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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元去玩,要不要跟他们做朋友,跟他们一起读书,这个我说不好,不如等大王回来,问一问他的意见?” 一听要问裴獗,元尚乙的小脸就垮了下来。 “大王不会同意的,他比夫子还要迂腐。”湁 没有想到元尚乙会这样评价裴獗。 冯蕴低低笑了起来,捏了捏元尚乙的小肩膀。 “明日,花溪村有月试。等月试结束,我就带你去,好不好?” 元尚乙默默点头,“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拉勾!” “拉勾。”湁 冯蕴轻笑,与小小的手指头,勾在一起。 - 花溪村的村学不仅有月试,还有季试,年试。 为了让学生认识到学习的重要,冯蕴特地为优秀的学生设立了很高的奖金。 从月试,季度到年试,奖金额度逐步提高。 监考的一般是村学的先生,有时候冯蕴也会派人去监督,以示考试的庄重。 今日月试,任汝德一大早就过来了。湁 村学里为先生和一些外地求学的学子准备了食宿,先生吃住都是免费的。 任汝德在庄子里有房子,但还是喜欢在上课的时候,去村学里吃。 一是可以和学生打成一片,二是长门有一个十分邪乎的潜在能力——什么都做得好。 地里庄稼长势比别人好,收成比别人高。 同样的饭菜做出来味道都要好一些。 任汝德从最初来庄子时对冯蕴的轻视,到如今已经完全不敢小瞧这个妇人,甚至会把她每次做的事情,都摘录下来,仔细研究,再逐一发回台城,让萧呈过目…… 比如这个月、季、年的考试规则。湁 新颖、有趣,增强学习动力,就连起初那些世家富户为了“偷师”派来的小纨绔们,也在这一套规则下洗心革面,一日比一日竿头直上。 他这个做先生的,渐渐体会到那种难以言说的成就感,还主动为自己增加了几堂课…… 任汝德走进村学的夫子间,看到冯蕴坐在里面,意外地愣了愣,连忙笑着行礼。 “娘子今日是要亲自监考?” 冯蕴微微一笑,“我专程来等任先生的。” 任汝德心下微恻,脸上却没有流露出半点变化,爽朗地捋须大笑:“不知娘子有何指教?” “不敢。”冯蕴回礼,稍作停顿又敛住表情,道:“离月考还有片刻,先生请坐,我们长话短说。”湁 任汝德坐下来。 早已有人泡好了茶水。 冯蕴也不拐弯抹角,神情凝重地道: “长门的煤球工坊开张后,任先生也看到了,不时有商家前来接洽。南边的有,北边的也有,但我这心里不踏实。” 任汝德哦一声,“敢问娘子之意?” 冯蕴道:“我做煤球的初心,便是想让百姓都用得起、用得上,御寒做饭,不再为燃料发愁。所以,我是决计不肯与奸商合作,哄抬价格,祸害民生的……” 任汝德点了点头,由衷感慨,“娘子大义。”湁 冯蕴眼眸微微一抬,她认真的道: “我与先生相识这么久,清楚先生的为人,也知道先生人脉广,朋友多,今日便想请先生为我谋一条便捷之道,让我的煤球卖到我想卖的人手上……” 第381章 当牛做马 冯蕴在花溪村的事情,任汝德门儿清,没有哪一样不知情……郝 因此他听完大为震惊。 那么多商贩来找她合作,一个都没有谈拢,他以为冯蕴是为了坐地起价,狮子大开口…… 不料,竟是因为不信任他人? 任汝德心下存疑,嘴上只是打着哈哈。 “娘子的煤球可是抢手货,这么好的买卖,只要娘子肯点个头,天下商贩莫不争相来买,何须我一个中间人插手?” “任先生有所不知。” 冯蕴双眼微阖,漂亮的眼睫轻轻眨动一下,却是久久没有下文,直到发出一声叹息。郝 “西京朝廷所辖之地,倒是好说,煤球卖到哪里也不愁销路,更不怕官府出面为难。但要是卖到南边和邺城,可就不好说了。” 任汝德惊讶极了。 “我听娘子的意思,是要自己去南齐和邺城做营生?” 冯蕴失笑,摇摇头,“那我还不敢。南齐有盟约,但纷争不少,邺城更是实打实的死敌,我要是过去,还不被人剁成肉泥?” 任汝德道:“娘子的意思……任某还是不太明白?” 冯蕴朝他行了一礼,压低声音道:“我是想请任先生帮忙,找一个稳妥的人,定一条稳妥的路子,不会被李氏父女为难……” 任汝德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郝 煤球产自花溪,在邺城销售的人,如果和李氏朝廷没有过硬的关系,煤球生意是做不动的…… 至少明面上,来花溪找冯蕴接洽的商贩,没有一个来自邺城。 但是…… 任汝德得到的消息,却刚好相反。 邺城缺石墨,比南齐更急着采购石墨,也比南齐更想购买过冬的煤球…… 一个想卖,一个想买。 双方都觉得对方不想跟自己做生意,都想找中间人出面周旋……郝 这分明就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只是缺少一根线,又看谁来牵这根线…… 又做人情又得利,何乐而不为? 任汝德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敛眉捋须,一副为难的表情。 “只怕此事……不太好办?” 冯蕴饮了口茶,微微一笑。郝 “任先生放心,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 任汝德瞥她一眼,讷讷笑应。 “娘子有心,那任某……试试看?” 冯蕴拱手笑道:“多谢。” - 月试的锣声敲响的时候,冯蕴就离开了村学。 