好听,并无半点狠意,就像是寻常玩笑一般,可徐永却莫名听得毛骨悚然…… 方福才也死在缇骑司大牢里。 也是被这个妇人害死的。篘 徐永慢慢抬头,眼神冰冷地看着冯蕴。 “小人没有做过的事,不论王妃怎么说,小人也不敢承担。” 冯蕴点点头,“有一点你和方福才还是相似的,知道交代了也没有好下场,索性咬紧牙关,得一个忠字。” 徐永:“小人不知王妃在说什么。” 冯蕴转眸一笑。 “你知道得一清二楚。当年熙丰帝驾崩,膝下仅存两个皇子。一位是李太后的嫡子,已在中京薨逝的兴和帝。另一位便是当初养在端太妃身边的秦王,熙丰帝元配之子,当今的陛下……” “你和方福才交恶,无非掩人耳目。你真正的目的,是潜入芳兰苑,监视端太妃和秦王的一举一动,以保障李氏父女的江山……”篘 徐永静静地看着冯蕴。 “笑话!我为何要帮李氏父女?” 冯蕴目光冷冽,“你当然不是帮李氏父女,你帮的是方福才。你与他相识于微末,他救你于水火之中,你感念他的恩情……” 说罢她幽幽一声冷哼。 “说来,你也是一个知恩图报的血性之人。方福才的死,让你恨大王,恨我,恨西京朝廷,这才暗地里与邺城朝廷暗通款曲,做出如此疯狂之举……对也不对?” 徐永道:“王妃可有证据?若是没有,红口白牙,也无非是仗势欺人,让小人枉死……要我说,最有嫌疑祸害陛下和太后的人,分明是大长公主和庄贤王……” 他双眼阴阴地盯住冯蕴,又扫过裴獗和韦铮等人。篘 “谁得利,谁便是凶手。这么简单的道理,诸位贵人,不会须得小人来提醒吧?” 不仅咬死不认,还要挑拨离间? 韦铮没耐性了。 铮的一声,他拔刀指向徐永。 “狗东西,你当我们都是傻子不成?若与你无关,你为何要隐瞒实情?撺掇所有人串供,说陛下是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摔的……” 徐永道:“陛下思念亡母,却不想太后伤心,只允我一人在身侧侍候,小人怕说不清楚,引来祸端,也是为了保命。” 韦铮咬牙:“死到临头,还在狡辩,看来不动大刑,你是开不了口了。来人——”篘 他声音刚落,冯蕴便起了身,朝裴獗拱手。 “大王,妾看不得这个,不想见血,要先行一步了。” 裴獗嗯声,跟着起来,“走吧。” 冯蕴瞥他一眼,“大王也不等了吗?” 裴獗牵住她的手,回头对韦铮道: “好好招呼,过完瘾,就别浪费粮食了。” 韦铮一怔。篘 半晌才明白裴獗的意思,拱手道: “喏。” 徐永也听懂了。 他跌坐在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突然大吼一声。 “裴獗,冯蕴,你们这对狗男女,会遭报应的。天打雷劈,五马分尸,地狱轮回,生生世世……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们……” 他知道死期已至,还要饱受活罪,字字句句咬在嘴里,如有深仇大恨。 冯蕴笑着问裴獗。篘 “他说我们是狗男女。大王怎么看?” 裴獗看她,“我是。” 他平静清淡,浑不在意。 冯蕴伸手揽入他的臂弯里,很是亲近,“大王不想知道,徐永要交代什么吗?” 裴獗道:“他不会交代了。” 要交代早就说了,不会等到现在。 冯蕴问:“那你不想知道,在他背后,到底是何人指使?”篘 裴獗侧目朝她看来。 “蕴娘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 冯蕴抿唇,一抹轻笑划过唇角,转瞬又抿得紧紧,双眼冷冽。 阿元,娘子早晚会为你报仇。 报仇的机会,来得比冯蕴料想中的快…… 就在西京朝廷为小皇帝的病情和储君人选各自盘算,互相攻讦,暗地里搞得烽烟四起的时候,一道军情急报,突然从两朝边地传来…… 李宗训在邺城招兵买马,养精蓄锐,沉寂了一年以后,突然大兴兵马,同时诏告四海。篘 自称,“皇权天授,心怀天下者得以居之。