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成,堂外,一阵击掌叫好声。 “杀得好。” “贺君铲奸除恶,维护百姓安宁,是个好官啊。”枆 几个身着甲胄的士兵过来,揪着张家兄弟就要拉去行刑。 一看这阵仗,张家兄弟终于急了。 “贺君!”张二饼用力挣扎着,突然放声大喊: “我们是大内缇骑司的缇骑,只听命于君王,有权刺探情报,巡查缉捕,不受官府辖制……我们奉命到安渡郡办差,你贺君没有权力审问我们,更没有权力将我们杖毙!” 一言既出,满堂哗然。 嚣张跋扈的张家人,居然是大内缇骑? 花溪村何德何能引来晋国朝廷如此重视?枆 等了这么久,冯蕴终于等到他们不打自招了,还是在围观的百姓面前。 杀张家兄弟对冯蕴来说,从来就没有什么好处。 她等的就是此刻…… 脸上的笑容,好不容易才收敛住,一副痛心的样子。 “这么说,张家兄弟是太后派来的了?” 众所周知,所谓的晋国君王,只是一个三岁小儿。 在百姓眼里,做主的是那个临朝太后……枆 冯蕴不等张家兄弟回答,突然扑哧一笑,用帕子摁了摁嘴角,这才慢悠悠道: “看来太后因那流言的传播,对安渡郡百姓有恨呀……” 一经她提醒,百姓们当即像开了窍似的,恍然大悟。 “怪不得要去花溪村偷粮,太后的风流韵事,不就是从花溪村传出来的吗?” “偷粮算什么,还杀了人呢?草菅人命,不拿百姓当人看啊。” 本来老百姓都快要忘记李太后的那些风流韵事了,这一下,再次被提起来,堂上当即有笑声。 甚至有人念出了那几句不雅的段子。枆 “韦将军枪挑二美,李太后小而下垂。” “李太后守寡三年,养面首秽乱后宫。” 张二饼一看事态起了变化,当然要维护太后的声誉。 他道:“是我们缇骑司得到线报,花溪村有齐国细作,这才潜入查实。” 又掉头指着金戈和云娘,找了个借由。 “他们是齐人,我们怀疑他们是齐国细作。” 人群里的任汝德皱起了眉头。枆 冯蕴却笑了。 “他们是齐人,我也是齐人,在这个大堂外面,整个安渡郡的百姓,都曾经是齐人。张二饼,依你之见,我们都是齐国的细作了?” 这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人群里吼声震天,全是唾骂张二饼的。 甚至有那些脾气暴躁的,疯了似的往他们身上丢腌臜物…… 群情激昂。 不料冯蕴却突然道:“张二饼,张三德,你们入籍到花溪村来,田不会耕,地不会种,整日游手好闲,看上去也不太聪明的样子,你们说自己是大内缇骑,还是太后派来的……实在有辱太后了。”枆 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骂的是张家兄弟,也骂了李桑若。 一个愚蠢的太后,如何执掌晋国权柄? 好话歹话全让她冯蕴说尽了。 贺洽后背隐隐浮汗,又见她眼神示意过来。 “贺君,这几个贼人,兴许是故意说谎,诬陷太后,我看他们,根本就不是大内缇骑……贺君,不如拉下去杀了吧,省得夜长梦多,生出事端。” 贺洽听出来了。枆 她要更直接的证据。 事情牵扯到太后,贺洽其实不想再审下去。 就此收场才是最好的办法。 可百姓看着,冯蕴又咄咄逼人,还有一个确实不太聪明的张三德…… 不等贺洽说话,就大声地吼叫起来。 “我们有大内缇骑司的腰牌!我们有腰牌……贺洽,你无权处置我们……” “你小小一个功曹算什么东西,我们宋司主是太后的身边人,我们是宋司主的心腹,我们奉命行事,宋司主自会为我们做主……”枆 “即使我们有罪,也当由宋司主来审,轮不到你!” 张二饼想拦他,已然拦不住。 他大概慌到了极点。 为了威胁贺洽,口不择言。 不仅暴露了自己是大内派来的。 还把宋司主和太后暧昧不清的关系暴露了出来。 那些话滔滔江水似的,连绵不绝。枆 每一个字,都让堂里堂外的百姓大开眼界。 “什么太后的身边人?太后一个寡妇,身边人不是太监,还能是什么……” “面首……上次那个姓韦的不也是吗?听说如今是这个什么缇骑司的副司主。” “缇骑司是可以在宫里行走的,如今一看,什么司主,副司主全是太后的面首,我的亲母也,这什么大内缇骑司,分明就是太后养的一个淫窝啊。” 人群里有冯蕴早就安排好的人,在给懵然不懂的百姓讲述那大内缇骑司的玄妙之处。 百姓听得津津有味,嘴里啧啧不已。 冯蕴笑了一声。枆 看着贺洽让人上前,从他们身上搜出腰牌来。 “大内缇骑司”几个字,亮眼得很。 贺洽再看冯蕴,头皮都麻了。 这女郎走的每一步,都满满算计,但手脚十分干净。 他即使有所察觉,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走。 “大内缇骑司的人,那我便管不了了。” 那是皇帝直管的机构,也只听命于帝王。枆 “既如此,先行收监,待我上报求旨,再另行处置。” 又看一眼堂上的张家兄弟。 “今日你们在堂上的话,我也会一一呈报,不会徇私。” 张家兄弟颓然软下,就像被人抽走了力气似的。 上报朝廷,还会有活路吗? 张二饼原本不叫张二饼,是因为讨好司主宋寿安,才做了缇骑小头目。 宋司主说了,安渡这个是好差事……枆 只要能让那个姓冯的姬妾难堪,就能得到太后看重。 太后看中了,升官发财还是问题吗? 他们急着让冯氏女难堪,哪知一个妇人那般厉害? 也怪张三德,一时冲动说出宋司主和太后的苟且…… 太后要不要宰了他们且不说,就说韦铮,成天就想找宋寿安的错处,取而代之,眼下他们犯下大错,韦铮肯定揪住不放。 