大路上,两旁种着花树,庄稼地里全是人,走在路上,仿佛也能闻到稻子的香气。郝 因为冯蕴用了温室育苗,没有耽误种植期,她家的稻子是村里最先成熟的,因此也最先收割。 此时的田坎上,有村民在围观。 冯蕴撑伞走过去,大老远就有人招呼。 “里正娘子,丰收咧。” “里正娘子,大王去秀峰山剿匪了吗?” “里正娘子,他们说这个月村学的考生,奖金又要提高,是也不是?” 无数的问题,冯蕴也不知答哪一个。郝 只是笑着走过去,随意寒暄。 紧接着,就有人谈到更为实际的问题。 “里正娘子,明年你家种稻子育苗,也教教我们吧?” 朴实的愿望都建立在当初的不信任上。 因昨年大雪耽误了农时,冯蕴特地烧了温室来育。 育种的时候,她其实让什长和伍长挨家挨户都通知过的。 杨什长甚至亲眼到她庄子的育苗房里看过,但也没有照着执行。郝 于是,只有她家赶上了种植期,及时将选种后的秧苗下田,蝗灾的时候,她家的田里鸭子又是最多的,受灾情况稍好,稻子收上来,她家的收成能比普通人家足足多出两倍…… 灾荒年间,粮食是一家老小的嚼头,是一家人的命。 看着那粒粒饱满的稻子,村里人早就后悔了。 私底下,大家都说往后里正娘子说什么,他们就怎么做,她怎么干农活,他们就跟着她干…… “里正娘子,为何你田里的稻桩留这样高?桩子太高,不利于还田呢……” 冯蕴笑了一下。 “我家收得早,就留得高一些。”郝 便有人问:“留这么高是有何用途?” 这是冯蕴专门留的再生稻。 她早就已经发现,阿母书里所写的东西,大多都超越了这个时代,在此之前,她也闻所未闻再生稻的事。 她本是奔着试验的目的,而且村里人的收割时间迟,只怕赶不上季节,她便没有说这事。 眼看众人好奇,她寻思一下,借着机会将再生稻的事情,讲解了一下。 “稻子收割的时候,不要伤着稻桩,留足至少九寸的矮桩,再施肥保水,矮桩侧芽就会分蘖,一个月左右即可以抽出穗子,两月便可成熟,到十月,就能再收一季稻子了。” “再收一季?”郝 村人的脸上满是震惊。 “稻子割一茬便没了,哪里还能再生?” “里正娘子不是玩笑吗?” 冯蕴微微一笑,“大家静待我家的再生稻收成,明年再决定要不要效仿……” 明年? 听到这个,就有人不乐意了。 “为何我家不能?”郝 冯蕴道:“因我下苗早,收割早,且前期已有准备,重施基肥……” 她说着,捡起地上的一根稻草,示意众人来看。 “你们拿我家的稻子回去比较一下,我家的稻珠要肥实高壮许多。前期养好了苗,才能为再生积蓄力量。否则,就算留桩再生分蘖,也难有收成……” 众人脸上都流露出失望的情绪。 虽然他们不太相信稻子可以再生,但里正娘子家这么做了,要是真的可以收二季稻,那他们岂不是吃大亏了? 少收一季。 大多数人都能理解,毕竟苗情不同,也不可能完全效仿里正娘子。郝 但仍有少数人,因为得不到好处,就开始生出埋怨。 “要是里正娘子早说稻子再生,我家也早点下田,早点收割……” “对啊。不过能不能再生尚无定数,还是看看再说吧。” 人群里小小的议论声,冯蕴听不见。 却可以猜测,总会有人心生怨言。 她不多说什么,朝众人颔首而笑,离开了稻田。 刚准备去地里采一把野苋菜,就看到濮阳漪带着一个少年公子模样的男人走过来。郝 再看一眼,俨然是丹阳郡王濮阳纵。 看来这纨绔的伤养好了,又可以出来游走了。 可他怎么来花溪村? 冯蕴心底存疑,脸上却不显半分,待到濮阳漪喜滋滋走近,这才略施一礼。 “见过平原县君,见过丹阳郡王。” 在熙丰和兴和两朝,长公主府一门显贵,这二位也是天之骄子,走到哪里都得让人礼让三分。 可世道变了。郝 长公主仍然尊贵,仍然是皇室一脉的主心骨,但权势已大不如前。 好在,濮阳漪不在意这些。 看到冯蕴就上赶着亲近,浑然不管别的。 “蕴娘蕴娘,你可曾去看过我的房子?” 平原县君在冯蕴手上买的高价地,早就已经动工。 冯蕴没有专程去看过,但每日进进出出,常常看到那边的热闹。青砖碧瓦绿树娇花,一车车地往新房那边拉过去,进度十分快,好几日以前,就看到房屋在上梁…… 所以,濮阳漪看到旁边两侧都是荒地,有点着急,当着兄长的面,还小声问冯蕴。郝 “温将军的宅子,何时动工?” 冯蕴当时卖这块高价地,可是说好的,旁边是留给温行溯的宅地,但温行溯单身一人,全然没有要修房造屋的想法,这事便拖了下来。 濮阳漪一提,冯蕴突然觉得,她该为兄长想着点。 大兄那样忙碌,没有时间张罗。 但他终归是要成家的,南齐回不去了,他得在安渡有个家。 不是宅子,是家。 冯蕴微微一笑,“我正在帮他选期呢,等看好了日子,就要动工了。”郝 濮阳漪眼睛亮了起来。 “给我建房的工匠,手艺好,动作快,我看很是合适,回头我便把人叫来,工钱什么的,他们都很好说话的。” “咳!”濮阳纵轻咳,出声提醒。 妹妹没有半点矜持,他看得忍无可忍。 上次在小界丘挨的那一顿打,痛的不仅是濮阳纵的身子,还是他的脸。 从那天起,他的名声就毁了。 他原本就没有做什么,只是跟元铿一道上山,谁知会闹得天下皆知,还被人盛传他伙同清河郡侯,宣平侯之子曲封调戏冯蕴……郝 泼天的冤枉。 他那口气,一直未消。 可阿母也不知怎的,不帮他出气就算了,身上的伤刚好一点,居然让他跟着濮阳漪到花溪村走动,还要让他来帮冯蕴做事…… 可这个濮阳漪,正事不说,一开口就是找男人的事,惹出他一肚子的火,发不出来,脸色格外难看。 他打岔,成功转移了冯蕴和濮阳漪的注意力。 “对了,差点把我二哥忘了。”濮阳漪笑盈盈地挽着冯蕴的胳膊,一副跟她很是要好的模样。 “阿蕴,我阿母让我把二哥丢到花溪村来赎罪,你不要客气,尽管使唤他,怎么好使,就怎么使,当牛做马都使得,务必出了那口气为止。”郝 第382章 内有隐忧 濮阳纵眼睛瞪得老大。嬺 阿母明明不是那么说的…… 只是让他来学习,历炼,将来也好打理家业…… 濮阳漪丝毫不给他脸。 “瞪我做什么?阿母让你来花溪村,就是让你来当牛做马的。成天跟着那些招猫逗狗的家伙学坏了,没个正经,好好反省反省吧……” 濮阳纵气得吹胡子瞪眼。 “濮阳漪,你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又怎么样?”嬺 濮阳漪瞪了兄长一眼,扭头看着冯蕴,又笑弯了眉眼。 “蕴娘只要肯收留他,随便怎么使唤,随便怎么着都行……” 濮阳纵那叫一个恨啊。 可他无能为力。 阿母的心思,他都明白。 大哥早年前夭折了,阿母就剩下他们兄妹两个,濮阳漪又是个败家玩意,只知道吃喝玩乐…… 他自己嘛……嬺 就还行。 总之,阿母是找这个借口,不让他跟元铿那群人往来。 濮阳纵满脸写着不情愿。 冯蕴也是。 她方才都来不及插话,濮阳漪就嘴巴蹦豆子,滔滔不绝,让人应接不暇。 等她等下,冯蕴才认真看面前这个衣着华丽,一脸嫌弃的丹阳郡王。 濮阳纵生了一张娃娃脸,日子又过得养尊处优,看着嫩里嫩气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哪里能想到,他其实是濮阳漪的二哥?嬺 “县君且慢。”冯蕴看向濮阳纵,得了他一个白眼,慢慢笑出一声,淡淡开口,“我无意留下郡王,我庄子里更不缺牛马,烦请二位自便。” 她微微朝兄妹两个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那濮阳纵本来不乐意,一听这话,火气却涌上心来。 她凭什么看不起自己? “王妃这话是何意?我还不配做你的牛马是吗?” 冯蕴回头看他,一言不发。 濮阳漪瞪一眼不争气的二哥,小跑两步,拖住冯蕴的手。嬺 “蕴娘别跟他生气!”濮阳漪撒娇般说着,不停朝冯蕴挤眉弄眼。 “家母吩咐我,务必办成此事,阿蕴就给我一个在母亲面前表现的机会吧?容他在花溪村改过自新。” 冯蕴眯起眼,上下打量濮阳漪。 又慢慢将视线转向濮阳纵的脸上。 到花溪村求学的世家子弟确实不少,但最大的也才十三岁,这二十多岁的“大孩子”,要让她如何收留? 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惯儿如命的人,舍得儿子到花溪村吃苦?嬺 她淡淡一笑,没有多客气,也没有多冷漠,音色淡淡: “县君折杀我了,冯蕴受不起,花溪村也不是我的,郡王来去自由,不归我管。” 濮阳漪皱着眉头,轻声道:“阿母的意思,是让我二哥到贵村讲学,找点事做,磨炼一下他的心性。” 讲学? 冯蕴心头一动。 花溪的村学虽然名声在外,但主要靠的是算学,要说其他方面,除了任汝德,其实没有太多广闻博学的先生。 这个濮阳纵,纨绔是纨绔,却有皇室家学底蕴,若他来当先生,倒是可以让村里的孩子长一长见识……嬺 濮阳漪生怕她不愿意,不停地说: “我二哥虽然不务正业,但读书是很好的,皇帝舅舅在时,还多次夸奖他功课呢。阿蕴若是不信,可以考考他……” 冯蕴看她着急的模样。 慢悠悠的,吐出一口气,强压住捡了大便宜的欣喜,沉声道: “留下是可以,但村学预算有限,请不起郡王这样贵重的先生……” “哎哟,不要钱,我二哥不要钱的。” 不要钱的先生,哪里找?嬺 冯蕴嗯一声,勉为其难地点头。 “那就留下吧。” 濮阳漪完全是一副自家兄长不值钱的嫌弃模样,又道: “只是我的庄子尚未建成,二哥怕是要在贵庄借宿一阵子了。实在不行,让他住在村学里,也是可以的……” 冯蕴瞥濮阳纵一眼。 “既是长公主的吩咐,冯蕴莫敢不从。” 濮阳漪这才长长地舒一口气。嬺 “那可太好了。多谢蕴娘……” 她声音未落,像是生怕冯蕴拒绝似的,松开胳膊就笑着跑向了远处的马车,不停地朝冯蕴挥手。 “阿蕴,我二哥的伤已经大好了,别怕阿母怪罪,你尽管使唤他就是……” 濮阳纵没有带仆从,一个小厮都没有。 濮阳漪一路小跑上了马车,接着又驶过来,从里头丢出一个包袱。 “蕴娘,再会。二哥,你好好改造,我和阿母在府里等你的好消息……” 濮阳纵站在热辣辣的阳光下,看着那个沾满了泥土的包袱,欲哭无泪,浑身好像被刀子切割似的。嬺 他从小锦衣玉食,被人前拥后簇,何时这般落魄过? 冯蕴扫他一眼,看向地上的包袱。 “郡王今日好生休息,明日再行授课。” 说罢,她叫来阿楼。 “带郡王去村学,找一间好点的屋子安置。” 阿楼为难地看着她。 “娘子,村学的屋子都住满了……”嬺 冯蕴皱眉,“我记得赵先生是单独一间?不如,让郡王跟赵先生挤挤。” 阿楼怔了怔,说不出话。 濮阳纵的脸都快要气绿了。 阿母让他住到庄子来,交到这个女人的手上,是诚心要扒下他一层皮啊。没有仆从跟来侍候就罢了,还让他跟什么破落户住一个屋子? 那和坐牢有什么区别? “不劳王妃施舍。” 濮阳纵气哼哼地冷笑一声,弯腰捞起那个包袱,挎在手臂上就朝来时的路上走去,头也不回。嬺 阿楼:“这……娘子,怎么办?” 冯蕴挑了挑眉,“由他去。” 不消片刻,大路上就看不到濮阳纵的身影了。 冯蕴也没有在意,转身带着小满去地上摘了几把野苋菜回家,让厨娘洗净,准备亲自蒸包子给元尚乙。 小家伙明日要跟他去村学,说好了今夜要来吃饭,她得准备一点他没有吃过的。 哄孩子高兴。 她自己也很高兴。嬺 冯蕴很乐意亲自动手。 