今西京朝廷奸佞当道,权臣擅专,令皇嗣蒙难,民不聊生。实乃天谴之兆。” 又称:“邺城有圣君在位,政治清明,百姓安康……为大晋国祚,今举义旗,诛除首恶裴獗,顺天意,正乾坤,救万民于水火。” 并称此次“兴兵伐罪,对百姓秋毫无犯,绝不累及无辜。盼天下有志之士,共襄义举,还大晋一个朗朗太平”…… 第482章 腹黑之王 李宗训大军压境。峅 一夜间,烽火狼烟便席卷到了安渡。 “打起来了,又打起来了。” “李宗训能打到安渡吗?” “说不好。安渡离石观太近了。上次邺城的五十万大军是假,这次……只怕是真的。李宗训这老小子阴险得很呢,趁你病,要你命,卧薪尝胆一年多,这次师出有名,一定把压箱底的兵力都拿出来了……” “要是石观沦陷,安渡怕是要再次卷入战火……” 百姓无不惧怕战争。 战争里,拖儿带女,衣食无着,那样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峅 没有人舍得刚刚恢复百业的安渡,再被狼烟战火毁于一旦…… 消息传得变幻诡谲,安渡城内人人自危。 信州各郡,百姓忙着储粮储物,有胆子小的,准备带着阖家老小,再次逃亡,而城里的粮食布匹,再一次水涨船高,有钱难买。 郡守和郡都尉则是调派人手,戒严守城,以呼应北雍军。 离楚州最近的石观县,更是风声鹤唳,惊慌不已。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信州节度使贺洽便下令石观闭城封路,出入往来都须盘查,一律不许闲杂人等往来。 战鼓擂动,整个信州大地都笼罩在了阴影里。峅 花溪也不例外。 战事一起,村里人便得到了消息,纷纷跑到长门来,寻求解决之法。 邢丙和阿楼商量了一下,临夜上了小界丘,找到侯准,对着油灯盘算长门部曲的兵力,排演战事当前,要如何守护长门,守护那些作坊…… 温行溯刚刚返回北雍军大营,便遇上战事。 他来不及喘一口气,便召集军中将领商议对策,然后披甲上阵,连夜奔赴信楚边界,在通惠桥排开阵势,给了偷袭过河的邺城军一个迎头痛击…… 河道两侧战旗飞扬。 初战告捷,温将军大胜的消息,八百里加急,传到西京,也传到各地,给了惊慌的百姓一颗定心丸。峅 西京朝廷里,那些捏着一把冷汗的臣子,重重松了一口气。 “有北雍军在,谅他李宗训翻不了天。” “话虽如此,也不可掉以轻心。邺城五十万大军啊,五十万!北雍军再勇,也仅十二万人……” 而且,还是号称的十二万。 连年战事下来,战损有多少不可估算,臣子们心里并未有一个确数。 “依你之见,邺城军比齐军如何?” “这……彼此彼此?”峅 “南齐萧呈三十万败于北雍军之手,李贼又有何能耐,打破我军铜墙铁壁?” “公此言差矣。邺城军和齐军全然不同。萧呈有不战之心,而李宗训是破釜沉舟,非战不可……” “李宗训怎么就非战不可了?” “商路被断,边贸全无,辖内矿业不兴,物资不丰……他再不动手,就要被活活蚕食了。换了是你,如何选择?是活活困死,还是主动西征,争取一线生机?” “如此一说,李贼这次是借机发难,有备而来啊。” “国不可一日无君啦。眼下这般,人心惶惶,军心不稳,恰是给了李贼可乘之机了……” “战事当前,应早下决断,再立新君,以固国本。国泰民安,方有余力与宵小一战……”峅 “陛下是病了,不是薨了,再立新君像什么话?等陛下醒来,又该如何收场?一国二帝,古今未闻。” 崇政殿上,臣子们吵得不可开交。 议论着、争吵着,最后又回到了事情的根本。 立谁为新君? 而提得最多的,还是将庄贤王世子过继到端太后名下,以正皇统…… “雍怀王到——” 一声唱喏,方才还嘈杂不堪的崇政殿,瞬间便安静下来。峅 陛下和太后都无法上朝,众人便不去金銮大殿议事了,改为了平常处理政务的崇政殿。 殿上有丹陛置案,左右两排为臣子们准备的低矮桌案。 裴獗缓步入内,并不往上首去坐,而是让人抬来一把普通座椅,放在大殿中间,群臣之前。 