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马车下来,缠住冯蕴不放。 裴媛的表情一言难尽。裴獗不说话,弯腰将两只崽子拎起来,一手夹一个,直接丢到自家马车上。刦 马车里顿时传来孩子的欢呼! 裴媛道:“他们早就念着来安渡了,太亢奋,管都管不住。有劳弟媳了。” “长姊不用客气,我会照顾好他们,等会府里见。”冯蕴朝她行了一礼,正要转身离开,突然看到马车边上侍立的仆女,有点面熟。 她顿了顿,凝目看去。 那仆女迅速低下头,不与她对视。 匆匆一瞥,冯蕴心里翻江倒海。 是崔稚。刦 她变了很多。 家道中落,变故频发,让崔稚原本圆润富态的脸,瘦得尖削起来,身子也再不像当初所见那般丰腴饱满,整个人像被抽干的枝条,纤弱不堪,好像来一阵风,就会把她吹倒…… 要不是她脸下那颗泪痣,冯蕴几乎都要认不出人来。 看来最终崔稚还是选择了跟着敖夫人,没有跟着濮阳漪…… 第429章 恃力者亡 冯蕴将裴家父女安置在安渡的宅子里。輢 这宅子还是她当初让文慧在玉堂春摆牌子收购来的。 那时候安渡在战争阴影下,房舍是不值钱的,她一口气买下不少。 要不是淳于焰从中作梗,在花月涧跟她打擂台,抬高价格,她还能买更多便宜货。 现如今安渡成为大晋辅都,当初她低价置办的东西,全都变成了香饽饽,赚了个金钵满盆。 而这,不过短短一年。 这座宅子三进有余,清雅别致,原主人是王典。 王典的小妾和他儿子的事,后来闹得满城风雨,他自觉无颜在安渡立足,又恰逢安渡被战争阴影笼罩,他索性将财产脱手,领着全家南下,五十万钱便将家产甩卖给了冯蕴,还连带着不少带不走的家什。輢 当然,王典直到离开安渡,都不知道冯蕴就是当初夜入家宅,把他的儿子和小妾从被窝里揪出来的那伙流匪头目。 这是冯蕴在安渡郡,最大的一座。 之前闲置了一段时间,从并州回来,她便派人重新进行了整修,得知敖七准备在安渡大婚后,她又陆续差人过来洒扫归整,添了一些家具物什,看上去更是像模像样,即使是王典回来,只怕都要赞叹一声,今非昔比。 裴媛怎么看这座宅子,怎么满意。 “这宅子赁租多少?回头我把钱给弟妹。” 冯蕴微微一笑,“自家宅子,阿姊安心住下便是,说钱就外道了。” 晨光微熹,照着她莹白精致的面容,天姿国色。輢 裴媛扭头看来,内心有那么一瞬的震动。 她知道冯蕴在做买卖。 但一个妇道人家,便是有些手腕,能赚几个? 要是手头有买宅子的闲钱,为何她如今还住在一个小村庄里? 所以,当时得知裴獗把大将军府进献给朝廷的时候,裴媛的内心是反对的。 小皇帝要建离宫,修就是了。 为国库省钱,不是傻子是什么?輢 但她做不了裴獗的主,也就没有多问。 只是,私下里也和裴冲讨论过,阿獗住在长门很不像话,就像个倒插门的赘婿。 她甚至拿出积蓄,想在安渡给裴獗置办一座宅子…… 当然,被裴冲拒绝了。 他不惯孩子。 都是朝廷的摄政大王了,还啃老不成? “赘婿就赘婿,由他去。”輢 父亲发了话,裴媛不敢再多言多语,可这次来安渡,她还是特地带上了体己钱,准备自己过来看看,要是有看中的宅子,就先买下来。 她跟敖政和离后,吃住都在裴府,等同于往后要靠着弟弟了。她手上有一笔钱,和离后,全是自己的,也没有人敢说三道四,说她拿婆家的钱补贴娘家,要是能为弟弟出一点力,也能心安一些…… 但如今所见,全不是事先预想。 裴媛暂时按下心里的顾虑,在冯蕴的带领下,参观了这座气派的宅子…… “弟妹用心了。”她由衷的感激。 可以看得出来,冯蕴为了接他们过来,是费了些心思的。 父亲的住处,她的住处,就好似知道他们的喜好一般,妥妥帖帖,极是舒服。輢 尤其两个孩子的屋子,充满了童真和童趣,可把阿左和阿右乐坏了,冲进去就在地上打滚…… 孩子高兴,当娘的心就软得一塌糊涂。 “别只顾着乐,还不起来给舅母道谢!” 两只小的本就喜欢冯蕴,听到阿母的吩咐,齐刷刷爬起身,整理好衣裳,对冯蕴深深鞠躬。 “多谢舅母。” 冯蕴摸摸阿右的头。 “玩去吧。”輢 小两只噢地叫唤,又跑开了。 冯蕴侧目看着裴媛,“婚期没几日了,还有些细节需要敲定,我和阿姊坐下来商议商议吧?” 裴媛点头,“甚好。” 她俩走在前面,仆女们跟在后面。 小满见过崔稚不止一次,这位贵女当初到花溪村来蹙着眉,摆着谱,各种不喜的表情,她还记忆犹新…… 忍不住,就多看了她几眼。 大多数人,还在娘肚子里的时候,人生就已定型,像崔稚这般的大起大落,她不会落井下石,但还是很好奇,频频打量。輢 这样的目光落在崔稚的眼里,极具讽刺。 她天生贵女,做不来奴婢。 可随着父兄的离去,阿母的惨死,她带着一个与自己并不亲厚的庶妹,也算是尝尽了世间的冷暖,早已学会低下高贵的头…… 但那是在陌生人的面前。 来到安渡,见到旧识,尤其是再见冯蕴——那个敖七藏在心尖尖的人,要说完全释然,是绝无可能的。 但她什么也做不了。 连害臊和羞涩都是奢侈。輢 只能低着头,听冯蕴和敖夫人谈笑风生…… 裴媛大抵也怕她尴尬,从头到尾没有和冯蕴提及崔稚,就像她当真只是一个普通的仆女。 但是,二人在内间坐下,刚提到敖七的婚事,她内心的不平和不满,就控制不住的流露出来。 “蛮夷之女,世俗不通,小七这桩姻缘,不瞒弟妹,我是哪哪都不满意的……” 她如今可以坦然地对冯蕴说心里话,并不拿她当外人。 对敖七迷恋冯蕴的那点小情绪,自从敖七应下乌合部的婚事,也就转移到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儿媳妇身上…… 冯蕴看得出来敖夫人的心思,但她没有立场多说什么,何况崔稚也在面前。