天渐渐黑了,包子刚下锅,外头就传来阿楼火急火燎的声音。 “娘子,娘子,那个丹阳郡王,丹阳郡王他……” 冯蕴回头看一眼他满额头的汗。 “有事慢慢说,急什么?” 阿楼道:“他又回来了,就坐在庄子门口。” 冯蕴抿了抿嘴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让厨娘看着锅里的包子,淡淡道:嬺 “我去看看。” 这个丹阳郡王也不知经历了什么,整个人灰头土脸,衣裳破了,鞋子脏了,头发凌乱,垂头丧气的坐在那里,失了魂儿似的。 冯蕴上前施礼,“不知郡王驾到,有失远迎……” “还驾到什么?我是来乞讨的。” 濮阳纵双眼无光,冷冷看着她。 “无家可归,王妃留下我吧。” 冯蕴看他一眼,沉默片刻,侧头看阿楼。嬺 “带郡王去洗漱,好好安置。” 阿楼拱手,“喏。” - 入黑时,濮阳漪得到二哥已经被冯蕴请入了庄子的消息,心里那叫一个美啊。 “我去向母亲复命。” 今日的事情,全是她撺掇长公主促成的。 濮阳纵本就懒散,不思进取,再跟着元铿那帮子王八蛋混,只怕真的要废了。嬺 长公主是溺爱孩子,可她也不想孩子真的变成个废人啊。 有濮阳漪整天在耳边洗脑,她再三思量,觉得女儿虽然天真,但此计倒也可行。 只要把濮阳纵留在安渡,他就免不了跟元铿那群人混,而眼下她与雍怀王关系紧张,正是因为小界丘调戏一事…… 何不借这个机会,让儿子跟元铿那些人划清界限? 她是这样想的。 濮阳漪当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阿母,我家隔壁是温将军的宅地,我听阿蕴说,看好日子就要动工了,我把工匠推荐给了她,价格要算得便宜一些……”嬺 长公主也是女人,怎会看不明白女儿的心思? “胳膊肘儿往外拐的东西!” 她低笑一声,“你把你二哥塞到花溪村去,也是为了跟那个温将军套近乎?” 濮阳漪瞪大眼睛:“哪里有的,我这不是为了我二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吗?” 长公主哼声,手戳到她的脑门上。 “我还不知道你?” 濮阳漪摸了摸额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原本温将军待我还算和气,可因为二哥的事,他都不理我了,我还有什么套近乎的机会?”嬺 长公主凝视着她落寞的面容,许久才叹息一声。 “但愿你二哥,不要怨我。” 濮阳漪想到二哥灰头土脸的回府,被阿母狠心拒绝,门都不让进就赶出去了的可怜样子,知道阿母是铁了心的,当即又出声宽慰他。 “不会的不会的,二哥会想明白的,阿母是为了他好……” “世上哪个当娘的,不是为孩子筹谋……” 长公主嘘叹。 皇室式微,世家逐渐衰落是看得到的结果。嬺 那裴獗不是朝中新贵,而是一手遮天的贵中之贵。 有她活着一天,尚可庇佑一双儿女。 可她要哪天双腿一蹬,走了呢? 人走茶凉,何人还肯给长公主府的脸面? 为了儿子的前程,她不得不狠下心来。 可是,想到儿子独自一人拎着包袱怏怏离开的背影,她又心疼难耐…… “明日你去花溪村,看看情况。”嬺 濮阳漪一听,眉头皱起来。 “使不得。二哥但凡看到一点机会,只怕又要反悔。阿母,你不做已经做了,何不再忍忍?” “可是……”长公主仍在犹豫。 “没有可是。”濮阳漪握住母亲的手,双眼定定地看着她,“阿母放心,蕴娘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人,二哥在花溪村,最多是死不悔改,绝不会变得更坏……” 长公主苦叹,“罢了。” 濮阳漪松开母亲的手,目光突然凝住。 她这时才发现,素来精心保养的母亲,方才四十许,已生白发。嬺 “娘……” 她突然扑入长公主的怀里。 长公主搂住她,“怎么了?” 濮阳漪心里十分难过,来不及说话,眼眶已然湿透,喉头也哽咽了。 “我跟二哥……都不是娘的好孩子。从小到大,正经事不做,只会让母亲操心……” 这是长公主头一次听到女儿如此动情地说话,一颗心胀胀的,酸酸的,笑容却浮上了脸。 “我是你们的娘,不替你们操心,替谁操心?”嬺 她慢慢抬起濮阳漪的头,盯着她道: “你跟冯蕴结交,是对的。今后,阿母但凡有个三长两短,你记住,你要替阿母看好你二哥……” “娘……”濮阳漪泪目,“好端端的,你怎么说这种话?” 长公主摇了摇头,微微阖眼。 许多事情,濮阳漪不明白,她却看得很清楚。 这两天秀峰山剿匪如火如荼,裴獗带伤上阵,震惊世人。 民间议论纷纷。嬺 茶寮酒肆,每天都有人在谈雍怀王的神勇。 但民间不知道的是,裴獗的重心,其实不在秀峰山,而是在邺城。 大晋尚未分裂前,邺城很多物资都需从外地购买,商贩来往频繁。眼下一分为二,明面上的生意少了,但私下从未断绝,官府也没有认真作为。 这次裴獗动了真格。 不仅下令商贩不得和邺城做买卖,更是派了大量的人马,清查私下买卖的商贩。 一旦查到,便以通敌罪论处。 今日缴获的一批物资,显示背后的东家是元铿之父,荥阳惠王元滔。嬺 顶风作案,胆大妄为。 荥阳王和宣平侯这伙人,如果跟邺城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肯定是要被裴獗清算的。 那她…… 只怕也会被当成他们的靠山,记上一笔。 皇权倾轧最是不堪,等裴獗腾出手来,会不会再掀风雨,犹未可知。 长公主轻抚着濮阳漪的后背,内心波浪汹涌…… 这种时候,她还能做点什么?