四面八方都是刀子。 他此刻宁愿贺洽一刀把他抹了脖子算了,而不是上交朝廷,再落到缇骑司手上,手段更为残忍……枆 “女郎,冯姬……” 张二饼如梦初醒一般,扭过头来便朝冯蕴跪地求饶。 “饶了我们,饶了我们吧。” 冯蕴露出些许困惑,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我一个小小庄园村妇,如何敢做大内缇骑司的主?张兄弟莫要捧杀我……快快起来,我受不住如此大礼……” 她表现得越谦卑,张二饼就越绝望。 “我知道你能救我,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吧……”枆 张二饼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 冯蕴像是被他吓住,猛地后退两步,被小满扶住才站稳,叶闯赶紧上前,横刀防备着他。 张二饼额头撞出个青包,脸颊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可抬头时,视线撞见冯蕴的眼神,那女郎却是朝他笑了一下…… 好像是在审视,掉入她陷阱里的猎物…… 任由他垂死挣扎,没有半点悲悯。 第114章 我若阵亡 人押下去了,看热闹的百姓也三三两两地散去。祶 那李太后的艳事,在安渡又要传扬一回。 贺洽深深看了冯蕴一眼,叹气。 他都不敢去想,嘉福殿里那位得知此事,会如何的暴跳如雷,又会有多少人要遭殃。 等腥风血雨落下来,冯十二娘还能独善其身吗? 贺洽觉得冯蕴不该如此。 鸡蛋为何偏要往石头上撞,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他长吁短叹,坐下来便开始写信。祶 - 冯蕴回到花溪村,任汝德便找上门来。 备了厚礼,看到冯蕴便深深一揖。 “今日全仗女郎,不然我主仆几个,危也。” 冯蕴微微一笑,“任先生说的是哪里话?” 任汝德叹息,“我们是齐人,若被缇骑司盯上,再要脱身就难了……总之,女郎对我们主仆,有大恩耶。” 冯蕴含笑摇头,不吭声。祶 任汝德眯起那双狡猾的眼睛,又问: “昨夜任某回了安渡茶寮,对夜里发生的事情,尚不清楚,女郎可否告之一二?” 这个冯蕴和金戈早对好了,她平静地道: “金戈和铁马怎么会来农具坊,我事先不知情,还以为是任先生交代他们兄弟,要多关照我们云娘一二……” 见任汝德面露尬色,又微微一笑。 “好在他们来了,正好撞见张家兄弟要欺辱云娘……” 说到这里,她迟疑了片刻。祶 “事关女子名节,我不便细说。总归,这次多亏了金戈和铁马,不然云娘只怕不得活命了。” 任汝德说一句应该的,又笑道: “那个时辰,里君为何没睡,也去了农具坊?” 冯蕴苦笑,“哪是没睡?正和周公下棋呢,巡夜的部曲来报,说金戈铁马力战张家兄弟,我才匆匆赶过去的……。” 她知道任汝德心里有很多疑惑。 以金戈和铁马的武艺,一般人是打不过他们的,更不说活生生捅死一个。 可今日张二饼说了,他们是大内缇骑……祶 大内缇骑是从禁军里挑出来的精锐,又岂是庸碌之辈? 整件事情,也就无比圆满了。 冯蕴保下金戈,任汝德心下甚至觉得,她仍然痴心萧呈,可以再争取一下她呢?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 当夜,冯蕴带着阿左和阿右吃罢晚食,就让小满领他们去隔壁歇下。 她一个人坐在房里,点着灯,守候着。 三更时分,窗外传来轻轻的叩响。祶 冯蕴微微一笑,拉开一看。 一个人影站在夜色里,高大而冷漠,双眼里有无奈和沮丧。 “多谢女郎相助。” 是冯蕴替他守住了秘密。 也是冯蕴替他在任汝德面前圆了谎。 可是,从此他便有一个天大的把柄被冯蕴紧紧攥在了手上。 “不用谢,”冯蕴微微扬起下巴,“我是需要酬劳的。”祶 金戈苦笑:“你想知道什么?” 冯蕴道:“萧呈。” 金戈一怔。 他以为冯十二娘仍然惦记公子,会问他在台城娶妻或是别的事情,不料冯蕴面带微笑地道: “我想知道萧呈如何布局信州之战?” 金戈眉头皱了起来。 “我来安渡有些日子了,没有在公子身边……”祶 冯蕴嗤笑一声。 “可任汝德在安渡。” 那是萧呈极为信任的谋士,她不信金戈会一无所知。 果然,那头沉默片刻,低下头来。 “若我说,此战裴大将军必败,女郎可会相信?” 冯蕴心下微窒,脸上却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激将一般,嘲弄地瞄向金戈。 “莫说空口喊出来的五十万大军肯定缩水,就说齐军的战斗力,凭什么打得过北雍军?”祶 金戈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是萧呈身边的人,心是有归属的。 听到冯蕴这样损萧呈,损齐军,自是不服气。 “两军战前,不仅论勇,还要论智、论谋。而三公子的谋略,不输任何人……” “哦。”冯蕴表情很是轻佻,就像听了个笑话,低头把弄着自己的手指。 “萧呈啊,除了有一点小聪明,玩弄女子的情感,又会点什么谋略呢?” 金戈冷着脸说:“北雍军里三位领兵将军,裴獗的左膀右臂,全是公子安排的钉子。你说……裴獗拿什么跟公子斗?”祶 冯蕴心里哐当一声。 这次,真的没有绷住表情。 双眼惊怔,不可思议地看着金戈。 三位领兵将军,是上辈子背刺裴獗的那三个吗? 不对! 