他慢慢坐下,面无表情地道: “国难当头,诸公当放下成见,一致对外。” 有人点头称是。 有人频频交换眼神。峅 阮溥自座中起身,朝裴獗抱拳。 “雍怀王明鉴,君主于万民,犹如日月于天地,不可或缺。下官认为,当务之急,应拥立新君,维系社稷,承天命以正乾坤,担黎民之福祉,挥六军以灭寇。” 他一开口,跟着便有人应和。 “阮尚书所言极是。邺城军占据淮水上游,石观安渡又无天险屏障,一旦石观失陷,邺城军必定大举入侵,形势于我方不利,应早做打算,先安国统,再渡难关……” 裴獗端坐饮茶不语。 等殿内安静下来,大家都不吭声了,他才慢慢放下茶盏。 “诸公考虑得很周全。通惠桥一战,我军告捷,但温将军是南齐降将,非大晋世家,更不是王公亲贵,想必诸位心里也多有存疑,不敢全然托付……”峅 众臣不吭声。 沉默,便是默认。 裴獗道:“国本要正,新君要立。但拥立新君不是酒楼点菜,此事容不得半点马虎,当从长计议……” 众臣频频点头。 这些话,也是道理。 裴獗看一眼阮溥,神色沉下。 “新君可慢慢选,战事却迫在眉睫……”峅 停顿一下,他环视群臣。 “为扬国威,粉碎李贼妖言,应当在满朝王公中选择一位名望显赫、身份贵重的人,亲自督战,讨伐李贼。” 众臣大惊。 讨伐李贼不应当雍怀王亲自上阵吗? 怎么要从他们中间来选人? 难道雍怀王要坐镇西京,不上战场了? 习惯了裴獗的角色,这突然的转变,令人无所适从。峅 裴獗:“诸公举荐一人吧。” 众人面面相觑。 雍怀王今日这么好说话,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阮溥迟疑片刻,正要开口,便听裴獗说道: “既然诸公不便,那由本王提议吧。庄贤王贵为皇叔,名望、品行、家世,皆贵不可言,又得满朝文武推崇,足可胜任。”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大殿上,交头接耳。峅 阮溥更是仿佛被人抽了一巴掌,心弦绷紧。 “雍怀王……” “还有——”裴獗抢在他前面,沉声道:“庄贤王世子,人品出众,才识过人,可入宫侍疾伴驾,以护陛下龙体康愈。” 阮溥变了脸色,“雍怀王!” 他想斥裴獗如此独断。 裴獗却淡淡摆手,“战事在前,社稷为重,就这么定了。以庄贤王元寅为讨逆大元帅,即日奔赴边地督军。破虏将军温行溯有领兵之能,首战告捷,拒敌于通惠,是为首功,擢升为正三品龙骧将军,领虎符印鉴,掌前线调兵之职。” 声音未落,他已抬袖起身。峅 “退了!” 大殿上所有人都沉默了。 让一个从没有打过仗的亲王去到阵前,却不给调兵之权,就当一个摆设,再让他的儿子到宫里侍疾,陪皇帝。 这仿佛是他们要的“安军心,立国本”,又很是不对。 然后受到提拔的温行溯。 这雍怀王对他的大舅哥,也当真是下足血本的托举和信任了。 -峅 为了避嫌,近日庄贤王都少有上朝,更不往百官跟前凑,骇然听到自己被雍怀王委以重任,这位从小出自深宫的王爷,犹如五雷轰顶。 接到消息,他二话不说,带着世子元阅,便匆匆忙忙乘了一辆马车,赶到大长公主府,求见长姊。 他们是亲姐弟,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当年元寅没当成储君,正是因为性情软弱,手段也远远不如熙丰帝。 这一点,他们的父皇知道,大长公主也知道。 所以,得知父皇心意,且当着她的面儿让熙丰帝发下毒誓,不可残害手足,大长公主也就歇了心思。 这个弟弟没本事,做一个“富贵闲人”,得个善终也是福气。峅 不料,临到这时,居然要他披甲上阵。 “这个裴獗,岂有此理!”大长公主痛惜亲弟弟,害怕他去战场涉险,当即便红了眼圈。 “原以为漪儿联姻,已跟裴府冰释前嫌。不成想,他还有后招。这分明就是故意报复!” 