輢 于是她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裴媛憋着情绪,略略有些不自在。 毕竟她不是一个习惯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人。 “我也不是看不起她,只是她打小在那,那个什么黑背峡谷长大,跟小七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如何做得夫妻?” 冯蕴平静地笑笑,仍不吭声。 裴媛道:“小七秉性柔善,遇上这么一个媳妇,这辈子算是给耽误了……” 冯蕴没去看崔稚什么表情,只是眼风扫到她垂立的手,微微卷缩,仿似用了很大的力气。輢 沉默中,散发出一种无端的低压。 她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阿姊也别太操心了。” 这回答简直万能。 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裴媛讲不下去了,剩下的话干巴巴地咽回去。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请柬都发出去了,还能如何?办吧,硬着头皮,也要办了!” 冯蕴微微一笑,示意小满。輢 “把我写的单子拿来。” 小满应一声,从崔稚身边走过,双手呈给裴媛。 “敖夫人请过目。” 这头冯蕴和裴媛在商量敖七的婚事,前头裴獗和裴冲相对而坐,久久都没有声音。 两个都不是多话的人,闷到一处,气氛格外凝重。 裴獗看着仍然没有消气的父亲,打破沉寂。 “中京是不会要你一个人回去的。你要着实想念阿母,我让人把坟迁来……”輢 裴冲方才还没什么反应,闻声头一抬,厉厉地盯住他。 “你敢!” 裴獗嘴角微抿,“不迁就不迁,你说了算。” “哼!”要是他说了算,此刻他就不会出现在安渡,而是葬身在中京那一夜的大火里。 这时,应该已经跟亡妻团圆了。 一个下半身瘫痪的人,即使有人侍候,日子其实也不那么好过。在那些漫长的岁月里,他常常会觉得死亡才是解脱。 “你阿母等太久了。”裴冲沉吟片刻,突然开口,声音带着淡淡的落寞。輢 裴獗睨着他的脸,“认真之言?” 裴冲一怔,“什么?” 裴獗道:“我送你去?” 裴冲:…… 世上最不孝的不孝子大概都说不出这种话,只会默默地做…… 裴冲道:“不说这个。小七大婚,是喜事。” 裴獗嗯一声,面色淡淡,“明日去花溪村走走吧。那边在开河道,热闹。”輢 之前裴媛来信说,老父亲成日将自己关在小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很是让她为难。 裴獗是想让他出去散散心。 裴冲心下明白,沉思一下就点了头。 裴獗松口气,“日子没那么糟糕,好好活着。” 裴冲不置可否。 父子间从来不绕弯子,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他们一直这样相处。輢 所以,裴冲思忖片刻,便又问他。 “你准备将小皇帝留在花溪多久?” 四目相对,裴獗的眉头不经意蹙起。 “此事不取决于我。” “你啊!”裴冲喟叹一声,一改方才的寡淡,颇有些语重心长。 “皇帝就该待在西京,金銮殿上,而不是远在安渡的小村庄。旁人不敢说,和旁人不会说,是两回事,你可明白?” 裴獗道:“明白。”輢 裴冲又道:“那你要想仔细,该怎么做。” 裴獗语调轻缓,“裴家事君以忠,我自当鞠躬尽瘁。” 此话一出,裴冲紧锁的眉头松了松。 然则…… 即使裴獗已经保证不会对那把龙椅动什么心思,他还是郑重其事地再次劝诫。 “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我儿当要谨记,大丈夫顶天立地,莫贪、莫傲,莫自大。” 裴獗扬眉看他,沉默良久才道:輢 “有些债,总得讨回来吧。” 裴冲闻声,瞳孔略微一缩。 “你想做甚?” 裴獗淡淡冷笑,没有说话。 裴冲问:“幼时的事,你还记得清吗?” 裴獗缓缓地眯了眯眼,似乎看到了台城旧宅,满院花树,绿窗青苔。几株芭蕉瑟瑟,一枝杏花出墙。 那时的月牙巷里,有冯家,有萧家,还有谢家……輢 他的房间便有一扇这样的窗。 裴獗望过去。 不知何时,照在窗棂上的那一抹阳光,已然收入云层,天空中阴云弥漫。 许是要下雨了,一群寒鸦扑腾着翅膀,冲出屋檐,飞向天际,发出凄厉的叫声…… 第430章 身世悲苦 裴獗亲手推着轮椅带裴冲参观了这座宅子。曳 “我记得你以前和阿母说过,等老了便解甲归田,找个有山有水的小地方,过悠闲日子。” 裴冲沉默。 裴獗道:“安渡很好。你愿意在城里住,便在这里。想去庄子里小住,蕴娘也会为你安排妥当。” 裴冲眉梢微动,回头瞥他一眼。 “你媳妇很好,别负了人家。” 裴獗:“不敢。” 他何来负她的地方?曳 只有等着,看她何时负他也罢…… 裴冲又道:“我们也不是全然没有家底的苦寒之家,你们大婚没好好操办,本已是亏欠,在别事上,你便多体谅她一些。” 又道:“你父从军多年,也没为你攒下多少家底,但这座宅子的钱,也是出得起的。” 当初裴媛说要替裴獗在安渡置宅,他不同意,是想看看这对小夫妻会如何是好,并不是舍不得…… 他一个残疾之人,对世事早已看淡,又岂会吝啬钱财之物? 