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脱鞋,沈泽川微微挪开了脚,他们便跪身不敢再动了。 沈泽川眼望窗外,少顷后,说:“脱衣服。” 三个人乖顺地褪着衣衫,褪到一半,沈泽川看着那白肩膀,始终心如止水。他又看着他们的手,个个生得像女儿家,像是没沾过春水。 他们不带茧子,也不戴扳指。 沈泽川缓叹了口气,起身连招呼也懒得打,推门走了,留下三个小官面面相觑。 丁桃跟着沈泽川,见他终于走出藕花楼,就在捏皱的小本上一笔一画地记下了。等他记完,却看沈泽川已经入了人群。丁桃不敢托大,连忙追上去,不远不近地跟着。 沈泽川走得不快,却一晃眼,就消失了。 丁桃“哎”一声,快步上前,被个戴着斗笠的魁梧汉子挡住了。他一挨着对方,便知有功夫! 周围挤满了人,丁桃不欲伤人,便忍着没发作,又叫沈泽川甩掉了。他一挥拳,却从刚才那魁梧汉子的身上,回味出点熟悉的感觉。 天一暗,雪也大了。 魁梧汉子压着斗笠走了段路,一转身,却进了死巷子。 沈泽川立在他后边,瞟他一眼,说:“跟了我半个月,什么事儿?” 魁梧汉子压低斗笠,却笑出声,说:“好敏锐,竟早察觉了吗?” “你匿息的功夫很是了得,”沈泽川说,“不是也教了我一些小把戏么?从狱里出来便不见踪影,叫他们追出了阒都,你也是煞费苦心。” 汉子掀了斗笠,露出张带着胡茬的脸。乔天涯吹了吹额前的发缕,说:“把我引入酒铺子也行,非得站在这里说话?” “兔子不好抓。”沈泽川看了他片刻,说,“我是该把你叫乔天涯,还是该把你叫松月。” “悉听尊便。”乔天涯说,“叫乔天涯,我们有点交情,叫松月,你就是我主子了。” “同知大人本事不小,怎么对我先生俯首听命。”沈泽川问道。 “没办法,”乔天涯自嘲一笑,“我欠太傅一条命,得靠下半生做牛做马来偿还。” “猎场那夜诸事顺利,”沈泽川说,“原来是得了你的相助。” “我跟着你混,看的是你的眼色。”乔天涯说,“那夜你本想杀了楚王,却也没料到萧二那么敢玩,把人塞到了锦衣卫的面前,耍得人团团转。不过你脑子好使,竟然还能顺势拉萧二一把。” “就这点本事了。”沈泽川说道。 乔天涯拍了肩头雪,说:“日后就跟着你了,主子,往后有肉吃,别忘了给我口汤喝,我可比萧二那群近卫好养活。” “丁桃年纪小,”沈泽川随手把钱袋抛给他,“晨阳和骨津才是硬骨头。” 乔天涯收了钱,说:“你把萧二的底摸了个透,人家却还惦记着你的救命之恩。” 沈泽川微笑:“你倒是想跟着他干。” “我是忠贞不二的侍卫,”乔天涯无辜地举起手,“他萧二要是肯千金买我,我自然愿意为他赴汤蹈火。” 沈泽川说:“只可惜他身边已经人满为患,哪有给你的位置。” “我的小主子,”乔天涯偏头单眯了一只眼,说,“嘴巴是真毒。” 沈泽川做出谬赞的神情。 “但这话,”乔天涯露齿一笑,“咱俩都适用呢。” * * * 八日后,沈泽川与纪纲如约而至。 丁桃显然告过状,骨津今日没喝酒,立在门外,远远地看见沈泽川后边跟着的乔天涯。 丁桃立刻踮着脚小声说:“津哥,是他,就是他!” 沈泽川和纪纲被晨阳引入门,乔天涯自然要留在门外。但他没这个自觉,跨出的脚被骨津挡了。 “听说兄弟前几日拦了这小子的路,”骨津眼神锐利地看着那斗笠,“欺负小孩子算什么英雄。” 丁桃理直气壮地哼一声,学着舌说:“算什么英雄!” 