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你还这般待我。良心何在?” 冯蕴眉梢一挑,默默拿着掉落枕边的面具,温柔地替他戴回去,就像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那脆弱的自尊心和隐秘的自卑。兂 做完这些,她才直起身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捋顺凌乱的头发,整理自己的衣裳。 淳于焰安静地看着她。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他看上去很清醒。 冯蕴有些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中毒了。 “世子认出我是谁了吗?” 淳于焰张了张嘴,嗓音低哑。 “冯十二,解开我。”兂 冯蕴冷冷道:“早知如此,何必装疯卖傻?我知世子恨我,但大可不必使用如此毒辣的方式。蝼蚁尚且偷生,我劝世子别执着我们那点小仇恨了,还是先想想怎么活命吧……” 淳于焰喘息着瞪视她,不知想到什么,又无力地阖上眼睛。 “卿卿给我添些香料,我想死得舒服点……” 桌案上有一个镂空的博山熏香炉,散发着淡淡幽香。 冯蕴没有说什么,往香炉里添了一点香料,就当照顾死人的情绪。 淳于焰半阖着眼睛,盯住她的身形姿态和露在外面的奶白肌肤,眼睛刺刺的,突然道:“那日你来,我便是用的这个香,从此再没有换过……” 冯蕴不可思议地盯着这个人。兂 心里话,人都要死了不想着求生,还讲究这些? “世子,你当真不找大夫?” 淳于焰捂着起伏的胸膛,摇了摇头。 “大夫治不了我。” 冯蕴眯了眯眼,觉得他眼里的光芒十分危险,默默退后一步施了一礼,决绝离去。 走到外间,看到门外侍立两个仆从,很是奇怪。 主子都中毒了,他们还这样淡定地候在这里……兂 冯蕴道:“给淳于世子找个大夫吧。” 两个仆从头也没抬,应一声,仍然立在原地没有动。 冯蕴觉得古怪,当即觉得危险,加快了脚步…… 连淳于焰死活都不爱管的仆从,惹不起。 - 内室里,淳于焰将被冯蕴束缚的双手翻过来,慢慢地挣脱,再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身上的汗。 “向忠。”兂 一个内侍模样的男子,从帐外走进来,“世子。” 淳于焰道:“备水。” 向公公应一声,看着他通红的耳朵,吓一跳,“世子没事吧?” 淳于焰:“没事。” 向忠松一口气,“幸亏世子早得了消息,将那盏有毒的茶换下。不然今日真就着了他们的毒招了……” 淳于焰冷笑一声,“我那两个没出息的庶弟,也就会使这些烂招了。吩咐下去,让斥候都给我警醒着点,但有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向忠应诺,眉头又几不可察地皱一下。兂 “世子何苦与那冯十二娘周旋?世子不喜欢,杀了便是……” “呵!”淳于焰轻笑打断,目光里荡出几分向忠看不懂的潋滟来,“冯十二呀,好玩得很。本世子没有玩腻前,舍不得她死的。” 向忠看一眼世子那一副从热水里捞出来的潮红模样,默默在心里叹息一声,点点头,下去了。 淳于焰坐得端正,两只手腕两回地搓揉着,想冯蕴方才那股子狠劲儿,想她压在他身上说他是衣冠禽兽,又轻笑一声“真乖”的样子。 嗤一声,笑了。 “我也有点不多的善心,冯十二你省着点用。” 第84章 试试美人 冯蕴离开花月涧,径直回了将军府。騂 不干别的,只雇了三辆牛车,让仆从整理收拾起来,把她以前放在将军府里的书籍、衣物和其他要紧的、值钱的东西,一车接一车地用牛车往花溪村送。 战争的胜负,从来没有定论。 若是裴獗不小心战死,那安渡城就守不住了,将军府必然会成为一个靶子。 即使冯蕴觉得这种概率特别小,也不得不早做打算,不然真发生状况以外的事情,到时候把阿母留下来的宝贝弄坏,那就得不偿失了…… 姬妾们看她“搬家”,心下也各有盘算。 柴缨、南葵等铁定要跟着她走的,自是二话不说,卷铺盖就往庄子上跑,有几个姬妾觉得自己姿色尚可,有希望成为裴獗的宠姬,便硬着头皮来打听,十二娘还回不回将军府了。 她们怕长住庄子,就回不去了,从此成为十二娘的仆役。騂 冯蕴懒得听这种话。 就让小满对那些转弯抹角打听的姬妾说。 “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女郎家仆女的。” 将军府里的旧物陆续被搬走。 那个写着“长门院”的匾额都被冯蕴拆掉了。 她彻底把这里当成了“旧宅”,准备将庄子修缮一番,从此自立门户。 不管裴獗得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但看着她搬家的敖七,脸上笑盈盈的,兴奋莫名,跑前跑后帮忙提拎重物,看上去开心得很。騂 牛车来回跑了好几趟。 从长街经过,惹来不少说法。 “裴大将军的姬妾都跑庄子上去了,安渡城怕是有危险了。” 这是最直观的想法。 于是,到花月涧和玉堂春里换粮食或是拖家带口换钱走人的队伍,又排得长了一些。 淳于世子钱多,不停打价格战。 次日早上,还装腔作势给冯蕴捎来一张收购价目表,标明兑换简要,故意亮出底牌给她。