想了想便道:“我看你也不是能当家理事的人。回头裴家的掌家之权,就都给儿媳妇吧。” 裴獗眼皮跳了一下。曳 他这个爹,可很少夸人。 见面没几次,蕴娘已得他如此信任,是让裴獗意外的。 二人在花厅坐下,便有小厮奉了笔墨过来,笑盈盈地说道:“王妃说,宅子修缮这么久了,也没有挂上牌匾,想请老将军赐字。” 裴冲一怔。 他本想推拒,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是儿媳妇给他的体面,要是拒绝,只怕反让她以为公公待她不够亲厚…… 裴冲思忖片刻,挥动手臂,在纸上写下。曳 “冯府。” 小厮眼皮一跳。 在他又或是其他人的心里,冯蕴让老将军来提字的意思,便是要将此归为“裴府”的。 毕竟王妃久居花溪村,并不会常来,而裴獗又有意将老父亲和家姐安置在安渡。 怎么想,也该是“裴府”,而不是“冯府”。 裴冲见小厮不动,抬起头来,“怎么了,拿去给你们主子吧。” 小厮尴尬地扣了一下脑袋,求助的目光望向裴獗。曳 裴冲见状,沉声问裴獗:“你有不同意见?” 裴獗道:“没有。” 对他而言,冯府裴府都没有什么区别,只要老父亲不觉得尴尬,他怕什么? 冯蕴收到那遒劲有力的墨宝时,也是有些许意外的。 倒不是说她大方到一出手就赠送一座宅子给人,而是当初她之所以有钱安家置宅,本也是倚仗了裴獗。更何况,他早将家底交给她了。 如今他的父亲和姐姐在此居住,她将宅子转让,怎么都是合理。 “罢了。”曳 冯蕴无意在这种事情上纠缠,淡淡道:“拿去找人制匾吧。” - 晌午在这边用了些点心,一行人便去了敖七的新屋。 明明有新宅,为何裴媛不肯在这边住呢?因为这是敖家人为敖七买的。 她自忖跟敖政分开,就要保有距离,若自己还住在敖府,跟没有和离有何区别? 敖政是黄昏时候到的。 冯蕴正跟裴媛和喜娘在看婚房的布置,得闻消息,便要出去相迎。曳 裴媛情绪淡淡的,“我不去了,万一他把小妾带来,也是难堪。” 冯蕴知道她心里不熨帖,笑一下,由她去。 敖政风尘仆仆地走下马车。 看得出来,他赶路很急,面容憔悴,比去年冯蕴见到他时,明显瘦削了很多,倒也因为身上少了些富态,颇显清雅姿态。 人到中年,贵为丞相,他的气度也不可同日而语。 “敖相,一路辛苦。” 敖政没有看到裴家姐弟两个,大抵也知道怎么回事,心头苦笑,嘴上无不是感激之情。曳 “从婚期议定到如今,我们夫妻都在西京不曾过来,全倚仗弟妹操持。有劳了,有劳了。” 他朝冯蕴深深一揖,礼数周全。 冯蕴自是客气地还礼。 寒暄一番,冯蕴发现这个敖丞相随行的仆从只带了不足十人,箱笼却装了足足五十箱,也不知是些什么东西。 她赶紧差人上去搬卸。 敖政道:“路途遥远,好些亲眷都不能亲临安渡,便捎了贺礼过来,剩下的,便都是他祖母置办的……” 冯蕴随口道:“祖母没来吗?”曳 敖政笑了起来,“来的来的,只是老人家不喜颠簸,行程缓慢,大抵要明日才到。我急着过来,脚程快一些。” 两个人说着便进了门。 这新宅置办了,敖政也是头一次来,边走边看边点头,不停说好。 冯蕴猜他是不知能说些什么,没话找话,也就随口应和。 敖政突然道:“小七他娘……还没到吗?” 冯蕴笑道:“到了的,比姐夫快那么一会儿,刚坐下来。” 敖政沉默一下,点点头。曳 明知不该在冯蕴面前多说,可这一声姐夫让他有所触动,忍不住便是一叹。 “当初我同意和离,是形势所迫。她同我说好的,危机解除,便回家来。哪里晓得……我当是假,她却认了真。” 冯蕴微微一笑。 不便掺和他们夫妻的私事。 敖政见她含笑不语,略显尴尬。 “让弟妹看笑话了。” 冯蕴道:“没有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理解。”曳 敖政苦笑,“你阿姐是个倔强的性子,弟妹要是方便,帮我说说好话,不为别的,就当是为了小七他们兄妹也好……你看这儿子都成家了,我们夫妻分居相处,像什么话啊。将来阿左和阿右也要成亲,少不得要夫妻二人共同操持……” 他说了很多,冯蕴偶尔答应两句,直接将人带入前厅去见裴獗父子,然后便去找裴媛。 还没等她开口,裴媛便打听起来。 “他是不是又和你絮叨我的事了?” 一个又字,让冯蕴哑然失笑。 “阿姐猜得不错。姐夫很是思念,希望能与阿姐破镜重圆……” “我呸。”裴媛冷哼,“亏他说得出口。”曳 冯蕴是最不乐意管别人夫妻闲事的,所以,并没有多问,但可能是敖政的到来刺激到了她,裴媛主动侃侃起来。 “你以为我为何会横下一条心,跟他和离?” 冯蕴抿了一下唇,摇头。 “我听姐夫的意思,你们起初只是假和离?” “没错,假的。”裴媛眼圈一红,眸底渐渐浮出了一层泪雾,“当时的情况你也知道,阿獗和李氏父女分庭抗礼,局势日趋紧张,我为免孩儿跟着我无辜受牵连……” 停顿一下,她目光微闪。 “当然,也是不想拖敖家下水。阿獗要是胜了还好说,要是败了,那就是乱臣贼子了,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如何是好……”曳 冯蕴点头。 一个为人妻为人母的贤惠女子,做出这种选择并不奇怪。 “那既是说好的,阿姐为何又当了真?” “因为……他假模假样地说几句夫妻要同甘共苦,患难见真情的虚伪之意,就同意了。” 看冯蕴无言,裴媛抬高了下巴。 “什么患难见真情?哼,他根本就不想跟我共患难。从明面上跟我撇清关系,他可进可退,得意得很呢。” 