乔天涯哈哈大笑,反手摘了斗笠,嬉皮笑脸地说:“今夜不是来吃饭的吗?怎的还要打架呢!我跟这位小朋友头一回见,兄弟,认错了吧?” 丁桃“啊”一声,怒道:“你这人怎么能这样说?我才不会认错人!” 骨津拦了丁桃,对上乔天涯。 两个身量相差无几的男人面对面,几乎要撞在一起。 骨津说:“今日不合适,咱们约以后。” “没空啊,”乔天涯揪了揪额前的那缕发,冲骨津挑衅一笑,“毕竟我主子只有我一个,我哪那么多闲时养弟弟玩儿?” 骨津冷冷地啐了一口唾沫,说:“报个名,往后有的是时候见面。” “鄙人乔月月,”乔天涯双指并拢,对丁桃点了下额角,“又叫小松松。” 晨阳领着沈泽川与纪纲往里去,这庭院深,抄手游廊过去,再穿个洞门,就见着满院红梅,风雅得很。 萧驰野立在树底下等着,在沈泽川踏进来时,与他对视瞬息,那微妙的感觉来不及传递,两个人便一起挪开了目光。 萧驰野迎了纪纲,笑说:“师叔冒雪前来,小子有失远迎。酒菜已备,师父在内久候了。” 纪纲看着萧驰野,挡了他行的礼,说:“你师父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脱离了纪家,如今你也自成一派,咱们不是同门,不必多礼。” 萧驰野说:“同出一脉,便是同门。今日我得以杂糅百家,也是纪家拳领进门的功劳。我仰慕师叔大名已久,这礼,怎么说都得行。” 萧驰野拜了一礼,引着纪纲往里去,还不忘侧头,对沈泽川说:“兰舟与我也好些日子没见了。” 沈泽川跨入门,笑说:“师兄如今权势煊赫,忙吧。” “咱们是同门,”萧驰野不轻不重地说,“我再忙也得给你留个时间。” “为着我耽搁了正事,那怎么能行。”沈泽川说,“近来我日日都挂着闲差,这已经是得了师兄的关照。” “好说,”萧驰野掀帘,“你想忙,尽管来找我,我随时扫榻以待。” 沈泽川听着“榻”字,便后颈生疼,被咬过的地方似乎还留着炙热,烧得他笑都淡了。 左千秋身着斜领大袖袍,白发挽髻,既不像文人雅士,也不像威名将军。他分明比纪纲大几岁,却看着比纪纲更加年轻。若说一定要形容,那他带着些许仙气,江湖传闻他出家了,只怕不是空穴来风。 左千秋回身,看见纪纲。 纪纲今日一身布衣短打,外罩粗袄,面目已毁,站在这里,与他对望,顷刻间前尘翻涌,少年郎的欢声笑语近在耳畔,眼前人却都已经白发苍苍。 萧驰野打破安静,说:“师父们在内用饭,我与兰舟在外候着。” “川儿系好氅衣,”纪纲落寞地侧身,对沈泽川叮嘱道,“若待得冷了,便进来。” 沈泽川颔首。 左千秋说:“阿野,好生照顾师弟。” 萧驰野笑应了,他俩人便退了出去。 外边清寒,却是个难得的晴夜。 沈泽川下阶,见那红梅林深邃,内有桥彴往来,这庭院风雅得不像萧驰野的手笔。 “这庭院是花银子从姚家买下来的。”萧驰野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立在他身后,抬手拨开红梅,露出环绕的清溪,“好看,也贵。” “你也舍得。”沈泽川没回头。 萧驰野用胸膛轻轻撞在沈泽川背上,抬手盖着沈泽川的发顶,凑他耳边犯浑,说:“红梅覆雪,兰舟笼香,一笑千金值。” “裤子都抵押了吧。”沈泽川还真缓缓笑起来。 “是费了点钱,但姚温玉已经算贱卖了。”萧驰野顿了顿,说,“你跑得挺快,为了躲我也费了不少功夫。” “不是我躲着你,”沈泽川抬指拨掉萧驰野的手掌,“是我们有什么要事须得面谈?” 