这阵子臣子们提得多,让庄贤王世子继承大统,想来是闹烦了裴獗…… 元寅越想越害怕,整个人紧张不已,“我懒散惯了,就盼个悠闲度日,长姊,我不想上战场,哪怕,哪怕不当这个王爷,也好……” 大长公主看一眼这个窝囊的弟弟,抿唇不言。 嘴上不饶人,可她心里还真猜不透,裴獗这么做的意图……峅 年方十九的世子元阅,突然开口。 “陛下已是睁不开眼,下不来榻,雍怀王为何就不肯再立新君呢?姑母可有想过,雍怀王此举,恰是为铲除宗室?只等名正言顺地除去李宗训和邺城朝廷,再借由说不出话的天寿帝名义,禅让继位。” 大长公主微微眯眼,看着他。 这个侄子离新君一步之遥…… 倒是比他爹,多点心思。 第483章 冯裴到底 “阿阅啊。”纖 大长公主盯着元阅,微微一笑。 这绝对是元阅从小到大见过姑母最温柔可亲的笑容。 “依你看,皇帝要当真有什么不测,大晋宗室里,还有何人能承继大统?” 元阅眼里的火苗在接触到大长公主的笑容时,仿佛热锅里添了一把油……熊熊燃烧。 大长公主唇角轻扬,一瞬不瞬地盯住他。 元阅心里发紧,开不了那个口。 可他脸上突生的希冀,就如晨曦里迸发出来的一抹光,就那样照在庄贤王和大长公主的眼睛里。纖 庄贤王额际隐隐浮汗…… 儿子太年轻了。 太不了解他的姑母…… “咳!”庄贤王微微垂眸,双手拱起,正要说话,就听大长公主不冷不热地道: “别想了。既然让你入宫侍疾,你就好好尽心侍候,这些就不是你该想的。” 元阅听到姑母语气生硬,微微一愕,汗毛都竖了起来。 “姑母……”纖 大长公主端起茶盏饮一口,这才慢慢放下茶盏说话。 “你以为裴獗把你放到陛下身边,是为了让你有机可乘吗?哼……” 看着元阅骤然变色的脸,大长公主冷眼相视。 “你们父子俩回去,好好烧个高香求菩萨保佑皇帝早日苏醒,龙体康愈吧。” 元阅喉头一哽。 “姑母,侄儿不懂。” 他仗着宠爱,终是说出了心里的话,“大晋皇室没有别人了。皇帝薨逝,那侄儿便是熙丰帝最亲的血脉……”纖 大长公主冷冷看着他那张年轻气盛的脸,不温不火地一笑,慢条斯理地反问。 “谁说新皇就得是熙丰帝的亲侄子?横竖是过继,宗室子里随便挑一个,或是干脆将江山换个姓氏……到那时,何人敢置疑?” 元阅吃了一惊,掌心里都捏出了汗来。 他年轻,冲动,但不愚蠢。 大长公主这一提点,他就明白了。 “裴獗故意把我放到御前,便是为了警告父王和姑母,不得轻举妄动……” 大长公主眼里露出一抹欣慰。纖 元阅说着,却自己惊了一下,眼里露出一丝恐惧的光芒。 “还是说,他其实在等,等着我出错,甚至盼着我,对皇帝做出什么……他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借刀杀人?” 这个答案在裴獗的心里。 大长公主给不了元阅。 “无论如何,你心里有数就好。入宫后,谨慎行事,安分一点。” 元阅抿嘴不语。 大长公主冷冷看他一眼,又看向沉默不语的庄贤王。纖 “回去吧,收拾收拾,打起精神头儿,准备出征,别灭了自家威风。” “长姊……”庄贤王喉头梗动,双眼巴巴地看着她,分明惧怕。 大长公主蹙了蹙眉,淡淡道: “去吧,这一仗输不了。当初选择西京而不是邺城,我便笃定,李宗训不是裴獗的对手。再说……” 她看着庄贤王,似笑非笑。 “亲王不是那么好做的,我们这些人,打从娘胎里出来,便享尽了身份带来的荣耀和富贵。社稷不稳,国朝有难,该牺牲的时候,就得牺牲呀。” 庄贤王双眼微瞪,不可置信地看着大长公主。纖 他是她的亲弟弟。 今日来,他是想让长姊想办法的,是装病还是求情,总归不要去阵前就好…… 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一句话。 “长姊,你明知我,没那领兵作战的本事,这不是去送死吗?” 大长公主摆摆手,一言不发。 元阅和元寅父子对视一眼,硬着头皮起身,朝她行一礼,告退离开。 