前世事情发生的前提,是她抓住了那三位的软肋,这才使得他们不得不背叛裴獗,投靠萧呈。 他们原本是不情愿的……祶 而那是三年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 萧呈是如何知道那三位将军的私隐,又是通过什么样的手段威胁他们,背叛裴獗的? 那可是裴獗当成亲兄弟的人啊! 前世若非如此,裴獗怎会败走平城? 等金戈离开,冯蕴再无法入睡了。 她坐在灯前写信,写好又撕掉,写好又撕掉。 不知何时,窗外已下起了小雨。祶 如果去信告诉裴獗,他的三个好兄弟会背叛他,裴獗大概只会当她在挑拨离间,就算说出金戈,她的企图和立场更是解释不清…… 但不说,只怕就来不及了。 不等冯蕴想好如何将消息传达给裴獗更能取信于他,天刚大亮,阿楼便跛着一只脚,上气不接下气地上门来喊。 “女郎,有信使到了!” 冯蕴眼皮一跳,“好。” 信使在廊下焦灼地等待。 不是左仲,是侍卫营的曹开,冯蕴见过他两次。祶 一看到冯蕴,曹开便上前行礼,便将手上的信件交给她。 “将军的信,请女郎一人过目。” 听到这话,冯蕴就知道事态紧急。 她问:“信州如何?” 曹开沉吟,“女郎看信便知。” 显然,他被裴獗封口了。 不能轻易说出阵前的事情。祶 冯蕴点头,心下忽然生出不安。 平常裴獗是不会给她来信的。 信州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冯蕴克制着不安,拆开信一看。 “此战,破釜沉舟。我若阵亡,姬即刻带部曲和侍卫前往云川云岭城避难,持此信物找城主钟离老人,他必会护姬安康……” 这是裴獗写给她最长的信。 没有说战事。祶 但信上的字迹十分潦草,一看便知执笔人忙着去干别的事情,尾部那一钩差点划到了它姥姥家。 这时,冯蕴才看出来,裴獗以前来信,其实是特意好好写的。 也可以看得出来,裴獗没有小瞧萧呈,没有小瞧这一仗。 当然,前世也没有齐军攻打信州城这一出…… 事态全变了。 冯蕴从信里感觉到了裴獗的戾气。 突然的,冯蕴便想到那天裴獗离开花溪村时,她说过的话。祶 她说,一旦开战,请他来信告知,如果他战死,自己也好早做准备。 如今想来,当时裴獗带来二十侍卫营的精锐,不仅是为替她挡住韦铮的报复,也为她铺好了逃亡的后路。 在乱世里,没有什么比武力更能护卫自身了。 冯蕴心头突然有点沉重。 以前她唤裴獗一声“夫主”,裴獗也常为她遮风挡雨。 只可惜,上辈子裴獗从中京将她驱离安渡的时候,没有写过这样一封信,更没有为她安排好后路,不然,他们的结局又何至于此? “舅母舅母!”祶 阿左和阿右便是这时跑进来的。 “是不是阿兄来信了?” 两个孩子眼巴巴地看着冯蕴,见她眼圈发红,当即吓住。 “是不是阿兄他……”阿左白着脸,“阿兄……死了?” “呜……”阿右嘴巴撇了撇,泪珠子便滚了下来。 孩子是很敏感的,大人以为他们不懂事,其实心思很细腻。前阵子敖七几乎每天一封信,总有说不完的话,突然就没有信来了,连孩子都察觉到了异样。 冯蕴听到哭声,赶紧收敛情绪,抱一抱他们。祶 “不是阿兄,阿兄好好的,是你们阿舅……” “是阿舅死了?”阿左声音拔得很高。 阿右那呜的哭声,突然就变成了“哇”的一声,哭得更大声了,鼻涕眼泪全往冯蕴的身上擦。 冯蕴哭笑不得,“是阿舅的信,看把你们急得,没事,都没有事。别哭了……” “哦。”阿左和阿右这才平静下来。 冯蕴替阿右擦了擦鼻子,回头问曹开,“敖侍卫眼下可安好?” 曹开安静一下,说得很是犹豫。祶 “敖侍卫跟随朱将军的先锋营,几日前便去了并州,在红叶谷与大营断了联系,眼下,暂无音讯……” “哇!”刚刚止泣的阿右,张开嘴巴便大哭起来。 第115章 欢喜冤家 冯蕴心里咯噔一声。蔆 早知战场上刀剑无眼,死伤都是概率,随时可能会发生在任何人的身上,她也自认活过一世,早心如止水,情伤意死。 可听到曹开的话,敖七那张意气风发的脸还是浮上了她的眼前…… 少年郎一笑,就好似有烈阳在闪动,眼里有光,鬓发有汗,下池塘摸鱼时,背对着她,袒露出满背的肌肉…… 冯蕴思绪飘得有点远。 一只手轻抚着阿右的小肩膀。 “别哭了,你们的阿兄不会有事……” 她情绪稳定,是庄子里公认最会哄孩子的人。蔆 两个小家伙看她脸上淡淡的笑,很快就冷静下来,只是阿右还在不停地吸鼻子抽泣。 冯蕴让小满带他们下去洗脸,为曹开安排膳食,然后问他: “大将军想要奇袭并州吗?” 曹开愣了一下,挠头。 “这种事,属下不知情。” 冯蕴没有再为难他,回房写好信,等曹开吃完,这才将书信连同一个带铃铛的松果小风铃一并放到他手上。 “交给将军。”蔆 上次听小满说,将军看着风铃驻足许久。 那时候冯蕴就想,也许冥冥中是会有那样一种缘分的,即便隔着时空,那个孩子在天上,也会舍不得阿父吧? 于是她从风铃上取下一朵,给裴獗。 “告诉将军,安渡全城百姓,盼他平安。” 曹开点点头,翻身上马,朝冯蕴抱了抱拳,策马扬长而去。 - 曹开带着信走了,冯蕴又找来葛广。蔆 “你亲自去一趟中京,找到骆月,将这个交给她。” 葛广低头接过信,看了女郎一眼, 今日的女郎,双眼里布满了血丝,看得出昨夜没有睡好,葛广隐隐有些担心,但不好多问,只应道: “女郎放心,仆定不辱命。” 冯蕴点头:“我找叶闯借一匹马,你骑马去。” 战时,马匹是很紧俏的东西,普通人买不到。即使有,也只是瘦马和老马,那种剽悍的马匹只有世家大户和战场上才能看得到。 恰好叶闯有马,她便厚着脸皮借来一匹,借口说让葛广去中京给她买一些药材回来,常在姚大夫家里看病,药都不齐,很不方便。