冯蕴想到敖政方才殷切的表情,笑了下,随口道:曳 “他也未必真这么想,也许同阿姐一样,只是替孩子考虑,不得已呢?” “有什么不得已?”裴媛自有自己的一套逻辑,她冷笑一下,问冯蕴。 “要是阿獗惨败,裴府被抄家灭族,你说,他敖政会站出来,说我跟他和离只是权宜之计吗?他会陪着我一道赴死吗?” 冯蕴沉默。 人在大难临头时会做何种选择,经不出推敲,更经不住细想…… “他不会的。”裴媛道,“这老东西,早就算计得明明白白了。” 冯蕴看她说得冷厉,淡淡道:曳 “倒也寻常。世上夫妻,有几个能做到同生共死……” 裴媛突然侧目,盯住她。 “阿獗会的。弟妹,你好福气。” 冯蕴:…… 沉默一下,她笑着应道:“阿姐别把话说得太早。不是有句话说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跟他,又有什么不同?” 裴媛道:“阿獗重情重义,他娶了你,便会对你负责一生。我的弟弟我清楚,他那性子,也是小时候磨砺出来的,身世悲苦的孩子,更懂体贴人心……” 身世悲苦?曳 冯蕴准确地捕捉到这个词。 第431章 裴家往事 裴家在大晋也是钟鸣鼎食之家,裴冲更是手握裴家军,身居高位,更不曾弱待裴獗一分,怎么他就身世悲苦了?锡 冯蕴很不理解裴媛的说法,目光探究地望了过去。 裴媛惊觉失言,垂下眸子,端起茶盏浅浅地呷了一口。 缓了缓,放下茶盏叹息道: “我们的阿母走得早,那时候阿獗年岁尚小。虽有父亲疼爱,但常年在外,没有母亲操持,府里又没有祖辈,到底还是有所欠缺的……” 冯蕴眸光一转。 这么解释,也说得过去。 只是裴媛闪烁的目光好似掩盖了什么难以言说的情绪,有些令人费解。锡 冯蕴笑了一下:“这个世道因灾荒战乱颠沛流离的人,到处都是。夫郎有阿姐悉心照顾,也不算可怜。” 灾荒战乱、颠沛流离。 裴媛心头猛地一跳,有些久远的记忆便那样浮上心头。 对裴獗的身世,她并不完全知情。 但她年岁大上裴獗许多,早早就记事了。 当年阿母因为生她,亏了身子,从此再无所出。 裴府没有儿子,裴家军没有继承人,说三道四的话,她从小就听过不少。锡 那时候祖母尚在,小时候的裴媛常常听到祖母大声训斥父亲。 要他纳妾。 也逼他纳妾。 父亲自是不从。 劝说的人,一个接一个,送来的侍妾,也一个比一个好看…… 到后来,连阿母都顶不住压力,亲自劝说父亲纳妾,甚至主动帮父亲安排了妾室,还布置好房间…… 那次把父亲惹火,跟祖母大吵一架。锡 从那以后,阿母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本就在生产时落下了病根,在年复一年的忧思中,她整个人几乎被情绪掏空,憔悴不堪,形如枯槁。 裴媛不止一次听到阿母跟人说,“也许等我死了,夫主就肯纳妾了。我死了,他还能再娶,娶妻生嫡子。我死了,裴家就会有儿子了。” 裴媛听得多了,常常可笑地祈祷,老天突然给她送来一个弟弟…… 如此,祖母就不会再催,阿母也就不会那样痛苦了。 在裴媛的婚事上,依裴冲之言,原是要招赘的,也是祖母死死压着,不肯同意。 没有哪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肯将儿子送来做赘婿…… 祖母说,招赘的儿郎,势必要往下找,人品本事都不好说,还是知根知底的敖家孩子好。锡 父亲疼爱她,默认了。 就在裴媛跟敖政成亲那年,晋齐战争爆发,父亲上了战场。 他没有来得及参加女儿的婚礼。 那场战争旷日持久。 裴媛每日打探着前方传来的战报,听说死了很多人,一颗心悬着悬着,从未放下来。 一直到敖七出生,父亲才拖着一身伤病回来。 他是被两个侍卫抬进门的。锡 大夫说,他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祖母哭瞎了眼睛。 裴家后续无人了。 她愧对死去的丈夫,愧对裴家列祖列宗…… 祖母就此一病不起。 阿母也因此自责不已,身子每况愈下。 整个裴家都被愁云惨雾笼罩着……锡 不出半月,祖母大限便到。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几乎快要说不出话来了,还嗫嚅双唇,念念不忘,那个她没能等到的孙儿,死不瞑目…… 那天,阿父被人推到祖母的病床前,当着众人的面,突然低头认错。 对祖母,也对阿母。 他说,早年在外征战,曾与一个齐国女子发生一夜露水之情,事后他领兵离开,再没有想起她来。 这次出征路过齐地,发现那女子竟替他生下一个儿子…… 那天祖母是含着笑走的,算是瞑目了。锡 父亲泣不成声。 他们都知道,他对祖母有愧。 关于那个露水之情生下的孩儿,都以为是阿父为哄祖母高兴,编造出来的谎言。 谁知,三天不到,阿父的亲随就领回一个孩子…… 裴媛得到消息,抱着尚在吃奶的敖七,匆匆赶回了娘家…… 那是裴媛第一次见到裴獗。 他很白,很瘦,穿一件青灰色的袄子,黑漆漆的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意,还有那种很少在小孩子的脸上看到的戾气……锡 阿父说他只有八岁,可他身量极高,比她十岁的表弟高出了半个头。 裴媛极是新奇,抱着敖七便上前教他叫阿舅。 但这个小阿舅太沉默了。 进府那天,裴媛没有听到他说一个字。 有嬷嬷教他,叫阿母,他也紧紧抿着嘴,不吭声…… 阿母倒是宽厚,不许旁人苛责于他。 