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正值春三月,地上冰凉一片。萧驰野挺身跪着,是打定主意要让李建恒收回成命。他兴许可以接旨,再用一百种法子来更好地处理这件事, 但是他不情愿。 陆家在启东,上受戚家牵制,下临边沙进犯。李建恒糟蹋陆平烟,是专门挑软柿子捏。因为陆家不比戚、萧,边郡那两万人马吃穿用度都由朝廷拿捏,他们连军田都没有,否则陆家也不至于年年要账,穷得去卖家当。以往陆广白进都述职,都不得人正眼看,寻常都官哪来的这么大胆子?不过是看着上头的眼色行事。咸德帝在时,陆广白就难得觐见。这里边不仅仅是喜好厌恶那么简单,而是关乎启东的军权制衡。 萧、戚都是驻陲大将,为什么花家要独防离北王,费尽周折把萧驰野困在阒都?因为萧氏在离北大郡一家独大,全境之内没有任何可以套住萧氏的缰绳,他们只能绑住萧驰野,把他变作束缚离北铁骑的牢笼。启东有双将,戚时雨和陆平烟当年不分上下,为什么最终是戚时雨受封五郡兵马大帅?就是因为陆平烟与萧方旭交情不浅,还是姻亲关系。 陆氏是制衡三方的棋子。 陆家在边郡,位置关键,这是朝廷的重用。但是朝廷重用他们却没有厚封,这是拿在手里的意思,让陆家受着戚家和朝廷两方牵制,只能做个专打外敌的长|枪,没办法成为封疆大吏,就没办法成为第二个离北王。 陆广白现在用兵,要请示戚竹音;陆广白现在用钱,要请示阒都兵、户两部。陆广白做了边郡守将,若非戚竹音慷慨放权,给了他临危自调的特权,他的处境会比现在更加困难。 李建恒这次进了陆平烟的爵位,却没有任何实际升调,陆家仍然只能做头吃不饱的耕牛,在边郡继续累死累活。他们面上是得了光,可里边全是糟蹋的意思。陆家如今的困难,有一半是因为萧家,所以萧驰野不能——不能毫无表示地就接旨。 圣旨能下来,昭示着内阁也点了头,那么这命令是肯定收不回去的,没有天子改命的道理。但是萧驰野决计不能就欢天喜地地接了,他就算是磕头耍横、撒泼打滚,都得给陆家一个态度。 李建恒能糟蹋陆家,因为朝廷拿着他们,凭的是强权。萧家不敢,因为两家素来以兄弟相称,凭的是情谊。这情谊若是坏了,萧家就失去了东南方的助力。 萧驰野跪到了天黑,福满也不敢擅自坐下,捧着圣旨在一旁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门口有疾步声,来了个太监,急声传令:“总督快别跪了!起来吧您!皇上传见哪!” 萧驰野二话不说,掀袍起身,上马就走。福满又赶紧跟着上马,看着萧驰野没有疲惫之色,他也不敢抱怨。 明理堂灯火通明,李建恒坐在龙椅上,听着人传报萧驰野到了,他也不叫人,仍旧坐着描字。 萧驰野没有通传不得入内,便只能跪在明理堂外边。时候已经不早了,才洗刷过的地板上残留的凉水渗湿衣袍,满院太监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李建恒对着琉璃灯发呆,他在这寂静的夜里想了很多,待他回神时,已经丑时了。他又坐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向外走去。 宫娥退避,太监跪地。地上的影子叫人踩着,萧驰野没抬头。 李建恒俯瞰着萧驰野,他从前都是仰视萧驰野。他们在街上一块混的时候,萧驰野算他大哥。