蔆 叶闯知道她没说实话,但还是出借了马匹。 并仔细叮嘱,要好生喂养。 冯蕴欣然应下,给叶闯那群人备了些酒菜,以示答谢。 叶闯发现冯蕴这个人,从不肯欠他们什么,一来二去算得清清楚楚。 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他就是替大将军担心。 还有敖七,他那个莫名其妙的好兄弟。 -蔆 这两日,阿左和阿右格外乖巧。 他们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从曹开带着信离开,就格外沉默,没有吵冯蕴,也不在她窗下的小摇椅上闹腾,兄妹两个乖得令人心疼。 冯蕴睡到晌午起身,脸上已恢复了平静。 她照常做事,好似没有受战事的影响。 花溪农具坊的农具很得农人喜欢,十里八村的都来买,根本就供不应求,农具坊里每天都很忙碌,情绪也便在忙碌中冲淡了。 涂家坞堡的木牛水车,因齿轮等全是铁制,很费了些时日,但工时排在前头,总算是制成了。 冯蕴答应过涂堡主,安装时要亲自去一趟。蔆 所以,组件齐备的这一天,她让邢丙备好了车,跟着涂家坞的几个匠人就出发了。 木牛水车组件十分庞大,涂家坞堡派了三辆牛车掠阵,冯蕴仍然坐着她的小驴车跟在后头。 走到半路,众人停下吃了点干粮,正要继续赶路,背后便传来一阵嘚嘚声。 马蹄和牛蹄踩在地上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冯蕴撩帘子往外一望,就看到淳于焰那一辆奢华过人的马车,从不远处驶过来,还有十来个骑马的侍卫仆从,很是招摇…… 这个世道如此张扬出行,不怕流匪袭击,也就淳于世子了。 冯蕴伸手放帘子,懒得再看他。蔆 不料淳于焰却冲她笑了一下,展现出来的善意,让冯蕴以为自己在做什么奇怪的噩梦…… 淳于焰问:“去涂家坞堡?” 冯蕴冷眼看他,“与世子何干?” 淳于焰:“恰可同行。” 冯蕴抿住嘴角,不耐烦。 上次夜闯长门庄还可以说是被人陷害,那这次蓄意尾随,总没有人给他传信了吧? 这个淳于焰到底要做什么?蔆 “世子找莲姬,该去庄子里才对。” 淳于焰就像看不出她的表情,听不出她的讽刺,笑得斯文有礼,“不是要谈石墨生意?过来坐,我们正好顺路说说。” 冯蕴斜着眼睛,一动不动。 淳于焰拍了拍马车棂子,“此去还有几十里路,你那车坐着,可没我的舒服……” “不必。”冯蕴说得温和,但也冷淡。 “生意嘛,全凭自愿,世子爱做便做,不爱做不做。至于马车……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我在这里坐着很舒坦。” 说罢不等淳于焰回答,将帘子放了下来。蔆 淳于焰察觉到今日的她,明显多了些脾气。 似是想到什么,他唇角掀起,高深莫测地一笑,又故意拍拍车窗,弄出些声响来,引起她的注意。 “冯十二,信州军情,想不想听?” 冯蕴耳朵竖了起来。 没有听到下文,她也不急着去问。 淳于焰哼笑一声。 “我怎么听说裴大将军此次冒进贪功,兵行并州,栽了个大跟头?”蔆 冯蕴心情本就不好,听淳于焰用如此戏谑的语气去调侃战争,更不舒服了。 她冷笑一声,拉开帘子看他。 “淳于世子又可大发一笔战争横财,可得意坏了吧?” 说着,打量他那辆坠着珠宝的马车,目光冷冷地道:“可怜有些人,除了这些浮华俗世之物,便不剩下些什么了。” 淳于焰气得冷下表情。 “冯十二,你说什么?” 冯蕴不再出声。蔆 通往涂家坞堡的官道不是很宽,牛车、马车、驴车,根本就错不开路,便只有这样同行前往。 冯蕴以为淳于焰只是去那个方向。 不料,到了涂山,他居然一直跟着。 冯蕴越发不耐烦起来,她打开帘子质问。 “世子到底要做什么?” 淳于焰:“去涂家坞堡啊。” 冯蕴:“世子可真是太闲了。这个世道,每天都有人吃不饱饭,或战死沙场,我就奇怪,世子怎么就这样好命呢,怎么死的就不是你这样的人呢?”蔆 淳于焰:??? 看着那张冷冰冰的脸。 他确信,冯十二娘受刺激了。 而且,受的刺激还不小。 恰在这时,前方传来涂堡主爽朗的笑声。 “老夫的贵客,看来都到了。” “里君。”他远远朝冯蕴揖个礼,又转向淳于焰,朗声大笑,“淳于世子,又见面了。”蔆 冯蕴那口气堵在喉咙里,还没有来得及骂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看一眼淳于焰那双挑衅而轻佻的眼睛,她若有若无地扯了扯嘴角,收拾好情绪,慢条斯理地走下驴车,朝涂伯善行礼。 “涂堡主别来无恙?” 涂伯善朗声大笑,“老夫好得很。今日喜鹊叫,贵客临门,更是喜上加喜……淳于世子,里君,里面请。” 冯蕴不知道涂堡主和淳于焰是什么关系,默默走入坞堡,保持着惯常的微笑。 在大堂入座,她这才知道,涂家坞堡用来冶铁和取暖的石炭,全是来自云川,涂堡主和淳于焰已有多年的合作关系。 是她狭隘了,以为淳于焰是冲她来的。蔆 冯蕴不着痕迹地看了淳于焰一眼。 恰好,淳于焰也在看她。 二人目光交接,又各自不悦地别开。 看得出来,涂伯善对淳于焰观感极好,冯蕴也不知道他是用哪只眼睛看出来淳于世子“品行温良,诚实守信”的,说正事也不避讳他。 等冯蕴带着匠人去安装那辆木牛水车的时候,甚至热情地邀请他一同前去。 说是木牛水车,其实也叫铁牛水车,因为齿轮部件,全是铁制。 涂伯善道:“云川田地多有丘陵,若建水车,倒是便利。”