嬺 第383章 奉旨讲学 次日天亮,冯蕴起床洗漱,坐在镜前梳妆时,突然想到昨晚闹腾到半夜那个养尊处优的丹阳郡王。梜 她侧目问小满,“去看看,贵人起了吗?” 听到“贵人”二字,小满便噗声笑了出来。 “昨夜睡得那样迟,怎么可能起得了身?” 冯蕴眉头微微一扬。 昨天晚上濮阳纵刚住下来,就开始各种不适。 床太硬,有蚊子,没人侍候,饭菜不好,总之,没一点合他心意的地方。 当然,在大长公主府里舒舒服服的日子习惯了,哪里受得住庄子里的闲气?梜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丹阳郡王,自己更衣自己洗漱,单是普通人的生活,就已经要了他半条命。 闹腾到半夜,整个庄子的人都不得安宁。 冯蕴也不惯着他,直接让人拎了个方便用的木桶进去,再把房门从外面上锁,由着他在里头折腾。 到后半夜,大概是累了,这才消停。 冯蕴想到这尊“活菩萨”带来的麻烦,打了个哈欠。 “去,叫贵人起身,准备去村学。” 小满笑着应下。梜 半晌,她又苦着脸回来了。 “郡王说时辰尚早,要再睡一会儿……” 冯蕴二话不说,起身便朝侧院的厢房走过去。 其实阿楼真没亏待这位,选的是眼下最好的房间,就这样他还不乐意,冯蕴准备晚上就给他换一换。 “去,叫起来。” 她身侧跟着葛义和另外一个部曲。 葛广闻声上去,拍门。梜 门锁已经打开了,但濮阳纵没有睡醒,又满肚子的火气,翻个身,压根不理会。 冯蕴朝葛义努了努嘴,“拉起来。” 葛义:“喏。” 两个部曲推门进去,片刻,屋子里传来杀猪似的喊声。 濮阳纵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委屈?在他看来部曲就是下人,下人揪主子,揪客人,简直是反了天了。 “放开我,放开我!” “我堂堂丹阳郡王,岂是你等可以乱来的?”梜 “松手!再不松手,信不信我回头就弄死你们……” 濮阳纵边吼边骂,闹得两个部曲头皮发麻,到底还是把他从塌上衣裳不整地揪下来,按头穿好衣裳,拖到冯蕴面前。 冯蕴面带微笑,对着他微微一礼。 “郡王早,该去村学了。” “你也知道早啊?”丹阳郡王火气冲天,可冯蕴不是部曲,这一点分寸他还是有的,咽下喉头的骂声,他抖了抖衣袖,横着眉眼看冯蕴。 “这便是王妃的待客之道?” 冯蕴微微勾唇,“郡王既然到我庄子里来做客,那就须得守我庄子里的规矩。这里没有人可以例外。”梜 濮阳纵眉梢挑高,压着嗓子。 “王妃故意整我是不是?” 冯蕴微微蹙眉,抿唇看他,但笑不语。 濮阳纵咬牙,双眼盯视着她。 “旁人不知道,王妃心里最清楚了。那天在小界丘,我根本就没有调戏过你,我甚至还试图劝说元铿……我这种好人,王妃却记恨我,在我妹妹面前上眼药,又说动我母亲,把我丢到你这破庄子里来,受你的气……” 冯蕴慢慢抬手,指着庄子大门的方向。 “我从未强留过郡王,只要你想,大门在那边。”梜 濮阳纵狠狠咽一下唾沫,重重哼声。 “你以为我想留啊?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冯蕴面不改色,甚至微笑的表情都没有变化过,云淡风轻地道:“是走是留,郡王定夺。但还是那句话,走出庄子,我不管你。踏入庄子一步,郡王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最后一句,她稍稍加重语气。 “发狠是吧?发狠谁不会啊?”濮阳纵舔了舔嘴唇,双眼死死盯住她,用力指着她的脸,“你给我等着。” 冯蕴语气淡然:“我等着郡王。去吧,收拾收拾,跟我去村学。” 濮阳纵看到她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就来气。梜 “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冯蕴:“不肯去,那郡王请回吧。我的庄子不养闲人,要吃饭,就得干活。” 濮阳纵恨不能拔腿就走…… 可他知道,他不能。 母亲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把他丢在这里,如果不让她老人家满意,大长公主府回不去,他往后的日子不会好的。 “成,成。我讲学,我听你们的,我去讲学,但好歹要让我睡饱再去吧?大早上的,还不让人睡觉怎么的?” 说罢,濮阳纵打个呵欠,用力推开面前的部曲,大喇喇地示威。梜 “回屋睡大觉去……” 声音未落,阿楼就喜滋滋过来了。 “娘子,陛下说,他已经准备好了,问娘子什么时候带他去村学……” 濮阳纵吓得踉跄一下,踢到门槛,差点摔倒。 “你,你说什么?谁要去村学?” 没有人理会他。 冯蕴淡淡笑着,“我去请陛下。”梜 她轻拂广袖,正准备往养心斋走,元尚乙就在董柏的带领下,小跑着朝侧院奔了过来。 “娘子,我来了,我来了。” 濮阳纵看着奔入院子里的那一个小小的身影,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元尚乙扑在冯蕴身上,雀跃地跟她说话,小脸满是笑容。 “我今日早早就起身写功课了。” “阿元真用功。”冯蕴摸了摸元尚乙的头。 濮阳纵本来已经迈入门坎的那只脚,慢慢的,退了回来。梜 哟喂,那不是小皇帝吗? 小皇帝看到雍怀王妃,怎么跟看到亲娘似的? 濮阳纵整理一下衣冠,赶紧上前行礼。 “臣濮阳纵见过陛下。” 