元寅双脚有些发软,想到要上战场已是三魂六魄掉了一半……纖 元阅却目光尖锐,不知在想什么,迈向门槛的腿都抬起来了,又放下,慢慢地回头,看向大长公主。 “姑母,我们……真就没有机会了吗?” 我们? 大长公主再次看着这个会说话的侄子,微微一笑。 “世事如棋,局局新。” - 庄贤王官拜讨逆大元帅,奉命出征的消息,风一样传遍大江南北。纖 举国震惊。 西京城里的王公贵族知道庄贤王是个什么样的怂人,但老百姓不知道啊…… 这可是大晋实打实的亲王,当今小皇帝的皇叔。 他都亲自领兵到阵前了,还有什么惧怕的? 怕得要死的庄贤王做梦都没有想到,他的出征会极大地鼓舞士气,安定民心,当真为西京朝廷做出了一点贡献。 有亲王坐镇,又有温行溯镇守在通惠河岸,给予了军民极大的信心。 就连那些准备逃难的民众,都暂停了脚步,准备再等等看……纖 - 二月中旬,敖七前来裴府辞行。 刚刚大婚不久的他,要告别父母,告别新妇,回石观大营。 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 裴冲沉着脸,默不作声。 敖政跟在一旁,长吁短叹。 裴媛克制着几欲夺眶的眼泪,拉着儿子的手,千不舍万不舍,但没有说一句阻止的话,更没有出声挽留,只是叮嘱行军安全。纖 阿左和阿右两个小的,也是瘪着嘴巴,眼睛不停地掉金豆子,还要抽泣着故作坚强,说自己会照顾父母…… 冯蕴看着这一幕。 忽然地,对裴家人,对裴媛,添了更多敬意。 这个将门之家,想来已见惯了这样的分离…… 在每一次战争来临,他们都不得不告别至亲,满怀不舍,奔赴输赢未定,前途未卜的烽火战场…… 就算有眼泪,有恐惧,也统统都只能往肚子里咽。 “阿翁、父亲、母亲——”敖七一个个长辈行礼,又慢慢转头,看向冯蕴,“舅母。”纖 他喉头微哽,顿了顿,才缓缓揖下。 “等我凯旋,再到长辈们跟前尽心。” 说罢,他侧目看一眼阿米尔。 “我走了。” 阿米尔没有哭。 从头到尾,她都很平静,就像一个局外人似的…… 裴媛方才还在心里责怪她不懂事,没有心。纖 岂料敖七声音未落,她便笑盈盈地应了。 “走吧走吧。” 然后,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翻身跨上侍女牵出的枣红马,骄傲地仰头,重重地拍了一下冯蕴当初赠送给她的弓弩。 “爹,娘,舅母,新妇拜别。” 又朝一脸错愕的敖七看过去,挑衅地道: “我还从没有见过那等大场面呢。不是吹牛说自己打仗有多厉害吗?走,带我见识见识。驾——” 她一骑绝尘,跑得飞快……纖 敖七这才反应过来,“嗳”一声叫她。 阿米尔头也不回。 敖七匆匆地朝几位长辈拱了拱手,策马飞奔,追了出去。 - 三月上旬,通惠河再传捷报。 邺城军葛培部与敖七带领的赤甲军遭遇,葛培部前锋大军黎朝宗三战三败,最后被敖七一剑封喉,成为第一个战死的将领。 葛培被李宗训狠狠训了一通,亲自率大军增援通惠河,发誓要啃下这块硬骨头。纖 温行溯急报请示西京,下一步的行动。 守通惠河,阻止来敌进犯,和击退来敌,直插邺城腹地,将会是完全不一样的布局和打法。 前方的捷报令朝野振奋,但崇政殿议事,无一例外,新旧两党再起分歧…… 阮溥等一干旧党,主张见好就收。 理由是国无储君,内忧外患,西京朝廷经不住旷日持久的大战。只要邺城军不过通惠河,就无须跟他们缠战,更不可以冒然渡河反攻…… 另一边便是敖政为首的新党,主张一鼓作气。 理由是邺城比西京更打不起这场仗,李宗训集结大军突然发难,要的便是短平快,速战速决,怎么能遂了对手之意呢?何况,如今不是西京想收手就能收手的,也得问问邺城同不同意……纖 双方各有各的道理。 然后事情再次推到裴獗的面前。 裴獗今日没去崇政殿,而是从天不亮练功回来,就关在书房里,一拨人接一拨人的见…… 局势紧张,冯蕴亲眼看到他忙碌,好几次想向他辞行,返回安渡一趟,都没有办法开口。 不料,等几个僚属从书房离开,裴獗就差人传她过去。 