他们称兄道弟,做的浑事很多,李建恒自认为是掏心掏肺地待萧驰野。 他们怎么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李建恒身着明黄色圆领窄袖袍,扶着腰间的琥珀束带,移步到萧驰野身侧,看着那巍峨宫檐上的皓月,酝酿片刻,说:“此刻没有旁人,我们谈谈。” 清冷的月光铺洒,随风泻出寒意。 李建恒说:“你平素胆子不是很大么?这次给你个爵位,也能把你吓成这样。” 萧驰野说:“于理不合,于法难容。” 李建恒踱步,说:“别跟我讲这套,你从前就不是讲道理的人。南林猎场以前,我们还是两肋插刀的好兄弟,南林猎场以后,我们便是如隔天堑的真君臣。策安,我做了皇帝,你做了总督,这不好么?干什么要与我这样拿乔?赏你的,你就受,畏畏缩缩的,真不像你萧策安。” 萧驰野听出点意思,说:“金银财宝,皇上赏,我紧着磕头谢恩,但爵位不成。我入仕六年,在阒都先后没什么能拿上台面的功绩,如今得享天恩,摇身一变成了侯爵,心里不踏实。” “这有什么不踏实?”李建恒嗤之以鼻,“按照情分,早该封了。内阁管着我,事事挑剔,我不是一直没机会么?这次也是你自己有能耐。早前陆平烟受封,不也就是他在边郡击退了边沙骑兵。你在阒都护驾,做的也是守卫大周社稷的事情,在我看来没有不同。” “内阁既然有异议,那也不急在一时。”萧驰野说,“不能伤了老臣心。” “老了就冥顽不灵,”李建恒说,“不知变通哪行?那些做皮肉买卖的都知道因时制宜,挨着气候换着玩儿,他们做大臣的,却整日抱守残缺,忒没意思。这次我遇险,在下边躺着的时候想了许多,我既然做了皇帝,一味啼哭也不是办法,人总得想法子活是不是?我也不是听不进道理,言之有理就说么,我还能砍了他们头不成?好比这次,我要封你,阁老不同意,非得带着人在御前闹,说我做事草率,我为着这事辗转反侧,你听听,他们还说我草率!” 李建恒说着回头,戴着的翼善冠上金龙闪烁,融在月色里显得贵气逼人。他没叫萧驰野起身,顿了好久,才继续。 “我是皇帝,不能朝令夕改。这旨意既然下了,你就接。今日已经驳了我的面子,但咱们是兄弟,我不计较。可你再这么跟我犟,就不是兄弟之间能说清的事情了,咱们谁面上都不好看,成吗?” 萧驰野沉默片刻,说:“皇上,这事不成。马上都察,进了陆老将军的爵位是好事,该的。但我不成,我不接,是为着皇上的脸面。我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如若不能事事服众,以后还怎么为皇上办差?管兵马的都好面子,您把这面子给陆老将军,我跟着沾光。” “你百般推辞,到底是为了我的面子,还是为了萧家自个儿的面子,你不说,你就以为我真的不明白吗?”李建恒盯着他,“我们兄弟肝胆相照,你却一直把我当作傻子看。我赏你为了情谊,你推辞却是为了私欲!我叫你把话讲实在,你还要跟我绕圈子!萧驰野,你有没有良心!” 李建恒这一声喝问掷地有声,在凄清的夜里隐约回荡。 “你怕得罪陆平烟,你为什么这么怕得罪陆平烟,啊?!”李建恒猛然甩袖,“你还敢说对朕是忠心耿耿?你满心为的都是你自己!你不敢说,朕替你说。你怕得罪了陆平烟,坏了你们两家的情分,日后不好再相互照应。可朕问你,萧、陆各自守戎,你们要相互照应什么?” 萧驰野收紧拳头,骨扳指卡在虎口的位置。 “你们都是狼虎,”李建恒指着萧驰野,“你们都惦记着阒都!