元尚乙回头看他一眼,又看看冯蕴,小小声地道: “表哥为何会在此?” 他是认识濮阳纵的,对他会出现在庄子里很是好奇,濮阳纵却更好奇小皇帝在冯蕴面前一副小绵羊的样子。梜 “陛下。”他接过话,笑道:“臣奉母亲之命,来花溪村讲学。” 元尚乙恍然大悟。 又看冯蕴一眼,他转过身来,背着小手。 “那丹阳郡王你便好好讲学吧。” 濮阳纵:“臣遵旨。” 他低头说完,抬头一看,元尚乙已经拉住了冯蕴的手,欢喜地仰头道: “娘子,我们走吧。”梜 冯蕴瞥一眼濮阳纵,笑着嗯一声,走在前面。 濮阳纵心头快要纠结死了。 原本只是母亲之命,现在,怎么想都是领旨讲学的意思了? 小皇帝也是皇帝。 君无戏言啊。 他老老实实地跟在元尚乙和冯蕴的后头,出了庄子。 一群宫人侍从和部曲默默跟上。梜 太阳红彤彤地挂在天上,霞光万丈。 濮阳纵抬手遮了遮眼,突然有点想流泪。 他是多么可怜。 从此,没有好日子过了…… 冯蕴没有再理会他,牵着元尚乙的小手慢慢往村学走。 孩子很兴奋。 冯蕴的笑容里,却有隐忧。梜 从花溪的小桥上经过时,她发现花溪的水已经彻底干涸,溪床露出被冲刷干净的石头,泛着苍白的颜色。 许久没有下雨了。 前两日杨什长来说,村民们现在都去长河湾洗衣和挑水灌溉,但是的水位也在急剧下降, 他跟刘伍长往上游看过,好多地方都开始露出河床。 花溪村人依靠花溪,而花溪倚靠长河,这是一条生存的链条,花溪水干了,长河也好不了。 今年是大旱三年的第一年。 灾害远没有结束,她得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梜 第384章 悍匪投靠 村学里的孩子,起得很早。妘 一行人尚在门外,就听到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冯蕴低头看一眼元尚乙,见他双眼晶亮,就知道他喜欢这里。 “等丹阳郡王试讲时,阿元可来监察督责。” 说是监督,其实是让他感受一下村学里孩子的学习氛围。 元尚乙果然开心起来,回头看一眼濮阳纵。 “表哥他,能讲好吗?会不会误人子弟?” 濮阳纵不远不近的跟着,恰好听到这句话,脊背一挺,心里话,当初在京里读书,他可是那群人里的佼佼者。妘 哪个不说他肯用功,读书好? 但小皇帝背后的质疑,他不便反驳。 只轻轻哼一声,表示他听见了。 元尚乙吐一下舌头,冯蕴轻笑拍他。 “没事,讲得不好,我们便不要他讲了。” 元尚乙小脑袋点一点,“好。” 濮阳纵脸色一沉,心里刀割似的,再次品尝到被人鄙视的滋味。妘 一声不吭,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让人嫌弃透了。 可怜,可怜如他。 从此度日如年。 冯蕴将濮阳纵交给负责村学的先生,又将村里孩童的课本找出来,让元尚乙观看。 这边正听他们安排课时,杨什长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里正娘子,里正娘子……不好啦。” 元尚乙正在看村学的算学,闻声受惊地抬起头。妘 冯蕴安抚地摸摸他的小肩膀,朝杨什长使个眼神。 “不着急,慢慢说。” 杨什长从来没有近距离的看到过小皇帝,瞥他一眼。 小家伙浑身绫罗绸缎,以为他是哪个世家刚送来读书的公子,点了点头,也没有理会,就着急的向冯蕴汇报。 “卢贵全家的和喻宝川家的打起来了。” 冯蕴皱眉,“为何要打?” 杨什长叹一口气,“为了抢水。两家住得近,用的是同一口井,这么久了,一直相安无事,可近来不是天旱吗?井水也少了,这家挑多了,那家就不够用。这不……从骂到打,差点要动刀子。”妘 冯蕴听着,许久没有吭声。 卢贵全那家人,上次闹蝗灾的时候,她是见识过的,是只肯占便宜,不能吃半点亏的主。 而喻宝川眼下在界丘山的石墨矿场做管事,是村里最先报名的五个人之一。平常冯蕴有什么安排,喻家也是最积极响应的人,就是性子有些软。 如果不是逼急了,喻宝川家里的人,是断断不会跟卢贵全打起来的。 她思忖片刻,对杨什长道:“你先把两家人安抚住,让他们冷静冷静。能握手言和,自然最好。实在说不好,再到长门来,听我处理。” 杨什长当即点头,喏喏地应声离去。 元尚乙放下手头的书本,“娘子,他们为何要抢水?”妘 小皇帝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冯蕴微微一笑,正要为他解释,濮阳纵就抢在前头说话了。 “因为今年干旱,到处都缺水。” 冯蕴意外地看他一眼。 没想到,这纨绔居然也关心民生? 元尚乙问道:“那怎么办?” 这下把濮阳纵问住了。妘 他只知道缺水,但身为皇族,什么事情都可以得到优先保障,缺水也缺不到大长公主的府里去,因此他从来没有思考过,没有水,该怎么办…… “原来表哥也不懂。” 元尚乙瞄他一眼,又眼巴巴望向冯蕴。 “娘子,缺水怎么办呢?” 冯蕴苦笑一下。 要避免水旱灾祸,首先得有积蓄。 打井挖塘,多备粮食。妘 但人是没有办法跟天斗的。 她道:“大旱之年,百姓只有流亡。没有水,便去有水的地方生存……” 但遇上大面积的干旱,很多人就只能活生生地死在灾荒里,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元尚乙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失望。 