冯蕴略略思忖一下,心下便有数了。 进门时,她将步子放得很轻,面色也极为严肃。纖 “大王。” 她站在木案前,朝裴獗一拜。 行的是臣属礼。 “不知大王召见,有何吩咐?” 裴獗抬眼凝视她,敛住脸上的情绪,一丝不苟。 “本王想听听,冯长史有何见解?” 冯蕴看着他深深注视的眼睛,深深一揖,笑道:纖 “大王找我来问就对了。你和我,凑在一起,能得出一个什么结论?” 裴獗没料到她有此一问,凝着眉头,脸上全无一丝表情。 冯蕴弯唇,“我和你,冯和裴——自是要奉陪到底。” 第484章 二人坦诚 奉陪到底?督 裴獗看着她娇美的面容上,隐隐的一抹笑意,突地低头,拉住她的手。 “好。” 这辈子,就奉陪到底。 冯蕴觉得裴獗的表情很是古怪。 那样刻板严肃的一个人,竟是当着旁人的面,缠绵起来。 她看一眼颔首立在一侧的侍从。 “大王。”督 略带嗔怪。 裴獗微微松手,抬眼。 “都下去。” “喏。” 侍从陆续退下。 书房里安静下来。 微风轻拂,窗外好似有竹叶在沙沙低语,两个人相对而视,看着彼此瞳仁里的自己,一动不动,仿佛时间就凝固在这一刻。督 “噗。”冯蕴打破寂静,忍不住笑起来。 “这般盯着我,怪吓人的。” 裴獗扬眉。 冯蕴推开他的手臂,从他身侧徐徐走过去,仰头望向挂在墙壁上的一幅舆图,眉心微微一拧。 “我虽不想长他人志气,但李宗训筹谋良久,一年多来,坑蒙拐骗全用上,招兵买马,此番趁着西京出事,倾巢出动,绝对不容小觑。” 裴獗嗯声。 冯蕴又道:“要是北雍军正面迎敌,伤亡必不可少……”督 她慢慢转头,看向裴獗。 “大王可想好了应对之法?” 裴獗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敢问冯长史高见。” 冯蕴伸手指向舆图。 指尖顺着河流走势向东,停留在一块山势地貌上。 “通惠河东侧便是楚州。”督 裴獗:“是。” 冯蕴问:“郑寿山可有出战?” 听她提及郑寿山和楚州,裴獗好像没有意外,淡淡点头,“不从楚州借道,葛培来不了那么快……” “大王。”冯蕴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我有个一石二鸟的办法。” 她没有忘记上辈子郑寿山对李宗训的背叛,也没有忘记自己卖给郑寿山那些用来过冬的煤球,所攒下的交情。 上辈子已经发生过的事,这辈子再来一次,也算是顺应天意吧? 她慢慢起身,指着舆图上的楚州。督 “我若告诉大王,有办法策反郑寿山,让他反转矛头,剑指邺城,大王会不会觉得荒谬?” “不会。”裴獗脸色淡淡的,甚至都没有问冯蕴用什么办法,“世人无非逐利。背叛,是人之常情。” 背叛是人之常情? 这话说得有点别扭。 好像他常常被人背叛似的。 冯蕴看他一眼。 气氛烘托到了这里,她顺势朝裴獗一揖。督 “我愿承此重任,竭力说服郑寿山,归顺大王。再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李宗训来一个回马枪。” 裴獗问:“你要回安渡?” 冯蕴一怔。 还是裴狗会抓重点。 冯蕴没有骗他,直言道:“确有此心。我全副身家都在安渡,大战之下,怕生变故。当然,另一个目的,就是郑寿山。当初我让任汝德牵线,给他好处,便已为今日的策反埋下了种子,该到收获的时候了,请大王准我回去……” 裴獗黑眸微深。 “蕴娘既已想好,自行决断便是。”督 虽是夫妻,但她是自由之身。 这是二人从最开始便有的承诺。 裴獗没有忘,冯蕴当然更不会,只是她没有想到,成婚后,裴獗会把他们那些承诺奉行得这么彻底…… 冯蕴:“那我三日后便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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