朕不过试探你一番,你就原形毕露了!兵权勾结,萧家想跟陆氏做同党,然后干什么?你说,干什么!” 萧驰野倏然半撑身,他身形健硕,这样单膝跪着宛如蓄势待发的豹子,李建恒立刻后退几步,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干的当然是边沙秃子!”萧驰野眉眼凶悍,他看着李建恒,“六年前中博兵败,我大哥彻夜不休前来护驾,茨州一役何等凶险!陆广白更是手提长|枪,口咬匕首,酣战三夜才得以突围,立刻马不停蹄地赶来解阒都之难。皇上今夜所言诛的是萧、陆赤诚忠心。我今日不受爵位,没错,就是因为陆平烟,但更是因为边陲诸将的忠心不乱。我萧策安酒囊饭袋,承蒙皇恩,在这阒都里既无生死之忧,也无出战之愁,我若是都能高居侯爵,今日仍受边陲疾苦的戚大帅、陆将军该如何做想?” “说到底,还是为了你自己的清名!” 萧驰野字字铿锵:“我是混账命,皇上却是盛世君。为着这点功劳封赏,坏了诸将待皇上的心,到底是我萧策安亏了,还是皇上亏了?” 李建恒面露犹疑。 萧驰野穷追不舍,说:“此事若真是我为勾结陆家做的表面文章,那么海阁老又为何力劝皇上?皇上,您不信我,难道还不信三次救驾、先帝指名的海良宜吗?皇上屡次遇险,紧接着封赏失衡,谁在教唆皇上,谁就是罪该当诛!” 李建恒骤然惊醒一般,退到檐下,扶着朱柱说:“可圣旨已下……” “皇上是新朝君父,先前国丧期间不宜行赏,如今正值春耕、都察两大朝事,不如顺势大赦天下,按照兵部功考,将边陲诸将依次封赏。陆平烟进边沙侯不行,依照陆家在边郡杀敌之最,该再赏他们军粮增倍——去年厥西丰收,仓廪充实,这般既免了国库的额外赏赐开支,又解了边郡当下的燃眉之急。戚老帅马上婚期将近,皇上,也赏,封花三小姐进为郡主,抬的是启东的脸面。”萧驰野言辞恳切,目光坦率,“您是万乘之君,天下共主,这样恩泽八方,还有谁会心生不满?” 咸德帝登基时正受太后做主,错过了时机,在位期间没有这样大的动静。李建恒如今最迫切地就是想要证明自己是个皇帝,他疑心左右,听人教唆,无非就是害怕自己被说德不配位,萧驰野这一番话正中他的下怀! “好……”李建恒面浮喜色,又下来迎萧驰野,“好!策安,快起来,地上凉!” 福满在下边跪着,听得暗自称奇。谁能料想不过几个时辰,萧驰野就能借势反击,转危为安。这若非对李建恒的脾性、心思把握到了十分,决计做不到这样一击正中。 他越想越高兴。 跟着二公子,有门! 第74章 推杯 春时植种桑麻, 二月很关键。各地紧着时间上报, 催促户部拨款。阒都一堆杂事堆积如山,各部都忙得焦头烂额。李建恒大行封赏, 萧驰野进了定都侯, 沈泽川越级提拔为从三品指挥同知, 兼管北镇抚事务,开始掌管诏狱。 这事起初内阁不同意, 但是岑愈上奏力荐, 海良宜也因为疫病的事情对沈泽川颇为改观,故而就这么定了下来。 萧驰野揣着耳坠匣子, 一直没找着机会跟沈泽川碰上面。沈泽川奔走诏狱, 年前累积的案子都要挨个过目, 他忙得废寝忘食,那头还要乔天涯蹲守着奚鸿轩,好想办法把齐惠连和纪纲找回来。 乳燕闹梁,垂柳冒芽, 阒都的朱墙碧瓦渐露了出来, 连着几日晴空万里, 等到春雨绵绵那日,岑愈设宴,请了此次事件里的朋友。海良宜轻易不赴私宴,又逢病体未愈,这次也没有来。 沈泽川到时已经晚了,他由人径直引去正堂, 一掀帘,见里边尽是些眼熟的官员。 