騂 “卿得罪我了,我便不想让你占便宜。” 说得好像不得罪他,他就会让自己占便宜一样。 冯蕴嗤之,并不想跟淳于焰隔空打架。 她没有回复淳于焰,玉堂春里仍是老价格,慢慢悠悠,不慌不忙,她也忙着搬家,没空搭理他…… - 花月涧里。 屈定看着世子坐立不安的样子,示意仆从下去,又将棋枰撤下。騂 “世子要讨美人欢心,此招是不行的……” 淳于焰冷眼看他,冷嗤一声。 “何人告诉你,我要讨美人欢心?” 屈定看他脸色,摇了摇头。 “那世子何故如此?为了跟冯十二娘置气,这些舍出去的财物,可以换多少美姬?要怎样温存没有?” “大胆!”淳于焰恼怒。 好他个屈定,居然敢如此言语侮辱。騂 也许是出于好胜,也许是为了报复,也许是那稍纵即逝的快感太过诱人,总归他找冯十二有无数可能,唯一不会有讨她欢心,更不想跟她温存…… 除非她主动。 “再要胡言乱语,本世子便罚你去抄经。” 屈定是个谋士,职责便是在世子走岔路的时候,给他搬到正道上来。 当初淳于焰看上他,凭的也是那三寸不烂之舌。 “世子息怒。” 屈定挺直身子,袍袖一展,拱了拱手,一副刚正不阿的表情。騂 “仆见世子忧思烦闷,皆因这女郎,夜不安稳、食不香,女郎到跟前碰世子一下,世子便腿软……仆实在不忍视之,必得让世子回心转意才好。” 淳于焰倒吸一口气,一时冷笑丝丝。 “说的什么淫词浪语?本世子何曾为她而忧心烦闷……?” 屈定道:“世子看冯十二娘和看旁的美姬,可是一样?” 淳于焰:“那自是不同。旁人我恨她做甚?” 屈定开始捋胡须了,“恨之,爱之切也。” “放屁!”淳于焰不是个斯文人,但也很少说粗话,这一声屁把屈定吓得手一抖,胡子也不撸了,连忙拱手告饶。騂 “是仆斗胆。可数年来,仆从未见世子为女郎上心,如今世子放着云川大计不顾,耗费这些心力,实不该怪仆多虑……” “仆对世子忠心耿耿,世子明鉴呐!” 这个时代的能人谋士是有资格在主子面前大放厥词的,也可以质疑主子的决定,并且得到尊重。 屈定认为自己别的本事可能是假的,但看人的本事,那是一看一个准。 他要让世子明白,自己是有本事有勇气敢于进谏的人。 淳于焰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冷笑两声,叫来桑焦。 “去找两个美姬来。”騂 桑焦吓一跳,“世子叫美姬何用?” 淳于焰抬脚便要踢他。 “你说何用?自是侍候本世子起居。” 啊!桑焦看了看窗外的阳光。 这是要变天了吗? 他心里有疑惑,可没有屈定那么大的胆子敢于质疑世子的话,只弱弱地喏一声,便下去安排了。 不到一个时辰,两位身形婀娜,姿容秀美的美姬便被带入了花月涧。騂 桑焦还是有些本事的,那身形都按着冯十二娘的架子找的,可模样么,就很难找到冯十二娘那种容色绝艳的,更不会有十二娘那样野的性子,小母蛇似的盘上去,对着世子也敢吐信子。 “乱世当前,世子……将就一下。” 淳于焰差点被他气死。 “滚下去。” 桑焦滚得很快。 走出去,顺便关上了门。 两位美姬看着淳于焰脸上的面具,瑟瑟发抖。騂 淳于焰太不像个好人了。 再俊的脸掩在面具下,也很难让女郎心生喜爱,只剩惧怕罢了。 “过来!”淳于焰眯起眼看她们娉婷而行,闻到一股子刺鼻的香味,眉头皱了皱,脑子里做梦般想到冯十二。 她身上就没有这些怪香,就像夜里沾着露水的花精似的,很纯又很魅…… “公子……” 淳于焰惊觉回神,看到近在咫尺的美姬,指着屏风的位置。 “站过去。”騂 美姬惶恐,对视一眼,又走回去,站到屏风前。 淳于焰耐着性子打量她们。 “脱衣。” 美姬抱了抱臂弯。 没挣扎太久,就依言照做了。 淳于焰就稳稳地坐在那里看美人宽衣解带。 怎么看,怎么不是个滋味。騂 不是不美也不是美,是根本不想多看一眼,心里就没有半分安定下来过,每个毛孔里好似都塞满了那可恶的冯十二娘,恨得牙根痒,半分娱戏的心思都没有,更别说跟美姬来一场风花雪月。 他不爱这些。 烦! 他就想拿捏冯十二,收拾她,最好气得她哭,要不然就把她弄到榻上来,照着她那天对他做的,来一遍…… 这画面入脑,他尾椎便有些发麻,下腹热热的,反应来得十分迅速…… 想到屈定的话,他又气又恨,突然便抄起软榻上的枕头,朝地上掷去。 “滚出去!”騂 于是,外面值守的桑焦和殷幼便收获了世子发疯般的怒吼,然后看到两位美人梨花带雨地走出来,一副如逢大赦的样子。 还好。 留得命在。 桑焦松口气,再看屈定。 这老小子神态自若地捋着胡子,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流年得遇,红鸾星动,世子……要栽跟头了。” -騂 冯蕴浑然不知花月涧因为没有收到她的回信,就闹出那么多事。她上午在将军府,到黄昏时就随着牛车回花溪村去了。 搬过来的东西太多,阿母留下的书籍和物件,她不愿假他人之手,全都要亲自整理。 许是太过专注和忙碌,她没有去想近在咫尺的战争,更不会在意淳于焰的想法,一入夜,累得倒头就睡。 幻想着她亲手打造出的盛世田园,偷偷美了许久,不料睡到半夜居然梦到裴獗。 一会是他血淋淋的提着辟雍剑杀入冷宫,一会儿梦到地里的萝卜长大了,她拔出一根怎么都吃不到嘴里,萝卜还要杀她。后来她张嘴就咬,抬头却看到裴獗那双幽暗的眼,又狠又欲地盯着她…… 吓得她一个激灵醒来,脑门都汗湿了。 天还没有亮。騂 淮水湾的战火已燃了两天。 也不知打得怎么样了? 冯蕴在静夜里坐了片刻,重新躺下去迷迷糊糊补一觉,次日醒来便去玉堂春。 