原来这世上也有娘子解决不了的问题…… 冯蕴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有些不忍心。 小小的皇帝,已经知道忧心百姓了,她怎能让孩子失望呢?妘 于是她想了想又道:“安渡本是靠水之地,水资源丰富,兴许是有别的办法,容我想一想。” 小皇帝当即兴奋起来,拉住她的手就道: “我就知道,娘子一定有办法的。” 冯蕴内心暗叹。 为了在小孩子面前逞英雄,今晚她又得挑灯夜战,再翻书籍了…… 冯蕴回村的时候,以为闹事的两家人会不肯消停,找到庄子里来,做好了要回去化解纠纷的准备。 不料,看到的,是少年敖七。妘 一人一骑飞奔而至,马蹄在干燥的空中留下一路的烟尘,一直到庄门才“驭”声停马,然后一跃而下,朝冯蕴大步走来。 冯蕴很是意外。 高大的骏马闯入眼帘,马背上驮着挺拔俊朗的的少年人,仿佛踏着炽烈的日光,从遥远的天际朝她奔过来。 久不相见,她停下脚步愣了片刻,才缓缓笑开。 “小七?你怎么来了?” 敖七满脸的欣喜,在她平静的语气里,慢慢敛去。 方才那一刻,他的耳朵里安静一片,眼睛里没有旁人。妘 唯有冯蕴。 整个长门,整个天地,他就只看得见冯蕴一人而已。 可这时回过神,他才看到冯蕴手里牵着的,是当今小皇帝。 “臣敖七,见过陛下。” 敖七拱手,声音已低沉几分。 等他再转向冯蕴,低低道出一声“见过舅母”时,喉头的嗓音更是喑哑。 “我奉命前来,为舅母报喜。”妘 “报喜?”冯蕴这些天遇到的全是头痛的事情,哪里来的喜事? 她慢慢走上前,静静地看着敖七。 “喜从何来?” 敖七望向她背后的霞光,双眼发出点点光芒,好似盛满她俏丽的身影,纯粹而炽烈,声音却不得不克制而清醒。 “三日前我途经万宁秀峰山,随阿舅剿匪……” “山匪剿灭了?”冯蕴不等他说话,便接过话来。 对万宁守将的那一群残部,她是心存怜悯的,因此心情十分矛盾,既希望裴獗能快点解决此事,不再任由民间担惊受怕,议论纷纷……妘 又希望山上的人能侥幸逃过一命,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敖七看出她眼里的光亮,拱了拱手。 “秀峰山匪首侯准,答应放下武器,归顺长门……” “什么?”冯蕴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不是归顺北雍军。 而是归顺长门? 冯蕴凝目,低头看一眼元尚乙。妘 “外面热,进屋详谈吧。” 她倒不是顾虑元尚乙会有什么想法,而是小皇帝身边跟着那些人,不知道是何人的心腹,听入耳朵里,又会说些什么。 敖七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太高兴了,措辞不对,连忙改口道: “不是归顺,而是投靠。” 他瞥一眼小皇帝,见他沉默乖巧,薄唇微微一抿,暗暗松了口气。 “剿匪多日,山匪却是据险而守,越战越顽强。阿舅说,新朝刚立,不宜大开杀戒,故而,要以劝服为主。” 这个冯蕴猜到了。妘 裴獗亲自去,就不是为了屠杀。 她问:“后来如何?” 敖七俊脸微寒,眼中渐渐凝聚起一抹杀气,那肃然的模样,到底不再是昔日那个少年郎的模样了。 “困守多日,山上粮绝,昨日夜里,匪首终于肯与阿舅见面商谈,但只允许阿舅带两个侍卫上山。” 冯蕴身子微微紧绷,“他去了?” 敖七道:“去了。” 他深深凝视冯蕴,音色沉沉。妘 “阿舅一个人上山的。” 冯蕴惊讶地看着他。 那眼神,温柔,又心疼。 敖七慢慢低头,不去看那双眼神,“侯准自然不肯投降,但他大抵也敬佩阿舅只带一人上山的孤勇,没有为难,认真坐下来跟阿舅谈了。” 说着,他又忍不住瞥一眼冯蕴。 “具体说的什么,我亦未知。总之,后来的结果便是……侯准不肯投降北雍军,却愿意金盆洗手,解散山匪,投靠娘子,上山挖矿,下地种粮。” 第385章 声声女郎 冯蕴很是错愕,怔怔地看着敖七那张俊美的脸,半晌回不过神来。圗 “这事,是侯准提的?” 敖七摇头。 怕她误会意思,黑眸微闪,又补充。 “不知情。待阿舅归来,舅母可再细问。这次是我有公务要回安渡,特来告知。” 他没说是不是裴獗让他来的。 但他的眼睛里,写满了他很想“顺路”来看她。 自上次年节时离别,已是大半年过去,八个多月的时间,敖七长了个子,也长了心智,说话不再像往日那么鲁莽、冲动,变得都有些不像以前那个敖七了。圗 但看冯蕴的眼神,依旧炽烈有力。 冯蕴让他盯得身子有些发紧,微微一笑。 “忘了问你,还没吃饭吧?” 敖七怔了怔,嘴角慢慢扬起一抹笑容。 “嗯,想吃舅母做的面片汤。” 冯蕴收回目光,笑道:“那你去书房小坐片刻,我很快就好。” 说罢又弯下腰,笑问沉默的元尚乙。圗 “阿元是回养心斋,还是留下来吃面片汤?”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需要选择的问题,元尚乙想都不想,就回答道: “我要吃面片汤……” 孩子小,但也机灵,几乎转瞬又想起身后跟着的那群随从,清了清嗓子,挺直小胸膛,朗声道: “朕与敖将军有事要议,去书房细说吧。” 敖七看着小皇帝严肃的样子,张了张嘴,拱手而应。 “臣领旨。”圗 元尚乙走在前面。 敖七跟在身后,一路到书房门口,冷着脸回头,对侍卫道: “外面等候。” 侍从应喏。 养心斋那一群“尾巴”也顺势停了下来…… 敖七带着小皇帝刚落座,窗户外影子一闪,他福至心灵,想到什么似的,走过去推开窗。 