韩丞孔湫岑愈是一桌,萧驰野已经酒过三巡,搭着手臂正听坐在下边的余小再给满堂重臣讲笑话。 沈泽川一进来,余小再赶忙行礼相迎:“大人来得晚,赶紧上边坐。” 沈泽川褪了斗篷,笑说:“狱里事多,诸位大人多担待,我下边坐吧。” 岑愈起身招手,说:“私宴不兴外边那套,你上来,咱们都是忘年交,何必还拘着礼?老韩,你叫他!” 韩丞说:“是这么个理,兰舟,上来吧,就坐这里。我们几个老不中用的,今日也沾了光,跟侯爷挨一块了。侯爷,你这也算纡尊降贵了嘛!” “指挥使这是踩咕我呢,”萧驰野似是带了点醉意,没看沈泽川,只笑,“在座哪位不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我日后还得仰望各位多多提点。” 沈泽川已经落座,他跟萧驰野隔了点距离,在桌对面,伸腿就能够着。两个人都不看对方,也没相互打招呼。孔湫左右看了,笑道:“早听闻你们两个有过节,见了面怎么连话也不说?这次差事是一道办的,我看很好,何必还记着那点过往恩怨呢?” “我看两位都年少有为,办事的时候也不相互推辞,不如就趁着今日这个机会,一笑泯恩仇。”岑愈说着抬手,“锦衣卫跟禁军也要相互照应,往后继续一起办事的机会多着呢。侯爷,怎么样,成不成?” 萧驰野懒散地看沈泽川一眼,那目光说不清,只道:“我哪有不成?镇抚大人给个笑脸,我还有什么不能成的?这次也要好好谢谢大人。” “我见侯爷呢,哪次不是笑脸相迎?”沈泽川摸着酒杯,“过去的事情早忘了,这不是一直没机会么。” 韩丞是跟萧驰野喝的最多的人,见状又重新捏起了筷子,边拣着菜边说:“那就喝一杯吧,侯爷,赏个脸!” 余小再一直没坐,立即给他们两个满上酒。萧驰野端了杯,也没起身,说:“那就碰一个。” 按品阶,萧驰野也确实不应该起身。沈泽川站起来,抬杯时露出了腕骨。 萧驰野忽然说:“既然是平宿怨的酒,自然不能这么寻常地就喝了。镇抚,走个交杯酒吧?” 韩丞立即笑了,指了指萧驰野,又摇头叹道:“侯爷,这也忒不地道了,为难兰舟干什么?” “这是为难么?”萧驰野说,“我爱重他还来不及,这不是为表决心吗?” 岑愈知道萧驰野的脾气,以为他是惦记着中博的仇,有意要为难沈泽川,正准备开口劝阻,那边沈泽川已经笑了。 “行,”沈泽川说,“听侯爷的。” 沈泽川端了杯,俯身过来,萧驰野能瞧见他那隐约的锁骨。两个人手臂相交,沈泽川饮酒时喉结滑动,萧驰野的目光仿佛也咕嘟一声,随着酒水一道滑去了那衣袍里边。 萧驰野饮得很慢,酒含在口里,眼眸一刻也没离开沈泽川。他的手臂错勾着沈泽川的时候,沈泽川能够清晰地感受出他的结实。 萧驰野饮完的那一刻似是笑了一声,但谁也没听见,只有沈泽川垂眸瞧他。他眼神赤|裸,里面写满了危险又蓬勃的欲望。 沈泽川脱出手臂,坐了回去,背上渗了点汗。萧驰野好像没什么变化,在椅子上搭回手臂,侧头听人谈事。 岑愈说:“春耕之后,又是春闱,今年太学也要新招学生,我看户部又该头疼了。” 孔湫哼笑,说:“魏怀古疼什么?他就是钱掌柜!合该他算,这些事本来早该安排得当,等到现在就已经算是失职了。” “他是钱掌柜,你是活阎王!”韩丞搁了筷,酒饱饭足,说,“中博眼下乱成那个样子,上交刑部的案子多如牛毛,再不派人去管管,不成吧。” “我看阁老就是在思忖着放谁过去,”岑愈感叹,“兰舟若是正经入朝,兴许这次也有机会。” 