她原本想着继续去发战争财。 不料,刚到城门口就已经传开了。 “北雍军不守反攻,昨夜便渡过淮水,打得齐军溃不成军,已然是兵临信州了……” “听说这次打前锋的是破虏将军?”騂 “破虏将军?这是何人?” “嘿,我等百姓哪会知晓军机?既得裴大将军看重,自是能人。” “裴阎王便是裴阎王,这攻城就跟砍瓜切菜一样,指哪里打哪里,信州城只怕是保不住了……” “打到信州去了,那安渡不就没事了?” “极是极是,眼下再没有比安渡更安稳的所在了……” 从城门到城里,一知半解的百姓们自发为裴大将军吹着牛,说得绘声绘色,就好像亲眼看到裴獗冲锋陷阵一般,几乎已经忘了上次北雍军攻城的恐惧。 现在安渡算是北雍军的大后方,加之将军府的持续放粮以及均田改土,裴獗又颁布系列新政,让城中百姓对裴獗的看法大为改观,慕强之心,又不想安渡再卷入战争,都盼着北雍军获胜。騂 冯蕴听着,心里沉甸甸的。 这么好的生意就只做了两天。 这个裴獗…… 也太快了。 第85章 平原县君 北雍军夜渡淮水直抵信州时,萧呈在做什么?疴 得知消息,会不会气死他? 冯蕴藏着心事,坐着小驴车悠悠晃晃地赶到玉堂春,发现门口被人围堵了。 里面传来尖锐的骂咧。 “订好契书又如何?没到衙门登记,就做不得数!” “臭婆娘,给你脸了是吗?” “你以为做了玉堂春的管事腰杆就硬起来了?你是不是忘了被窝里那下贱的样子……” 骂人的是以前替文慧赎身的城中大户袁氏的长子。这厮昨天将家里两个铺面抵给了玉堂春,是为了偷偷带着小妾去逃命。疴 今日听说北雍军渡过淮水打到信州城去了,那安渡眼下比哪里都安全,当即后悔,想把铺面要回去…… 文慧自然不肯。 但她说不来什么狠话,尤其对着曾经的夫主,一时泪水涟涟,让人羞辱个够。 玉堂春的伙计,大多数是开张以后再请的,没人敢出头得罪城中大户。 围观者看到美貌的女掌柜老底被人揭穿,也都只是看热闹,除了一阵阵的哄笑声,更有幸灾乐祸的人,调戏袁大郎说他们的旧事。 袁大郎更是得劲,一副洋洋得意。 “再不把地契还回来,今日就要你颜面扫地……”疴 啪!脸上突然传来的痛感,让袁大郎有片刻的懵怔。他脑袋惯性一歪,等反应过来,那赤辣辣的疼痛钻心一般,耳朵有片刻的失聪。 “哎哟我的娘……”袁大郎捂着脸颊,看着面前带刀的冯家部曲,退了两步,站到自家仆从中间。 “大胆杀才!快,给我打回来……” 冯蕴走到文慧身侧,扶住她瘦削的肩膀,递一张帕子上去,面无表情地回头,对几个部曲说。 “葛广方才打了姓袁的一巴掌,第一个出头,打得很漂亮,我赏他五百钱。” “接下来,一拳,一脚,皆有赏。五十钱到一百钱不等。” “围观者比照如上规则,打袁大郎就有钱。”疴 “留一口气,不打死,责任在我。” “不幸打死了,也算我的。” 淡淡几句话,冯蕴说得不紧不慢,就像在为部曲下达任务,冷漠得没有人性。 有钱有赏谁不爱呢? 一看部曲动手,围观的人群里有些年轻气盛的青壮,撸起袖管当场就上去揍人。 冯蕴侧目看一眼文慧。 “愣着干什么?去拿纸笔来,记好,一会好结账。”疴 等文慧反应过来,那袁大郎已然被人打成了一个猪头,满脸是血,整个身子弓趴在地上,便是这样,仍然有人抢着上前打他。 袁大郎带来的几个仆从,想护住他,但借机赚钱的人太多了,人群里只有哀号声声…… 文慧看得破涕为笑。 冯蕴莞尔:“这就对了,笑起来才好看。” 又道:“你也上去打两下,往死里揍。” 文慧心窝里暖烘烘的。 方才还怕得要命,被袁大郎羞辱时,恨不得跳井死了才好。疴 但女郎一来,她便有了主心骨,女郎维护她,替她撑腰,她再不立起来那就是丢女郎的脸了。 文慧起先还小心翼翼,试探般凑到人群里看,直到她咬着牙齿,拼尽全力朝那袁大郎使劲踹出一脚,浑身上下就都通泰了,长久以来的委屈和耻辱,也都在这一刻离她而去。 “这一脚,是我自己打的,女郎不必给钱!” “打死你个负心薄情的东西!” “打死你!” 冯蕴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差不多了。”疴 冯蕴示意邢丙,让打人的都停下。 “大家排队到这边,找文掌柜的结账。” 一群人呼啦啦抢在部曲的前面,喜滋滋等着领钱。 袁大郎没有还手之力,一身血肉模糊地被仆从抬上了自家的马车。 有些长期被豪绅大户欺压的百姓,也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那女郎是不是将军府的冯十二娘?” “贵人都敢打的人,自然是贵人。”疴 “有将军撑腰,袁大郎这顿打,白挨了。” 人群兴奋地议论着,散去了。 袁家嫡子被打的消息传开,安渡城几乎翻天。 很快,袁家老爷子就去了将军府,告到贺洽跟前,要他主持公道。 若单是一个袁家贺洽当然不看在眼里,汝南袁氏的旁支罢了,可袁家纠集了安渡郡所有的世家豪户,一起炮制出了一封“万言书”。 这些世家豪户的利益是一致的。 寒族和士族都是泾渭分明的两个群体,遑论最底层的百姓了。疴 贵人天生是贵人,鱼肉百姓从来没有另一个贵人会来出头。 北雍军来了,裴獗颁布战时新政,无形中剥夺了贵人的权利,这些人本就有怨。 冯蕴让普通百姓打的不是袁大郎的脸,打的是百年不破的权威,是立在百姓心里的牌坊,是上层人和下层人中间的壁垒。 于是世家豪户们借着这事,给贺洽的临时衙门施压,要他严惩凶手。 贺洽看到那联名的万言书,头就大了。 