她对裴媛说,弟弟到底是别的女子生养,不该夺去别人生母的地位。锡 阿獗那个生母究竟是谁,裴媛不曾见过,也没有听父亲提及…… 父亲为他取单名一个獗字,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提起阿獗的身世,对外也只说是他和阿母所生,因与阿母八字相冲,须在外养到九岁才能回府,不然孩子不好养大。 父亲全了阿母的脸面,也为他多年不纳妾不生子找到了完美的借口。 阿母也投桃报李,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般,嘘寒问暖,唯恐有一点照顾不周…… 渐渐的,再无人提及这事。 可弟弟有了新家,裴媛却从来没有见他笑过。 一直到如今,都没有。锡 起初裴媛以为,他是思念生母,所以不爱笑。 后来她又觉得,这个弟弟可能就是天生不会笑的人。 不过,裴媛看到过他哭—— 在阿母的葬礼上。 没有人教他,他便跪下了,唤一声母亲,默默流泪。 那天父亲也哭,抱着他,对阿母的灵柩说,“素素你听见了吗?儿子叫你了。” 阿母的遗憾是没有为父亲生下一个儿子。锡 也没有听过儿子唤娘。 “我阿母是个很好的人,就是走得太早……我记得她弥留之际,还在一遍遍叮嘱我,要我一定照顾好弟弟。” 裴媛讷讷说罢,许是提到生母的缘故,她双手握紧,眼神转瞬变得落寞。 冯蕴知她思念亡母,默默递上手帕。 “斯人已去,阿姐节哀。” 裴媛接过帕子,拭了拭眼角。 雾气更重了几分,怎么都擦不干净。锡 她索性放弃,幽幽道: “话又说回来,我母亲的一生虽是短暂,却得了父亲全部的情感,尊重和疼爱。父亲疼她如珠如宝,从来没有那些不三不四的事情……” 所以,她私心里常常怀疑阿獗是父亲从哪里捡来的孩子。 关于他和那个女人的风流韵事,全是父亲的编造。 冯蕴听她说起父母的事情,也是唏嘘。 “所谓天道忌满,人道忌全,有时候太过完美本身就是一种风险极大的缺憾……” -锡 在敖家吃过夜食,冯蕴和裴獗一路将裴冲父女送回那边的宅子,便坐上马车返回花溪村。 敖七的亲生父母赶到了安渡,很多事情也就用不着她了。 冯蕴卸下肩头的担子,很是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我就只需等着喝喜酒了。” 裴獗轻拢她的鬓发,“这阵子,辛苦你。” 冯蕴莞尔,“这是长史君应该做的,为大王分忧,是我本分。” 裴獗曲起长指,轻轻弹在她的脑门。锡 “再说这话,要挨罚。” 冯蕴斜着眼睨他,“我何错之有?难道大王所赐长史一职,要赖账不成?” 裴獗道:“赖不了。诏命明日就到。” 冯蕴一听,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多谢夫郎。” 裴獗微微一怔。 她平常是难得这样亲昵称呼的,没唤一声裴狗算是良心发现,因此,这声“夫郎”不可多得,绵软软的,像是羽毛拨弄着心头的那根弦,又像是开启某种情愫的咒语…… “蕴娘……”锡 裴獗低头,目光落在她轻颤的睫毛上。 像在描摹什么稀世珍宝,剑眉之下的黑眸,染上灼热的幽光。 “你便这么想要做官吗?” 冯蕴抬眼看着他,摇摇头。 裴獗问:“那是什么?” 冯蕴得了他的好处,很有风度地回馈给他最大的善意。 “我只要大王给的官。”锡 “你这女子……”裴獗明知她满嘴没一句真话,还是忍不住心起涟漪。 美人在侧,软玉温香。 他一只手掌探到她的腰上,将人收入怀中,隔着厚厚的衣裳,挤压到恨不能把她揉到身子里…… “叫我如何待你才好?” 冯蕴在他一身蛮力里动弹不得,勉强扯出一个笑。 “你待我好,便是好。” “还敢骗我……”锡 噫?此言何意? 冯蕴无辜地睁着双眼,似笑非笑,“大王可不要胡乱诬蔑,我何时骗过你,拿出证物来……” 声音未落,就只剩下一阵呜咽,她不满地拖着娇软的鼻音,剩下的话全被男人吞进了肚子里。 第432章 诸事皆忙 万紫千红,枝头傲立,落英缤纷,洒在冯蕴的石榴裙上……煺 她爬上花树,摘一支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枝条,突然失足掉落,手上的花篮在空中倾覆,花枝花瓣漫天飞舞…… “啊!” 她直直下坠,落于人怀。 然后定睛一看。 一袭白衣,一管长笛,清雅矜贵如画上公子。 萧三? 冯蕴吓得激灵一下,猛地从梦中惊醒,发现脊背已经湿透。煺 腊月的天,她竟热汗淋漓。 她屋子里做了火炕,烧着自家的煤,简直不要太暖和,不知不觉就睡到大天亮。 美滋滋的一个好觉,明明是一夜入春,千树万树花娇艳,偏偏梦到了萧三…… 冯蕴很久没有想起他了。 这个梦让她情绪降温,吃罢早膳,还有些悻悻。 葛义刚从城里回来,便迫不及待找到冯蕴禀报。 “娘子,今日新娘子就要到安渡了。我回来的时候,好多人出城前往驿馆,说是看新娘子的嫁妆……”煺 马合大酋的女儿从遥远的苍岩山来到安渡,据说带了一百六十六抬彩礼,可见大酋对这个女儿的珍视,以及对敖家联姻的看重。 但大婚前,新娘子只能住在驿馆,等着夫家前去迎娶。 驿馆那边多日前就已经准备好,接待马合部送亲队伍,冯蕴亲自去看过,除了远在异乡多有不便,相信不会慢待了新娘。 关于这场大婚,早已在安渡城传得沸沸扬扬,异族酋女的身份,点燃了百姓的好奇心,人人都想一睹新娘子模样,以至于城门口的茶寮包房,早早就有人高价定下…… 敖府的婚宴上没有座位,怎么也得在迎亲的路上抢占一个好的口岸…… 冯蕴对此兴致不高。 