沈泽川不知是热,还是喝酒上脸,面上有些绯色,他说:“我不成,我资历哪够外放?压不住事儿。” “多历练历练就行了。”韩丞来了兴致,说,“都说都官刁钻,可都官哪比得上地方官吏油滑?我前些年跟着都察院下去查账,那些‘都爷’、‘老爹’都奸猾得很!府里边的账簿全部有两份,你岑寻益去了也辨不清真假。每年的钦差下去动静大,他们老早听到了消息,赶在你到之前先把境内的灾民、流民通通打出去,不让你见着,这就是考评里的‘境无饥忧’。等你到了,他们设宴摆席,寻着理由给你灌酒,一喝喝到天明,再一睡睡到天黑,人醉得连府衙大门都跨不出去,哪还有精力查账?时间一到,银子一揣,考评上勾个优,就紧接着去下一个地方喝,这就算查完了。” “办事的还是有的,你也不能一杆子全打死。”岑愈说着又叹,“前几年薛修卓下去就很厉害,厥西十三城的账整理得井井有条,没出一点岔子。我原本想着他该去户部,谁知阁老给调去了大理寺。” “他搁在魏怀古手底下能有出头日?”孔湫靠着椅子,“户部如今侍郎都形同虚设,账务统筹都是魏怀古一个人说了算。他去了,不就废了?阁老有心磨他,将来是有大作为的。” 孔湫跟魏怀古、潘祥杰素来不打交道,面和心不和的事情人尽皆知,如今当着韩丞的面说话也不怕。 韩丞大笑,说:“私宴勿谈国事!怎么净忘了呢?老孔,该罚!” 岑愈寻思着都吃得差不多了,说:“前段日子犹敬回来,给我说了个游戏,我看今日时候还早,咱们正好试试?犹敬,把你那什么牌拿出来。” 余小再利落地应声,捧出个木头匣子,打开把木雕小牌都拿出来,说:“这是卑职去永宜港督察的时候见人玩的东西,对牌结对子,各位大人,试试?” 韩丞对萧驰野说:“这种读书人的游戏,我不成。侯爷,给参谋参谋?” 萧驰野吃着酒,说:“指挥使这么高看我萧策安?我哪像读书的人。” “寻个乐,走着吧。犹敬,发牌!” 余小再给他们三位发牌,萧驰野把玩着酒杯看,正看着呢,小腿上忽然挨着什么。他倏地一顿,目光定在了韩丞的牌上。 桌底下探来只脚,脚尖顺着萧驰野的小腿缓缓上滑,沿着弧度来回玩儿了几下。 韩丞皱眉看牌,说:“这花花草草为难我么!侯爷,认得吗?” 萧驰野说:“你按狗尾巴花给他二位出,保准儿——” 那着着净袜的脚点到了萧驰野的膝头,脚掌似是试探着位置,踩在了他的膝头。 “保准儿难住了!”韩丞扔了张牌,笑说,“燕戏狗尾春来到,我瞎凑个上联,寻益,对吧!” 韩丞真没什么墨水,但他不忌讳这个,孔湫跟岑愈听得直笑。三人说话的空隙,萧驰野看了眼沈泽川。 沈泽川捏着把扇子,小毛竹的,还是萧驰野叫人送给他的。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扇子,神情专注地听着人讲话,似是觉察到萧驰野在看他,眼角挑了点笑。 防失联速加📌威: ⓙi07⓪①i 那脚都滑进萧驰野的两腿间了,意犹未尽似的蹭着他大腿内侧。萧驰野把着酒杯,拇指压着边沿,一动不动。 “这不是狐狸么?”萧驰野半晌后一笑,抬手从韩丞一把牌里抽出个墨勾的狐狸,扔在桌上,“夜雨逢屋漏,梦听狐吟语。春潮何处请,滴答声里寻——对不住,浪上了!” 韩丞跟萧驰野推杯换盏,笑说:“人家都讲正经话,怎么到了你这里,就非要把狐狸变作狐狸精!” “我这样的,”萧驰野饮酒,看着沈泽川,“就招狐狸啊。” “这出的,让正经人怎么接?太糙了。”孔湫笑叹,“你萧策安么,睡觉都不关紧门,还怪人家找,分明是自个儿盼着的吧。” 