早说冯氏女要给将军败家吧? 这不,事情来了。疴 怎么办? 不好公然维护玉堂春,让当事人来政事堂,说个和呗。 - 将军府的官差到玉堂春的时候,冯蕴正和文慧在吃午食。 从前玉堂春的大厨因为得罪了陈夫人的管事,背一身黑锅被撵走了,文慧又将他找回来,今日特地在冯蕴面前炫技,一种豆腐愣是做出了五盘不同的菜。 冯蕴吃得心满意足,听说贺功曹来请她和文慧去一趟将军府,顿时就乐了。 “来得好。”疴 文慧紧张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女郎,袁家在安渡郡很有些根基,人脉甚广,会不会不好收场……” 冯蕴眼窝里是掩不住的笑意。 “走吧,咱们会一会贺功曹。”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在冯蕴经历过的上辈子,文慧原本被裴獗赏赐给了贺洽。可贺洽惧内,见到美色不敢受,推脱又怕将军不喜,于是硬着头皮领回去,把文慧送给了亲儿子贺传栋,说是父亲的心意。 第二年,文慧就给贺洽生了个大胖孙子。疴 这桩往事就在她几乎忘记的时候,跳入脑海,再领文慧去见贺洽,就好似有一种冥冥中的牵引…… - 将军府门口,等着一辆马车。 冯蕴还没有从驴车上下来,那马车帘子便掀开了。 一颗乌黑的脑袋从里头钻出来,抬眼看看将军府,又看看走过来的冯蕴等人,下巴便抬了起来。 “将军府门楣是不是比大长公主府要高上二寸?” 说着,仆女便将她扶了下来。疴 一张白嫩微胖的脸,略显丰腴的身材,一袭柔蓝色的曲裾深衣,发梳高椎髻,插上一枝鸟兽状翡翠步摇,走路一摇一颤便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衬得一片雪白酥胸好似熟透的果实。 民风开放,世家女子服饰大胆者不在少数。这般华贵艳丽的着装,不算出格,一看就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女郎。 毕竟这个世道的普通人家,没有家底能让她敞开肚皮,把自己吃成这样丰盈的身材…… 冯蕴识得她。 濮阳九的大侄女,濮阳漪。 别看两人同一个姓,身份却差了许多。 濮阳漪的生母是大长公主,小皇帝的亲大姑,晋国皇族的权柄人物,那是真正的上层人……疴 但濮阳漪的婚姻,不怎么好。 十六出嫁,不到两年丈夫就醉死在烟花柳巷,让她狠狠丢了一回脸。 濮阳漪一气之下将夫家砸了个稀烂,没给丈夫守灵办丧,更不为夫君披麻戴孝,出完气就搬回大长公主府,母女俩一起守寡,从此更是张扬跋扈…… 不知仆从说了什么,濮阳漪望着那府门显得有些失望。 “九叔不是来做医官的吗?医官也要上战场?岂不是也有危险?” 她声音未落,贺洽从台阶下来,看到门外的马车,脸色当即一变。 一个冯家女郎已经够让他操心的了。疴 怎地还来一个平原县君? 不等贺洽出声,濮阳漪已然发现了从驴车上走出来的冯蕴。 她身材偏胖,看到削肩纤腰的女郎便觉得潋滟生姿,更何况冯蕴这等人间绝色? 濮阳漪失神片刻,抬下巴便叫冯蕴。 “哪家女郎,如此美貌?” 冯蕴朝她微微欠身,行个礼,“妾安渡冯氏。” 冯氏?濮阳漪眯起眼睛,不知想到什么,冷不丁往马车望了一眼。疴 “原来你就是裴大将军的宠姬……” 冯蕴没有开口,只觉得那马车的帘子隐隐动了一下。 就好像那帘后有人在注视着她似的。 第86章 借刀杀人 四目相对。俏 冯蕴平静地看着濮阳漪,大大方方见礼,“让县君见笑了。” 濮阳漪脸上倒是不见笑,轻唔一声,回头敲了敲马车。 “还不快下来见过你们阿舅的……” 停顿一下,她看着冯蕴,“阿舅的姬妾。” 马车帘子打开。 两个六七岁的孩子从里面跳下来。 看面容是一对龙凤胎,脸上不情不愿,语气更是气嘟嘟的。俏 “又不是舅母,我喊什么……” 冯蕴没有注意孩子说什么,余光仍打量着那辆马车。 上面仍然有人。 可以一声不吭坐在平原县君的马车上,当然不会是仆从。 她来不及多想,两个孩童突然瞪大眼睛。 “阿兄……” 两个孩童异口同声,很是兴奋。俏 冯蕴回头一看。 少年郎眉峰蹙起,挺拔颀长一身锐气。 这锐气原是对冯蕴的,在看到两个小娃时停下脚步,见鬼一般。 “阿左,阿右?你们为何在安渡?” 两个孩童并不畏惧敖七,冲他吐了吐舌头,一前一后奔跑过来,将敖七抱住。 “我们想学阿兄,来跟阿舅打仗……” “打个鬼!”敖七用力捏他们两个的脸,“阿父阿母怎会同意你们来安渡?”俏 两小孩童很得意,朝濮阳漪瞥一眼。 濮阳漪扬了扬眉,“快到安渡郡才发现,总不好半道丢下吧?要送回去你来送,本县君没这个耐性。” 敖七信了她才有鬼,这个濮阳漪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他扯着两个孩童,“回去,我这便派人送你们。” “不回,我们不回去。” “阿兄,我和哥哥不回去,好不好……” “听话的,阿左阿右听话的。”俏 两个小孩缠着敖七就叫嚷起来。 敖七不肯理会,沉着脸就叫叶闯过来拎人。 阿左突然委屈地撇了撇嘴,朝马车看了一眼。 “阿嫂都没有说什么,阿兄这么凶……” 阿嫂?敖七眼皮跳了一下。 那辆静默许久的马车,再次撩开一条细缝。 里面坐的是个女子,车里光线暗,她又有意避讳,看不太分明。俏 只是那说话的声音细细的,很是柔和,“郎君有事自去忙,阿左和阿右我先看着他们。” 