横竖新娘子要叫她舅母,想看有的是机会看。煺 她诸事皆忙,今日不准备去安渡城。 饭后,她换了一身衣裳,先去一趟温行溯的在建住房,又去田间地头走了走,这才顶着寒冬腊月的荒凉,坐上马车往小界丘去。 离煤球工坊约莫还有二里,马车停了下来。 这里正在打地基,准备造房子。 村里人都以为是煤球工坊要扩建,看到冯蕴过来,便有人打趣。 “娘子扩建后,可是还要招人?” 煤球工坊不比矿山的工食多,但危险性低,收入又比做别的高上一截,是村里青壮男子的首选。煺 这农闲时节,除了去河道出工的,都想找点事做,赚几个钱…… 不料冯蕴走近一笑。 “在建的这处,不是煤球工坊。” 众人吃惊,“那是什么?” 冯蕴道:“等开了春,这里会开另一个工坊,我要做另外的营生。” 众人更是吃惊不小。 “娘子要做什么营生?”煺 冯蕴莞尔,“先行保密。但紧要性,不会低于煤球……” 众人眼睛都直了,好奇心全然被她吊了起来。 “那新的工坊要招人吗?” “招的。”冯蕴道。 “娘子招呼一声,我替娃爹把名报上……” “还有我,还有我儿,今年十六,恰是能干活的岁数……” 冯蕴一一应着,被小满扶下马车,在众人兴高采烈的议论里,朝丛文田走过去。煺 “文田叔,辛苦。” 丛文田正在忙活,闻声笑盈盈抬头,看到她道:“娘子羞煞我也。轻车熟路,并无半分苦楚。” 冯蕴勾唇浅浅一笑,“收工了到庄子上用饭。” 丛文田跟着她干了这么久的活儿,也算是熟识,闻声并不客气,答应下来便又拱手: “原也准备晚些时候到庄子里来找娘子的……正巧,娘子过来了,我便干脆知会一声。” 冯蕴微微一笑,“文田叔不必客气,有事但说无妨。” 丛文田道:“敖将军大婚,坞主和夫人也会过来,夫人说想提早一日,先到花溪村看望娘子,不知方不方便……”煺 原来是要给涂夫人传话。 裴媛当初带着两小只曾去涂家坞堡避难,如今儿子大婚,怎么着也是要邀请他们来喝喜酒的…… “涂夫人太见外了。”冯蕴笑道:“许久不见,我也是想念,她能来看我,我求之不得,何来不便一说?” 丛文田笑道:“那我便差人回禀夫人了。” 冯蕴道:“不急,等文田叔过来吃饭,我再修书一封,你一并捎回涂家坞堡吧。” 丛文田满口应下。 冯蕴回到庄子,当即让仆女准备笔墨。煺 就冲涂家坞堡对她的情分,前来做客的事情,怎么能让涂夫人主动提起呢? 盛情相邀,才是她该有的姿态。 写罢书信,她双手在红泥暖炉上烤了烤,突然望向窗外。 “这是……下雪了?” 小满连忙撑开窗户去看。 一朵雪花落在窗棂上,瞬间化开。 她惊喜地大叫,“是,下雪了。娘子,下雪了。”煺 她声音未落,庄子里很快传来好几道错落起伏的吼叫声。 “下雪了!” “下雪了!” 对种庄稼的人来说,腊月雪是宝贝。腊月无雪,耕牛停歇,下了雪,就可以盼着来年的春天了…… 小满以前是浑不知农事的,在花溪村时间长了,也跟着冯蕴和徐婶子学了不少东西。 可高兴到一半,她就想到昨年那漫长的雪天,雪崩,还有随即而来的蝗灾,笑容就又尴尬地敛在唇间。 “今年应当不会再像去年那样了吧?”煺 去年别说煤球,好多人家连柴火都不够烧,算是苦了些日子,想一想就觉得胆颤。 冯蕴没有说话,在脑子里努力拼凑,上辈子这一年的冬天。 可除了那三年都在闹灾荒,民间日子极是煎熬,别的细节她却是想不起来。比如,雪大不大…… 她看着漫天的飞雪。 “瑞雪兆丰年。” 昨年她也这么说过。 小满抿了抿嘴,笑着道:“这场雪怕是为了迎接新娘子来的吧?敖将军的新妇刚到安渡,就迎来今冬第一场雪。”煺 冯蕴嗯声轻笑。 想到敖七,内心冷不丁划过刹那的恻然。 今儿已是腊月初三。 离大婚之礼不过五天,他居然仍在赤甲军大营,没有回安渡的打算……要是非要等到婚期才到,那初到异乡的新娘子,大抵会觉得受了冷遇吧。 主仆俩正凑在窗边看雪,阿楼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娘子,不好了,冯家人来了!” 冯家人来了,有什么不好的?煺 冯蕴看着阿楼,一言不发。 阿楼自从做了大管事,鲜少这般不镇定。 在冯蕴淡然的目光里,他慢慢平静下来,拱手道: “是陈夫人,带着娘子的弟妹,还有十来个膀大腰圆的仆从,浩浩荡荡往村子来了……” 冯蕴哼一声,勾了勾嘴唇。 怪不得阿楼会急成这样。 陈夫人以前在府里的威仪,对阿楼是有阴影的。煺 “她来,定然没什么好事。” 冯蕴迟疑一下,吩咐阿楼。 “告知村卫,给我把人拦在路口,没我允许,不许进来。” 自从河道开凿,冯蕴便让杨什长在村里人中间,挑出一支卫队,没有工食,每家每户各出一人,轮流维护村里秩序。 起初很多人认为没有必要,但花溪村来往的人,越来越多,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一连发生了好几起打架斗殴、小偷小摸的事情,大家又觉得很有必要了。 - 陈夫人马车驶过来,看着村口门楼上的“花溪村”三个大字的时候,几乎认不出来。煺 以前她掌握冯府中馈,冯敬廷又是个吃粮不管事的主,府里内外都是她在操持,所以,她来花溪村的次数,比冯敬廷要多上许多…… 可她怎么看,这都不是她所熟悉的花溪村,全然变了样子,要不是那三个硕大的字提醒着她,她肯定以为是到了哪个集镇…… 来之前,她只知道十二娘买卖做得不错,花溪村因为要修码头,发展极为迅猛,田地土地宅地,价格翻着倍地往上涨。 