萧驰野没吭声,那脚轻轻踩了他一下,他就笑。沈泽川上半身稳得看不出丝毫端倪,叩着扇子的指尖蹭了蹭,隔着这满屋热气,眼角都要浮红色了。 正巧岑愈把牌扔地上了,余小再连忙歇手,要俯身去捡。 沈泽川准备收脚,岂料被萧驰野探下去的手一把扣住了脚踝。他脚掌隔着布料踩在了萧驰野不可言说的地方,萧驰野两指滑进净袜,摸着沈泽川。 沈泽川的扇子搭在桌面,眼见余小再都掀袍了,腰也隐约弯了,说着:“各位大人抬个脚,卑职瞧瞧掉哪里了……” 萧驰野半点不慌,稳稳地握着沈泽川的脚踝,拇指下了些力道,揉得沈泽川脊骨酥麻,捏紧了扇子。 第75章 夜驰 余小再兜起了袍摆, 正欲蹲身, 萧驰野就把酒杯放倒了。韩丞挨得近,袍子遭了殃, 余小再顾不上牌, 赶紧去接帕子, 给韩丞擦拭。岑愈还在眯眼瞅着牌,被酒水一溅, 也连忙避身, 惹得孔湫放声大笑。 韩丞扯着袍子,对萧驰野说:“侯爷, 真喝高了, 手都不稳了!” 萧驰野抬手致歉, 说:“对不住,明日叫人赔你一身。” “那倒不必,一身袍子值几个钱。”韩丞哪能真让萧驰野赔,他连脸子都不敢甩, 笑说, “这一杯就算侯爷敬我的了!” 沈泽川已经收回了脚, 俯身从地上拾起了牌,搁在桌上时,听着萧驰野在笑,脚踝上还有萧驰野捏过的余温,在那笑声里愈发地热。 孔湫喝醉了,与他素日在朝堂之上的模样截然相反, 用筷击着瓷杯,在这乱糟糟的氛围里独自唱着听不清词的曲。 岑愈见闹哄哄的不成样子,扯了孔湫的衣袖,说:“泊然!别唱了,归家睡觉去!后日你还要坐审奚鸿轩呢!” 孔湫捧起杯,敲得越发欢快,说:“我审他,我记着!” 岑愈拉不住,说:“今日幸亏是我请你吃酒,否则就你这副放浪形骸的样子,保准儿叫人参了。” “参吧,”孔湫说,“参嘛!言官就要敢讲话。” “说得对,说得好!”韩丞也笑,“春前一堆事,压得人喘不过气,酒尽欢颜有几回?让他乐个痛快吧。” “这时候也差不多了,闹得太晚阁老该不高兴了。”萧驰野起身,叫晨阳,“用我的马车,送孔大人回府。” 侍奉的人一拥而上,晨阳扶着孔湫出了门。岑愈拭着热汗,对他们剩余的人说:“你们是不知道,泊然从前也是个落拓不羁的人,但阁老讲究克己复礼,硬是把他给收拾规矩了。这酒啊,还是不宜饮过。这么着,几位稍等,我叫厨子煮些醒酒的汤汤水水,用过了再走!” “我就惦记着你府里的疙瘩汤!”韩丞也不客气,“给我加足醋,我喝完了再走。” 沈泽川行礼,说:“明早诏狱还有急案,我便不留了。诸位大人用好,回头看着得空,我再请大人们一回。” 韩丞知道他近来确实忙,说:“你先前任职南镇抚,军匠抓得紧,这次调任北镇抚,也不必急,两头分不开。下边记着你的好,自然不会过多刁难你。” 沈泽川应声,岑愈执意要送他,沈泽川也不好推辞,便一起出了门。外边淫雨雾浓,清新扑面,驱散了浑身的酒热,爽快了许多。 岑愈引着沈泽川下阶,说:“今夜你拨冗出席,推了好些公务吧?” “那倒没有,急需处理的今日以前已经封卷定案了。”沈泽川笑答。 岑愈颔首,说:“那便好,不能耽误了差事。” 岑愈一路送到了门口,又嘱咐人撑伞提灯。他确实对沈泽川有爱才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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