两个孩童顿时有了倚仗一般,翘起唇珠朝敖七哼声。 “我们同县君表姐和阿嫂来的,她们自会管我们。” 敖七总算回过神来了。 “不得胡说!” 他下意识看了冯蕴一眼,不知是给两个孩童解释,还是给冯蕴解释。 “阿兄尚未成婚,何来阿嫂?”俏 孩童笑嘻嘻。 阿左道:“阿母说了,等阿兄回中京,就娶阿嫂过门了,早晚都得叫,阿兄害什么臊。” 阿右道:“阿左说得对,早晚都是阿嫂……” 敖七差点被他们气死。 马车上的女郎轻咳一声,又说话了。 “童言无忌,郎君何必与他们置气。” 敖七不再说话,朝马车揖个礼,又瞪一下两个孩子,然后走向冯蕴。俏 “我陪女郎去会会袁家。” 他得到消息就急匆匆赶过来了。 不料,会是这般…… 这时的敖七一个头两个大,心里就像有一簇燃烧的小火苗,炙得他整个人热腾腾的,怎么都熄灭不了。 很怕十二娘多想,相信了弟妹的话,可给她解释又十分不必要。 因为冯蕴就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眼里没有半分波浪。 她是不在意的。俏 这个发现,让敖七很是沮丧。 “女郎……” 冯蕴看着他眼里雾蒙蒙的,笑了一下。 “不用担心袁家,我自有办法对付。” 敖七摇了摇头,目光里满是挣扎,眼眶都急红了。 “我不是想说这个……” “敖侍卫。”冯蕴看一眼驶入府门的马车,两个孩童欢天喜地坐在上头,不停地招手叫着“阿兄”,很是着急,而敖七还傻傻地跟着自己。俏 她有点好笑。 “有贺功曹在,这里出不事,你快去看看你的弟妹。” “女郎……” 敖七很想说些什么,此时此刻甚至生出一种拽住冯蕴的手,远远的离开安渡,离开这些恼人世俗的荒唐想法…… 可他的双脚钉在地上,嘴巴张不开,更是做不到那样的任性。 敖七低头,“好。” 冯蕴侧过身子,抬步就上了台阶,正往政事堂去,里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俏 “哪来的丑八怪,大白天是想吓死人吗?” 是濮阳漪的喊声。 袁家人为了制造被冯蕴欺凌的惨状,将袁大郎抬到了政事堂的门口,身上血衣都没有换,几个仆役也衣裳凌乱,像是来讨饭的。 平原县君脾气大,进去撞见这个,当即怒骂起来。 贺洽看着这群祖宗,一个头两个大。 冲撞了大长公主的女儿,那可得了? 贺洽正想急着上前安抚和解释,就被冯蕴喊住。俏 “贺功曹。” 冯蕴朝他走近,低低笑言。 “大将军说,刀不够利时,借刀杀人,不失一件良策。” 借刀杀人? 贺洽并不愚蠢,一听就明白了。 眼下确实有一把现成的好刀。 “可刀不在自己手上,无法掌控,又当如何?”俏 冯蕴道:“刀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贺君运用得当,何愁刀锋不利?” 她瞥一眼濮阳漪,对贺洽低语几句。 贺洽当即乐了,“高,甚妙。” 得到冯蕴面授的机宜,贺洽抖了抖大袖,两三步抢步上前,拱了拱手,苦着脸告歉。 “县君息怒,县君息怒啊,这是前来告状的苦主……” 说罢,他不等袁家人吭声,就把发生在玉堂春的事情说了一遍,着重将袁大郎的负心,无德、无理取闹,用明褒暗贬的方式说了出来,并暗示濮阳漪,世家豪户步步紧逼,他十分为难,要是没有人伸张正义,文慧就要吃亏了。 “岂有此理!”濮阳漪眼下最恨的是什么?俏 负心男人!无德男人!无理取闹的男人! 这袁大郎在她眼里,就跟她那个死在花街柳巷的贱男人一个死德性。 “堂堂男子,签下契书都不认,要我说,活该打死!玉堂春留他一命,已是仁德。” 贺洽讪笑,“这……本官今日叫双方到场,也是想调解矛盾……” 濮阳漪恼了,“我看你就是个昏官,还调解什么?直接打死抬走,省得污了本县君的眼睛。” 贺洽知道“借刀”的效果已经达到,微微一笑,继续火上添油。 “安渡初定,将军替陛下广施仁政,凡事要以和为贵……”俏 又朝袁家人使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求情,不然就要被打死了。 袁家老爷子颤颤歪歪地让两个家丁扶着,走过来,深深揖礼。 “县君在上,请容老朽一言……玉堂春当街施暴,将老朽的孙子打成这般就算了,竟唆使民众出手,此举看似是出气,实则是不将我等世家放在眼里,贺君若不处置凶手,只怕是要招来天下世家耻笑的。” 他的话软中带着硬钉子。 晋国朝廷想要好好治理安渡,治理其他的郡县,绝无可能把世家豪户都得罪一个遍。 这不符合晋国皇族的利益。 贺洽赶紧将“万言书”奉上去。俏 濮阳漪看都不看,冷笑一声。 “依你所言,如何才算处置得宜?” 袁公道:“玉堂春将地契归还,此事便两清了……” 濮阳漪突然扭头,看着一言不发的冯蕴,“你玉堂春又如何说?” “好说。”冯蕴微笑上前,淡淡开口。 “我们玉堂春也不想让县君和贺功曹为难,地契可以还,但有一个条件……” 说罢,她回头问文慧,“袁大郎哪只手在契书上画的押?”俏 文慧:“右手。” 冯蕴微微一笑,十分宽容地笑道: “那就好办了。只要袁大公子将画押的右手当场砍掉,我们玉堂春便可以当契书不存在。归还地契,就此两清。” 第87章 相处尽欢 她秀眉轻扬,声音温和,明艳的容色如芙蕖绽放,可说出来的话却如此狠毒。吀 袁大郎痛得哎哟连天,直叫阿爷做主。 这袁家老爷子在安渡也算有头有脸,前任太守冯敬廷也敬他几分,要不然也不会把大孙子刚赎回来的侍妾转送出去,可换了新朝,贺洽不敬他不说,冯敬廷的女儿还如此无礼。 