萧驰野笑了笑,掺了点狠绝,说:“睡了你二公子,不得好生疼一疼?” 沈泽川前行几步,离开萧驰野的胸膛。他转身端详着萧驰野,没说话。 两个人在这梅簇星垂的夜色里,终于都回味出点东西。 萧驰野发觉他那夜抓的是水,流过了,就真的过了,沈泽川没带半分留恋。疯狂地撕咬之后,那缠绵的滚烫也被夜色掩埋,沈泽川仰颈迷离时的欢愉里根本没有记着他萧策安。 萧驰野再次真切地觉察到一件事情。 那一夜只有他一个人败给了色|欲。 “我劝过你,”沈泽川抬指压下梅枝,对萧驰野蛊惑般地说,“这后颈还是不要咬为妙。” “床笫之欢,”萧驰野露出佻达的笑,“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得来的事情。” “你与我最大的不同就是欲望,你是欲望满身,极力遮掩着自己的野心勃勃。一个后颈不过是其中的小劫难,你拉着我,想要抵抗它,想要击败它,可最终你仍然败给了它。但是策安啊,”沈泽川摘了朵梅花,撕开瓣,送入口中,“我连色|欲也没有,你还怎么跟我打擂台呢?” 萧驰野迫近一步,捉住沈泽川拈花的手,俯身逼近他,风轻云淡地说:“一次算什么?没得劲,再来几场啊。藕花楼的姐儿你用不了,官儿你也没敢碰,你把自己装成个禁欲孤高的圣人,可那夜娇|喘吁吁的人不是我。” 萧驰野把沈泽川的手拉到唇边,危险地抵住,嗤笑一声。 “我是败给了色|欲,但是你若是如此坚定,又何必来跟我试这一场云雨?沈兰舟,你比我更怕败给欲望吧。” 第43章 图册 屋内酒过三巡, 疏离感散了不少, 虽然仍旧没有亲热起来,却已经能够把酒相谈。 纪纲摘了脖颈间的风领, 嘬了口酒。左千秋见他露出的脖颈上也是烧痕, 不禁问道:“当年边沙骑兵入侵端州, 你……你怎会变成这个模样。” 纪纲转着酒杯,笑一声:“沈卫退得快, 端州连一日也没抵住。边沙骑兵的马太快, 我腿脚已经不如从前,哪跑得掉?当时已经存了死志。” 他说到此处, 想起了花娉婷, 不禁喉间哽咽, 别过头搓了把脸,没再继续。 左千秋一杯饮尽,说:“沈卫,该杀!” “该杀的不仅仅是沈卫。”纪纲幽怨地说, “中博兵败那般蹊跷, 都推在沈卫一个人头上, 是算定他活不了了。” 左千秋说:“你久离阒都,怎么这般确定沈卫是个替死鬼?” “五年前川儿入都,在诏狱之中教人暗算。”纪纲说,“当时沈卫已经死了,却还有人想要斩草除根,为什么, 不正是为了灭口。” 左千秋闷声喝酒,片刻后说:“如今人都死了,再想要彻查中博兵败一案,只怕不容易。你徒弟,想为沈卫报仇吗?” 纪纲酒已上头,他这五年戒酒戒得彻底,今夜算是为了左千秋破了戒。这会儿扶着桌沿,冷笑道:“报仇,川儿为何要为沈卫报仇?左千秋,你怎么也与他们一样迂腐!天下姓沈的都有罪不成?川儿长大了,他明白事理,也辨得清黑白。他跟沈卫,不过是凑巧了生成父子,除了那身血肉,再无半点关系。你们逼着他干什么,沈卫已经死了啊!所谓的中博血仇,此刻不该找边沙骑兵报吗!” 纪纲陡然砸碎了杯盏,胸口起伏。 “彻查中博兵败一案,不是为了谁,而是要弄清楚,他到底为何要受这样的罪!你也做将领,你想不到吗?五年前有人能让中博兵败,五年后对方也能让其他地方兵败。当时边沙骑兵追得那样紧,没有内应,没有地图,他们能做到吗?!” 