一屋难求,方寸难买…… 但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迅猛到这般程度。 沿途商铺,有在建的,有在经营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就村口那“花溪村”三个字,竟然是铁铸的……煺 太有钱了。 这一趟没有白来, 陈夫人双眼突然亮开,弯下腰,一把抱起放在木几上的匣子,置于腿上,轻轻抚摸,激动得心跳如雷。 她就要发财了…… 匣子里装的是地契和文书,有花溪村宅地,田地,林地,也有玉堂春等店铺。 她的庄子,她的田地,还有她的酒楼…… 有地契文书在手,十二娘想独吞?没门!煺 “站住!” 一声厉喝传来,马车骤然一顿,停在了路中间。 陈夫人身子往前一倾,差点栽倒,回过神来,她当即变脸。 “何事惊扰?” 仆从道:“禀夫人,是一群身着粗布衣的乡下人……” 第433章 口舌厉害 在村里,到处都是乡下人。貞 在乡下人的面前,用不敬地语气说乡下人,不得不说,冯家人从上到下猖狂太久,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陈夫人没有呵斥,只撩帘子看了一眼,就有些不耐烦。 “外头怪冷,让他们速速让路!” “喏。”侍从齐声唱应,很是气派。 在他们眼里,这庄子里大部分都是郡守君冯家的田地,旧时的观念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对着村里这些陌生的村卫,自然没有半点好感,恨不得把鼻孔朝着天上。 “让开让开!别挡住我们家夫人的去路。” 村卫一动不动,行首的是孙家小郎,今日恰好是他当值,得到消息便紧赶慢地过来,半点不给冯家人好脸色。貞 “里正娘子说了,路是我们村里人开的。外乡人士要入村,须得缴上过路钱……” 什么? 过路钱? 侍从一听就火大,指着前方的一辆牛车。 “方才那辆车明明是云川来的,为何过去就不用给钱?” 孙小郎道:“云川世子是我们村的人,云川来客,不算外乡人。” 他说得头头是道,听得陈夫人生了烦厌。貞 她慢条斯理地打开帘子,看着瘦不拉叽的少年郎,不着痕迹地哼声。 “敢情这规矩,是针对我们定的?” 她挑着眉毛,一副要论个公道的样子。 不料,孙小郎眼都不眨,便点头,“是的,夫人,是娘子亲自为您定下的规矩呢?” “放肆!”陈夫人沉下脸,“你可知我是何人?” 孙小郎道:“我只需要知道里正娘子是谁就行了。” 陈夫人大喝一声,“我是你们里正娘子的母亲!”貞 孙小郎愕然地张着嘴,侧目望着旁侧的村卫董大,眉头蹙着,疑声问:“娘子的阿母不是早就亡故了吗?莫非闹鬼。” 董大道:“更不能让她进村了。” 孙小郎平静地点点头,用手上的打狗棍指着马车上的陈夫人。 “冒充里正娘子的母亲,定是心怀不轨。你们,不可进村。” 陈夫人冷笑,“怎的,交过路钱也不能进村了?” “不能。”孙小郎抬高下巴,傲然而视,“我们村只欢迎品行高尚的贵客君子,不欢迎卑劣无耻的小人。” 卑劣无耻的小人……貞 陈夫人气得心肝猛跳,嘴唇直抖。 冯梁这时探出个脑袋来,看一眼,凑到陈夫人耳边。 “阿母,他是故意的……” 冯梁在村里念过村学,知道孙家人和长门关系亲厚。 “这个孙小郎,以前便老是和长姊告我的状,害得我被长姊责罚……” 陈夫人本就存了火气,又认定宝贝儿子当初在长门上村学,受尽了冯蕴的折磨和羞辱,更是怒上心头。 “我再问你一次,让是不让?”貞 孙小郎道:“你再问一千次,也是不让。” 陈夫人冷哼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她咬牙一哼,冯府的侍从拔出腰刀,恶狠狠地指向一群村卫。 “再不让道,别怪爷爷的刀子不长眼睛!” 他们没把拿着棍棒的村卫放在眼里。 冯蕴为免多生事端,并没有给村卫配刀枪——当然,朝廷也不允许。尽管她的农具坊可以做出来,但并不想节外生枝。 这么一比较,谁强谁弱一目了然。貞 然而,孙小郎并没有惧怕。 他是猎户的儿子,从小就跟着父亲进门历练,父亲告诉过他,在跟野兽对峙的时候,一定不能露出怯意,更不能生出后退之心,否则,野兽就会看出你的破绽,扑上来一口咬死你。 陈夫人一行,在他眼里就是野兽。 孙小郎迎着明晃晃的腰刀,昂首挺胸走上前去,举起棍棒横在身前,虎视眈眈。 “你们的刀子长不长眼睛,我不管。反正我的打狗棍,不会便宜任何一条恶犬!” 冯府侍从恼恨,当即就要上前拿人。 几个村卫齐齐冲上来,护住孙小郎。貞 周遭看热闹的人,也都大声吼叫起来。 “弃刀!来人弃刀!” “敢在花溪村持械滋事者,按村规处罚。” 他们说的村规,就贴在花溪村口的布告牌上,进出村庄的人,都可以看见。 陈夫人当然不想管什么村规。 可群情激愤,花溪又是冯蕴的地盘,她不得不按住火气,呵退仆从,然后冷笑一声。 “鸠占鹊巢,还如此得意,看来是诚心想仗着雍怀王,霸占我冯家的家业了,没这么好的事!”貞 她的声音很大,当即引来路人的驻足观看。 这阵子,冯敬廷为搞好关系,为冯蕴做了不少事,陈夫人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常常觉得冯敬廷变了心。 他走到哪里跟人吹牛,再不说别的,也一定要说他闺女是雍怀王妃,如何如何的厉害…… 就好似,冯蕴就是他的骄傲一般。 这让陈夫人打心眼里不舒服,夫妻俩也没少因此发生争吵。 