蔆 这个涂堡主真是个大格局的人,自己家还没有用上,就开始热情地给小伙伴推荐好物了。 淳于焰自从被冯蕴骂了那么一嘴,很是沉默。 闻声,也只是淡淡一笑。 “只不知里君舍不舍得为本世子也造一架水车,再纡尊降贵前往云川,亲自把关了?” 这夹着嘲弄的话,谁都听得出来。 涂伯善这才察觉两人之间,气氛不太对。 “世子,里君……二位可是有什么过节?”蔆 冯蕴:“没有。” 淳于焰:“并无。” 两个人同时出口,又同时抬眼看着对方,目光里仿佛有刀剑在碰撞,在涂伯善看来,这梁子可是结大了。 “无妨无妨。”涂伯善准备当个和事佬。 他捋着胡子道:“二位都是性情中人,有什么过节,说开便好。今日我夫人知晓二位要来,特地在府中备了家常小食,一会二位赏脸入席,尝一尝,我们化干戈为玉帛,一醉泯恩仇,如何?” 冯蕴眼里带笑,“全听堡主的。” 淳于焰则是冷声一哼。蔆 要是涂堡主知道冯十二对他做过些什么,知道他们两人间结的到底是怎样的梁子,恐怕就说不出来“一醉泯恩仇”的话了。 要他跟冯十二讲和? 做梦! 这辈子都不可能。 第116章 可缺奸夫 水车安装是个繁杂的过程。嚪 匠人照着冯蕴给的图纸比对,一个组件套一个组件,忙得热火朝天。 山岗上,炊烟袅袅,这一幅盛世田园的美景里,突然出现一个曲裾深衣的貌美妇人,带着两个仆役,抬着凉茶饮子过来。 “诸位辛苦了。” 涂夫人走近,看到冯蕴时,不由眼前一亮。 “这位……便是冯十二娘吧?” 冯蕴微笑行礼,“见过涂夫人。” “哎哟真俊!”涂夫人的眼睛里几乎要看出花来,那眼神落在冯蕴脸上便移不开。嚪 “我有多久没有见过这般水灵好看的小娘子了?早知女郎美名,今日一见,才知道那些夸赞的话,全都说得不好,什么貌美如花,秀色可餐?我呸!花哪有你美,秀色如何舍得吃掉?那是要供起来的呀!” 冯蕴从小就被人夸美貌,习惯了。 但还是让涂夫人夸张的表情,弄得不好意思了。 “夫人过誉了,小女子当不起。” 她此刻其实更希望别人看到她的智慧。 比如,那辆正在组装的木牛水车…… 然而美貌的涂夫人只看脸。嚪 她没有女儿,向来喜欢长得好看的女郎,上辈子冯蕴就是凭着这张玉质天成的脸,得到了涂夫人十足的宠爱,也因此获得了涂家坞堡上上下下的善意。 重来一世,人还是那个人,涂夫人仍然是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她的脸。 “一会子去我房里坐坐,我有东西送你。” 对喜欢的人,就想送给她东西,冯蕴也是一样。 闻言她轻轻地抿嘴,突然道: “小女子来时也为涂夫人备了一份小礼物,只是怕唐突了夫人,还没有胆量送上。” 涂夫人笑得眼角弯弯,“那可太好了。真好,真好。”嚪 她不停说好,望着冯蕴的秀美姿容,脑子就一直在想怎么夸她,眼睛都离不开了。 淳于焰别开了脸去。 涂堡主也觉得自家夫人极是丢人…… 但他不敢批评。 夫人一直想生女儿的,可他努力了很久,也只生了三个不成器的儿子,夫人怪他的种不好,这才生不出姑娘来。他不敢还嘴,只能赔笑。 如今夫人瞧上冯家女郎了,只怕晚上回房,又得揪住他好一番说…… 装水车是个费时费力的事情,忙碌到黄昏,仍然只完成了大半。嚪 涂夫人让人来请他们回去吃饭。 冯蕴来前便打算好的,要在涂家坞堡歇一宿。 夜里出行不安全,就算此时装好了水车,再回花溪村也太晚了。她不准备走,也想找机会和涂夫人说说话,于是欣然从命。 没想到淳于焰也不走。 两个人被涂伯善夫妇请到席上。 这席面是一张圆桌,和普通人家的席面大不相同。 这是涂伯善家里的习惯,上辈子冯蕴也曾这样跟他们同桌共食过……嚪 但她和淳于焰没有。 而且,还被安排坐在一起。 时下民风开放,男女间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不算是涂家的失礼,可冯蕴坐在淳于焰的身边,觉得十分别扭。 尤其,当这人故意将桌布下的腿往她这边靠,磨磨蹭蹭的时候,她恨不得直接跳起来打他…… 然而在别人家里做客,多少还是要点体面。 她不轻不重地瞪了淳于焰一眼。 淳于焰只是笑,双眸如一泓清水,澄亮粲然,看不出丝毫的恶意。嚪 就好像她才是小肚鸡肠不容人…… 真是用心险恶! 冯蕴垂下手,在他腿上狠狠一揪。 淳于焰皱眉,涂伯善见状,开口便笑。 “听淳于世子说,里君有办法打开云川通往晋国的商路,将石墨运出来?” 聪明人感兴趣的地方,永远是利益。 冯蕴点头微笑,“是的。”嚪 涂伯善一脸好奇,“里君可否详细说说?” 冯蕴道:“这……嘶……” 淳于焰那狗东西居然偷偷掐她。 冯蕴沉住气,微笑道:“一句两句只怕说不清楚。若是涂堡主有兴趣,我们容后再议,这门营生,可以算你一份。” 涂夫人在欣赏她的美貌,看美人眉头突然蹙了起来,表情明明不悦,还要强颜欢笑,简直心疼坏了。 她嗔怪地瞪丈夫一眼,再为冯蕴添菜。 “阿蕴快吃,不要理会那老匹夫。”嚪 涂伯善:…… 淳于焰:…… 冯蕴:…… 一桌子尬笑。 没人注意到桌下的风起云涌。 涂夫人生得温柔,眼睛是那种会让人感觉舒服的善意,对每一个人都温和而热情,唯独她的夫君常被训得灰头土脸。 涂伯善叹息一声。嚪 - 吃罢夜食天就快黑了。 冯蕴和淳于焰被涂家堡安排在烟芜居。 烟芜居在后院南面,临近一口人工池塘,塘里的荷已经枯萎了,但绿树鸳瓦,帘垂亭间,满庭不见冬色,仍然温煦而别致。这里离主屋不远,也不近,有自由的空间,又不会显得怠慢。 涂家坞堡待客,让人挑不到错处。 