左千秋叹声,说:“纲弟休怒,既明当年赶到中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隔断中博通往丹城的要道,为的就是彻查边沙十二部哪里来的消息。但当时形势危急,你知道有多难,百种证据都指向沈卫,偏偏沈卫一把火烧了自己,就留了一个不得宠的庶子,这怎么能让人不生疑?” 纪纲沉默须臾,说:“你徒弟踹他的那一脚,险些要了他的命。” 左千秋再饮尽酒,说:“我不辩白,但你且听我一句。纲弟,咱们各有见闻,各为所求。” 纪纲冷笑,说:“好嘛,动一动嘴皮子就算过去了?” 左千秋话不多说,翻过空杯,冲门外喊道:“阿野!” 门当即打开,左千秋一手倒酒,一手掷杯,说:“向你师叔与师弟赔个罪。” 纪纲筷子一横,把酒杯颠在尖梢,说:“当时是我们技不如人,川儿,这杯酒你来敬吧!” 话音一落,只见那酒杯凌空转向沈泽川。萧驰野当空一拦,说:“兰舟,这就不要与师兄争了吧?” 沈泽川抬脚点歪萧驰野的手臂,那酒杯一晃,就落了下来。他说:“师命难违,师兄,让我一让。” 两人手掌相错,萧驰野反手推回沈泽川的手臂,那酒杯将要跌在地上,沈泽川伸脚一抬,又把它带了起来。 两个人过招间似有风声,那酒杯起起落落,竟然滴酒未溅。 纪纲筷子没松,吃了几口凉菜,说:“这身法不是纪家传的。” 左千秋看着两人,说:“那是萧家的功夫,犹如猛禽攥物,被拿住了,就难挣脱。兰舟,专攻他下盘,让他乱了方寸。” 沈泽川顿时撤手,稍退一步,猛然出腿。萧驰野避闪些许,想对沈泽川说什么,但当着师父们的面,到底没说出来。他格挡时握住了沈泽川的脚踝,借着身体的遮挡,沿着那小腿曲线摸了一把,把沈泽川轻轻带向自己。 “太狠了,”萧驰野面上沉着,“踹得我毫无招架之力。” 沈泽川被他摸得身形不稳,还要出手接酒杯。萧驰野也不急,待他接住了酒杯,骤然出拳,直打向沈泽川的面门。 “纪家拳!”纪纲顿筷,忍了片刻,还是说,“……不怪川儿夸他。” 这具身体太适合了,这一拳打得纪纲都挑不出错处。 沈泽川一手抄着酒杯,不能硬接,便陡然后仰。那拳风扫过鬓边,他还没有起身,萧驰野迈步迫近,打出去的拳顺势下放,在沈泽川的领口里一点,掐出朵刚才被沈泽川咬过的残梅。 “中招了。”萧驰野眼里透出使坏的意思,把这半朵梅花送进口中。沈泽川要起身,他便挡,抬头快声说:“酒撒了!” 沈泽川一愣,仰头一看——萧驰野一把扣住他的手,拇指沿着他的内腕向上推,借着他的手,把酒一口干了。 “多谢师弟赏酒,”萧驰野立刻后退,正人君子般地说,“喝起来口齿生香。” 沈泽川手腕内侧还有被他摩挲过的烫意,起身挥袖,拜了一拜,把酒杯放回了桌上。 纪纲不知他们之间的波涛暗涌,见状,说:“杂糅百家难在贯通,你教得好。” 左千秋说:“他还差得远,兰舟专攻纪家心法,定力才是真了得。” 他俩人重新倒了酒,萧驰野与沈泽川便又退了出去。 门一合,萧驰野便拉住了沈泽川,说:“这酒今晚喝不完,外边冷,我们屋里坐。” 穿廊往北是姚家原先的书房,为了保持屋内干燥,书不坏,下边通了地龙。现在书还没撤完,四层全敞小书格上搁的都是古玩字画。 萧驰野脱了氅衣,坐书桌边架着腿翻书看,说:“这院子最初是姚家老太爷盖的,藏了不少好东西。姚温玉不爱玩儿,一直搁在这里,都没动过。” 沈泽川擦净手,才碰了书架上的书。 姚家人爱书,姚家老太爷给它们分门别类,摆放整齐。只是过了这么久了,书页上还干干净净,想必是萧驰野接手后叫人好生看顾,没落半点灰。 