两只大爪子跃起来,趴在窗上,一颗大脑袋猛地钻进来,发出呼呼的声音。圗 敖七欣喜若狂,一把抱住那颗大脑袋。 “鳌崽!崽,真的是你。” “……”鳌崽欢喜地直往他身上扑。 “你长大了,崽崽,你长得好威风。”敖七托住鳌崽,让开身子,示意它从窗户跃进来。 鳌崽往里跳的时候,直接将桌子上的水壶撞倒,敖七见状哈哈大笑,捡起水壶抱住鳌崽就不松手,恨不得跟他一起在地上打滚。 元尚乙看得目瞪口呆。 方才在外头,敖将军可不是这样的。圗 怎么一转眼就变了个人似的,比六岁的他,更像小孩子? 元尚乙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敖七跟鳌崽疯够了,才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慢慢转脸。 “陛下……臣失礼。” 人还歪倒在地上,也不爬起来。 元尚乙抿抿嘴,“无妨。敖将军不用多礼。” 敖七看着小皇帝,迟疑一下,小声问:“陛下,可要摸摸它?” 元尚乙是敢摸鳌崽的,冯蕴在的时候他就摸过了,可敖七的表情让他觉得,这位臣子似乎在鄙视他胆小。圗 他弯下腰来,在鳌崽的脑袋上揉了揉。 鳌崽眯起眼睛,很是舒服的样子,不知道的人看见,还真以为这是一只家猫,而不是猛兽。 于是冯蕴进来,就看到“两个孩子”满脸是笑的跟鳌崽滚作一团…… 平常元尚乙跟她在一起,也很放松,但还是孩子在大人面前的模样,跟敖七在一起的样子浑然不同——俨然就是小孩子找到了玩伴,欢脱异常。 冯蕴笑道:“来吃东西啦。” 两个人这才回到桌案边,相对坐好。 敖七指了指,“臣坐这里合适吗?”圗 冯蕴看元尚乙。 元尚乙满脸天真的笑,“合适。你和鳌崽是我的好朋友,可以和我一起吃饭。” 敖七龇着牙笑,“那明日,臣带陛下去捉鱼?捉回来给鳌崽吃,鳌崽可喜欢了。” 元尚乙先是一惊,紧接着高兴得什么似的,就差跳起来拍手了。 “好呀好呀。” 冯蕴十分惊奇。 敖七真有哄孩子和小动物的本事呢?圗 趁着二人吃饭的工夫,冯蕴坐在一侧翻书,等他们吃完,她才温声相问: “小七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敖七眼神微微黯淡,笑了下,“回舅母话,我有三天休沐,接着就去大营。” 冯蕴意外地问:“你不回西京了?” 敖七道:“将领都应驻守在外,常年在京城享福哪里行?” 元尚乙听到这个答案,很认真地点了点小脑袋。 “敖将军,西京不好玩,你就留在安渡,留在花溪村吧。”圗 这才片刻工夫,两个人已然如此亲厚了?说话都不用半点顾虑的? 冯蕴笑了一下,看着敖七。 敖七道:“我倒是想留在花溪。可是……微臣尚有军令在身,三天后,我就要去石观应卯了。” 冯蕴问:“石观?” 敖七淡淡嗯一声,在冯蕴和元尚乙面前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沉声道:“邺城近日很不安分,赤甲军即将调往石观,以防邺城反攻。” 石观再往东就是邺城朝廷的辖地,北雍军如此安排不奇怪。 奇怪的是……圗 敖七不是要成婚吗? 冯蕴还记得他在马合部落应下了一门亲事。 她方才没问,就是等着敖七说。 敖七不说,那她就关心一下。 “你去石观,婚事怎么办?” 敖七脸上的笑容收住了,剑眉微敛,淡淡地道:“我年岁尚小,不急。男儿当以建功立业为本,等收复邺城,再打算不迟。” 收复邺城……圗 连裴獗都觉得三年内没有希望,敖七要等多久? 这个时代,局势动荡,战乱频繁,民间皆急于嫁娶,六礼也常常名存实亡。世家贵族遵守礼仪,较民间晚婚一些,但男子十六七岁结婚,也是寻常…… 她道:“那新娘子可等得?” 敖七抿着嘴唇沉吟片刻,“等得的吧。” 没有细说什么,冯蕴也不便再追问。 她吩咐仆女进来将碗筷收拾了,送元尚乙回养心斋,然后回书房看书。 敖七自去找叶闯等人叙话。圗 当初他们同在侍卫营,无人知他是敖政之子、裴獗外甥,大家亲如兄弟一般,无话不谈。 时至今日,境况已大为不同。 敖将军从西京归来,叶闯大为欢喜,呼朋唤友,叫来一群侍卫,在栽满月季的庭院里小酌。 下午的日头很晒,庭院里的花儿却开得极为明艳。 树荫下,众兄弟嬉皮笑脸,纷纷说起敖七阵前应下亲事的“壮举”,敖七却兴致缺缺,不时瞄向那一扇紧闭的门扉。 从那扇门进去,便是冯蕴的住处。 当初他奉命相护,常在她的窗外流连。圗 一开始,他心有不甘,满是埋怨,到后来,宁愿跟兄弟们换班,也要抢着贴身守护。 冯蕴不会知道,有多少个她已经睡熟的深夜,他挎刀站在那里,盯着月下的影子,生出一个个旖梦,又一个个破碎…… “喝啊,怎么不喝?” 叶闯肘他一下,瞥见他眼底的怅然。 “别看了。” 其他兄弟挤眉弄眼,不知他的心事,笑着打趣。 “才到安渡第一天,莫不是想小妻子了?”圗 敖七勾唇浅笑,低头饮尽杯中之酒。 尽是苦涩。 八个月的漫长岁数里,他努力克制着,克制着,不写信,不通有无…… 然而那份情感,并没有因为时光的拉长而减轻,反而因为得不到和太思念,而刻骨铭心。 叶闯道:“你都不知有多少兄弟羡慕你。” 敖七侧目,“羡慕我什么?” 叶闯挑高眉梢,“还能羡慕什么?羡慕你得入将名,前途不可限量。”圗 世家子弟天然就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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