冯蕴对烟芜居是有几分感情的。 因为前世来涂家坞堡避难,她就住在这里。嚪 同一个屋子,隔了一世,玄妙而感伤。 冯蕴记得上辈子她便是在烟芜居,学制的“远恨绵绵”,采的池塘里的荷,用的是涂山的茶。 冯蕴在这个屋子里,难免想到许多前尘旧事,心下略略气躁…… 小满却是好奇又兴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涂家坞堡真是富裕,女郎,女郎你看,快看这帘子,这毯子,这褥子……唔,好软……” 冯蕴笑了一下,没有吭声。 涂家坞堡的风格和摆设,确实与别的地方都很不同。嚪 上辈子她有所察觉,但无心理会,如今再来才发现很多她以前忽略的地方…… 有一些东西,她都在阿母留下的书里见过。 又或是听阿母说过,只是时间太长,淡忘了,一见到便又奇怪地想了起来,就好像脑子里本就存在一般。 那感觉就像是冥冥中的某种牵引。 抓不住,又忽略不了……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小满出去看一眼,回来小声道:“是淳于世子,求见女郎……”嚪 冯蕴眯了眯眼睛,“让他院内凉亭稍等。” 她不愿让淳于焰到屋子里来。 但是,也不想错过和淳于焰合作的机会。 那么院子里的凉亭,就是最方便谈事的地方。 凉亭外有两个灯座,里面燃着油灯,光线氤氲出一层暖色的光,伴着池边轻雾,残荷冬意,很有一番意境。 这个天气,夜里风凉,但不会很冷,极是怡人。 冯蕴走过去,揖礼,“世子找我何事?”嚪 淳于焰坐在亭内的石墩上,懒洋洋地笑着摆了摆手。 桑焦、殷幼,还有那个老实憨厚的向公公,默默地退下去了。 他做出这番姿态,冯蕴便是一笑。 “你们在外面等我。” 小满和大满应一声,“是。” 冯蕴独自入亭,坐在他对面的石墩上。 “世子请讲。”嚪 石墩被匠人打磨得很是光滑,中间隔着一张雕刻了龙虎纹饰的石桌,夜色下,彼此都不太看得清对方的目光。 淳于焰低低地笑。 那气韵声,好像午夜偷丨情的郎君。 “我来问卿卿……可缺奸夫?” 冯蕴:“???”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耳朵坏了。 “世子慎言。你有莲姬,我有将军。”嚪 淳于焰很是坦然,“不然我为何不说丈夫,而说奸夫?” 冯蕴第一次见人把厚颜无耻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她浅哼一声,“世子若有生意要谈,冯蕴自当洗耳恭听。若只是突然发骚,那便恕我不能奉陪了。” 淳于焰被斥责了,不以为然,还笑得出来。 那双美眸顾盼生辉,好看得很。 “冯十二,你占我那么大的便宜,总得付出些什么才对吧?这很公平。” 冯蕴:“我占你什么便宜了?”嚪 淳于焰看她对自己凶,眼睛却清澈照人,软得跟秋水一样,觉得十分愉快。 还得是冯十二啊! 换了旁的女郎,哪敢这样凶他? 早就哭着求他不杀了。 “当然是大便宜。”淳于焰越想越觉得有趣,突然将长臂一展,撩开袖子露出腕节,示意冯蕴看那腕上的一圈勒痕。 “这是你弄的吧?” 冯蕴皱了皱眉。嚪 那夜她绑他的时候,可没怎么用力。 这分明就是裴獗干的。 “还有别的地方……”淳于焰作势便要宽衣,“身上的痕迹,卿想看吗?可不少呢……” 冯蕴双眼浅眯,像在看一个疯子说什么荒唐又可笑的事情。 “世子要找人负责,该找裴大将军。” 又温婉一笑,很是大气地道:“我不介意与世子共事一夫。” 这是什么侮辱?绝了!嚪 淳于焰气极反笑,仍然觉得能说出这种话的冯蕴,就是疯得与众不同。 于是又是一笑,身子前欠一些,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柔柔地道:“我身上可不是裴妄之弄的。卿可知……那处毛发要多久才能重新长出来?” 冯蕴喉头一紧。 什么叫厚颜无耻? 她算是见识到了。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彼此都觉得对方是疯子。 淳于焰谦和的笑笑,“冯十二,你…不用负责吗?”嚪 冯蕴是真没有想到淳于世子会用这事来找她的麻烦,笑了笑,看着无耻无畏的家伙,平静地问: “世子要是缺生发药水,可找姚大夫。” “不。”淳于焰道:“你剃的,你得负责。” 冯蕴扬了扬眉梢,唇角微勾带笑,眼神却很是危险,“那世子要我如何负责才是?” 淳于焰慢条斯理地道:“你和裴妄之那天夜里在我面前是怎么胡来的,你就得跟我在他面前怎么胡来,这个公道,本世子不讨回来,咽不下这口气……” 冯蕴:…… 怪不得这样记仇。嚪 原来是记着裴獗那夜把他塞床下听房的事…… 冯蕴心平气和的道:“那这样,下次世子行事,把我塞在你家的床底下,让我听回来,这样公平了吧?” 淳于焰微微冷哼,“让你听?做什么美梦!” 冯蕴冷冷一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淳于世子不会是成心耍无赖吧?” 淳于焰浅笑,“无赖你又如何?” “哦。”冯蕴淡淡问:“世子不想要莲姬了?别忘了,她可在我的手上,只听我的话呢。” 果然,一提莲姬,淳于焰的脸上便出现了那种冯蕴熟悉的神态,纠结、温柔,一副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情圣模样。嚪 她嗤之以鼻。 淳于焰却淡淡地笑。 “卿卿与她不同。” “有何不同?” “莲姬圣洁如莲……” “那我呢?污秽如泥?哦,你的莲姬就是从我这堆淤泥里长出来的圣洁之花对不对?” 冯蕴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笑了。嚪 “所以,世子要淤泥陪你睡觉,把莲花插瓶里欣赏?世子有疾否?直接睡莲花不好吗?你惹淤泥作甚?小心糊你一脸。” 淳于焰笑得眼都弯了起来。 她当然不是淤泥。 是祖宗。 惹不起的小祖宗。 他换了个姿态,挑着眉淡淡地睨她,“卿若答应,石墨生意可谈。一应依你。” 冯蕴冷笑:“抱歉,我不卖身。”嚪 淳于焰怔了片刻,“我卖,你买吗?” 冯蕴:…… 第117章 欺负欺负 夜晚的风带过来的,是一种带着宁静的花香。虄 要不是淳于焰上扬的唇角弧度太招人厌了,冯蕴差点都要以为他说的是真的…… 不管是哪一种,人家毕竟是送财童子。 冯蕴正经问:“云川这么缺钱了吗?世子卖身不如卖石墨划算?” 淳于焰的眼神阴沉下来。 “你是想说,我不如石墨赚钱?” “非也。凭淳于世子的容色,怎么着也是石墨的两倍,还有多。” 淳于焰胸膛像有气流在窜动。虄 但他早被冯十二戏耍过多次,底线很低。 “你说点好听的。”淳于焰看她不动,又补充,“你说点好听的,这生意就做成了。” 冯蕴看着他双臂抱胸,一副“你必须哄哄我”的样子,笑了一声。 淳于焰是个美男子,模样是很诱人的。 这样的人,怎么好意思出来说这种不要脸的话? “你要我怎么哄?不对……什么话好听?” 淳于焰想了一下,“说你心悦于我……”虄 冯蕴皱眉:“有用吗?我嘴巴说心悦你,我的眼睛也会出卖自己。” 淳于焰差点让她气死。 “冯十二!” 冯蕴揖手,“小女子在。” 淳于焰突然起身,一把攥住冯蕴的手,二话不说就拉出亭子,往人工湖的另一头,靠近外山的方向走。 “女郎!” 冯蕴背后传来大满和小满的声音。虄 淳于焰回头,冷笑。 “谁敢跟过来,我便剥了冯十二的皮,做成人皮鼓送还给你们。” 冯蕴并不想激怒他,实际上,淳于焰握住她手腕的力气很大,但身上其实感觉不到几分恨意。 她问:“你发什么疯?” 淳于焰突然转头,盯住她,那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有狼光闪动,极是骇人,可仔细看又变得十分脆弱,威胁也变成了恳求,如同孩子在求大人的怜悯…… “就今夜。就一个时辰。陪我。” 他说得很快。虄 风声将他的声音散了出去。 就那样一直盯着她笑。 冯蕴看一眼被他握得紧紧的手腕。 “你放开我。我自己走。否则,一会叶闯他们过来,就不好收场了。” 淳于焰看了她片刻,慢慢地放开手。 - 星空笼罩下,夜晚的涂山温和而妩媚,如同一个循规蹈矩的小媳妇褪去了白日里的规矩,突然绽放出全部的美好。虄 冯蕴跟着淳于焰走到半山的石亭,发出惊叹。 “甚美!” 星空在上。 一抬手,好似就可以摘下星辰。 往下眺望可以看到银月下的长河,如一条玉带缠绕在涂山。 冯蕴大为惊叹,有点羡慕涂夫人了。 她过的是什么世外桃源的神仙日子,夫君宠着,部众爱戴,与世无争……虄 “坐这里。”淳于焰掏出一张帕子垫在石台上,示意冯蕴坐上去。 冯蕴犹豫一下。 他说:“不要怕,有我在,不会让你掉下去。” 冯蕴回视一眼他的眼睛,笑一下,轻轻跃上石台,一副洒脱的模样。 又是一番令人惊叹的美景。 月夜里的涂家坞堡,尽收眼底。 她道:“我们大半夜跑到这里来,会不会不合礼数?”虄 她以前没有上来过。因为山中有涂家坞堡的部曲把守,看上去很是神秘的样子。 涂家坞堡的很多产出,也都出自后山,比如冶铁,武器,比如粮食仓库,她不好意思犯了人家的忌讳…… 淳于焰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盯着她道: “我以为你不会同意。” 冯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淳于焰道:“跟我上来。落人口实。” 冯蕴眯起眼看着夜空的繁星,双手抱着膝盖,在山风里慢慢松缓了心情。虄 “那没有什么,我不在乎。只可惜,少了点酒,少了下酒菜。” 淳于焰低低一笑。 “给你准备好了。” 冯蕴惊奇地回头看着他。 只见淳于焰变戏法似的从石亭里的一个木柜里拿出酒菜,还有两个鎏金高足杯。 “涂家坞堡的腌卤,我看你很喜欢吃,便又让涂夫人给我准备了一些。” 冯蕴眯起眼睛,“涂夫人知道?”虄 淳于焰嗯一声,看着她笑。 “涂夫人见你我相识,又有过节,便有心撮合。甚至示意我大胆求爱,将你夺过来,以免好好的女郎,落入阎王之手,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冯蕴:…… 涂夫人没有见过裴獗。 但裴獗恶名远扬,那什么“身高八尺,茹毛饮血”的说法,很容易让人把他联想到五大三粗的莽夫或野人。 “涂夫人还怪好心呢。” 只不知裴獗知道,会怎么想。虄 一想到裴獗的那封信,冯蕴微微郁沉,拿起淳于焰斟好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淳于焰目光微动。 他看出冯蕴心情不是很好。 但也不问,再次为她斟满。 冯蕴盯着夜空,不看他,声音幽幽的。 “别想着灌醉我,你就有机可乘,我酒量……” 莫名想到那个喝醉了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夜晚,她摇了摇头,笑着勾起唇角。