两个人各居一边,谁也没再开口。 沈泽川留心,看到了风物志里有本鸿雁图册,他打开,果然看到了鸿雁山的地势图。 鸿雁山分东西两脉,西山脉通落霞关,连接泉城,隔住了槐州,是从前大周的边防线。后来萧方旭扩增版图,把边防线一路推到了东山脉,拓出了离北大郡今日的形状。 沈泽川往后翻,看见了东北粮马道的详述。 阒都调遣天下粮仓,军粮多从厥西琴州调,往北、东两大地域传送通不了水路,就只能开凿专门的粮马道。启东要复杂些,离北的东北粮马道就非常清晰。粮食由琴州运输到关宜港,再由关宜港到阒都,阒都运到泉城,泉城便能驱马走东北粮马道,直线到达离北大郡。 东北粮马道是离北重要的辎重运输道,由离北铁骑层层把守,就是皇帝本人去了,没有萧既明的通行兵符也过不了。一直以来不论边线打得多狠,东北粮马道的防御都固若金汤,从来没有让边沙骑兵靠近过。 实际上五年前中博兵败,萧既明能那么迅速地调兵南下,就是因为东北粮马道正好横在茨州西北方,给了他能够马上出兵的底气。 “东北粮马道,”萧驰野不知何时靠了过来,他顺着沈泽川的手扫了几眼,说,“你对行兵打仗也有兴趣?” “没有。”沈泽川不假思索地说道。 “无妨,二公子教你。”萧驰野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的手指滑到最东边的茶石河,“这里你认得吧,中博的茶石河是大周居中的最东防线,越过去就是边沙大漠。说起来也有点意思,一直以来,边沙只敢打边郡。” 沈泽川随着手指看向天妃阙东南下角,那里是紧挨着大漠,如同大周唯一豁口的边郡。 “因为边郡太巧了,它往上的地方有天妃阙阻拦,往下的地方有锁天关横挡,唯独边郡这一块,是大周东南方无法借助地势设防的要害。”萧驰野凑近些,专注在图上,“陆家就守在这里,陆广白的称号你知道吗?他之所以叫‘烽火吹沙’,就是因为陆家守的是万里黄沙烽火台。边沙骑兵奸诈,喜欢夜袭,每一次交锋,陆广白都要点燃烽火。边郡守备军是大周最好的夜击步兵,他们擅长设伏。” 萧驰野说到这里有些高兴,他索性握住了沈泽川的手指,点了点边郡。 “天下四将里,师父是最擅于防守的将军,那是因为天妃阙地势所需,不需要强袭出兵。不要看边郡不起眼,其实最会打消耗战的就是陆广白,这一点就是大哥和戚大帅也没有他厉害。” “边郡没有骑兵。”沈泽川稍微侧头,看他一眼。 萧驰野笑了,他这时候似乎格外放松,说:“陆广白不需要,他的兵是所有骑兵的克星。陆家世世代代都守在黄沙里,气候不好,荒地根本垦不出田,是真的穷,所以养不起马。但是没有马,仗照样要打,陆家就这样摸索出了专门抵抗骑兵的阵法。” “你说有点意思,”沈泽川看回图,“是指五年前边沙骑兵一改往常,猛攻茶石河防线很不寻常?” “没错。”萧驰野思索时习惯性地要转扳指,但他此刻握着沈泽川,于是像是没意识般地捏了捏,“你要先知道一件事,边沙十二部是统一称号,他们在大漠,一开始不止有十二部。离北互市上通的回颜部,是被边沙其他部族驱除出水草肥美之地的小部,投靠大周存活。总之现在的边沙十二部也分强弱,他们始终没有特定的大君,所以一直跟我们谈不拢,只能打。其实每次打一场,对于边沙而言才是重创。他们北边是最强的悍蛇部,专门对付离北铁骑,南边是最快的勾马部,专门对付边郡守备军,这都是在长期对抗中形成的固定格局——可是五年前,悍蛇部与勾马部都朝中部集合,连句招呼也没打,直接痛击了茶石河防线。” 