袁公哼声:“将军府是摆明要欺负我袁家了。” 抬出袁家,他是想给贺洽下马威。 世家大族强强联手,枝繁叶茂,新朝旧朝都得给脸面,这是规矩,几十上百年来的规矩—— 然而,他遇上了不守规矩的人。 “欺负你又如何?”濮阳漪看到那袁大郎哼哼啷啷的软蛋样子便来气。吀 “本县君做主,就按冯姬说的办。” 一个县君当然是不能做主的。 可她是大长公主的女儿,贺洽又刚好想让她来做这个主。 于是贺洽战战兢兢地上前,一副被平原县君唬住的模样,不停拱手行礼。 “县君,使不得,使不得啊……” 濮阳漪做了刀子,浑然不觉。 “有什么使不得?有什么事,由本县君一律承担。”吀 贺洽求之不得。 但他得继续装啊…… 小心翼翼地走到袁家人面前,揖了一礼。 “要地契,还是要令孙的手,劳烦袁公择其一……” 袁老爷子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潮红变得灰白,气恨化为无声的愤怒。 “我们走!” 贺洽满脸是笑,又是揖礼,“袁公慢走。”吀 - 轻而易举地解决掉了一个大麻烦,贺洽松了一口气,明着感谢濮阳漪,私下里却是感激为他出招的冯蕴。 冯蕴和他交换个眼神,微微一笑,就要告辞离去。 却不料…… 濮阳漪叫住她,“我有话要和冯姬说。” 贺洽见状,又将冯蕴和濮阳漪请入花厅小坐,吩咐仆从上茶。 冯蕴平静地一笑,“有劳贺君。”吀 濮阳漪神态恹恹的,坐下来端起茶盏,懒懒地看冯蕴一眼。 “我是奉太后旨意过来的,以后便要住在将军府了。” 冯蕴不说什么。 平原县君要做什么,住在哪里,也用不着她操心。 濮阳漪看着她又道:“听说大将军有十几个姬妾,个个如花似玉。她们都像冯姬这样美吗?” 冯蕴面带微笑,“比妾更美。” 濮阳漪看她很是恭谦,想到太后舅母说的话,眉头不经意皱了皱,“这么说,你很有手段,才能拴得住大将军了?”吀 冯蕴道:“没拴住。不是打仗去了吗?” 她说得一本正经,濮阳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个笑话。 “哈哈哈哈!” 她大笑出声,很没有闺仪。 又很快收住笑容,冷淡地看着冯蕴。 听说冯姬是个妖精,最会蛊惑人心,她是要小心为上。 “我入住将军府,冯姬不会生气吧?”吀 冯蕴莞尔,“自然不会。” 濮阳漪:“为何?” 冯蕴:“因为我不住将军府。” 濮阳漪略微意外,看了贺洽一眼,见他一张脸就跟榨不出汁的苦瓜似的,又沉着脸问冯蕴:“冯姬是为避我?” 冯蕴:“我事先不知县君驾到。” 濮阳漪冷哼,“这么说,我住在将军府不会跟冯姬碰面了?” 冯蕴认真地想了想:“只要县君不走错路,应当碰不上。”吀 濮阳漪眼皮猛地一抽,很想笑,可这种时候笑,不仅不合适,还落了下乘,让这个冯姬给比了下去。 冯蕴急着回玉堂春,不想再和濮阳漪拉扯。 不料,这位平原县君并没有罢手的意思,完全不顾贺洽在侧,直接问她: “你不住将军府,那你和大将军如何相好?” 冯蕴:…… 濮阳漪的目光热辣辣的。 那里面的光芒意味着什么,冯蕴心里很清楚。吀 这个守寡的平原县君,大概已经把她和将军房里的姿势都猜想一遍。 她道:“妾和将军不是那种关系。” 濮阳漪眯起眼:“那是何种关系?” 冯蕴知道她和马车里那位女郎来安渡是为了什么,但说谎没有意思,不如说点实在的。 “妾与将军各取所需,无俗事羁绊,相处尽欢罢了。” 濮阳漪又差一点没忍住笑。 太后舅母说的妖精便是这样吗?吀 怪不得可以拿捏大将军,人家看上去根本就不在乎。 濮阳漪其实很好奇裴獗那种看一眼就感觉要人命的男子,宠起一个女郎来是什么样子,可惜,这女郎的嘴厉害得很,不该说的一点不露。 “要是裴大将军娶了妻,你无名无分的,又当如何?” 冯蕴认真地想了想,“那就睡不到他了。” 濮阳漪一脸古怪。 陪坐一侧的贺洽好似被茶水呛住,猛烈地咳嗽了起来,然后告辞去更衣,转眼就消失在眼前。 大将军啊!吀 一世英名快毁了。 小花厅里只剩下她二人了。 濮阳漪撩了冯蕴一眼,“冯娘子可知,我为何而来?” 冯蕴笑道:“愿闻其详。” 濮阳漪道:“方才马车上的女子,是太后舅母的外甥女……” 在阿左和阿右叫嫂子的时候,冯蕴就知道马车里的人是谁了。 她只当未知,微微一笑。吀 “还请县君明示。” 濮阳漪懒洋洋地道:“太后外甥女崔四娘子,年方十六,闺名崔稚。太后早就有意,许给敖大公子为妻。” “哦。”冯蕴平静点头。 濮阳漪没看到她的反应,感觉很不愉快。 “冯姬就不好奇?” 冯蕴道:“好奇什么?” 濮阳漪眯起眼打量她,“为何太后要让阿稚来安渡?敖家人对太后的赐婚,又有什么反应?”吀 冯蕴纳闷地看着她,“与妾无关。” 濮阳漪又扬了扬眉梢,似笑非笑地道:,“冯姬有所不知,大将军最敬重他的长姊敖夫人,而阿稚很得敖夫人喜爱,是敖家认定的儿媳。阿稚和敖七的婚约,敖七也是知情的……” 这个冯蕴当然明白。 崔家是百年世家。 是晋囯丞相李宗训想要靠联姻拉拢的又一个大世族。 但上辈子到她离开中京,敖七也没有娶崔稚。 倒是可怜了崔四娘子的一番深情了。吀 冯蕴笑了笑,“县君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濮阳漪唯恐天下不乱,“你看不出来吗?敖夫人防着你呢?” 冯蕴道:“敖夫人为将军操心也是应该。” 濮阳漪感慨一句,摇了摇头。 “冯娘子真是油盐不进啊。亏得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为了你们这些破事,大老远走这一趟,你竟半分不在意……” 冯蕴心下好笑。 安渡郡在北雍军入城前,属于齐国,风景人文与濮阳漪的家乡平城和中京,都大为不同。吀 平原县君只怕早就想来看一看了。 她垂下眼皮,“县君风华正茂,不老。” 这一板一眼的回答,明显败坏了濮阳漪的乐趣。 “冯姬这般绝色才叫风华正茂呢。本县君苦啊,想找个好看的郎君,还得靠权势压人,苦得很。” 冯蕴眼皮微抽。 这个濮阳漪真是什么都敢说。 其实她不过二十出头,哪就老胳膊老腿了?吀 冯蕴不想再在这里当靶子,微微欠身,再提告辞。 濮阳漪想说什么,又摆了摆手。 “你且去吧,我会在安渡待一阵子。得了机会,我再来找你。” 冯蕴应声:“妾敬候县君。” 濮阳漪看她要走,突然又道:“阿稚是我闺中好友,你不许欺负她。” 这才是濮阳漪最想说的一句话吧? 冯蕴觉得她似乎搞错了目标。吀 李桑若恨她尚且有得一说,她和崔稚无冤无仇,欺负她做什么? “县君玩笑了,妾不敢。” - 离开政事堂走出府门,冯蕴只看到叶闯,没有看到敖七。 但她没有多问,坐上驴车便道:“回玉堂春。” 玉堂春门外没有了昨日排成长队的盛况,但生意好了许多。 战争阴影下的安渡城,沉寂太久了。吀 北雍军渡过淮水的消息传来,百姓都松了口气,不少人拖家带口出来吃一顿好的,庆祝劫后余生。 冯蕴在大堂看了片刻,文慧和几个伙计都在忙碌,当即去了后院,准备上楼小睡片刻。 “今夜我就住在这里,有事叫我。” 小满诧异,“女郎不回花溪村了?” 冯蕴嗯一声,疲惫地倚在软榻上。 “在城里可以更快收到南岸的捷报。” 小满嘻嘻笑,“女郎担心将军。”吀 冯蕴白她一眼,想了想,又觉得她说得不算错。 担心裴獗吗? 担心的。 裴獗现在可不能死,他要是死了,谁来帮她收拾萧呈? 于是冯蕴点点头,“我十分挂心将军。” 小满莫名有些喜悦。 其实在安渡城破前,陈夫人也对她和大满说过,以后要好好侍候将军,女子只有得了郎君的宠爱,才有出头之日这样的话。吀 但小满觉得大将军好可怕,那眼睛里像有杀人的刀子,人人都说他长得英俊,小满却至今没跟大将军对视过,也只有女郎可以制得住这样的郎君了…… 小满突然想到什么,替冯蕴放帐子时,小声问: “女郎,左侍卫是不是好久没有来送信了?” 冯蕴一时没反应过来。 半晌才点了点头。 是啊,仗打成这样,裴獗也没有只言片语。 够熬人的。吀 第88章 舅母舅母 夜里,街上偶有快马驰过,冯蕴都会突然惊醒,竖着耳朵听上片刻。泛 她和仆从交代过,一旦有消息,无论何时都要来告诉她。 可等到天亮,都没有动静。 她起身去玉堂春前堂用早食,四周走一圈,坐下来问小满。 “看到敖侍卫没有?” 小满摇摇头,“会不会送他弟妹回中京去了?” 不待声音落下,门口突然传来小孩子童稚娇嫩的声音,紧接着眼前一晃,两个小身影便颠颠儿地跑了进来。 “舅母,舅母,救命啊!”泛 满屋的仆从都惊讶的看着两个小娃子,再看冯蕴。 冯蕴:“我不是你们的舅母。” “你就是舅母……嘘……救救命……” 阿左机灵地压着声音,对冯蕴做了个求救的眼神。 “舅母舅母,您是长辈,只有舅母才做得了我们的主,对不对……” 冯蕴眼皮抽搐一下,看向拉着脸跟着进来的敖七,“怎么回事?” 两个娃子飞快地躲到冯蕴的背后,对敖七气鼓鼓地道:“舅母做主留下我们了,阿兄不可以赶我们走。”泛 这是阿左说的。 阿右很是机灵地点头附和。 “对。县君表姐也说了,行途多有流匪,除非阿兄亲自护送我们回中京,不然……谁送都不放心。” 敖七自己都是偷偷跑出来的,送他俩回中京,不是羊入虎口吗? 两个小娃子很懂得拿捏自己的亲哥。 但敖七被他们磨了一宿,显然已在崩溃的边缘。 “不走可以。”泛 说罢,他看着冯蕴。 “你们好好待在女郎的身边,直到阿父派人来接。” 他细想过了,不能让弟妹跟着崔稚,那样太不像话了,而冯蕴身边有侍卫营的人,最是安全。最紧要的是,冯家吃得好,不会亏待他的弟妹。 阿左阿右如获大赦,齐声应是。 “我们会好好听舅母的话!” 这一声接一声的舅母,听得敖七心里膈应。 “说了不许叫舅母!”泛 阿左是个男孩子,最是皮实,吐吐舌头,恨不得气死他。 敖七实在头痛,扭头不再理会。 “女郎……”他唤冯蕴便温和下来。 是那种熬了一宿没睡,带点沙哑疲惫,但又格外磁性好听的声音。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冯蕴有点蒙。 左一个小孩子右一个孩小子,面前还有一个大孩子敖七。泛 全是裴獗的外甥! 她这是做的什么孽? 冯蕴道:“好消息吧。” 敖七站着没动,微微眯起眼观察着冯蕴的表情,一字字说得严肃。 “大将军又打胜仗了。” 冯蕴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落地了。 信州拿下来了。泛 敖七说道:“北雍军兵分三路,夜渡淮水。由朱呈领兵,率赤甲军从淮水湾大营正面佯攻,牵制住齐军主力。副将赫连骞携橙鹤军邓光、黄荆军马绪、紫电军石隐,从响水滩搭浮桥渡河,绕到信州城西北,大将军从石观县码头以楼船运兵,直抵信州城东南,三路大军同时进发,号令一响,便迎头痛击……可叹,齐兵号称固若金汤的信州城,竟然不堪一击。