虄 “我酒量不行,酒品不好,醉了就打人。” 淳于焰懒洋洋地哼声,“打人不怕,别轻薄我就行。” 冯蕴淡淡的,“我是那种饥不择食的人吗?放心。” 声音未落,淳于焰突然一跃而上,在她的身侧坐了下来,“我是。” 冯蕴:…… 她一言不发地睨着淳于焰。 今晚的世子穿了件石青色宽衣,外罩银白披氅,看上去雅致风流,几乎与月色浑然一体,凑得近了,冯蕴甚至可以看清他露在面具外的肌肤雪白一片……虄 然后,再次注意到他的嘴唇…… 是令人羡慕的美。唇纹很浅,颜色漂亮,上次她以为是涂了脂膏,这么一看,其实人家是天生的美人坯子。 她有些感慨,又喝了一口。 淳于焰目光微烁,声音温和地问: “担心裴妄之?” 冯蕴一愣,“不是让我陪你吗?有什么心事说出来,我说不定善心大发,安慰你几句。” 淳于焰:“不承认。不否定。是不确定自己的心意?”虄 冯蕴扭头冷眼看他,作势要翻脸,“我的事,你少管。” 淳于焰道:“要合伙做生意,首要便是坦然、真诚。不然未来少不得要出事。” 这个冯蕴倒是认可。 但她和淳于焰…… 这个上辈子各种欺负他,导致她名声败得一塌糊涂的男人,她做不到坦然和真诚。 “可以。”嘴上是要同意的。 说句话而已,不死人,她从善如流。虄 “我在想,你究竟是个怎样的女郎……”淳于焰浅饮一口,盯着冯蕴的侧脸,好似想要诱导她吐露心声。 “跟着裴妄之,不短你吃,不短你穿,你为何还要出来搞石墨营生?这世道,女郎抛头露面可是不易。” 冯蕴笑了一声,不答。 淳于焰懒洋洋地摇了摇头。 “看不透卿卿心意。” 冯蕴:“那就别看了。” 说罢她又隐晦不明地道:“世子再怎么看,也不会懂的。”虄 淳于焰默默地饮酒,眼帘垂了垂,许久没有回答。 冯蕴也不问他。 谁没有闹心的事情呢? 只要送财童子肯跟将云川石墨的生意让给她来做,冯蕴不介意陪着他共饮,共诉苦殇。 然而…… 她万万没有想到,淳于焰是真敢醉啊。 一杯一杯再接一杯,很快便将一坛酒灌到了肚子里。虄 然后,醉眼蒙眬地拉着冯蕴的袖子,阴凉凉地笑。 “冯十二,你可真狠呀。” 冯蕴看到他眼里浮起一层湿润的水雾,知道这家伙喝多了,情绪上头,不免有点好笑。 “世子慎言,别失了礼数,让人看到,以为我欺负了你。” “好啊。”淳于焰拖住她的手,就放在自己的心口上,狠狠地拍打两下。 “告诉我,你何时再来欺负我?” “……”虄 冯蕴将酒坛往外挪了挪,拍拍他的肩膀。 “别丢人了。喝得差不多了,咱们下去吧。” “不要。”淳于焰看着她,双眼通红,“尚且不到一个时辰。你我说好的?今夜,陪我一个时辰……商人最重信诺,你不讲信用,何人敢跟你做生意?” 其实并没有喝醉吧? 心里明白得很呢。 冯蕴看他醉得东倒西歪,无奈地拍他的手。 “那世子坐好。”虄 淳于焰松开她,坐好。 冯蕴怕他摔下去,指着他背后那根木柱。 “坐过去,靠着那根柱子。” 淳于焰又依言照做。 冯蕴看他那醉鬼模样,又有点不放心,想了想,突然俯身过来,再次抽出淳于焰的腰带,将他和柱子绑在一起。 “为免世子掉下去,情非得已,见谅。等一下,就会给你解开。” 她贴心地解释了动机,然而,淳于焰并没有反抗的意思,就那样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住她。虄 等冯蕴将他捆好,他才拉过冯蕴的手,凑到唇边,轻轻贴了贴。 “果然很软……” 冯蕴飞快地抽回来。 “老实点,别借酒装疯,” 淳于焰低低地笑。 像得了天大的便宜,舌尖轻轻舔一下嘴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那微笑的模样,好似在回味方才轻触的美好。 “冯十二。”虄 冯蕴坐好,“说吧。” 喝醉酒的淳于焰,身上没有平常那股子阴阳怪气的讨人厌,双眼好似沉浸在一片星河里,柔软温煦,专注看人的时候,真的好像有情感融化在那视线里。 好看的人,最天然的优势,就是让人舍不得伤害他们…… “冯十二,往后你经常来欺负欺负我,好不好?” 冯蕴:……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听过别人有如此要求。 “疯子。”她道虄 第118章 焰火乱来 淳于焰低低地笑,“疯又如何?疯了才好。”啤 冯蕴静静地抿一口酒,还怪好喝的。 “等世子酒醒,会被自己气死。” “我没有喝醉……”淳于焰仍然那样盯着她看,淡淡的声音,如是怡人的糖,软绵绵的,磁性好听,“我就想你常来找我,欺负欺负我……狠一点,没关系。” 冯蕴差点让他气笑。 放下杯子扭过头,她伸手掐住淳于焰的胳膊,很用力那种。 “这样?嗯?你是不是找虐?” 淳于焰嘶一声,突然拉住冯蕴要收回去的手,那带着醉态的声音,蛊惑人心,“只有你可以。”啤 冯蕴觉得这厮脑子喝得不清楚了。 上一句,下一句理不清,更不知道要表达什么。 淳于焰犹自在说,“只有你可以了,旁人不行,都不行……” 冯蕴上下打量他,“什么我可以,旁人不行?” 淳于焰突然拉住她的手往下。 触手滚烫,冯蕴身子一僵。 这是她可以的吗?啤 “淳于焰?” 这个疯子! 又把她当成了莲姬? 淳于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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