萧驰野顿了顿。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胸有成竹,”沈泽川说,“确信中博拦不住,离北和边郡也救不及。” “所以有了沈卫通敌的传闻,”萧驰野说,“长驱直入是件很冒险的事情,他们想要在陌生的环境里以战养战并不容易。他们已经习惯驰骋在沙漠,巷战对于他们而言就像是束着手脚打架,并且越靠近阒都,他们的行军意图就越明显。” “攻破阒都并不是好选择,阒都是大周的中心,他们在这里待久了,就会落入离北铁骑、启东五郡守备军还有八大营的三重包围。”沈泽川垂眸,“我一直不认为边沙骑兵要打这里。” “你太聪明了。”萧驰野夸奖着,把沈泽川的手指滑过全图,点在最西方的厥西,“我认为他们想到这里去。厥西临海,有两大港口,还有三大粮食储备州。离北、阒都、启东三方军粮全部从这里出,只要进入了厥西的范围,他们甚至不必攻下城镇,就已经掐住了三方的咽喉。” “如果没有内应,这就是异想天开。”沈泽川沉吟着说道。 “中博与厥西是一条东西直线,越过中博就是最短的路。沈卫为他们打开了门,给了他们继续深入的勇气和粮食。如果没有东北粮马道,大哥起码还要再晚七天才能出兵。七天,八大营如果没守住,边沙骑兵就该到关宜港了。”萧驰野说,“这才是离北愤怒的原因之一,铁蹄之下不容苟且。我们可以原谅沈卫兵败,但绝对不会原谅沈卫捅的这一刀。” 沈泽川忽然转头,与萧驰野近在咫尺地对视。 “怎么了?”萧驰野没打算松开他。 “沈卫通敌,”沈泽川流露出古怪的笑容,“沈卫通敌……边沙十二部要打厥西,沈卫哪来的厥西军事地图?” “兵部有。”萧驰野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重金贿赂就能买到。” “既然如此,”沈泽川说,“除了沈卫,别人也行。” 第44章 夜谈 “话是这么说, ”萧驰野垂下眼睛, “但是直系前线成败的人是沈卫。” 他这般垂着眸,使得眼神看起来分外深情。适才的光芒没有散尽, 漾在他的眼睛里, 像是盛夜里的流萤。 沈泽川看了片刻, 说:“兵部这些年没有人员调动。” “你想查就查,”萧驰野说, “这件事我不会阻拦。” “你自然不会, ”沈泽川挪回目光,看着书, “因为你也想查。最有嫌疑的该是花家, 可是沈卫已经是把不干净的刀, 处理他有千百种更加简单的方法,如此兴师动众,反而容易留下把柄。” “你杀了纪雷嘛,”萧驰野笑了笑, “他应该对你交代了不少东西, 掖着藏着多没意思?拿出来一起猜啊。” “你说的东西我都知道, 我说的东西却只有我知道。”沈泽川一点点地抽手,“这分量可不一样呢。” 萧驰野想了一会儿,说:“这么着吧,咱们一换一。” “好说,”沈泽川说,“先让一让。” 萧驰野仗着身高, 把人堵在书架旁,抬手随意地翻着书页,说:“你不懂规矩啊,秘密要悄悄地说。” 沈泽川前倾,说:“悄悄说不是贴在一起说。” “隔墙有耳怎么办?”萧驰野把书搁回去,撑着臂,冲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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