大将军拿下信州,不过短短两个时辰……” 裴獗有奇兵突袭的本事。 又有恶名在外,信州城守军听到他来,只怕早已吓软了一半。 冯蕴对这场仗的结果期待了许久,终于尘埃落定的这一刻,预料的欣喜反而少了。 她品不出萧呈暴跳如雷会是什么样子,因为她从未见过萧三失态…… 也有些心疼大兄。 看到自己苦守的信州城失陷,自己操练的兵马被裴獗打得溃不成军,大兄该是何等的难受?泛 冯蕴问:“外间传言,说破虏将军打头阵,是怎么回事?” 温行溯不会为裴獗攻打南齐。 这一点,冯蕴比谁都清楚。 敖七眼皮跳了一下,有些支吾。 “这个……” 面对冯蕴咄咄逼人的目光,他声音小了些。 “温将军身上有伤,尚未康复,如何能战?是大将军让朱呈将温将军抬到了信州城下……”泛 冯蕴轻笑一声,“裴獗真狠。” 敖七看着她的表情,一时不知她是赞是贬。 信州城里多的是温行溯的旧部,多的是他曾经的兄弟,人到阵前,足以动摇军心。 战争就是这般残酷。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慈者掌兵才是士兵的灾难。 敖七不觉得阿舅狠。泛 于是又说了许多攻占信州的战术。 尤其说到裴獗纵马阵前,一箭射断信州城楼的旗杆,吓得守城将领惨叫一声,齐军军心涣散,他双眼都燃烧起来,恨不得策马上阵的人是自己…… 冯蕴看到了一个无比崇拜舅舅的大外甥…… 只不知,两个时辰就丢掉一座城的萧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问敖七:“说坏消息吧?齐国朝廷可有应对?” 敖七眉飞色舞的脸,顿时沉了下来,那眼风怪怪地扫向冯蕴。 “萧呈在台城称帝了,消息今早才传到安渡。”泛 冯蕴轻抚一下左手食指。 “这确实不算什么好消息,但南齐换个皇帝罢了,也算不得坏消息吧?” 敖七眉梢微扬,少年气极重地哼声。 “女郎又不是不知,这萧呈可不比萧珏那个荒淫好色的昏君,他得民心,有手段。拿到萧珏的禅位诏书,便将齐朝宗室、朝臣和家眷三万多人下狱问审。听斥候说,齐国台城血流成河,惨叫声一直到天明未停,但凡说萧呈得位不正的,或是不服他称帝的,无一幸免……” 冯蕴双眼略略垂下。 芝兰玉树第一名士萧三公子。 也是狠的。泛 裴獗狠在皮,萧三狠在骨。 “这次台城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敖七看不到她美眸里晦暗的情绪,犹自为台城的宫变和惨状唏嘘。 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对苍生的悲悯和人性的纯善。 冯蕴道:“王朝更迭,莫不如是。金銮殿上的荣光,都是由白骨堆砌……” 敖七看她表情平静,又有点懊恼。 在阿舅和女郎的面前,他实在太不稳重了,真正的大丈夫,定然不是他这样子的,死人罢了,又不是没有见过,为何要大惊小怪。泛 这样的他,如何能讨得女郎喜欢? 不知是羞愧还是失意,敖七的耳根渐渐泛红,看上去还有几分委屈。 “若是要杀很多无辜的人才能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我宁可不要。女郎会嘲笑我,对不对?” 少年郎赤诚的双眼里,澄澈一片。 冯蕴看得眼热,突然便有些动容:“你是傻子吗?我怎会嘲笑善良,赞美残暴?敖七,此时此刻的你,赤子之心,这才是至高无上的,什么权力都比不了。” 敖七胸口微微一窒。 因她一颦一笑而涌上来的甜蜜,快活得他整个人都充盈起来,将一颗心压得沉甸甸的,酸涩发胀,恨不得把她抱住,狠狠地抱入怀里……泛 可他不能。 在冯蕴微笑的目光里,只能略带紧张的抠了抠手心。 “还想听萧呈吗?” 冯蕴:“听吧。” 其实不用敖七说,她也知道萧呈会做什么。 夺位后整肃朝堂,杀一批废帝的拥趸,换上自己的人。 该杀的杀了,该封赏的封赏,将兵权牢牢攥在手上,再反攻晋国……泛 敖七说:“东泉、涪江等地的军阀,听闻萧呈登基,皆举旗呼应。淳宁、瑞安、曲杭各地的守城将领更是为他摇旗呐喊,誓死效忠。萧呈整顿京畿二十万大军,宣称要御驾亲征,剑指信州……女郎,一旦萧呈发动攻击,信州必是合围的局面……” 冯蕴问:“这就是坏消息?” 敖七道:“这不够坏吗?” 冯蕴道:“这只是必然。” 在萧珏当政时,南齐如一盘散沙,萧珏又不事政务,成天集美寻欢,大行荒淫之道,朝政极是腐败…… 对羸弱腐朽的齐国朝堂来说,萧呈让人看到了希望,要不然也不会轻易薅了萧珏大位。 不客气地说,看似玄妙,其实是齐国多年疲政引发的恶果。泛 萧呈只是借了东风。 不过,上辈子他在信州城的布防,没有因为台城内乱受到影响,因为裴獗不知道齐宫会发生内乱,所以没有渡河…… 这次萧呈登上大位,回头就发现信州丢了。 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冯蕴微微一笑,“你要相信你舅舅。” 敖七看她说得温柔,心下复杂。 又为舅舅骄傲,又有点酸。泛 于是道:“这个萧呈是不是疯了?龙椅还没有坐热呢,竟要御驾亲征……” 冯蕴也在思考。 前世,任汝德后来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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