她哭了,闹了,冯敬廷却不像以前惯她、哄她,动不动就摔门走人,给她甩脸子…… 尤其是近日发生的一桩事,让陈夫人整颗心都慌乱起来。貞 不久前,冯敬廷帮侯准将远在江夏的瞎子母亲送到花溪村,侯准为表感谢,送了他一个年轻貌美的姬妾,他竟然……没有推拒,偷偷带回了并州安置。 被她发现以后,冯敬廷嘴上说,只当全了礼数,不便拒绝而已,无关其他。 可陈夫人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这才在气恨之下,带着当年的地契文书,找到花溪村来。 陈夫人压下喉头的苦涩,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扬眉冷笑。 “不让我入村,看来这是心虚了。也好,我们便在村口说道说道……” 她再一次拔高了声音。 “我是你们花溪村,里正娘子的母亲,你们中间定还有人认得我,以前我常来庄子里结算,佃户们都唤我一声陈夫人……”貞 她拍了拍檀木匣子,嘴角动了动,重重哼声。 “我手上有地契文书,这里的庄子和土地,原是属于冯家的。冯十二娘自称与冯家断绝了关系,却拒不交出冯家的财产,恶意霸占,实在欺人太甚……” “今日前来,我本是想同十二娘好意相商。结果你们也都看见了,她派人将我拦在村口,不让我找她对峙,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 “你们来评评理。” 入村的位置,正是通往长河码头的道路,这里也有不少摊位,人群被陈夫人一说,当即停下手里的事看过来,指指点点。 阿万的煎饼摊,就在那个路口。 方才村卫拦下马车,她就注意到了。貞 闻声,气不打一处来,在长门养成的小心谨慎和一副好脾气,当即丢到九霄云外,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到人群前方,指着陈夫人便是一阵大骂。 “哪来的不要脸的烂货,一张嘴就飙飙的放响屁。你哪只眼睛看到了,是里正娘子派人拦你?” 孝道如山。 阿万不想娘子在人前授人以柄,说罢又是一声冷笑。 “劳烦夫人将狗眼睁大看个仔细。拦你的是花溪村卫,我们村民自发的。” 有人应和,“对,自发的。” 阿万出身贫寒,以前在村子里听多了妇人互相呛嘴骂人的话,活学活用,骂起人来,一句比一句狠。貞 “陈夫人怕不是有什么大病,才会让你嘴里的乡下人替你做主吧?上有青天下有地,要打官司找衙役,要请菩萨去庙里,要是想学那花子上门要饭,就把膝盖跪低,没人笑话。别没事找事,在这里丢人现眼。花溪村里,没人看你光屁股骑驴,一身臭酸气……” 陈夫人眼珠子瞪着阿万,气得说不出话来。 气氛凝滞片刻,人群里突然传来一道克制的笑声。 接着,一声又一声,人群爆笑起来。 “万娘子平常不吭声不出气的,不料竟是个厉害的主……” 村口摆摊做小买卖的人,都叫阿万为“万娘子”,平常看这姑娘斯斯文文的,不多言不多语,谁能料到,她骂人竟有一手绝活? 笑声不止。貞 陈夫人的脸颊涨得通红,耳根都快要烧起来。 冯梁吓得缩着脖子躲在她怀里。 冯贞更是小嘴一瘪,哇哇地大哭。 一时间,笑声,哭声,骂咧声,混着一团。 便有真正的外乡人问:“这位夫人当真是你们里正娘子的母亲吗?” 本村人赶紧帮着回答,“顶多算个恶毒继母……” 冯蕴那点私事,不说天底下尽人皆知,但凡到花溪村来的人,多少都是打听过的。一听说恶毒继母,便知道了前因后果,于是不屑。貞 “陈家的贵妇,自有良田千顷,商铺林立,冯氏也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就穷成这样了吗?主母带着幼子跑到村里来抢继女的东西……啧啧,长见识。” 听到有人奚落,阿万跟着煽风点火。 “是啊,这村子里谁人不知,里正娘子当初到庄子里是何等落魄,那一砖一瓦,可都是娘子自己赚来的,有些人真是猪狗不如,老了老了,更赖了。” 她一说话,就有人忍不住笑。 陈夫人气得胸膛起伏,迫使自己冷静。 跟一个乡下贱婢做口舌之争,招人笑话。 “我自有证据。”她再次拍拍那个宝贵的匣子,“契书上写得清清楚楚,这事抵赖不了的。”貞 阿万戏谑,“笑话了不是?看看你站的是什么地方?这是晋国,不是齐国。贼赖婆,学斑鸠跑到喜鹊家吐唾沫,腥不腥啊,臊不臊啊?” 陈夫人不想听她说话。 她身边有许多仆妇婆子都会说怪话,但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难听的…… 她不看阿万,撩着帘子看围观的众人。 “晋齐是盟国,那是签了契书的。” 阿万:“哟,看到没有,人家抱着香炉钵钵来,拿隔世的纸钱,念今生的经呢。” “哈哈哈哈哈。”貞 阿万一说话,就有人附和。 陈夫人被激得七窃生烟,掌心重重按在匣子上。 “冯十二娘不肯见我,我今日却偏要找她讨要一个说法。左右,给我闯进去。” 侍从应一声,当即便要扶刀而入。 孙小郎等人见状,气吼吼地拦上来,挡住他们。周围有本村的人,也涌上前来相帮,又有外乡人劝,一时间村口堵塞闹杂,不可开交。 “都住手吧。” 喧嚣声里,突然传来冯蕴的声音。貞 温柔的,浅浅的,带一丝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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